但没想到,还没等她开口,罗裳先神神秘秘地把她拉到一旁,小声耳语:“姐姐,你知道么,刚才范家大公子特意跑来,想要通过我,劝服你别去京城,后来发现此计行不通,干脆就说也要一起去呢。”

罗依坦然笑道:“他去就去,与我甚么相干?再说他家就在京城,要去,也不一定是为了我。”

罗裳道:“可不是,我看他也并不像是为你,倒像是…倒像是他认为范二公子品行不端,怕他害了你。姐姐,我看范二公子挺好的呀,为甚么范大公子总与他过不去?”

罗依隐约猜得到这事儿同他们的宿怨有关,道:“那是他们兄弟间自己的事,与咱们没有关系。”

“也是。”罗裳跑到高氏那边,嘀咕几句,高氏便回房去了。待高氏走后,她又跑到罗依身边,挽着她的胳膊,靠着她的肩膀,惆怅问道:“姐姐,刚才娘说,咱们家是不得不去京城了,是这样么?”

罗依摸了摸她的头发,道:“是,不去的话,只怕周行头不会放过我们家。只是你…”

罗裳的眼神,忽地变得坚定:“姐姐,你别说了,就算你们要我留下,我也是要去的。如果我这时候去赵家,谁知道周行头会不会因为恨咱们家,找上世忠哥的麻烦?我不能光顾着自己,不顾他和他们家的安危。”

罗依一想,还真是有这可能,虽说赵世忠是官府的吏员,有一层身份保护,可自从沈思孝买通聂知县诬陷他下狱之后,他同聂知县的关系就变僵了,如果再次出事,即便有这层吏员的身份,也很难保证他能够全身而退。

没想到他们几个人,全没有罗裳考虑得周到,看来她对赵世忠,真是真心一片。罗依爱怜地抚摸着她的头发,轻声作着保证:“你放心,等你及笄,姐姐一定风光把你嫁回来。”

罗裳却是一笑,意气风发:“作甚么要嫁回来,叫世忠哥上京城娶我去”

这个妹妹,倒是比她更有气魄些,罗依一愣,笑了。

罗裳自她肩上抬起头,狭促地呵了呵她的咯吱窝,嘻嘻笑道:“姐,你还说要嫁我,先把你自己给嫁了罢。”

她倒是想,可愿得一心郎,在这个时代,简直就是奢望。罗依一面躲,一面伸手去还击,姊妹俩正笑闹着,忽闻高氏一声喝:“姑娘家,甚么嫁不嫁的,传出去叫人笑话”

第五十一章 冤家路窄

罗裳吐了吐舌头,姊妹俩相视一笑,手拉着手跑过高氏旁边,回屋收拾行李去了。高氏无可奈何地在她们身后摇一摇头,罗久安从屋里踱出来,却是叹气:“我们的阿依,也才十六岁不到啊。”

高氏不满他这一声叹息,道:“年纪小正好,还能慢慢挑个好的。”

“是,是,挑个好的,咱们进京去,慢慢地帮她挑。”罗久安难得地哄了高氏,夫妻俩一起到前面,收拾行李。

一家人忙碌了半天,终于赶在天黑前把所有行李收拾完毕,罗成本来还担心范景明租赁房间的事情不好处理,却没想到他是真的决定也要去京里,主要找到罗成,把房间给退了。这下皆大欢喜,一家人清空了房间,把钥匙托付给赵大婶,准备第二日一早就随同范景飞一起到京城去。

他们走得匆忙,赵大婶拉着高氏,足足说了半宿的话,罗裳和赵世忠更是难分难解,赵世杰则是满腹担忧地告诉罗依,就在不久前,沈思孝为了赶秋闱,也动身赴京去了,他们只怕在京城会碰上。罗依而今是一点儿也不怕他,除非他还没被范景飞整治怕,因此叫赵世杰只管放宽心,道:“我去了京里,是在范二公子手底下做事,他就算要找我的麻烦,也须得看范二公子几分薄面不是?”赵世杰这才放下心来。

次日,春风拂晓,暖意袭人,罗依在全家人的陪同下,跟着范景飞踏上了进京的客船。这条船,整艘都被范景飞包了下来,不再搭载其他客人,因此宽敞得很,就算把行李和裁缝店的一些存货全堆到舱房,也还剩下了几个空房间。

码头上,范景飞一袭银白长袍,背负双手,迎风立于船头,那副潇洒的模样,引得许多胆大的女子偷眼相望,更有甚者,使了家人来打听船上是否还有空位,好捎带她们一程,但无一都被拒绝了。

待罗依一家登船后,船主人便准备起锚开船,这时,却见范景明脚步匆忙,出现在码头,大声询问船家,能够捎带他去京城。

因范景飞包了船,船家作不了主,便去问范景飞。范景飞唇角含着意味莫名的笑意,居高临下地看着范景明,爽快答应了。

范景明似是故意要搭乘这条船,上来后也不同范景飞打招呼,自寻了个离罗家人最近的房间住下了。

范景飞也不理他,开船后,只找罗依说话,范景明有意阻拦,但无奈每次都有罗家人陪伴在侧,两人并非孤男寡女,就算他有心作梗,也寻不到由头,只得远远地看着,很有一副抓不着范景飞的小辫子就决不罢休的意味。

沿途景色秀丽,加之正逢春季,万物萌生,一派花红柳绿,看得众人心旷神怡,不知不觉行程已过大半,该下船改行陆路了。

范景飞早有安排,等客船抛锚停泊在码头时,已有数辆马车停在那里。罗依一行下船后,没受半点波折,便直接上了布置得舒舒服服的马车,缓解了不少旅途中的劳顿。

范景明颇有些理直气壮地要求范景飞也分给他一辆马车。范景飞欣然应允,把唯一的那辆四匹马拉的车给了他坐,罗依趴在车窗上,正疑惑范景飞这会儿怎么待范景明这样的好,就听见罗裳一声惊呼:“姐,你瞧范大公子的那马车,怎么是朝和我们相反的方向去的?”

罗依一看,可不是,那辆四匹马拉的车在林荫道上显得格外醒目,而它去的方向,的确是同她们相反的,其实这时他们的马车并未开动,她之所以能判断出范景明的马车同他们不是一路,盖因那马车根本就没进城。

她正奇怪,忽见范景飞回头,冲她一眨眼,眼中满是诡计得逞后的狡黠。罗依忍不住问道:“你这是要送范大公子去哪里呀?”

范景飞仰头,故作深沉状:“我大哥身为长子,也该去宣城陪陪我父亲,承欢膝下了。”

他要送范景飞去宣城?这能办到么?罗依不信:“难道他不认得回京城的路?”

范景飞笑道:“理他呢,只要他迟上个几天,不同我们一路就行了。”

他打的好主意真是个鬼机灵的人罗依和罗裳都忍不住掩嘴而笑。范景飞得意地一仰头,跳上前面一辆马车,喝了声:“启程”

半空中马上响起整齐划一的马鞭声,一行车辆缓缓启动,朝城内而去,今天,他们要穿过这座城,然后到距城百里地外的小镇宿上一夜。

这座城并不大,沿途无甚稀奇可看。罗裳趴在车窗上瞧了一会儿,便失了兴致,转过身来同罗依说话,道:“姐姐,都怪我多嘴,说甚么叫范大公子和我们一起上京城,不然也不会让范二公子白白赔上一辆马车了。”

罗依失笑:“他们是亲兄弟,你还怕范大公子赖着那辆马车不还?”

罗裳想了想,也觉得自己好笑,扭头看风景去了。

车轮骨碌碌地碾过城中的青石板,又碾过青草夹道的黄沙地,最后停靠在一处古朴的小镇上。城小,镇更小,小到只有一家客栈,但这家客栈的豪华和舒适程度,明显高出城中的那些不少。

范景飞似是这里的熟客,一进门,便有掌柜亲自相迎,径直把罗依一行带往天字号房间。他们坐了一整天的马车,此刻直觉得骨头架子都快要散开,只盼着赶紧进到客房,热热地泡个澡,再舒舒服服地睡到大天亮。

但才走到楼梯中间,就听见门口传来一个熟悉声音:“小二,来一间下房。”

众人齐齐回头,然后齐齐露出复杂表情,此人,正是罗依的前夫,沈思孝。沈思孝赴京,是他们都知道的事,只是他不是比他们先出发的么,怎么反倒落后了一步?罗久安年轻时也曾走南闯北过,略一思索,便猜出了缘由:“我们水路坐的是大船,陆路坐的又是两匹马拉的车,这速度,哪里是寻常人比得上的,他落在我们后面,也不奇怪。”

众人露出恍然表情,但却都仍旧盯住沈思孝不放。很简单,大家都不希望与他同住一家客栈,甚至不愿同他打照面。而罗裳,一想起赵世忠曾因为他的诬陷而蹲过大牢,就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冲下楼去,狠狠把他给揍一顿。

众人立在楼梯半中腰不走,愣得领路的小二直挠头,他正想要回身询问一句,就听见下面传来一个清亮而不失傲慢的声音:“所有的房间我都包了,您请回罢。”

谁这么大手笔?竟要包店?小二诧异地探头朝下望去,却见那声音的主人,正是锦衣华服的范景飞,原来是才包下了所有天字号房间的大客人,怪不得这般财大气粗,小二面露了然表情。

罗家众人却是神色一松,罗依和罗裳的脸上,更是露出感激表情来。

范景飞说完,就径直朝楼梯走,沈思孝却不依,上前拦他,激愤道:“姓范的,你上回指使人威胁我也就罢了,我也不是没听你的,怎么这会儿还要同我作对?我到底是哪里得罪你了?”

范景飞停下脚步,回头看他,奇道:“你这话说得奇怪,我怎么同你作对了?我不过是包下了几间房而已,你若是想要投宿,另找一家便是了。”

另找一家?他说得轻巧另外一家,还在百里地外的城里呢,此时天色已晚,如此走得去?沈思孝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的鼻子道:“姓范的,你不过一个人,哪里住得下这么多房?这不是同我作对又是作甚么?”

范景飞抚了抚绣满繁复花纹的袖子,气定神闲:“我银子多,烧得慌,花不完,怎么,你有意见?”

沈思孝被噎得直瞪眼,样子滑稽之极,罗家人都忍不住笑出声来,连那领路的小二都笑了。

第五十二章 新的生活

沈思孝听见有人取笑,气急败坏,连忙抬头,却见正站在楼梯半中腰发笑的,不是别人,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罗氏一家几口,而脸色明显已现红润的罗依,赫然也在其中。他们怎么会在这里?罗维才刚十三岁,就想去赶考?就算是赶考,也不用全家人陪同罢?沈思孝看看他们,又看看范景飞,最后那双眼睛,直直地盯在了罗依的身上,黏住再也放不开。

罗依心生厌恶,扭头就走,罗久安和高氏以为她害臊,连忙招呼众人跟上,罗维却年轻气盛,大声地对楼下的范景飞道:“范二哥,赶他出去”

范景飞抬头,冲他一笑,道:“说得是,是我糊涂了,既是包了店,岂又容闲杂人等打扰?”

闲杂人等?沈思孝因为这句话,回过神来,登时火气,他是与罗依关系最近的人,要不是罗依背着他做了手脚,她而今还是他的妻呢,怎么就成了闲杂人等了?还有,罗依怎么会同范景飞一路,上回范景飞还替她出头来着,她们是甚么关系?沈思孝越想越是惊疑不定,看向范景飞的目光也变得极不友善。

范景飞却指朝掌柜的打了个手势,然后就飘飘然地上楼去了。

沈思孝抬脚就想追过去,但却被好几个身强力壮的伙计架住,硬拖到外面去了。他拼命挣扎,奋力大叫:“我是赴京赶考的学子,你们竟敢如此对我?”

掌柜的听说他是要进京赶考,赶将出来,赔笑道:“公子勿怪,实在是因为店小客多,没有多余的房间了,要不公子赶紧返回城里,兴许还能找到住处。”

他态度和善,但说的内容却跟范景飞相差无几,沈思孝气极,道:“小人,你莫要嚣张,待我他日金榜题名中了举人,必不饶你”

掌柜的无奈摊手,道:“公子,您的宏图大志,也不过是举人而已,可包下这店的范家二公子,却是个进士,您真是叫在下为难了。”

甚么?范景飞不是个生意人么,甚么时候成了进士了?沈思孝震惊莫名,半信半疑。

掌柜的趁他愣神,提议道:“范公子虽说包下了整间客栈,但马厩却还空着,若是客官不嫌弃,倒是可以——”

“呸”沈思孝虽然不忿范景飞同罗依在一起,却也不肯受别人来侮辱,愤然道,“仗势欺人总有一天,我要你跪在地上来求我”说着,奋力挣开几个伙计的手,捡起掉落在地的行李,头也不回地朝来路去了。

“咦,倒也有几分血性。”掌柜的见他是返回百里地外的城里去了,倒也忍不住赞叹了一声。

沈思孝此次的出现,仿佛是个小小的插曲,所有的人颇有默契,只字不提,都当从来没有遇见过他。只有罗裳在无人时,忍不住当着罗依的面狠狠咒骂。罗依知道她是痛恨沈思孝曾经害得赵世忠经过监狱,也不去说她,由着她骂,虽说那样的人,对他最好的报复,就是视他为空气。

但罗裳骂着骂着,还是颇觉孤单,凑到了罗依旁边来,小声地问:“姐姐,上次若不是范二公子帮忙,你会真的回沈家去,好换的世忠哥出狱么?”

她的眼神,似乎不敢与罗依对视,语气里也含有颇多愧疚。罗依却只是淡淡地笑了笑,道:“自然会回去,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别人因为我的事而受苦。”

罗裳紧紧地抱住她,低喃:“幸亏有范二公子。”

是啊,幸亏有范景飞。罗依看着车窗外,并排行驶的一辆马车,透过那轻薄的车帘,似乎能看到范景飞斜撑着身子,悠悠地转动手中酒杯,一副闲懒无事的样子。能结识范景飞,固然是她之幸事,但过往种种,由于她的疏忽和对世事的不了解而犯下的错误,尽管已经挽回,但她仍然没法原谅自己。

然而这世上甚么药都有,就是没有后悔药,尽管在长途跋涉的每一天里,她都在不停地反思和自责,已经发生的事情和已经造成的伤害,终究是无法挽回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今后的日子里,学着更谨慎一些,更思虑周全一些,希望在不久的将来,就算再次遇事,她也能凭借自己的力量,保护自己和家人不受到伤害。

车马一路向北,直到看见京城坚固高耸的城墙,他们也没再遇见沈思孝,被设计送去宣城的范景明,也似乎落下了脚程,没有追赶上来。

圆润而又不失铿锵的京腔京调,自车窗外涌入,与罗依后世听到的那些很有些不同,倒是范景飞的一口现时官话,更加字正腔圆。京城的天气,似乎比阳明镇要热一些,风气也更加地开放一些,路上随处可见穿红着绿,成群结伴出来逛街的女子,她们打扮得花枝招展,举手投足间,或爽朗,若妩媚,却无一不透露出一股子的自信劲儿来,毫无扭捏之意。

也有许多有家丁护卫着的华丽轿子,从窗口露出世家小姐们矜持而又怡然自得的笑脸来。

范景飞所乘坐的马车,许是上头有表记,一路上,不少人认出了他的车驾,热情地与他打招呼,但他神情间却总是懒懒的,一副不大愿意搭理人的模样,真让人难以置信他是个生意人。

罗裳瞧见,顾不得去看街景,转头对罗依道:“我看范二公子对咱们总是笑嘻嘻的,却没想到他也有不爱搭理人的一面呢。”

罗依探头一看,果然如此,笑道:“许是坐了好几天的车,累了罢。”

“我看不是,他就是对咱们不一样。”罗裳又瞧了一会儿,自言自语道。

那是,她以后就要在范景飞手底下当差了呢,他待他们不寻常些也正常,罗依托着腮,一面看车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和繁华的街景,一面寻思,不知范景飞会给她安排个甚么职位,又不知他会把他们一家人安顿在何处…

不管怎样,她总算是来了,也算是迈出了人生转折的第一步,罗依暗暗握拳,给自己打了打气。

车轮辘辘,穿过大半个京城,在一处青瓦白墙的小院前停下。范景飞告诉他们,今晚他们就在此处歇下,明日一早,他再来接罗依去逸园见其他同事。而此处小院,也正是范景飞提供给罗依一家人今后的住处,至于他们的营生,罗久安听从了范景飞的意见,决定先去他的店里打工,了解了解京城的情况再说。还有罗维和罗长吉,范景飞也有安排,准备让他们去京城颇有名望的就读。

虽然他们此行匆忙,几乎是打包了行李就走,但此时见范景飞把事情都安排得十分周全,心下安定不少,全家人对他都十分地感激。

范景飞没有在这里过多停留,交代完事情后便起身离去。好几天的车马劳顿,罗家众人也是疲惫得紧,简单洗漱过后,便各自寻了房间歇下——这宅子里,范景飞给他们留了个名叫三丫的小丫鬟,负责照顾他们的饮食起居。

小院虽小,房间却足够,罗依独自拥有了一间卧房,很是满足,美美地睡了一觉,直到大天亮。时候应该不早了罢?还好范景飞还没来,不然第一天就迟到,多难为情。罗依赶紧翻身下床,取了干净衣裳换好。

三丫听见动静,进来伺候,她睁着圆圆的眼睛,好奇地看着罗依从一只细长颈的瓶子里倒出一点儿乳白色的东西,加水调了调,然后涂在脸上,揉起许多细小泡沫,她伸长脖子闻了闻,香香的,真好闻。

罗依洗完脸,见她圆圆的脸上满是艳羡,笑着道:“这是洗面奶,我自己调的,你年纪还小,用不上,不过若是你想要,我就送你。”

三丫满脸惊喜,连连点头。罗依见她稚气未脱,心生怜爱,把那瓶子递到她手里,道:“先拿我这个去使罢,等我配了新的,再送你一瓶。”

三丫将那瓶子视若珍宝,小心翼翼地塞进怀里,又仔细地按了一按,确保万无一失后,方才想起一件事情来:“阿依姐,二少爷来了,在外头坐了有一会儿了。”

罗依跳了起来,惊叫:“你怎么不早说”

第五十三章 新人入职

三丫摸摸脑袋,眼现迷茫:“二少爷特意吩咐的,说不让打扰阿依姐。”

真是个老实小丫头,罗依失笑:“记着,以后他若再说这样的话,你就悄悄地进来叫醒我,但莫要告诉他。”

三丫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也不知听懂了没有。

看她这样儿,至多不过十岁出头,换在寻常人家,只怕还在爹娘怀里撒娇罢,而她小小年纪,却就已经开始服侍人了。罗依怜惜地摸了摸她的脑袋,不顾她的阻拦,自己端起盆架上的水,倒了出去。

等她梳洗完毕,到厅上见范景飞的时候,范景飞便见到了在她身后亦步亦趋,恍若影子的三丫。他露出不高兴的神色,冲三丫挥了挥手,三丫却看了罗依一眼,方才跑了出去。

他忍不住笑道:“阿依你许了她甚么好处,才一晚上,就只认新主不认旧人了。”

罗依晚起,害得他空等许久,正不好意思,忽闻他这般顽笑,顿时轻松许多,笑道:“送了她一瓶小玩意,其实她也用不上。你等我多久了?”

“才来。”范景飞轻描淡写,“三丫年纪是小了点,但从小养大的丫鬟知根知底,更忠心,你们好好调教就是了。”

“恩。”他可真是考虑得周到,罗依感激应下,又问,“我们这就去逸园?”

“是。”范景飞率先走出门去。

罗依连忙跟院子里站的罗裳打了声招呼,告诉她自己要出门,然后跟在了范景飞的后面。

一辆装饰华美的马车停在院门前,范景飞率先跳了上去,然后冲着罗依伸出手来。罗依却轻轻摇头,踩上车前的踏环,稍一用力,就钻进了车内,动作干净又利索。

范景飞惊讶:“没想到你看着瘦弱无比,身手倒灵活。”

罗依得意地一笑,她还是从他的话中得了提醒,每天坚持散步和跳绳,才使身体日渐结实起来。

范景飞指了指对面的位置,让她坐下,又拉下车帘,挡住外面街上的嘈杂,然后道:“逸园是我的别院,跟随我做生意的人,也住在那里。他们一共有六人,两个管事,四个女伙计,你待会儿就能见到。”

他开始讲正事了,罗依收起笑意,整容肃听。

范景飞继续道:“北京城里,我名下的店铺也不少,不过这些都不用你们操心,你们要做的,只是助我采办送到宫中的货品。”

唔,要他们跟着他同宫中打交道,采办进上的物品,罗依听明白了。

范景飞还要继续朝下说,马车却突然停下了,他露出不悦神色,大声朝外喝问:“怎么回事?”

车外传来小厮的禀报声:“二少爷,是夫人跟前的人,夫人让您早些回府。”

范景飞的脸上,竟露出罗依从未见过的无可奈何的表情,他以手抚额,哀叹道:“知道了,今天晚上就回去。”

那小厮应了一声,脚步声跑远,大概是知会那“夫人跟前的人”去了。

范景飞冲罗依笑了一下,道:“我娘受了我爹怂恿,只要见着我,就是一刻不停地劝我弃商入仕,我不乐意,懒怠见她。”

他嘴上说着不见,脸上却是幸福满足的表情,罗依心想,他同他母亲的感情,应是很好的罢。

范景飞见罗依只是笑,不说话,突然问道:“阿依,你呢,你觉得是从商好,还是做官好?”

罗依毫不犹豫地道:“不管从商还是做官,只要有能力保护自己,保护家人就好。”

范景飞大喜,连声道:“阿依,阿依,下回你见了我娘,就这般跟她说。”

他此刻脸上的表情,竟充满了孩子气,罗依哑然失笑,她是跟着他去打工的,哪有机会见得着他娘,不过既然他这样说了,她也便只得道:“一定,一定,我记住了。”

说话间,马车转了个弯,拐进一条宽广的胡同里,胡同门口挂着一块黑底红字的牌子,上面写着“糖耳朵胡同”五个字。罗依想起他们所住的那条“驴打滚胡同”,不禁笑了起来,这京城,还真是个有趣的地方呢。

马车朝内驶了一截,停了下来,从车窗朝外看去,一座碧瓦盈檐,红fen泥墙的小小宅院出现在眼前。仅看这屋外的装饰,便可窥见其豪华,足见此宅犹如其人,同范景飞平素是一个风格。

有青衣白裙的小丫鬟端来凳子,扶罗依下车,范景飞则纵身跃下,动作极其潇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