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不承认?看来她此番若不查明真相,以后是人都要拿她当软柿子捏了。罗依侧转过身,十分平静地指了指已掩映在海棠树后的紫微厅,对秋水道:“今儿我提了个好点子,二少爷高兴,赏了我一架焦尾琴,你去与我取来。”

秋水的脸上,露出七分欢快,三分羞惭:“哎呀,原来我真的猜错了,罗管事好本事,居然得了二少爷的焦尾琴,那琴可是二少爷的心爱之物。”

她的神色太过自然,自然地令罗依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猜错了人?也许同兰清音有联系的,是另外一个丫鬟秋蝉?她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十分干脆地动身,去了西跨院,若她没有记错,文管家,以及一众下人,都住在那里。

等秋水捧着焦尾琴,从紫微厅出来时,便只见了空荡荡的石子路,而罗依不知所踪。她不敢就此回宜苑,只得捧着琴,在原地等候。

多了许久,罗依方才回转,此时秋水已是双臂酸痛,却又不敢把贵重的焦尾琴搁在地上,更是不敢对着罗依抱怨,只能勉强地笑着,委婉地催罗依:“罗管事,这会儿没雨,日头又起来了,咱们赶紧回去罢。”

罗依却看着她不动:“你不问问我去了哪里?”

秋水垂眸:“罗管事行踪,我不敢过问。”

罗依来时怒火中烧,此刻见她神色平静,反而笑了:“兰管事许了你甚么好处?”

秋水茫然抬头:“罗管事,你在说甚么?”

罗依仍旧微微笑着,道:“金刚石一事,难道不是你告诉兰管事的?只可惜你太傻,一个并不成熟的主意,也巴巴儿地跑去说,反倒害得她今日颜面尽失,把张宝贵的焦尾琴拱手让给了我。”

秋水有些发愣。

罗依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你别怕,刚才我已经去见过兰管事,把事情都揽下来了,她决计不会找你算账的。”

秋水仿佛猜到了甚么,口齿开始打结:“我,我并没有作甚么,罗管事要揽甚么?”

罗依笑得十分开心:“我去跟兰管事说了,金刚石的事,是我教唆你做的,目的就是故意让她今日在二少爷面前出丑。”

“罗管事”秋水终于惊慌失措,“您这不是教兰管事恨我么?你怎能这样?”

罗依奇道:“你是来服侍我的丫鬟,听我的话不是很正常么?兰管事就算要恨,也是恨我,怎会恨到你的头上去呢?”

秋水自觉失言,紧紧闭上了嘴。一时却又不甘心,开口辩道:“罗管事,您句句针对于我,但也得有凭有据。”

罗依收起满脸笑意,冷哼一声,道:“你焉知金刚石一事不是我故意讲来试探你们的?此事除了我,就只有你和秋蝉两人知晓,而今它却长了脚,跑到了兰管事那里,你说,除了你和秋蝉,还会有何人?”

秋水强辩道:“罗管事也说了,还有秋蝉”

罗依道:“在我今日进紫微厅之前,秋蝉一直在我跟前,怎么去告密?”

秋水急道:“今天早上是我陪着罗管事来紫微厅的,那时秋蝉留在宜苑,便有时间”

罗依怎会没想过这个可能性,闻言淡淡地道:“宜苑通往外面的路,只有一条。”简言之,如果秋蝉出来报信,一定会经过罗依身旁,但她并没有发现她的身影。

秋水更加焦急:“还有昨天半夜,我记起来了,昨天半夜她出去过一趟,我原本以为她是起夜,所以没有在意,这会儿想来,原来她是去告密去了。”

罗依叹了口气:“你还是不肯承认么?我拖到现在还没说,就是想给你一个机会。”她说完,静静地看着秋水,见她仍无意悔改,方才道:“昨晚值夜的婆子很多,总不会都被兰管事收买罢,我想她还没那么大的本事。她们,并未看到有谁半夜从宜苑出去。”而且,秋水不知道的是,昨晚罗依为了画图纸,很晚才入睡。

秋水脸色开始泛白,不知是因为琴太重,还是因为心太虚。

罗依微微侧过脸,轻声道:“昨儿去小作坊的时候,一进门你就落到后面去了,不见人影,当是去跟兰管事见面了罢?可惜你并未从我这里打探到打磨金刚石的具体方法,不然今日在紫微厅…”

罗依没有把话继续说下去,因为觉得没甚么必要。

秋水垂头啜泣:“昨日我劝过罗管事莫要去小作坊的,我就是怕,怕…”

她也没有把话继续说下去,许是也觉得没有必要罢。

罗依看了看秋水手中泛着隐隐光泽的焦尾琴,道:“这琴我也不会弹,收了也是暴殄天物,既然兰管事想要,就送与她去罢,你记得快去快回。”

秋水以为自己听错了:“罗管事,您,您让我快去快回?您不罚我?您不赶我走?”

罗依一笑:“赶你走作甚,既然已知你的身份,往后宜苑要是再有消息走漏,一定就是你使坏,我直接找你便是,倒省却我许多功夫。”

一席话听得秋水心惊胆战,罗依这般着想,她还哪里敢有以后,匆忙起身,捧着琴朝兰清音的佳苑去了。

真相大白,心情却依旧沉重,罗依沿着石子路朝回走,那路面上五彩斑斓的圆形图案,竟瞧得她发晕。想到今日早上,范景飞那青衣小童把伞让给秋水的情景,罗依突然心中透亮,都说兰清音暗恋范景飞,而今看来,只怕范景飞对她也是有情的罢,不然那童子为何偏要讨好秋水?必是晓得秋水同兰清音走得近。只有她这个傻瓜还蒙在鼓里,一厢情愿地以为范景飞会为她主持公道。可笑,可笑。

其实她这想法毫无道理,只可惜她此刻心驰神乱,一味地钻进了牛角尖,哪里发现得了。

罗依含着一口闷气,浑浑噩噩地回到宜苑,秋蝉迎上前来,一眼发现她红肿的手,惊叫道:“哎呀,罗管事,您的手怎地红了?”

许是那一下儿,磕得狠了罢。罗依没有在意,径直回房,躺到床上,不想动弹。秋蝉不敢进去打扰,帮她关上了门。

不多时,四个女伙计各携一份好礼,结伴前来,罗依勉强出去应酬了一番,复又回房躺下。

秋蝉去领了中午饭回来,同罗依叽叽喳喳:“罗管事,我刚才听见司画又在讲兰管事的坏话呢,抱怨她给她们四个女伙计取了丫鬟一样的名字;可巧兰管事的那四个丫鬟,就叫侍笔、侍墨、侍纸和侍砚,一边是琴棋书画,一边是笔墨纸砚,可不都是丫鬟名字?”

罗依可有可无地听着,淡淡应了一声,净手吃饭。

一时秋水回来,称兰清音瞧不出喜怒,但却把琴收下了。罗依微感诧异,不知她是不愿在人前流露情绪,还是真看重范景飞的那架琴。

午睡过后,罗依懒懒地起身,对了铜镜一下一下地梳头发,却忽闻秋水来报,称范景飞来了。她下意识地就想说“不见”,临出口前又自嘲,她算甚么身份,就敢给老板吃脸色,真是不自量力。于是唤秋水给简单梳了个发髻,整了衣衫走出门来。

范景飞依旧穿着早上的那身织锦袍,站在绿叶层层的葡萄架下,尽显风姿卓越,但落在此刻罗依的眼里,却是刺目的很。

范景飞似没觉出罗依态度冷淡,将一只白底蓝花的小瓷瓶抛过去,道:“手上的伤,擦擦。”

罗依克制住把瓶子丢回去的冲动,欠身,道谢,口气平静如一潭死水。

范景飞叫来秋水,命她即刻为罗依擦药。罗依没有反抗,不管范景飞说甚么,她都照做,但多一分的动作和表情也无。

范景飞浑然不在意,一面叮嘱秋水下手轻些,一面对罗依道:“那琴你好好收着,赶明儿我得闲,亲自来教你。”

罗依一句话也不想同他多说,更懒得去解释那琴的去向,只胡乱点了点头。

范景飞看着她涂完药,转身离去,仿佛来这一趟,就是专程为送药似的。秋蝉激动不已,跳上跳下:“罗管事,罗管事,二少爷专门来给您送药的”

那又怎样?她稀罕的是一瓶药么?他欠她一个解释罗依忿忿地别过头去,令秋蝉十分地不解。

罗依心气儿不顺,便不想再留在宜苑过夜,吩咐过秋蝉和秋水看好门户,就拎着包袱回驴打滚胡同去了。

她坐着车,才到胡同口,就听见里面有人拌嘴,辨那声儿,仿佛是罗久安和罗裳。他们父女俩怎么吵起来了?罗依心下奇怪,连忙跳下车,叫那车夫自回逸园——吵架不是甚么好事,可不能传到外头去。

她一路小跑回到家,推开院门一看,果然是罗久安和罗裳在吵架,准确的说,是罗裳在吵,而罗久安则耷拉着脑袋,蹲在院中的石磨旁,只时不时地抬头辩解两句,但很显然,罗裳根本就没听,兀自说着自己的。

通向厅里的台阶上,坐着默默抹泪的高氏,常氏和罗维正在一旁劝她;罗成则站在一株枣树下,同三丫说着话。

许是罗裳的声音太大,众人并未发现罗依归来,只有被关在屋里的罗长吉探头探脑,一眼瞧见她,赶忙溜了出来,拉着她道:“大姑姑,爷爷做了对不起奶奶的事,奶奶不敢跟他吵,小姑姑就跳出来了。”

罗久安做了对不起高氏的事?罗依好一阵讶异。

这时罗成瞧见了她,快步走过来,去揪罗长吉的耳朵:“甚么爷爷做了对不起奶奶的事,小孩子家家晓得些甚么,赶紧回屋去”

罗长吉冲他扮了个鬼脸,跑进屋去了。

罗依看了看仍吵得起劲的罗裳和一直抹泪的高氏,皱眉问罗成:“哥,究竟是怎么回事?”

罗成摸了摸脑袋,道:“其实也没甚么,都是阿裳小题大做,爹不过是爱喝两碗陈寡妇摊儿上的豆汁儿,她们就想歪了,非要说爹老不正经,同那陈寡妇有私。这不,娘一回来就哭,阿裳跳脚和爹吵吵。”

罗依一阵头晕目眩,这才来京城几天,罗久安就同一个卖豆汁儿的寡妇勾搭上了?到底是罗久安乍一见这大城市的花花世界把持不住,还是如罗成所说,是高氏和罗裳疑神疑鬼?

罗成见罗依不作声,还道她是没听明白,接着解释道:“那陈寡妇在我们做工的制衣作坊前支了个摊儿,专卖饮子,爹从昨儿上工开始,就一天几遍地朝那摊子上跑,而且不点别的饮子,只专点最贵的豆汁儿。”

罗依哭笑不得:“不过是喝了几碗豆汁儿而已,就能叫同谁谁谁有私了?这样下结论,未免也太过武断了。”

罗成连声附和:“可不是,我也是这样说的,但娘和阿裳就是不信,我也没办法。得,我还是寻三丫说话去,我看这屋里,就她懂事些。”

总寻三丫说话,当心常氏吃醋罗依正要提醒他,却见常氏正提着裙子朝这边来,只得把话先咽下了。

常氏几步跑过来,抓住罗依的胳膊,急急地道:“爹的事儿,方才你哥同你说了?”

罗依点点头,把适才罗成所说的话,讲了一遍。

常氏“嗐”了一声,道:“他也是男人,自然维护爹,你说,那豆汁儿味道那样的怪,任哪个新入京的人都喝不惯,爹却为甚么不喝别的,非要去喝它?还不是看那豆汁儿最贵,想要讨陈寡妇的欢心。”

罗依无奈:“兴许爹口味怪,就爱喝豆汁儿呢?”

常氏瞪大了眼,似是不相信她会为罗久安辩解:“阿依,这事儿爹可是自己承认了的不信你去问他”说着,就把罗依朝院子中间拉,一面走,一面招呼罗裳:“阿裳,你先歇歇,叫阿依来问爹。”

罗裳果真住了口,跑过来抓住罗依的另外一只胳膊,连声道:“姐,你问他,你问他”

罗久安抬起头,看着罗依沉重地叹了口气,又把头垂下了。

罗依想要蹲下来,常氏和罗裳两个都不让,她只得站着,居高临下地问罗久安道:“爹,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老人家爱喝豆汁儿,同她们讲清楚不就得了?”

罗久安苦笑:“是,我的确不爱喝豆汁儿,可那陈嫂子一个人带个闺女摆摊不容易,我就是想帮衬她一把,没想别的。”

罗依噎住了,忍不住同罗久安一起苦笑,暗道,爹,您就不能不这样老实么,只要稍稍扯个谎,一口咬定自己爱喝豆汁儿,不就甚么事也没有了?这富有同情心是没错,可女人个个都是醋坛子,稍有误解,就会天翻地覆…罗依想着想着,突然瞥见罗久安痛苦而又无奈的表情,不禁心头猛地一跳——莫非罗久安真看上那卖饮子的陈寡妇了?

一想到高氏等人很可能并未误会罗久安,罗依原本想好的话就有些说不出口,只得拉了常氏和罗裳,坐到高氏旁边,悄声地道:“娘,你们可曾想过,也许爹对那陈寡妇本是无心,但经你们这一闹,却偏偏生出些逆反的心来,真同她给好上了?”

罗裳听不懂,嘟囔道:“姐,照你这样说,还不能管了?”

高氏却听明白了,觉着很有道理,擦干了泪,道:“阿依说得是,我们而今闹了他一场,只怕他明儿还要多去买一碗。”

常氏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仍旧担忧:“万一爹真是对她上了心,咱们又不管…这…”

高氏一听,又落下泪来,哭道:“你爹是一家之主,向来只有我听他的份,没有他听我的理,若他真要同陈寡妇好,我也只能认了,还能怎地?”

罗裳见高氏又哭,马上跳将起来,要去找罗久安算账,常氏在一旁煽风点火。罗依连忙拉住罗裳,道:“万一他们没事儿,你们却乱嚷嚷,平白无故坏了人家寡妇的名节,心愧不心愧?要是传到作坊里去,你们还要不要做人?”

罗依这样一说,常氏就先冷静下来,道:“阿依说得是,捉贼捉赃,捉奸拿双,阿裳你就算要代娘去骂爹,也得要有真凭实据才行。”

罗裳明白她说得在理,但却心有不甘,小声嘀咕:“甚么我代娘去骂爹,说得好像你没指责爹一般,现下都赖到我头上…”

罗依见她们总算愿意偃旗息鼓,终于松了口气,和常氏两人扶着高氏进屋去了。

晚饭时,罗维关切问她今日怎会有空回来,罗依想起紫微厅上的那些不快,随口敷衍了两句,就搁下碗筷回了房。

三丫端了盆水跟着进来,帮她挽了袖子洗手。罗依抓了些澡豆粉在手心里,慢慢揉着泡沫,心不在焉,三丫站在一旁,突然问道:“阿依姐姐,那是甚么?今儿我好奇要碰,成哥却不许。”

罗依顺着她所指一看,原来是那架缝纫机,她把双手浸入水里,忽地想起范景飞让她自己做出一台缝纫机的事,连忙三两下将手洗干净,将水倒了,又指挥三丫来帮忙:“这是缝纫机,缝衣裳用的,你不是想摸?赶紧来帮我把它给拆了。”

“拆了?”三丫很是奇怪。

罗依点点头,解释道:“拆了好收拣,我要把它带到逸园去。”心想,范景飞再怎么不公道,她也不能耽误了工作,不然可就是她的不是了。

三丫在罗依的指挥下,很快用缝纫机自带的螺丝刀,将缝纫机的各个部件都拆卸下来,并码放整齐。罗依谢过她,许她去歇息,准备明日一早,就把这些部件运去大作坊,分别交给铸铁作坊和木工作坊,让他们仿着造出来——让他们设计出一台完整的缝纫机,肯定是不可能,但照着部件依葫芦画瓢,却是一定没问题,毕竟这并非是甚么高科技的产品。

第二日,罗依起了个大早,正准备去雇车,却见逸园的马车已是候在了门口,据车夫称,是范景飞特意吩咐过,只要罗依回家,逸园就得派遣马车接送。来帮忙搬缝纫机的罗成和罗维,对范景飞满口夸赞,称他想得周到,又高兴罗依在逸园的待遇高。

但罗依自己却只是默默叹气,心道,她最想要的一个解释,怎么等都等不到,这些待遇再高又如何呢?

第五十九章 多个心眼

昨夜才刚下过一场小雨,清晨的逸园显得格外有生气,苍绿的树,缤纷的花,空气中若隐若现的香气随风飘来,令人心旷神怡。罗依小心翼翼地提着裙子,踮起脚尖,生怕被道上的水迹沾湿了裙摆。

司书立在花圃旁,弯腰掐下一朵白兰花,凑到鼻前闻了闻,簪与髻间,问一旁的司画道:“你说,罗管事与兰管事,哪个生得更好些?”

司画抬眼望向镶了套钱纹的甬道,那里,身形瘦削的罗依穿了一件红罗衫子,衬得白皙的面孔透出丝丝红晕来,她下面系着一条六幅的百褶长裙,褶子间似乎绣着百花,随着她轻快跳跃的脚步,若隐若现,引着人不由自主地想要瞧个分明。

司画就这样不由自主地瞧了许久,方才收回目光,道:“兰管事美则美矣,却不如罗管事这般灵动,教人挪不开眼。”

司书的一双眼睛,朝她身上一转,嘻嘻笑道:“你就是不肯承认兰管事最为貌美。”

司画横了她一眼,啐道:“瞧你头上簪的这朵兰花,白颤颤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戴着孝呢。”

司书大怒,一把扯下髻间的白兰花,几下撕作碎片,呸道:“乌鸦嘴,大清早地,讲这般晦气的话。”

司画却看她一眼,奇道:“咱们都是孤苦伶仃一个人,何来的孝戴?你也太多心。不过这花里有个兰字,我不喜欢,扯烂了也好。”

司书想起她们几个的身世,默然不语。

司画拍了拍她的手背,道:“都被人牙子卖了这些年了,早该想开。走罢,二少爷叫紫微厅议事呢,总得知会罗管事一声儿。”

两人结伴走上甬道,唤住罗依,行过礼后,告诉她,范景飞正在紫微厅等着他们,有事要说。

罗依怕自己无知出丑,便先向二人打听情况,司画笑道:“预备秋收罢了,例行的公事,罗管事不必着慌。”

秋收?罗依自然不会将其联想至田间农事,但却也的确不懂,待到了紫微厅,听范景飞讲过,方才明白,原来当今宫内采办事务,皆归户部管辖,而其主要采办的事项,一般都是在春秋两季进行,因此若想要顺利承接到活计,便得早作准备,不然若等到秋天了才动手,那一定是来不及了。

罗依听了个明白,但却不知这所谓的准备,具体该如何去办。她正疑惑,却听得范景飞点了诸人的名字,单单少了她一个:“今儿晚上,醉仙楼,务必要将秋冬两季的货拿下。”

怎么大家都去,却偏不叫她?罗依错愕。

“这回的货,多为衣冠鞋袜,却怎地不带罗管事?”兰清音的疑问声响起,看来对此事感到奇怪的,不止罗依一个。

范景飞面色微微一沉,道:“叫她去作甚么。”

他这口气,真真是生硬,无数同情的目光投向罗依,她暗地里把手攥成了拳头,眼角却瞥见兰清音故作平静的唇角,分明不由自主地朝上翘了一翘。

范景飞依旧同昨日一样,一句解释也无,挥一挥袖子,宣布散会,便踏着步子飘然而去。罗依努力挺直身子,走出紫微厅,不愿让任何人瞧见自己心内的难过。她绕过拐角处的那株海棠,踏上镶了五彩石圆形图案的石子路,忽然听见有人在后面唤她,回头一看,却原来是唐文山。

唐文山快步赶将上来,站在离她三五步远的地方,道:“罗管事,兰管事说得不错,在我们三人中,数你于缝纫一事最为精通,今晚若是没有你,事情只怕不得顺利解决。所以我仔细思忖,还是想带你一起去。”

罗依惊讶:“难道你可以不听二少爷的话?”

唐文山笑道:“我已经同二少爷讲过了,他并未反对,不然我有几个胆子敢违了他的意?”

范景飞改了主意了?罗依欣喜万分,但转瞬间却又隐隐觉得不对劲。依着唐文山唯兰清音马首是瞻的劲头,他怎会舍得拂了兰清音的意?她可是清清楚楚地记得,刚才在紫微厅,兰清音发自内心地笑了。当然,也有可能是她多心,毕竟唐文山再怎么爱慕兰清音,也是范景飞的下属,上级有令,他怎敢不从?

不过,凡事多个心眼总是没错,于是在应下唐文山的邀请后,罗依马上去了归来院,想当面问一问范景飞。但可惜的是,范景飞并不在,她只得求了他的小厮蓝田,请他代为问询。

然而事情不凑巧,直到晚上,范景飞都没有回来。罗依只得又去拜托了蓝田一番,方才随众人登上马车,前去醉仙楼——毕竟唐文山打的是范景飞的旗号,她就算担心有鬼,也不得不去。

并排而行的两辆马车,横穿两条大街,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醉仙楼很快出现在眼前。众人下车,罗依跟在后面,从酒楼侧面的小门进去,直入厅院,沿着装饰豪华的回廊,来到一处敞厅。

那敞厅四面无墙,却围着一层又一层的丝罗幔帘,将里面的人和物,同外面隔绝开来。唐文山和兰清音率先掀帘进去,罗依留了个心眼,谎称要去净手,得落后一步才来,兰清音面露不悦,但人生素来有三急,她也勉强不得,再加上客人已候在了里面,不能让他们久候,于是便只能让罗依去了。

罗依假意去茅厕处转了一圈,马上就又回来,躲在幔帘后头,悄悄儿地朝里面看。那幔帘有太多层,她怕被里面的人发现,不敢剥去太多层,因此看得并不十分真切,至于声音,更是听不太清楚,真不知这些看似轻薄的丝罗,是如何做到这样的隔音效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