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楹郡主笑出声来:“歧阳当然不会白死,他死的很值。皇上,您说楹儿的话对么?”

他终是抬头凝视着面前的女子,沉默了片刻,才启唇:“今日,你原来不是来谢恩,而是要朕的一句话。”

“楹儿要皇上的话何用?楹儿,还是来谢谢皇上给予歧阳的一切。谢谢您当日的赐婚,楹儿,不后悔,从不后悔。”她略往前了一步,“歧阳,算不算救了皇上一命?”

他迟疑了下,终是启唇:“算。”

她又跪了:“那楹儿,替他求个情。”

这一次,他没有上前扶她,只短短的一个字:“说。”

她低了头,那一字一句却清晰无比:“无论宫家姐妹犯什么错,都请不要杀她们。”

握着帕子的手狠狠地收紧,安歧阳在乎的我们,芷楹郡主没有忘记。我甚至知道她心里一直在意我和安歧阳,可此时此刻,她却依然愿意跪在元承灏面前说出这样的话。

元承灏低嗤一声:“朕的免死金牌可不是这么容易得的。”

知道他不会答应,尤其,是姐姐的事情。他说过的,那时候的事情,他一点一滴都记着。

“皇上若不应,楹儿长跪不起。”

我几乎,要冲进去了。到底,是生生忍住。我若此刻冲进去,又算什么呢?

良久,才听他开口:“安歧阳救朕一命,是以,朕只答应一个。”

这句话,从他的口中说出来的时候,我心里竟然生出无限的希望来。芷楹郡主那么聪明,她知道怎么选择的。

果然,她没有任何迟疑,淡声道:“宫倾月,请皇上记住了。”

紧绷的心弦,终是听得他“唔”了一声。不免笑了,笑着,又哭。安歧阳不在了,却还能保护姐姐一回。

芷楹郡主谢了恩。

“朕派人送你出去。”他弯腰去扶她。

她却不起身,笑道:“楹儿怕是出不去了。”

他皱了眉,听她又道:“皇上的轻功那么好,昨夜箭矢再多也伤不了您。歧阳一死,获准最多依旧是您。楹儿今日要的,不是一句话一个承诺…”她说着,一手扬声,我这才看清她手中的匕首。

只那一瞬,锋利的匕首已经刺入元承灏的胸口!

.伊.人.谷.手.打.章.节.

第四卷 凤栖铜雀台 代罪囚妃【09】vip_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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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惊得叫出声来,元承灏的目光朝我看来,只芷楹郡主没有回头,她松开了握住匕首的手,退了半步,直直地跪下,惨淡笑着:“皇上杀了他,楹儿却不能杀您。楹儿,不能做对不起苍生的事情,这一刀,告慰歧阳在天之灵。皇上,赐死我吧。”她说着,俯身下去。

原来,这才是芷楹郡主说不会自尽的意思!她是想要元承灏下令赐死她!她以为是元承灏杀了安歧阳,是以,她要选择和安歧阳一样的死法。

或者,也是一杯鸠酒。

男子退了半步,没有站稳,单膝跪地。

“皇上!”疾步上前扶住他,他侧脸瞧了我一眼,却是问:“你怎么来了?”

都什么时候了,他怎还说这个?

想起来了,低头看了眼手上的帕子,看向芷楹郡主,颤声道:“郡主掉了帕子。”

她抬眸瞧来,怔了下,慌忙伸手将我手中的帕子夺过去,紧紧地捧在怀中,如视珍宝。明眸中的晶莹随之滴落下来,见她颤抖地褪下了外衣,露出里头白色的孝服。

她如此打扮,只因为没有想过要活着出去。她明白安歧阳的苦心,明白他不想她死,她下不了手杀自己,所以要元承灏下令。

“皇上请赐死我。”俯下身,她又说了句。

身侧的男子急促地呼吸着,那,分明是怒意。

“皇上…”我担忧地看着他,芷楹郡主刺伤了他只为求得一死,可我却知道,元承灏若是心狠一点,就能连着景王一起扳倒!

芷楹郡主可是景王的女儿!

可元承灏,你会么?

扶着他的手微微颤抖起来,他却并不看我,目光直直地落在芷楹郡主身上。只那脸色愈渐苍白起来,捂着作品的指缝间,鲜血汩汩而出。

张了口,却又迟疑了。我不知道该不该宣太医,若是宣了,是否这件事就会不胫而走?那么,芷楹郡主怎么办?可我不宣太医,他…他能撑得住么?

他却是阖了双眸,低语道:“出去。”

揪起的心得以放下,他还是狠不下那个心,他不想杀她。

芷楹郡主震惊地看着他,哭着开口:“皇上为何要放过我?若是念及旧情,又为何不能放过他!是,您有您的苦衷,您有您的大业,可是歧阳心中不争,只因为他是丞相的儿子么?那我还觉得这‘元’姓累赘了!”

“啪——”

我尚未反应过来,元承灏已经上前,狠狠地掴了她一掌。那力道之大,是我从未曾见过的,芷楹郡主跪不住,一下子扑倒在地。

“皇上!”他的身子渐软,我吃力地扶住他,他也只倚靠在我的身上,死死地看着地上的女子。

我忍不住,哭道:“郡主怎么能以为他的死和皇上有关?那一日,皇上的酒杯上亦是被抹了毒在上面。是因为我先敬了歧阳,才让他先喝了那毒酒!”

芷楹郡主许是被他打懵了,呆呆地伏在地上。此刻听我这般说,她又激动起来:“你怎么知他不是故意不喝的?单是那些闯进来的刺客,我就知道是他。”

回想起她方才还说皇上轻功很好,说那些刺客伤不了他的话。

她是不知道的。

“皇上根本动不了真气,郡主还不明白么?”我知道元承灏不说这些有他的道理,可是我不能让芷楹郡主这么恨着他。我也想救她,不想她死。

面前之人狠狠地怔住了,凝视着我良久,才磕着唇开口:“你说什么?”

“三年前,皇上受过重任…”

“妡儿。”他打断我的话,嘘声笑道:“此事,不管是前朝还是后宫,所有的人都以为是朕做的。他们一个个,只是没有证据不敢说话罢了。”

我一愣,确实,这个问题是我没有想过的。可,正如他说的,他是皇上,那些人即便怀疑着,也不能如何。倒是给了某些人一个警告,让他们都知道,西周的皇帝做事可以这般狠绝。他可以让人人期待的婚礼变成葬礼。

其实,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芷楹郡主的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她开始后悔自己的鲁莽了。

元承灏将目光收回,他的手握住我的,依旧没有看芷楹郡主,只低语道:“把衣服穿上,此刻出去,还能赶上送他最后一面。”他顿了下,朝我道,“给朕宣隋华元。”

点了头,叫了阿蛮进来。

阿蛮进来,只看了一眼,整张脸都变了,她也不敢多言,只细细地听了我的吩咐慌忙出去。

我拉着他的身子起来,扶了上床,芷楹郡主才重重地朝他磕头:“皇上,楹儿罪该万死!”

他只闭了眼睛不说话,我忙上前捡起一旁的衣服给她披上,一面道:“郡主快点出去,歧阳…等着你。”吸了口气,抑制住悲伤,又言,“好好保重,否则,皇上这一刀可就白受了。”

她抬眸看着我,眼泪一遍遍地从眼睛里流出来。

目光,落在她手中的帕子上,我想了想,将她手中的帕子抽出来,开口道:“帕子脏了,我让阿蛮洗干净了等你入宫来拿。”

聪明如她,必然知道我这话是什么意思。

“妡儿。”床上之人叫着我。

回身,见他依旧不曾睁眼,我才知他不过是在赶芷楹郡主走了。

她的眼底全是懊悔,我明白她此刻的心情。可,安歧阳入殓的事是不能等的,她只能穿了衣服跑出去。

隋太医是与常公公一道进来的。

“此事,不得声张一。”元承灏低声吩咐着。

隋太医只上前来,我忙让开身子,常公公拉着我小声问着怎么回事。我也不能说是芷楹郡主伤了他,干脆,什么都不说。常公公是个聪明人,见我如此,也终究不再多问我什么。

隋太医只吩咐了常公公准备了热水进来,我帮着隋太医裁开了他的衣服。匕首刺得并不深,如芷楹郡主说的,她不会杀他,她不过是要刺他一刀。

我亦是明白她在入宫之前究竟想了多少,她以为元承灏杀了她最心爱的人,可她又不能杀他,她对他的恨,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楚的。亦如我自己,此刻若是让那个杀了安歧阳的人站在我的面前,我也会毫不犹豫地将匕首送往他的胸膛!

“皇上,这几日伤口碰不得水。最好…卧床休息。”隋太医处理完他的伤口轻声说道。他说“最好”,那是因为了解他,他既不说这伤,必然不可能歇朝的。

他“唔”了一声,挥手让他下去。

我的身上也沾了血,让阿蛮回馨禾宫给我取了干净的衣裳来换了,常公公将他换下的那身带血的衣裳和我的一起,在寝宫内焚烧了,带血的龙袍是不能让别人瞧见的。

出去的时候,瞧见隋太医还站在外间,我吃了一惊,他已经瞧见我,忙行了礼,解释道:“臣不放心皇上,还是在外间候着,娘娘万一有事情,叫一声,臣随时都在。”

常公公出来了,听得我们说话,叹息道:“可隋大人一直呆在乾元宫里,也没有这个借口。”

常公公的话我明白,届时太皇太后也会起疑的。

想了想,行至桌边,伸手,抚上桌上的茶壶,低笑一声开口:“本宫愿意做这个借口。”语毕,握了茶壶起来,狠狠地砸向自己的额角。

伴随着那声巨响,我也不知自己究竟用了多大的力气,额角的剧痛传来,然后,是黏稠的液体顺着我的脸颊流下来。

“娘娘…”面前二人都怔住了。

阿蛮更是震惊得不能自己,忙冲上来夺下了我手中的茶壶,扶住我道:“娘娘这是做什么!”

我笑着摇了摇头,睫毛上沾了鲜血,望出来,视线有些模糊。伤在这里,才最明显,外头的人,才不会怀疑。安歧阳不在了,不管芷楹郡主做错什么,我都会保护她不受伤害。

隋太医的神色从惊愕慢慢转为敬佩,他打开药箱,找了药出来给我处理伤口。阿蛮扶我坐下了,良久良久,那阵剧痛才缓下去。

“隋大人,不会留下疤吧?”方才下手的时候,倒是没有想那么多。

隋太医的眸光一闪,嘴角微动:“臣不会让娘娘留下疤痕。”

笑着点了头。

阿蛮扶我过一侧的塌上歇息了会儿,听闻里头有动静,隋太医忙起身入内。我亦是起了身,阿蛮紧张地看着我,我朝她摇头告诉她我没事。

拂开了珠帘进去,听他喝斥着隋太医:“朕不是让你下去了?何以还不走?”

“臣妾让隋大人候在外头的。”走上前,他的目光朝我看来,只一眼,却猛地收紧。我从容地在龙床边坐下,笑言,“臣妾是您的宠妃,臣妾受伤,让太医随时候命,谁也不敢说什么。只是要劳烦皇上过了今晚,移驾馨禾宫去了。”

这番话,从我口中说出来的时候,心里的某处,似乎被缓缓地蛰疼了。至此,我方知,原来我如此做,在为了他的同时,也为了我自己。

他伤势未好前,都必将会夜夜留宿我馨禾宫了。从此在西周后宫其他的人的眼里,我妡昭仪将会专宠。

专宠…

呵,安歧阳说得对,我是该争宠的。

他凝视着瞧我,缓缓伸手向我。我迟疑了下,终是伸手握住了他的手,他的手上力道不大,却依旧将我攥了过去。隋太医识趣地退下了,我只听得见他退出去时撩动的那珠帘的声响。

一晃一晃的,透过空气传过来,撞入我的耳膜里,渐渐地,生出了暖意。

元承灏还是看着我,苍白的薄唇忽而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在安府,你大叫着说朕中箭的时候,朕越发地觉得你聪明了。”没来由的,居然又提起那一晚的事情。

我略怔了下,才笑:“那皇上还咬了臣妾一口。”

他低嗤道:“你太用力了,让朕没有办法呼吸。”

有些惊讶,殊不知他的话是真是假。

我只转了口道:“今日之事,臣妾替郡主谢谢皇上。”他心底不会没有挣扎过的,可,在扳倒景王和芷楹郡主二者之间,他终究选择了后者。也许,正如他说的,他待她犹如亲妹。他没有骗人。

而芷楹郡主,亦是视他如兄,是以,在面对杀害爱人的“凶手”,她还能手下留情。

脸上的笑微微敛起,他淡声道:“为了宫倾月的事情?”

那自然是一个原因。

看着他:“皇上一言九鼎。”芷楹郡主也说,请他记住。

那明眸微微收紧了些,听他又道:“她保的不是你,你心里就不曾有一丝的不悦么?”

我当然不会有,正因为芷楹郡主聪明,所以才会选择保宫倾月。我如今的身份地位和她相比,不是落差太多了么?

想着,笑起来,嘴角弯弯:“臣妾担心什么?有皇上的宠爱。”

他低低一笑,握了握我的手:“说得好。”那另一手,缓缓扶上我的额角。他的动作很轻很轻,我有些局促地僵直了身子,他靠近了些,吐气如兰,“安歧阳有什么魔力,能让你们一个两个的,都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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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凤栖铜雀台 代罪囚妃【09】vip_2

“郡马,以庄待人。”我早和他说过的,你待人好,人才会待你好。

碰触在我额角的手微微一滞,他的声音稍冷:“别在朕面前装模作样,方才,在楹儿面前,可亲切地叫他‘歧阳’。”

心头微动,方才情况紧急,我根本未想那么多。

惨淡笑着:“只可惜他生前,都未曾听闻臣妾如此唤他一声。”哪怕,是一声。

眼眶微红,我与安歧阳,也许真是没有缘分。那一次,在御书房前,若不是瞧见元承灏出来,也许我真的会如他所愿,唤一声“歧阳”。

可是,没有如果。

他临终前,我只胆怯地站在他的床前,亦是没有勇气叫他。他死了,也只匆匆一句。只盼着那时候,他没有走远。

垂下了眼睑,只落于他与我交缠的十指上。

瞧见,那修长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些许,他似是叹息,良久良久,忽而道:“妡儿,叫一声朕的名字。”

妡儿,叫一声朕的名字。

他的音量不大,带着嘶哑,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温吞,而我,终是震惊。惊慌地抬眸与他对视,我甚至以为是自己恍惚了,做梦了。

缓缓地,回想起自己方才的话。

只可惜他生前,都未曾听闻臣妾如此唤他一声。

不知为何,此刻想起来,心底一下子紧张起来。目光落在男子略带着虚弱的脸上,元承灏,他又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吸了口气,才稍稍稳了神,勉强笑着开口:“皇上说笑了,臣妾可不敢叫您的名字。”

普天之下,还有谁敢叫他的名字呢?

也许,太皇太后可以。可,我也从未听她叫过。

所有的人,都叫他“皇上”。且,只有“皇上”。

他握着我的手微微松了开去,我垂下眼睑,不想去看他的神色。不知为何,我突然想起他还在渝州的时候,辛王府的人,会叫做什么?

承灏?亦或是,灏儿?

忍不住,想笑。

他低咳了一声,开口:“不敢叫,还敢笑。”

忙敛起了笑意,听出来了,似乎是生气了。

我不去想他为何生气,他好端端的,也会生气。

隔了会儿,常公公捧了奏折进来。我扶他起身,他只坐在床上,我一本一本递给他看。而我,并不好奇这前朝的事,这些,不是我该去注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