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依愣了好一阵,才适应眼前的境况,然后快走几步上前,帮着范大小姐一起找衣裳。

螺钿朝范如妍那边看了看,哭丧着脸道:“大小姐,你再翻,我可收拾不清楚了。”

范如妍挥了挥手,道:“本来就叫你莫要收拾,还不赶紧来帮我找衣裳。”

螺钿没奈何,只得跺跺脚,也去埋头衣箱。

三人大汗淋漓地找了半天,总算从床角里找着了宝蓝纱二色金的衫子,自镜子后头找着了月白绫印花银泥裙,再从桌子底下把白色绣蓝边的抹胸扯了出来。

第六十三章 范大小姐的衣裳(二)

“你瞧,你瞧,腰这里粗了,裙子也宽了些,穿上似个麻袋。”范如妍急急忙忙地把衣裳套上身,拉着罗依的手叫她看。

螺钿在一旁嘀咕:“小姐,要是让二少爷晓得你说他送你的裙子似个麻袋,他下回就再也不会给你买了。”

范如妍连忙改口:“裙子是好裙子,是我太瘦了,怪我,怪我。”

罗依忍俊不禁:“大小姐身材苗条,不知多少人羡慕呢,刚才我就听沈家的那位小姐说,要向你讨瘦身的方子呢。”

“沈思佩?她惦记着我二哥呢,没安好心,我才不理她。”范如妍嘟着嘴说了一句,又去上下打量罗依,忽而泄气,“你可比我瘦多了。”

罗依一面给她量尺寸,一面道:“我这是身子骨弱,不比大小姐康健。”

范如妍立时展开笑颜:“那你多吃些。”

螺钿一副忍不住的模样:“大小姐,人家那是谦虚呢不过您要再这么减下去,就真成身子骨弱了。”

“臭丫头,你家小姐要减肥,你不鼓励着些也就罢了,居然还说丧气话给我听?”范如妍不顾皮尺还缠在腰上,扑上去就要撕螺钿的嘴,“你现下不帮着我减,等范如静回来,又要笑话我了。”

螺钿一点儿也不怕她,嘻嘻笑着,躲来躲去,道:“二小姐才没有笑话过您。”

范如妍气道:“她只是嘴上没说,可她眼睛里说了还有她那个姨娘,每回吃饭,都嘱咐她不要吃多,害得我也不好意思吃第二碗饭,只能生生饿着”

“她们这不是还没回来么,老爷任期是三年,这才去了一年,早着呢,您且安心。”螺钿不知是想起了甚么,若有所思,不再反驳范如妍的话。

范如妍听说她们还有两年才回来,想了一想,复又高兴起来,道:“两年时间长着呢,我一天减一点,总能减到比范如静还瘦。”

罗依忍着笑,赶上来重新把皮尺比上她的身,拿墨条作了记号,然后请她把衣裳脱下来。

螺钿见她要开工,赶忙收拾了桌子,把茶盏等物挪到小几上去,又帮着把剪刀针线等拿来。

罗依拿了硬尺比着,在作了记号的地方划上线,剪下多出来的布料,然后重新缝合。自从给赵大婶做过第一件衣裳之后,罗依就刻意加强了手工缝纫的训练,而今她的这门手艺,已丝毫不比罗裳差,因而今日才敢毛遂自荐来替范如妍改衣裳。

螺钿也会女工,坐到桌子旁,来帮她的忙。两人飞针走线,改得飞快,范如妍托了腮,在旁看着,羡慕道:“你们手真巧,为甚么这针到了我手里,就是不听使唤呢?”

罗依诧异抬头看她,螺钿却是偷偷地笑,小声道:“我们小姐最怕做女工了,为了这个,没少被夫人骂。”

“我跟它们没缘分,我也没办法。”范如妍提起女工,很是泄气,叹一口气,趴在桌上不动了。

螺钿气得直敲桌子:“我的小姐,您不会女工也就罢了,可坐总得有个坐像罢,罗管事在这里呢。”

范如妍满不在乎地从左侧趴换作右侧趴,道:“怕甚么,罗管事不是外人。”

螺钿恨铁不成钢,又拿她没办法,只得忿忿地踹了旁边的凳子两脚,随她去了。

有了螺钿帮忙,罗依很快就把衣裳改完,范如妍上身一试,十分满意,对着镜子对螺钿道:“我怎么觉着罗管事改的衣裳,比外头那些裁缝改得好呢?”

螺钿偏着头打量她一时,道:“小姐说得没错,外头那些裁缝,叫他们改腰就只改腰,叫他们改袖口就只改袖口,不像罗管事,是整件衣裳从上到下都给改遍了,穿起来倒比新做的还合身些。”

罗依笑道:“不过是因为小姐是穿着这件衣裳时让我量的尺寸罢了。”

螺钿和范如妍都听不明白,范如妍道:“还是罗管事手艺好的缘故。”

这改衣裳,有诀窍,旧衣上身时量,可以看出所有不合适的地方,然后一一修正;若是脱下来量,很有可能腰的位置就变了。这也算是罗依的诀窍之一,不过既然范如妍和螺钿都听不懂,也就罢了。

范如妍对着镜子左照右照,十分满意,终于肯坐到妆台前,让螺钿帮她梳头发了。她一面挑拣匣子里的钗子,一面对罗依道:“罗管事,我这些衣裳,就全交给你来改了。”

罗依正要答应下来,螺钿却道:“小姐,罗管事是有正经差事要做的人,咱们怎好总麻烦她。”

罗依忙道:“不妨事,难得小姐信任,我晚上帮您改便是,不过若想要合身,最好所有衣裳都穿上身后再让我量尺寸。”

“一件一件穿给你量?”范如妍皱着眉想了想,突然欢喜大叫,“这样费事,总得一整天的功夫,我正好不去娘跟前学女工”

螺钿一手举着梳子,一手把她的头扶正,道:“小姐,您有这闲工夫,罗管事可没有。”

范如妍马上跟个泄了气的皮球似的,趴到妆台上不动了。

螺钿的梳子还在她头上呢,哭笑不得,赶忙去扶她,却怎么也扶不动,她实在没辙,只得道:“也不是甚么了不得的大事,叫二少爷给罗管事放一天的假便的,不过,小姐,您可得付罗管事工钱,不能占人家便宜。”

范如妍马上坐直了身子,问罗依道:“罗管事,你可愿意?”

罗依笑道:“能为大小姐改衣裳,是我的荣幸,不过工钱就不必了,二少爷帮过我家不少的忙,我只恨无力报答,不过是帮大小姐改几件衣裳而已,哪好意思收钱。”

范如妍摆着手道:“一码归一码,反正改衣裳的钱是公中出,你不用跟我客气。我就照着我家在外头改衣裳的旧例付你工钱,每件两钱银子,如何?”

罗依是真心不想收范如妍的钱,不过她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再推辞就矫情了,于是便答应了下来。

范如妍欢欢喜喜地挑了只金簪递给螺钿,让她帮自己插到头上,道:“那就这样说定了,我待会儿就跟二哥说,叫他明儿给你放假。”

螺钿给范如妍梳好头,又开始上粉描眉,笑话她道:“小姐这般欢喜,不晓得的,还以为是因为要改衣裳呢。”

“难道不是?”范如妍怒目。

螺钿故意拖长了尾音,以夸张的语气道:“一整天不用去夫人跟前学女工哩,小姐”

范如妍哼了一声:“难道这不值得欢喜么?”

螺钿骨碌着嘴,嘀咕:“我还以为小姐要恼羞成怒呢,真没志气…”

范如妍从镜中横了她一眼,螺钿吐吐舌头,不作声了。

范如妍上完妆,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见无纰漏,便站起身来,拉了罗依朝外跑。螺钿追在后面,大急:“小姐,您慢些走,小心头上的簪子小姐,你平素在家里没个正形也就罢了,可这会儿园子里有客人呢,您不能丢了夫人的脸哪”

范如妍猛地停住脚步,害得罗依没刹住,愣是朝前冲了几步,范如妍倒有一把力气,生生拉住了她,抱歉道:“忘了今儿有客在了,咱们还是慢些走罢。”

罗依一愣,旋即笑了起来,这位范大小姐,还真是个活泼性子。

三人顺着狭长走廊走到尽头,螺钿打开一处小门,走出去下台阶,便是范府的后花园了。罗依下了台阶一抬头,就愣住了,她实在是没想到,许夫人方才说她家后园子有几亩菜地,就是真有几亩菜地,而非谦虚之语。

只见几块绿油油的菜地围着中间一片荷塘,让人恍惚间,觉得是置身乡间田野。

几位夫人并小姐公子们,正围在菜地旁,范如妍规规矩矩地上前,与众人见礼,她敛了笑意,放缓了动作,还真有几分大家闺秀的架势,许夫人看向她的目光里,明显含了几分赞许。

因罗依方才不在,许夫人便把那几位公子,与她作了了介绍,穿淡青色直裰,长相与卫夫人有七分相似的,是沈家公子,沈思佩的胞兄沈思恒;穿绛色直裰,瘦高瘦高的,是唐家公子,唐婉的庶出兄长唐玖;穿紫色直裰的,是屈家的三公子屈进沅。这三位公子皆生得仪表堂堂,气质儒雅,与同样俊美的范景飞站在一处,极为赏心悦目。特别是范景飞,身姿挺拔,眉目俊美,即便是站在三个美男子中间,也能让人第一眼瞧见他。而唐文山平常瞧着也算周正,但站在他们中间,就显得黯然失色了。

罗依看了正痴痴地盯着范景飞瞧的兰清音一眼,暗道,有这样一个出类拔萃的男子总在眼跟前,也怨不得她瞧不上落为陪衬的唐文山了。

“如妍妹妹这衣裳是才改的?改得真不错。”沈思佩围着范如妍转了两圈,由衷夸道,“看来景飞哥哥手下的管事手艺不错,改日也借与我使使,如何?”

后面这句话,就是对着范景飞说的了,范如妍最是见不惯她撒娇卖痴的模样,赶忙道:“我已是跟罗管事约好了,明儿就到我家来,帮我改衣裳。”

第六十四章 他怎会来这里?

范如妍口气并不怎么友善,沈思佩却并未生气,而是眨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看她,央求道:“好妹妹,你是明天而已,我不同你抢,叫她后儿到我家去罢。”

“谁是你妹妹…”范如妍低声嘀咕了一句,并不理她。

沈思佩又碰了个钉子,神色愈见可怜,咬着薄薄的嘴唇,望向范景飞,声音软糯得似能掐出水来:“景飞哥哥,我爹昨儿还说,你的那批货…”

卫夫人咳嗽两声,沈思佩马上住了嘴,只是那目光,仍旧黏着范景飞不放,薄薄的嘴唇几张几合,欲言又止。范景飞却是看向罗依,问道:“你可愿去?”

不过是帮人改几件衣裳而已,她吃的就是这碗饭,又有甚么,但却不知他们之间是否有甚么复杂的关系,于是罗依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道:“但凭二少爷吩咐。”

范景飞见她同意,便道:“沈小姐瞧得上阿依的手艺,是整个逸园的荣幸,焉有不从之理,阿依,你明日便去沈小姐府上一趟罢。”后面一句话,是对罗依讲的,但却令得范如妍一跳三丈高,气急败坏地朝他身上扑,口中大叫:“二哥,你甚么意思,和罗管事约了明日的,明明是我”

也不知范景飞是怎么一伸手,就轻轻松松地把猛虎下山一般的范如妍给拦住了,范如妍还要再扑,许夫人一声怒喝,才令得她收住了手脚,但仍是一副准备随时发难的模样。

范景飞和颜悦色地哄她道:“妹妹,沈小姐是客,又比你年长,你不该让着她?”

范如妍气呼呼地道:“就算要让,也是后日,作甚么叫我让出明日来?那是我同罗管事约好的。”

范景飞直了直背,背着手道:“那你约罢,明儿我不放人。”

范如妍气得大叫:“二哥,你欺负人”

许夫人把她拉到自己身边,道:“罗管事是逸园的人,你请她帮你改衣裳,本来就该同你二哥说,不然甚么都不算数。”

范如妍哪里肯服气,脖子一梗就要反驳,许夫人却借着帮她整理头发,凑近她耳边低声而严厉地道:“如妍,莫要胡闹,那沈思佩她爹是户部户部侍郎,恰管着你二哥的生意呢,你不讨好她也就罢了,怎能得罪她?”

范如妍听了这话,不再剑拔弩张,但却把嘴嘟起老高:“我会得罪她?她为了二哥,讨好我还来不及呢,我就是瞧不惯她见着二哥的那副样子”

许夫人朝沈思佩那边瞥了一眼,眼中也尽是不以为然,但嘴里仍是道:“这都是为了你二哥的生意,你就忍忍罢。虽说你爹不同意他从商,但只要还担着皇商的名头一天,就得同沈家打好关系,你就算不为了你二哥,也得想想你身上的这套衣裳,靠你爹的那几个钱,可是买不来。”

范如妍咬牙切齿:“爹年年都只有俸禄归家,旁的钱全让蒋姨娘把着,自然没钱给我做好衣裳”说完又跌脚:“还不知范如静做了多少箱呢都怪爹偏心,只带着她们去赴任,还好娘你趁着机会把大哥…”

她这声音不由自主大了些,许夫人连忙瞪她一眼,范如妍醒悟过来,赶紧闭了嘴,还好此时沈思佩正缠着范景飞,引得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他二人身上,无人留意到这边,她这才松了口气,同时鄙夷地朝沈思佩瞪去一眼。

沈思佩其实根本没有衣裳要改,只是为了同范景飞多攀上些关系而已,这会儿如愿以偿,心满意足,微微抬起小巧光洁的下巴,却根本没看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助了她一臂之力的罗依,而是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望向站在罗依旁边的兰清音,道:“听说兰管事擅长音律?尤其擅长弹琴?正巧此时无乐人助兴,不如就请兰管事为我们抚一曲?”

弹琴的确是兰清音所擅长之物,她甚至会自己做琴,也十分乐意在众人,特别是范景飞面前展露一把,但沈思佩却不知是有意无意,竟拿她当作了乐人,她而今虽然落魄,但好歹也是大家闺秀出身,哪容得了这般的侮辱,当即便是怒火中烧,脸上神色骤然寒了几分。

沈思佩瞧见她脸上的表情,得意洋洋,正要再开口,许夫人冷了面,出声打岔道:“酒菜已经摆好了,咱们入席罢。”其实许夫人不见得就很喜欢兰清音,但她无论好歹,都是逸园的人,而逸园则是她亲儿子的产业,以她的脾气,怎容许沈思佩在她面前辱及自己人?即便她是客人,是范家需要讨好的客人也不行。

许夫人向来把心思写在脸上,众人一看尽知,纷纷随她朝菜地外面走,沈思佩因为范景飞,而怕得罪许夫人,很自觉地闭上了嘴,不再提起这茬。

走出菜地,沈思佩的母亲,户部侍郎大人家的卫夫人笑着对许夫人和苏夫人道:“除了我们三个,都是年轻人,不如叫他们自在园中摆上两桌,我们回屋吃酒去。”

许夫人一听,大呼卫夫人的主意妙,既能让小字辈自在玩耍,又能让她们这三个“老太婆”好好说话,因此当即命人撤去一席,移到屋中,然后嘱咐过范景飞和范如妍好生待客,就带着卫夫人和苏夫人朝屋里去了。

这桌酒席,就摆在亭下花丛旁,远远对着水波粼粼的池子,闻着空中飘来的阵阵花香,倒是个令人心情愉悦的所在。众人在范景飞和范如妍的带领下入席,分男女坐到两边,范如妍看看唐婉,想到范景明,心里不喜,再看看沈思佩,哼了一声,调过脸去,再看兰清音一副生人勿近的表情,想了想,把罗依拉到了身边坐着,在她那边,则是范景飞。

此时酒菜已然摆好,满桌的鱼肉,都是家常做法,而且看起来味道偏重,极好下饭,罗依本以为以许夫人身份,府中饭食一定是精致无比,却不想是这般“平易近人”,在举筷子时,不免愣了一愣。她的小小惊讶,是藏在自己心里,不想却有人竟是说出了口——唐婉端着一只小酒杯,文文静静地笑道:“府上的席面做得愈发好了,咱们上个月去庄子上小住,那庄头呈上来的酒菜,比这些差远了。”

细看这席面上的菜色,的确挺像农家菜,不过公然将其同农庄上的饭菜相比,这份用心,不可谓不良,罗依抬头看了唐婉一眼,心下讶异,这位国子监大人家的小姐,莫非是与范府有仇,所以才三番两次地说些刻薄话出来?

众人大概都是这样觉得,目光聚到了她身上,唐婉的庶出兄长唐玖许是觉着不妥,满面通红地对众人道:“我家妹子不是那个意思…”

他出来为唐婉打圆场,但唐婉却并不领情,轻哼一声,把头侧了过去。

范如妍啪地一声把筷子拍到桌上,圆瞪双眼,对唐婉道:“你有甚么话,直说便是了,何苦拿我家的饭食作伐?我家再粗茶淡饭,难道你又吃得少了?也并不见你少来一回嘛”

说到这里,唐婉的双颊已有飞红迹象,然而范如妍仍未停顿,接着道:“你的那份小心思,打量人不知道呢,不就为了打抱不平么,可我们家的事,何时轮到你一个外人来插手,你要真上心,怎么不干脆追到阳明镇上去,总在我家讲些酸话算甚么?”

甚么小心思,甚么打抱不平?罗依正听得糊涂,就听见沈思佩在一旁同她家兄长沈思恒窃窃私语:“唐婉还惦记着范大郎呢?人都被赶到阳明镇去了,她还在这里得罪他嫡母,能有甚么好处,真是个傻子…”

沈思恒对沈思佩作了个噤声的手势,沈思佩仍旧絮絮叨叨:“怕甚么,这事儿谁不晓得…”

罗依这才明白了,原来唐婉这般做派,全是为了替范景明打抱不平,不过沈思佩说得很对,唐婉再怎么不服气,得罪了范景明的嫡母,除了给他更加添乱,又能有甚么好处?焉知许夫人不会因为她的缘故,把这份气恼算到范景明头上去?大家庭里有了妾,有了庶子,关系果然就变得复杂无比,幸亏他们罗家是小门小户,兄弟姐妹都是一母同胞,没有这么多龌龊事,不过…罗依想着想着,突然记起上次回家,全家人为了一个卖豆汁儿的陈寡妇,同罗久安吵闹的事来,此事纵然不一定属实,但若成了真,又当如何?罗依突然警醒起来,打定主意,要把这事儿给弄个清楚不可。

啪的一声响,有酒杯落地,却是被范如妍一通骂的唐婉再也受不住,失手跌了酒杯,踉跄着就要离席。范景飞责怪地看了范如妍一眼,硬逼着她上前道歉,范如妍百般不肯,但在范景飞的逼迫下,还是慢吞吞地挪步上前,不情不愿地讲了声对不住。

唐婉在众人的劝说下,重新落座,但却是拿一块帕子握住脸,哭个不休。范如妍咬牙切齿,拉着罗依道:“你瞧她那样儿,弄不清楚的,还以为是我欺负了她呢。”

认真说来,还真算是范如妍欺负了唐婉,谁叫她口齿伶俐,三两下就把唐婉给打败了呢,罗依忍不住暗暗一笑。不过,这事情谁是谁非,同她一丁点儿关系都没有,她就是一个看戏的,因而只默默听着,不发表任何意见。

因她们这一闹,席上的气氛尴尬起来,明显不如先前那般热络,沈思佩看看唐婉,又看看范如妍,突然笑道:“都呆坐着作甚么,叫兰管事来弹奏一曲,给咱们助助兴罢。”

这话本身并无问题,弹琴助兴,实乃风雅之事,若放在平日,兰清音也乐意为之,但此时她一想到入席前沈思佩曾拿她同低贱的乐人相提并论,心中就有一团火在烧,怎肯起身去取琴。

罗依斜瞥她的脸色,冷冰冰地如同覆了一层冰霜,想必是怒到了极点。她正猜测兰清音是会愤怒而起,还是忍气吞声,却见得她忽然望向园门方向,唇角一动,露出几分笑意,道:“那是哪位贵客到了?”

席上僵局总算暂时被打破,众人顺着她的目光,朝园门口看去,罗依也不例外,扭转过头,然而马上就呆住了,那跟在丫鬟后面,正朝这边来的,不是沈思孝,又是哪个?

第六十五章 让他讲不出话!

范景飞也认出了沈思孝,微微侧头,越过范如妍朝罗依看来,当看到罗依脸上的惊讶表情时,他的脸色就显得愈发阴沉了,丫鬟未经通报就把人给领了进来,说到底,还是主人家的不是,然而,正是因为他是主人,所以尽管沈思孝不是个东西,在没弄清他的来意之前,他也不好直接将他赶出去,毕竟席上还有这么多客人看着呢。

沈思孝跟在那丫鬟后头,越走越近,眼见得就到了跟前,但还没等范景飞发话,就见沈思佩皱着眉头,一脸不满地望向沈思孝,道:“你怎么来了?”

众人的目光都聚到沈思佩身上,沈思佩意识到自己语气不善,忙扯出一丝笑容,解释道:“这是我家族亲,来京城求学…”既是族亲,为何不许人家来?沈思佩瞧见众人脸上疑惑的表情,尴尬起来,不知该如何说下去。她家胞兄沈思恒比她机灵许多,当即接过话来,叹着气对沈思孝道:“九堂哥,不是我们不许你出门,只是你既是前来求学,便当闭门苦读,似这样东游西逛,何时才能中举?”

沈思孝可不是落第两回,才想起来进京求学,听了这话,不由自主地就红了脸。

众人一见他这神色,心里明白了大半,便觉得沈思恒那话实乃恳切,脸上俱露出一副理解的表情来。

沈思佩见状,明显松了一口气,但还是狠狠地剜了沈思孝一眼。沈思恒劝沈思孝道:“九堂哥,你还是回去读书罢,再过几天书院就要开考了,你若是通过不了考试,就算我们想帮你,也进不去呀。”

沈思孝面现尴尬,但却一点儿没挪步,范如妍兴奋地瞅瞅他,又瞅瞅一脸不快的沈思佩,热情地开口:“既然来了,那就留下来吃一杯罢。”话音刚落,就吃了范景飞一记白眼,唬得她缩了缩脖子,撅起了嘴。

沈思孝却就坡下驴,朝范如妍作了个揖,就朝席上走,范景飞没奈何,只得让人给他添了个座儿。那领沈思孝进来的小丫鬟瞧见主子们的神色,却是吓白了脸,急急地小声向范景飞解释:“二少爷,他自称是沈家九少爷,奴婢领他去见过夫人们了,夫人和卫夫人都没有说甚么,奴婢这才大着胆子领了他来。”

原来已经见过许夫人了,这丫鬟也还不算不懂规矩,范景飞这才缓了神色,挥手叫她下去了。

罗依装作不认得沈思孝,冷眼旁观,目光无意间扫至一旁,却瞥见兰清音眼中的那一抹得意之色,甚至还隐隐藏着几许兴奋。她在得意甚么?又有甚么值得她兴奋的?莫非是因为沈思孝的来到?罗依猛地记起那日在醉仙楼,可不是既有沈思孝,又有兰清音,这是巧合,还是有心人故意为之?莫非沈思孝就是兰清音叫来的?她为甚么要这么做?而且,她又是怎么知道沈思孝同她的事的?

罗依脑子飞转,慢慢地理清了头绪,那天唐文山和兰清音在醉仙楼宴请的户部官员中,好像就有户部侍郎沈大人,而沈思孝作为沈大人的族中侄子,跟着他一起去赴宴,似乎也无可厚非,兰清音多半就是利用了这一点关系,故意怂恿沈大人带上了沈思孝,又或者说,是怂恿沈思孝跟着沈大人去了醉仙楼。

而她这样做的目的,大概是为了打击罗依这个“情敌”,谁让她一进逸园,就住了离范景飞最近的宜苑呢。

至于她是怎么同沈思孝认识的,这倒无关紧要了,反正事情是她做下的,她就没安好心。

照这样说来,沈思孝很可能就是冲着她来的,罗依马上提高了警惕,一面留意沈思孝,一面留意兰清音的反应。

沈思孝坐在沈思恒和沈思佩的中间,看似在聆听沈思佩的抱怨,但其实一双眼睛直朝罗依那边瞟,几番都是要开口说话的样子,还好范景飞也留意着他那边,一看他要开口,就端起酒杯敬酒,几次把他的话给拦了回去。

总这样也不是办法,能拦一次两次,还能回回都拦了不成?看兰清音那愈来愈焦急的模样,沈思孝必定有甚么不好的话要说,罗依恨不能拿泥糊了他的嘴,然后把他给赶出去。

反观沈思孝,倒是怡然自得,也不说他本来就认识范景飞,只要范景飞敬酒,他就喝,来者不拒,真是越看越让人生厌。罗依盯着那酒杯,暗自咬牙,他怎么就不喝醉呢。

喝醉?也许她能想想办法…罗依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想起些甚么,连忙装作低头理裙带,打开了购物界面,迅速翻动页面,果然在上个月增加的那批货品中,找到了一支麻醉剂。这麻醉剂的图片下有说明,一滴能使人头晕,昏迷一个时辰;两滴能直接让人栽倒,昏迷两个时辰,三滴…以此类推,每多一滴,昏迷时间就增加一个时辰,每次最多不能超过十滴,否则可能会有生命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