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没有进房,只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了。有宫女上前来,小心地问我是不是要喝茶。我摇了头,不一会儿,便听得脚步声近了,接着,有公公尖着声音叫:“圣旨到——”
让我吃惊的是,这回来的,是常公公。
跪下了,云眉吓得脸色都白了。我冲她一笑,又不是砍头的圣旨,那是——进位的。
常公公抖开了圣旨,开始念。
果然…
他将我从从四品的婉仪,直接封为从三品婕妤。刚刚好,够得上给太皇太后请安的品级。元承灏,他什么都打算好了。
第六章 传召我
“恭喜小主。”常公公上前来说着。
水烟阁的宫人们个个喜笑颜开。只我,一点都笑不出来。云眉是神色显得有些震惊,她怕是一上一下,还未曾反应过来。
常公公回去复旨了,云眉扶了我起身,小声道:“二小姐,这道圣旨来得奇怪么?”
未待我开口,一旁的宫女笑着道:“云眉姐姐说的什么话?小主得了恩宠第二日,得皇上加封亦属常事,怎么奇怪呢?”
另一个跟着道:“皇上越过了容华一位,那也是因为喜欢小主才直接封了婕妤的。小主得圣宠眷顾,日后我们做奴婢的,也跟着沾光啊。”她越说越高兴了。
我抿着唇,进位一事并不奇怪。
所有的一切,都是按照宫中惯例进行的,而我所担心的事,怕是他早已经不动声色地做了。
不,摇着头,应该说,是他故意跳过的那一环节,才是需要我担心的。
那,有关龙裔的事情。
才想着,瞧见外头有太监跑着进来,跪下道:“小主,太皇太后有请。”
云眉“啊”了一声,我也是吃了一惊。
回身的时候,瞧见一个宫女上前来,比之水烟阁的宫女,她似乎更多了几分成稳。看那衣着,想来便是太皇太后身边贴身伺候的人了。只见她朝我略一福身子,低了头道:“奴婢丝衣,奉太皇太后之命特来请小主过郁宁宫去。”
我忙点了头:“有劳姑姑。”她入宫该有很久了,我唤她一声“姑姑”该是没错。太皇太后身边的人,我可不能拿她当奴婢看。
她略笑着,只侧了身。
外头,轿子已经准备妥当,云眉扶我上轿,落下轿帘的时候,我不免开口:“敢问姑姑,可知太皇太后传我去是为何?”顿了下,解释着,“哦,我是想着,是否该换身衣裳再去,怕辱没了太皇太后的眼睛。”
丝衣笑起来,低声道:“小主多想了,太皇太后不过是传您过去说说话。”
说说话,那能指的,可多了。
轿子起了,我叹息一声,靠向了软垫。
郁宁宫里安静得出奇,院中栽着的海棠已经半开,风吹上去,摇曳翻动着。有鸟儿飞下来,站在枝头,叽叽喳喳地叫着。人走过去,又“扑扑”地飞走,只剩下枝头那一晃一晃的花簇。
丝衣姑姑带我过太皇太后的寝宫,只在门口站了,听她开口:“太皇太后,妡婕妤来了。”
隔了一会儿,才听得里头传出声音:“进来吧。”
丝衣这才推开门,引我入内。
穿过眼前的屏风,却依旧不见太皇太后。只一侧的门开了半扇,丝衣径直往前,跨过高高的门槛,才知太皇太后的寝宫外头,连着一片池子。那张高贵典雅的湘妃竹塌上,太皇太后半倚半睡着。两个宫女在一旁小心地替她打着扇子。
我忙跪下:“臣妾给太皇太后请安。”俯下身去,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云眉也跟着下跪行礼。
“抬起头来。”榻上之人支起了身子,丝衣忙上前扶她起来。五十多岁的妇人,却依旧是一头乌亮的青丝,那用脂粉很好覆盖着的脸上,几乎瞧不出一丝皱纹。只那双晶亮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我,仿佛是一下子要穿透我的身体。
“听说你舞跳得好。”太皇太后起了身,将目光从我的身上移开去,“当年棠婕妤亦是因舞出名,哀家至今还记得她跳的《奔月》,只是不知,比起你的《凌波》来如何?”
心下一惊,目光随之瞧去。
面前的池子里,零星散落着几株荷花,在碧波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漂亮。
紧张地睨视着面前之人,她该不会是…想要我在这里跳《凌波》?
第七章 赐补药
我正慌乱地想着如何寻了理由去拒绝,却见太皇太后已经回身,瞧着我道:“哀家今儿找你来,倒不是为了此事。”
心底一阵惊讶,不是为了《凌波》么?
丝衣扶她重新坐下,她端详着我,笑着开口:“皇上如此宠幸一个嫔妃,哀家倒还是头一次见着。”
“太皇太后…”愕然之际,我终是愈发地肯定了心中的猜测。
“太皇太后,药端来了。”门口,传来太监的声音。他过来,将手中的药丸搁在一侧的矮桌上,退至一旁站着。
丝衣瞧了一眼那碗药,迟疑着,终是开口:“太皇太后,您…”
她的话未完,却听太皇太后低咳了一声,丝衣握着帕子的手微微一颤,终咽了声。
“钱杵海。”太皇太后瞟了一眼方才进来的公公,朝他递了个眼色。
钱公公会意,端起了药碗朝我走来,一面道:“小主请喝了它。”
“二小姐!”云眉在我边上轻护着,她不觉抓住了我的衣袖,那手,明显颤抖起来。
她以为会是什么?毒药么?
不,不是的。
抬眸,看向太皇太后,她只淡声道:“还不伺候她喝了这药?”
语毕,一侧两个宫女上前来,握住了我的肩膀,钱公公的脚步愈发地近了。他手中的汤药晃动着,传来丝丝难闻的药味儿,我不禁皱起了眉头。
云眉突然扑上前,磕着头道:“太皇太后,我家小主若是哪里错了,您就罚奴婢!奴婢愿替小主受罚!请太皇太后手下留情啊,奴婢求您了!”
“云眉…”我欲过去,才发现身子被她们按着,一动都动不了。
榻上之人怔了怔,眸子里闪过一丝不快,冷着声音道:“听听,都把哀家看成什么人了?哀家在这郁宁宫里,难不成还要杀人放火么?”
我大吃一惊,忙道:“太皇太后,这奴婢不懂事,是臣妾之过。待臣妾回去再好好教训,臣妾,谢太皇太后的恩典。”说着,抬手接住了钱公公手中的药碗。
“二小姐!”云眉急红了眼睛。
菱唇已经触及了碗口,浓郁的药碗惹得我皱起眉来。手腕微动,却听得外头传来宫女着急的声音:“皇上,皇上奴婢先进去给您通报一声,皇上,皇…”
回眸,瞧见那明黄色的身影大步过来。而那跟在他身边的宫女苍白着脸,忙跪下了:“太皇太后,奴婢…奴婢拦不住…”她说着,慌张地磕了头。
她自然拦不住,谁能拦得住皇上啊。
太皇太后扶着丝衣的手起了身,他上前朝她行礼:“给皇祖母请安。”
众人也都跪了:“奴才(奴婢)参见皇上,皇上万岁!”
太皇太后的脸色有些不悦,却没有发作,只问:“皇上此刻不该在御书房么?怎的来了哀家这里?”
他笑着:“听闻皇祖母传召了妡婕妤来,朕担心她初来乍到,冒犯了您。”他说着,目光落在我的身上,缓步过来,忽然一个抬手,掀翻了我手中的碗。
我吃了一惊,本能地跪着退了半步,却依旧还是有汤药溅上身。幸得,已经不烫。
“皇上!”太皇太后的脸色骤然一变,连着音色都沉重了起来。
第八章 皇曾孙
他却笑着一拂衣袍,轻启了薄唇道:“朕不慎打翻了它,看来这补药她便不必喝了。”我怔怔地瞧着他,不知他究竟何意。
那修长的手指已经缠上来,将我从地上提起,扣在怀中,一面道:“皇祖母不喜欢朕的决定么?”
太皇太后似乎气极了,半晌,才开口:“皇上知道哀家想要的是什么。”
“朕自然知道。”他回眸瞧了她一眼,继而又道,“只是,一样是朕的子嗣,一样是您的皇曾孙,不是么?”
我紧张地靠在他的怀里,他握着我的手微微用上了力,伤口处传来阵阵的疼,可我不敢出声,只咬着唇,连着呼吸都觉得有些急促。
太皇太后的脸色并不见缓和,只厉声问:“这是皇上对着哀家该有的态度么?”
元承灏没有动容,依旧只揽着我道:“朕是皇帝,难道没有一点权力去选择一个朕自己喜欢的女人不成?皇祖母希望的,朕也没有不做。只是朕,也有朕的想法。”
他的话,令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什么喜欢的女人,什么他的想法。
呵,这些,统统关我什么事?他和太皇太后之前有芥蒂,竟然会拉上我!咬着唇望着他,那俊逸的脸庞低瞧下来,眸子里染起了温柔的笑,看起来,我真像他心爱的女人。
丝衣扶着太皇太后,小声劝着:“太皇太后莫气,身子要紧啊。皇上还小,难免心高气傲一些,您以往都是疼他的,这一次,依了他吧。”她抬眸瞧了元承灏一眼,又言,“再说,皇上也没说不过皇后娘娘宫里去啊,太皇太后…”
丝衣的话,让太皇太后的怒意稍稍消去了些许。
而我心中愈发明白起来。
太皇太后要的皇曾孙,是皇后嫡出。我不会忘记,皇后,是她的外侄孙女,太皇太后不过是不想让叶家的势力外流罢了。
皇上,不是她的亲孙子,她如此,倒是也能让人理解的。
丝衣姑姑劝着,太皇太后也是聪明之人,她该知道收手的,逼得元承灏太紧,这事于谁都不好。
“孙儿,不打扰皇祖母休息。”他说着,拉着我出去。
我忙朝云眉瞧了一眼,那丫头急急忙忙爬起来跟在我们身后。
他的御驾就停在郁宁宫的外头,常公公瞧见我们出去,忙抬手掀起了帘子。他不说话,只推了我进去,自个儿坐进来。
还是不说话,只看着我。
我终是忍不住,低声开口:“皇上为何要如此?”若我猜得不错,每一个被他临幸过的妃子,都会在翌日的清晨饮下一碗汤药,那种,不易让人怀孕的汤药。
而,我却没有。
是以,棠婕妤才会说,皇上是诚心想要我怀上他的孩子。
他仿佛听见了很好笑的笑话,薄唇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反问着我:“朕根本没有碰你,又何须赐你喝那种东西。”
倒吸了口气,果然如此。
握紧了双手望着他:“可您心里清楚,若没有人送那药过水烟阁去,后宫究竟会有多少人盯着臣妾!”他绝对是故意的,什么都不做,把我推上风口浪尖。
狭长潋滟的双眸扫过我的脸庞,男子的手背轻抬,沿着我的脸颊滑下来。他的手很冰,与他眸子里温柔的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那声音随之传来:“你不是以为你可以避开这场战争么?朕只是告诉你,别这么天真。”
第九章 责怪他
我望着他,眼睛睁得大大的。他松了手,抚平了衣袍,开口道:“从你代替你姐姐入宫的那一刻,其实就该想清楚了。在宫里,辉煌地活着,或者,悲惨地死去。”
他说得很轻松,很平静,仿佛只是讲了一个故事。
心头颤抖起来,辉煌地活着,悲惨地死去。
我,还能选择前者么?
凝视着面前的男子,在这里,要辉煌,只能得到这个男子的庇佑。或者说,他的心。
只是,于我而言,比登天还难。
心若交付了,犹如覆水,难收。
而他的心,早就不在身上了,不是么?
可我不想悲惨地死去,这,不是我代替姐姐入宫来的初衷。我不过是想姐姐幸福,却不是要牺牲自己的生命的。
元承灏,其实,我怪他。
怪他的无情。
他不碰我,什么都不做,让后宫所有的人都以为他是诚心要我怀一个他的孩子。而方才,他匆匆来郁宁宫,打翻太皇太后给我的药,亦是向全后宫默认了我是他的宠妃无疑。
他并不想给我辉煌的生活,却要我在步入悲惨的边缘苦苦挣扎。
强忍着喉头的不适,深吸了口气开口:“皇上方才不来,依旧什么事都不会有。”那碗汤药,不过是晚了几个时辰罢了。他给,和太皇太后给,其实都没有多大的关系。
至少,我不用得罪太皇太后。
他的俊眉微佻,讥讽地问:“你以为那汤药是什么?”
“自然是皇上不曾给臣妾喝的那一种!”他还以为,我不知道么?
我的话才落,他突然放声笑出来。盯着我,开口:“两年前,朕临幸徐美人,她自作聪明没有喝朕给她的汤药。后来太皇太后派人重新送了一碗给她,太皇太后说,她既然那么希望怀上朕的子嗣…”
“皇上!”我惊恐地打断了他的话。
不必再继续说了,我知道了。那,根本不是让人难孕的药,那是叫人一辈子不孕的药!
浑身不住地颤抖起来,回想起方才,那汤药几乎都已经触及我的唇齿…
若不是他来了,若不是他抬手掀翻了那碗药,我…我…
磕着唇,身子颤抖得不能自已。我的确是天真了,也太不小心了。想着,继而又想笑,我纵然万般小心了又如何?今日,若是没有他,我能违抗太皇太后的懿旨么?
男子的大手伸过来,将我拉过去,轻轻环住,低嗤地笑:“此刻才知道怕了?”
第一次,我不想推开这个男子。拼命地往他的怀中缩了缩,双手颤抖地攀上他的身子。
“皇上怎的还不走?”外头,传来丝衣的声音,接着,帘子被人掀起来。她瞧见里头的情形,略显尴尬,朝元承灏微微福身。
他只低声道:“今日之事,朕还要谢谢姑姑。”
丝衣的脸色依旧,只开口:“奴婢只劝皇上,日后切不可如此顶撞太皇太后,皇上若是无事,快些回宫吧。”她又行了礼,命常公公落了帘子。
元承灏只道了句“回宫”,便不再多言。
我才知,原来是丝衣暗中通知了他来。抬眸瞧着他,那么他呢?何以真的愿来这里救我呢?
第十章 朕喜欢
御驾起了,我依旧被他抱在怀里,不知过了多久,方才紧张不已的心情才得以稍稍平复。
我,并不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的,勾心斗角,我懂。却不知,原来在宫里,那么多的暗涌,我终究,有些抵挡不住。
抬起眸华,落于男子的俊颜。
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低头看过来,音色平静:“别想的太多,朕来,可不是为了你。”
不是,为了我…
他的话,忽然让我觉得矛盾起来。
从他方才抱我的那一刻,我甚至有那么一丝的希望,可以得到这个男子的庇护。而他此刻的话,却又一次让我清醒起来。我,不能忘记他说过的话。他不会护着任何人。
他来,不过是不想失去他作为帝王的尊严。
他说他有权力选择一个自己心爱的女人,他不过是在借“助我”来违抗太皇太后对他的束缚罢了。
我想起了姐姐,我着实不知,让喜欢着自己的男子护在手心里的滋味究竟会是如何?而我,怕是永远都不可能尝试得到了。
后悔入宫么?也许,说不上来。
若是进来的是姐姐,面对着自己不爱的人,她的痛苦,不会比我现在少。
“想什么?”他突然低低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