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咬着唇,元承灏,你不必吓唬我。

他将玉珠收入怀中,侧身躺下去。

“皇上您…您不回宫么?”我有些讶然。

他只闭了眼:“是你方才说要朕先休息的,莫不是忘了?”略瞧了我一眼,“伺候朕宽衣。”语毕,他复又阖上了双眸。

深吸了口气,半跪在床前,伸手去脱他的靴子,一面小声道:“臣妾只是担心这屋子里残留着的熏香味儿,又让您难受。”

熏香,只是个借口。常公公能用,我也能。

他“唔”了声,依旧没有要起身的意思。那么,我便不能停下手中的动作。将靴子轻放在一旁,直起身子,将他的龙袍都解开了,小心地将衣袖脱了下来,他也不翻身,只由着我弄。

“皇上请挪挪身子。”我忍不住开口。

他还是不动,只开口道:“你很聪明,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略微一迟疑,他指的什么?他方才的异常么?那么,他留在水烟阁,只是想试探我会否将今夜看到的说出去,是么?

其实,于他而言,我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婉仪罢了,他根本不必如此防着我。若是担心,何不直接杀了?

再有,他方才不过是身子不舒服,纵然让人知道,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是人,谁能不生病?皇上,也是人,也是会病的。

他忽然握住了我的手:“记得朕的话,朕不会护着任何人。”

吃惊地抬眸,却见他并不曾睁眼。我实则想问,这样的话,何以还要说第二遍?

浅笑着道:“臣妾不会争,也不想争。”只要我不斗,便不需要人来保护。而他,不愿空出手来护着谁,那么,请便。

今夜之后,在西周后宫,于她们而言,我不过只是个失宠的婉仪。没有圣宠,没有背景,是不值得让她们放在眼里的。

他握着我的手紧了紧,继而松了手:“丞相府的势力,没有几个人敢不放在眼里。”

他的话,说得我一个激灵。

丞相府?!

呵,自始至终,我都不曾把自己与丞相府联系起来。此刻他提醒了,我才醍醐灌顶,是了,我虽是宫府庶出的女儿,却也终究是宫府之人。世人谁不知,宫夫人是丞相的小姨子,宫府与丞相府,是分不开的。

终是,咬下了贝齿。

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他今夜才没有动我么?他也…忌惮着丞相府的势力?

第二章 同塌眠

再看他,他却略微侧了身。我顺势将龙袍从他的身下抽出来,小心地挂在衣架上,回身,扯过被子替他盖上。越过他的肩膀,却忽然想起那时候瞧见的,他身上那道很深很深的伤疤。

方才的他,也是因为这个伤么?

可,那分明是已经愈合了好久的伤了,又怎会发作?

喟叹一声,他身上太多的谜团,不是我能够简单地猜透的。

在床边坐了会儿,听得他的呼吸声渐渐地平稳下去。我起了身,取了一旁的绒毯,过软榻上躺了。明日,所有的人都会以为我得了他的宠幸了。

目光不自觉地看了一眼里头的男子,他睡熟了,没有动一下。

嘴角浅笑着,正如他说的,只此一夜。

日后他人看我,不就是这样的么?

只得了一夜恩宠的婉仪。

再隔一段时间,便是谁都不会想起我来了。最重要的一点,婉仪,不过只是个从四品的宫阶,还没有资格给太皇太后请安。是以,我在深宫之中,不必每日出去见人。

拉过毯子将自己的身子裹住,安稳地闭上了眼睛。

因为入宫不久,再加上昨夜元承灏里在我的房内,在塌上,根本睡不深。男子的脚步行至塌边的时候,我其实已经醒了。只是不知为何,突然不想睁眼。

他想作何?

那一刻,我的心里满满的,全是疑问。

直到,男子俯下身来,将我横抱起来,我才不得不撑圆了双目。恰巧,对上他的眸子。

我紧张地抓紧他的亵衣,好薄啊,几乎都能触及他的肌/肤了。他只淡淡地瞧我一眼,启唇道:“朕的婉仪,竟然不与朕同塌而眠,叫朕颜面何存?”

我这才猛地想起什么,回头隔着窗户望出去,天似乎已经微亮了。是了,不一会儿,便会有人进来伺候他更衣上朝。若是瞧见屋内的一切,传出去,终是不好的。

略微挣扎了下,忙道:“臣妾还是自己走。”靠在他的身上,怎生的觉得他的衣衫越发地薄?他的体温传过来,染上我的身,心跳得飞快起来。

“不过几步路罢了。”他说着,已经行至床边,俯身将我放下去,“还早,你可以继续睡。”语毕,也不看我,径直上来,睡在我的身边。

我有些窘迫,胡乱问着:“皇上的身子好了么?”

他侧脸瞧了我一眼,笑着:“关心朕?”

“皇上在水烟阁出事,臣妾逃脱不了干系。”这,应该不算关心吧?

他倒是没有不悦,只翻身过来,手臂压在我的身上,微微收紧。

我心下一窒,听他道:“紧张什么?朕又不是凶禽猛兽。”

被他说的不免一笑,若真的只是凶禽猛兽倒也好办了。只杀了,便没有后顾之忧。而他不行。

我不说话,他忽然又问:“你姐姐有了心上人,那么你呢?”

这,是第一次,他越过了姐姐,直接问了我。

心跳得越发地快了,不明白为何好端端地如此问我。

“安歧阳?”他的俊眉微微佻了下,试探性地问着我。

第三章 贺喜我

未待我开口,他又言:“只可惜,朕已经给他和楹儿赐婚了。”

我点了点头:“表少爷与郡主的婚事,是迟早的事情。”

安歧阳在宫府的时候,是绝口不提在京中之事的。我虽未曾听他提及过芷楹郡主,却也知,如他那样的名门望族,必然是会有一位与他身份匹配的小姐相配的。不是芷楹郡主,也会是别人。

但,逃不开的,便是那尊贵的身份。难得,郡主对他如此上心。

元承灏瞧着我,薄唇微扬:“看来,还是朕猜错了。那么,你是为了谁?”

微微一怔,原来,他还是不信我昨晚的话的。以为我不让他碰,不为其他,而是心中有人。他开了金口,不会食言,却想知道实情。

“臣妾心里,没有人。”或者说,那个人,还没有出现。

他阖了双眸,浅声道:“或许,你该讨好一下朕。”

“如果,您喜欢听的话。”不过是阿谀奉承的话,我也会说。

他终是笑起来,低低地说着:“罢了,朕违心的话听了太多。”他抱着我的手没有松开,亦没有再收紧,只松松地抱着我。其实,不像是抱着,更像是,只将手臂压在了我的身上罢了。

“皇上,该起了。”外头,传来常公公的声音。接着,房门被人轻轻地推开了。

进来的,除了常公公,似乎还有其他的人。

我抬眸瞧了一眼,见常公公的身后,跟着宫女和太监们,都是来伺候元承灏起身的。

他应了身,自个儿坐了起来。我欲起来,却被他按住了身子。

没有起身,也没有动,只看着宫女太监伺候着他下床。他出去的时候,没有瞧我一眼,连着步子都没有迟疑一下。

唤了云眉进来。

她听得我喊她,跑得很急,进来了,才长长地松了口气:“二小姐没事就好,昨夜吓死奴婢了。”她拍着胸脯,小声问,“昨晚怎么了?奴婢瞧见常公公的脸色不好呢。”

我笑笑:“也没什么,皇上说不喜欢闻我房里的熏香,命常公公进来灭了。”说着,顺道看了眼被常公公用茶浇灭的熏香。

云眉这才放了心,过来扶我:“昨儿又不让奴婢进来,真真担心死了。啊,二小姐您的手…”她瞧见了我手腕的伤,似乎联想起昨夜的太医来了。

“没事,小伤罢了。”

云眉又问了几句,确定我真的没事,才拉我起身,梳妆打扮了一番,她又问道:“一会儿用了早膳,奴婢教您认字么?”

我摇头:“不,一会儿先去慧如宫。”不小心打碎了贤妃送的镯子,我还是亲自上门赔罪为好。

外头的院中落了两只黄莺,正悠悠地唱着歌。

我扶了云眉的手出去,外头的宫女太监见我出来,个个欣喜地跪下,朝我磕头道:“恭喜小主!贺喜小主!”

我怔了怔,元承灏不过是来水烟阁留宿了一晚,他们一个个居然可以这般高兴。不,确切地说,是替我高兴。若是,他们知道,昨夜,不过是唯一的一夜,可还能说得出“恭喜”二字来?

“二小姐。”云眉在我的耳边低低地唤我。

我这才猛地回神,淡笑道:“都赏。”

底下众人一听,越发地欢快了。

云眉瞧着我,我只是笑着,钱财于我来说没什么用处。在深宫,又得去哪里花?

过慧如宫去的时候,被告知贤妃娘娘去给太皇太后请安了。

与云眉二人等了会儿,远远地,瞧见贤妃回来。而她的身旁,还跟着另一名女子。身边的云眉小声道:“二小姐,是棠婕妤。”

第四章 慧如宫

朝云眉看了一眼,她又道:“奴婢听一位公公说的,棠婕妤善舞,皇上曾赐她一只金铃,据说,还是配了鹅黄绸带的。”经她说着,我才觉出了确是有一阵细微的铃铛声传来。

她二人行的近了,我忙迎上前去,福身行礼:“给贤妃娘娘请安。给…”我装得不认识,有些尴尬地瞧了棠婕妤一眼。

棠婕妤亦是瞧着我,黛眉微皱:“你就是妡婉仪?”她问着,早已经上下打量起我来。

我点了头,才听贤妃道:“这是棠婕妤,日后大家都是姐妹,进去说话吧。”说话间,她已经松开了棠婕妤的手,只扶了宫女的手径直往前去。

棠婕妤看我眼中满是不悦,我故作不知地朝福了福身子。

跟着入了内,宫女扶着贤妃上前坐了,又给她倒了水,才听她道:“今日这般早,妹妹怎的就来了本宫这里?”

棠婕妤已经跟着坐下了,我不坐,上前半步,径直跪了。云眉也随着我跪了下来。

“妹妹这是作何?”贤妃将端起的茶杯又放下了,皱眉瞧着我。一旁的棠婕妤也是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不免,看向贤妃。

低下头,开口:“嫔妾今日是来请娘娘恕罪的。昨日娘娘送与嫔妾的玉镯,因为嫔妾不慎跌了一跤,碎了。”俯下了身子,略微将手腕露了出来。那上头,还缠着纱布。

贤妃的声音传下来:“本宫还以为何事,原来是因为这个。还不快扶你家小主起来?”她呵斥着云眉。

我谢了恩,听她又道:“镯子坏了也就罢了,怎的如此不小心,还伤了自个儿?”

“已经不碍事了。”我低声说着。

棠婕妤笑一声道:“伤了手倒是小事,若是伤在脚上,怕是便不能用妹妹那独步天下的舞姿来吸引皇上的目光了。妹妹可悠着点,否则到时候,你哭都来不及。”她忽然站了起来,扶我过去坐了,又道,“可别怪姐姐我说话直,这宫里头啊,你擅长的东西,可得保护好了。娘娘您说呢?”她笑着转向贤妃。

贤妃点头道:“棠妹妹说的是,就是这个理儿。”

棠婕妤松手的时候,用力扯住了我腕口的纱布。

“啊。”我呼了一声,那纱布擦过伤处,终还是被她生生地扯了下来。伤口已经愈合得很好,倒是没有裂开,只是生生的疼。

“哎呀,瞧我,笨手笨脚的。传太医。”棠婕妤轻声叫着。

我忙道:“不必了,没什么事。”不过是想看看我是否真的伤了,就不必装模作样地传太医了。

贤妃满意地将目光从我的伤处移开,一面道:“本宫这里皇上赏赐的镯子倒是多的,妹妹看了若是喜欢,本宫再送你一个便是。”

我忙道了谢,又言:“嫔妾谢娘娘恩典,只是嫔妾如今伤了手,也戴不了。若要了去,恐辜负了娘娘的美意。”贤妃的东西,我可再不敢随便要了。

她抿着唇轻笑起来,朝棠婕妤柔声道:“听听这张巧嘴,怨不得皇上喜欢她。”

棠婕妤跟着笑,顺势将手中的纱布再次缠上我的手腕,开口道:“这东西要不要倒是不打紧,只盼着妹妹日后入口的东西要注意一些。”她靠近了些,低声道,“皇上可是诚心想要你怀个孩子呢!”

第五章 算计我

她说到“孩子”的时候,纤长的手指绕着纱布狠狠地扎紧,我吃痛得拧起了眉心。我只惊讶于她的话,元承灏怎么会想要我怀一个他的孩子?

许是瞧见我愕然的神色,棠婕妤脸上的笑容似乎带着一丝轻蔑的味道。她只转了身,又在一旁坐下。

云眉担心我,忙靠近了些。我示意她不要说话,只因,面前二人究竟什么意思,我还揣摩不透。

宫中的嫔妃,个个都想母凭子贵。而如今的西周后宫,唯一的姝玉帝姬是姚修容所出,而她之前,不过是个得了一夜恩宠而跃居姚嫔的殿侍宫女。因着有了姝玉帝姬,才给进了修容位,却也不过才是九嫔之一罢了。

这会想起来,我才隐隐觉出奇怪来。

元承灏三岁登基,如今已有十六载,而宫中无论是皇后,还是贤妃一干人等,却都是无所出。

今日,棠婕妤却是对着我,说出元承灏想要我怀个孩子的话来。

脑海里,电光闪失地掠过无数的片段来,我猛地握紧了双手。

咝——

竟又忘了手上的伤了。

“怎么了?”贤妃注意到了我的异样,却是笑着说,“想来,是皇上年轻,昨儿个夜里,倒是辛苦了妹妹了。”

棠婕妤跟着笑,可那瞧着我的眼眸,却是一点点地冰冷起来。

我咬着唇,心不在焉地应着声,起身道:“嫔妾不打扰娘娘了,先告退了。”

她倒是没有留我,依旧若无其事地与棠婕妤说着笑。

出了慧如宫,云眉终是忍不住问:“二小姐,发生了何事?”她看我的脸色便可知道,必然是发生了一些事。

深吸了口气,怕还是大事。

元承灏…

在心里默默地念着那个人的名字。

云眉许是想起了方才贤妃的话,又急着问:“可是…可是皇上对您做了什么?”

我略笑一声,摇了头。

他什么都没做,才是最大的问题。

难怪,他握着我的手,要将那句话说二遍。他果然,不过护着我的。

呵,如今,我倒是真正体会到他那番话的意思了。我该珍惜那一夜,不是么?

只是啊,也不必祈祷着能怀上他的孩子。

云眉见我脚步匆匆,始终不发一言,终也是识趣地一句话都不再问。

回去了,水烟阁怕是要热闹起来了。

行至水烟阁门口,远远地瞧见一行人正往这边而来。驻足观望了一会儿,心中已经了然。

云眉终是惊道:“二小姐,那是…”这个方向,必然只能过水烟阁来,别无其他了。

我只转了身入内,一面道:“准备下,接旨。”如果我猜得没错,那是宣旨的公公。

“二小姐!”云眉惊愕地追着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