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握住了她的手,轻笑道:“末将还要谢谢娘娘让出这么好的婢女,云眉…是个值得人好好待的女子。”

一开始见着杨将军的时候,我便觉得“将军”的身份与他有些不搭。如今瞧见他如此,仿佛越发地觉得他不过是个孺子书生了。更何况,今日的他,没有着铠甲。

云眉走的时候,回头看我,眸中噙着泪。

我笑着朝她挥挥手,阿蛮上前来,小声道:“娘娘放心,将军会对云夫人好的。”

这个我自然知道,我只是担心那将军夫人。

“娘娘,我们回去吧,一会儿准备了,还得云晚宴上的。”阿蛮又说道。

转了身往回走,风似乎开始大起来。发丝被吹乱了,挡住了视线。抬手拂开,隔得很远,瞧见年嫔携了宫女的手走过。

我倒是甚久不见她了,还如那时候见着的一样,她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就是那种不争不抢的样子。倒是也好,这宫里头,没人说她的好,却也没人议论她的坏。

气温低下去了,路上的雪水开始结了冰。阿蛮小心嘱咐我看着脚下,扶着我缓步走着。

等进了长廊,才微微松了口气。

冬季的白日短,此刻天虽不曾完全暗下来,长廊上的灯笼却是让人一早就点了起来的。夏日里的花藤此时用了幔帐做替代,可走在长廊上,依旧会觉得冷。

好在长廊上已经不滑了,可以走得快一些。

二人正快步走着,拐角的时候,瞧见冯婕妤一她的宫女。冯婕妤在凭栏处坐着,她的宫女正扶着她的身子。我迟疑了下,终是上前,她的宫女已经瞧见我,神色慌张地朝我行了礼。

我喊了她免礼,见冯婕妤的脸色不好,不免皱眉问:“冯婕妤可是身子不适?”

她也不起身,只低声道:“嫔妾受了些风寒。”

“今日天冷,冯婕妤既受了风寒可不该出来的。”目光,落在她的腰际,那穗子还好端端地系在她那色泽上好的玉佩上。

她的宫女忙道:“我们小主原是想来见皇上的,却不知皇上此刻过了御书房去,就只能回了。”

身子不好,还记着见元承灏。

我扶着阿蛮的手道:“也不必急了,你且回去休息会儿,晚上皇上还要设宴的,不就见着了么?”

冯婕妤似是勉强一笑:“娘娘说的是,那嫔妾先回去了。”她朝宫女看了一眼,宫女忙上前扶了她的起身。

不免回头看了她们一眼,阿蛮开口道:“她有着身孕呢,可这般不小心。”

我嗤笑一声,转身往前,这些,和我没有关系。

下台阶的时候,不慎脚下一滑,幸亏阿蛮扶我快。她也吓得不轻:“娘娘可当心了,摔倒了可如何是好?”她又问,“可有扭到脚?”说着,低头看下去。

我笑:“没那么脆弱。”却是跟着她低头。

在我的脚边,有着一道明显的滑痕。

皱了眉,方才我滑过的地方,明明就是我的脚后跟沿着出去的。那一条,不是我滑出来的印子。是谁,也滑过一跤么?

不知怎的,我猛地回头,那两个身影早已经看不见。

“娘娘怎么了?”阿蛮见我不说话,担忧地问,“娘娘可真的是伤到了哪里?”

摇头,我没事,我好好的,只是冯婕妤…

恍然握紧了双拳,略吸了口气,呵,许是我想得多了。也许,她即便滑了,也有可能没有摔倒的。就如我,不也没摔倒么?

阿蛮小心地扶着我:“这路滑,走路可得当心些的。”

回了馨禾宫,蘅儿上前来道:“娘娘,奴婢今儿瞧见的人是云眉姐姐么?”

我怔了下,才想起她们二人当初可都是宫府的丫鬟的。便笑着道:“是她。”

阿蛮又只得提醒着:“日后可不得喊她‘云眉姐姐’了,她现在是将军府的侧夫人了,是云夫人。”

蘅儿似是恍然大悟,忙低了头:“奴婢该死,忘了这事了。”

“没什么事,云眉不会计较的。”说着,与阿蛮进屋。

瞧见桌上放了一套崭新的衣裳,喊了人来。拾得公公笑着道:“娘娘前脚才走,内务府的公公就送来这个了,原本是要娘娘试衣的,可娘娘不在,便只能搁在这里了。”

我皱了眉:“还不到过年呢,这新衣裳怎的送得这么早?”

公公忙道:“这不是过年用的,说是给娘娘今晚穿的。”

我吃了一惊,今夜是宴请各位王爷的,怎么好端端的,倒是要穿了新衣裳去?忙问:“各宫主子都有么?”可别是元承灏的主意。

拾得公公点了头:“是,各宫主子都有。”

闻言,才放了心,不是我一个人有就好,免得,他在后宫将我推上风口浪尖,还得让我在各王爷面前也出尽风头。

阿蛮将衣服拎了起来:“娘娘可要试?”

湖水色的宫装,用上好的丝线勾勒出一朵朵饱满的荷花,用银丝线锁边。上头,配着略微深蓝的小袄,同样的荷花缀边。

好漂亮。

笑着开口:“还试什么,既是今晚要穿的,直接穿上便罢了。”

阿蛮略笑着:“倒是奴婢糊涂了。”

入内,替我换上它,待我转了几圈,阿蛮才由衷地叹道:“娘娘,真的好漂亮。娘娘若穿上它跳《凌波》,真不知是何等的绝艳呢!”

我吃了一惊,忙拉过她,小声道:“阿蛮,日后,不得说本宫会跳《凌波》的话,记住了么?”姐姐求着我,叫我千万不要说的,我虽不知为何,可还是应下了。

幸亏这里,只我与她二人在。

阿蛮被我吓到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点了头道:“是,奴婢日后不说了。”

她又给我盘了头,配了好看的翡翠绿做点缀。拾得公公给我换了暖炉进来,一见我,居然呆住了。半晌,才笑着开口:“娘娘太好看了,奴才年利傻了。”说着,又自顾笑起来。

轻碰了碰头上的簪子,我才轻笑着起身,接了公公递过来的暖炉,道:“今儿人人都有赏钱,一会子叫阿蛮发给你们。”今日高兴,见了云眉。

拾得公公忙跪下谢了恩。

阿蛮见我如此,也笑起来:“娘娘学会用诗了,难得云夫人也夸了奴婢。娘娘是自个儿聪明,奴婢倒是跟着沾了光。”

轻点了她的额角:“死丫头,跟本宫贫嘴了。”

“奴婢不敢。”她略福了福身子,一点惧色都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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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凤栖铜雀台 代罪囚妃【18】vip-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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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身,取了盒子里的玉镯出来给她戴上:“本宫还不曾送过你什么。”

阿蛮缩了缩手:“娘娘可是折杀奴婢了,奴婢怎么也要娘娘的东西!”

我用力攥着她,不让她逃,一面笑着:“你怎么不敢?你若是受不起,谁还受得起?记得你跟着本宫的那一日如何说的?”

阿蛮怔怔地看着我,我记得清清楚楚,她定也记得。

他说,从今往后,在她的眼里,我如同安歧阳。

其实我想说,在我的眼里,她亦如安歧阳。

她终是不再推脱,另一只手缓缓拂过光滑的玉镯,她的眼眶有些微红,却是没有哭,反而笑了。

转身入了内室,阿蛮又寻了块帕子给我,说是我手上的淡粉色不配此刻的衣服,硬 是给我挑了白色的来。恰巧,边上也是绣了荷花的。

我笑她太认真了,她却严肃地开口:“皇上还特地要内务府的公公给各宫主子送了新衣裳的,自然也是希望主子们打扮尊贵得体一些,是要给王爷们瞧瞧的。”

低头看看自己,笑道:“那,本宫可尊贵得体了?”

阿蛮狠狠地点头:“再没有人比娘娘更尊贵得体了。”

我笑了,略正了色:“胡说八道,这后宫之中,有谁能比皇后娘娘还尊贵的?”

阿蛮突然不笑了,低下头,道:“您会比她尊贵的,阿蛮会帮您的,哪怕付出阿蛮的生命。”

她的话,说得我一惊,疾步上前捂住她的嘴,拧了眉喝斥:“不许胡说!”她是安歧阳留给我的,我决不允许她出事,决不!

阿蛮被我吓到了,半晌,才拂开我的手,小声道:“娘娘不必担心奴婢,奴婢只是帮您取得您想要的东西。”

心里激起了漪澜,我拼命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你知道本宫想要什么?”

“进位。”她答得干脆,“比昭仪娘娘更尊贵的妃位。”

我瞧着她,良久良久,才开口:“阿蛮果然聪明。”我想要扳倒皇后,想要姐姐到我的身边来,那都需要变得更尊贵。

她微微笑道:“凭娘娘的聪明和才智,可以的。

她说,可以的。

我仿佛忽然不能将她与那个曾在宫倾月的房里替她抚琴的小丫头联系起来了。良久,才又喟叹一声。我自己,也已经不是那个在渝州宫府的阿袖了,从我变成宫妩妡的那一天起,我就再不是阿袖了。

从渝州到京城,我们都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

唯一能让我们继续走下去的,就是变强。

在这后宫之中,所有的人都在算计着。帝后、嫔妃,甚至是宫女和太监。

拉着她的手,缓缓坐下了,睨视着面前的丫鬟:“那你说怎么做?本宫还从不曾听过你的意思。”

元承灏说,想要进位,就得讨好他。讨好,就是什么都得按照着他的意愿来,他一句还不够达到讨好朕的程度,我就得重来。

阿蛮看着我,认真地开口:“很简单,就如娘娘今日告诫云夫人的话。”

和云眉说的话?我一时间愣住了,只因今日说了太多,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究竟是哪一句。

她从容地跪下了:“奴婢斗胆,先请娘娘恕罪。”我没有扶她,让她继续说,“奴婢不明白为何娘娘的守宫砂还在手臂上?”

一语点醒了我。

本能地伸手抚上自己的手臂,我回想起今日和云眉说,杨将军不小了,我的意思,是要她快些给杨将军生个孩子。将军府有了将军夫人,即便杨将军不再娶,云眉也是需要生人孩子来巩固自己的地位的。而如此劝她的我,却依旧是处子之身。

“那时候,娘娘因为被皇上临幸而封了婕妤小主,少爷也替娘娘高兴,少爷就怕因为娘娘是代替大小姐入宫而遭受冷落。后来,闻得娘娘小产,少爷更是担心得几夜未眠,可是娘娘,阿蛮竟瞧见了您的守宫砂…”

这,是她跟着我伊始就疑惑的事情,至今,总算问了出来。

动了唇,我竟不知如何解释。

那时候,我以为元承灏心里只有姐姐,我不愿把自己交给一个心里满是姐姐的男人。哪怕,他是全天下最最尊贵的天子。所以,我用他给我的玉珠,换了自己的清白。

而现在,姐姐是他心上人的猜测不过笑话一场,我却依旧与他唱着戏。

“是娘娘厌恶皇上么?”阿蛮小声问着。

不,摇着头。不是厌恶他。

“皇上心里有娘娘。”她肯定地说着,“那日娘娘腹痛,皇上龙体不适了亲自来看您。”

伸手,将地上的丫鬟扶起来,定了定神,道:“阿蛮,那就陪本宫斗下去吧。”

“是,阿蛮,遵命。”

记起在别院的时候,和棠婕妤说的话。要元承灏来并不难,难的,是如何留住他。我想,我终究是比他人幸运一些,至少,我知道那么多关于他的,而他人不知道的秘密。

微微冷笑一声,凛了神色。

及至傍晚,雪依旧没有化完。

出门的时候,罩上了裘貉。阿蛮的眸中露出惊叹:“娘娘,这衣裳裁剪得真好,罩上了裘貉刚好能将精致的绣边露出来。”

我只笑了笑,并不说话。乘了轿子云庆芜殿,我是此刻才知,今日,只去了正三品以上的嫔妃,是以,人不会多。

本还说冯婕妤晚上就能见着元承灏的,倒是不想,她还不能去赴宴。

在殿外,遇见景王父子三人,他见了我,只微微哼了声,大步进去。芷楹郡主朝我走来,笑着开口:“娘娘今儿真漂亮。”

元非锦的气色看起来很好了,此刻也跟着上前来:“哟,几日不见娘娘越发地漂亮了。”

我拉住郡主的手,朝元非锦道:“见小王爷好了,皇上也就放心了。”

才说着,见元承灏与皇后过来。

帝后,都不曾穿裘貉。皇后今日着了朱色的宫装,绣着巨大的五彩凤凰,在灯光下,一闪一闪地惹人眼球。她那长长的护甲微微略过胸前的玉珠,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众人朝他们行了礼,元承灏已经放开皇后上前来,亲扶了元非锦起来。“身上的傻可都好了?”

“臣弟早没事了,就是他们非逼着我成天躺在床上罢了。”元非锦笑呵呵地说着。

他听了,愈发放心,点了头:“听你父王的话,你若敢乱来,朕不饶你。”

元非锦笑道:“皇上可别再叫臣弟抄经文了,再抄下去可不得了了,臣弟前日梦见国寺的方丈来跪求臣弟了,哈哈。”他说着,自个儿大笑起来。

芷楹郡主也忍不捂着嘴笑,她在我耳畔小声道:“他总说什么经文都能背出来了,背得比寺里的和尚都熟!”

我听了,也想笑,不过元承灏和皇后都在,我忍着,没笑出声来。

皇后也没有笑,什么场合该有什么神情,我一直很佩服她。

元承灏也不笑,只沉沉地道了句:“胡说八道!”可我看他的眸子,却分明也是笑了的。

“皇上怎的还不进去?”后头,传来太皇太后的声音。

众人忙转身行礼,元承灏上前扶她过来,一面道:“朕与皇后也才到,可巧了,皇祖母倒是也来了。”

太皇太后也不计较,只笑着:“那便进去吧,别叫王爷们等久了。”

皇后也过来,在另一帝扶着太皇太后进去。

庆芜殿内的众人忙起身迎驾,我与芷楹郡主在姚妃的下手坐了。王爷们按照长幼依次坐下来,景王、禹王、谦王,然后,是几个侯爷。

元非锦得了特许,得以与景王一桌。我瞧见宫女上前去斟酒,他的酒,让景王线换成了茶水。他显得有些闷闷不乐,无奈地朝我们看了一眼。

景王不管对元承灏如何,可对自己的儿子,到底还是上心的。

“娘娘喝酒么?”芷楹郡主轻声问着。

我摇头:“不太会。”不过,尝试个一二杯,想来还是可以的。

芷楹郡主看了殿上的男子一眼,开口道:“皇上的酒量是极小的。”她端起酒杯闻了闻,又言,“这样的烈酒,三杯下肚,他就该醉了。”

“皇上,不会喝。”那时在将军府,也不过才饮了几杯,他就醉了。

“他说酒不是好东西,也不许我王兄喝。”她说着,倒是自个儿喝了一杯。黛眉微蹙,看来真的是好烈的酒。

宫女忙上前来倒满了,她又端了起来。我忙拦住她:“郡主也少喝点,饮酒傻身啊。”

她却看向我,举了举杯子:“娘娘,我敬您一杯。”

我怔了下,她又道:“娘娘送我的雪球真可爱,小东西可机灵了,要没有它,我无聊的时候还真不知道怎么办呢。”

此事她不说,我倒是快忘了。呵,雪球可不是我送给她的,只是顺口说了句话罢了。

不过,她既如此说,饮一杯酒倒是也没什么的。端了起来喝了,酒水从喉咙一路滑下去,火辣辣的热瞬间升了起来。捂着嘴咳嗽起来。阿蛮忙轻拍着我的背:“娘娘您慢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