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都是丝衣姑姑急急过乾元宫来的原因。

心里忐忑着,我咬着唇:“皇上是姑姑带大的,他的性子你该比本宫了解。”他若记了恨,没有那么容易消除的。

她却郑重地开口:“此事娘娘务必要规劝了皇上去。皇上才行了冠礼,才亲政,若是就传出他一脚踢开了多年扶植他的太皇太后,您叫天下之人怎么看他?一旦有差池,王爷们会有各种各样的理由闹事。大臣们,会说皇上沉溺女色,忘了忠孝。那么娘娘您,就是红颜祸水!”

她浑身颤抖着,继而俯身,似是长长地松了口气:“奴婢僭越了,请娘娘责罚。”

呆呆地看着底下之人,她的确僭越了。可,她说的,哪一句不是实话?

她说她曾是一个监视太皇太后的宫女,可如今,她为太皇太后,也为元承灏。

在这宫里,人人都会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地害人,身不由己地帮人。

步子,往前挪了一步。

再次伸手,亲扶了她起身:“本宫,知道了。”

丝衣姑姑这才略笑了一声,朝我告退。

见她转了身,我却又叫住了她:“姑姑是先帝的人,皇上恨着先帝,却不恨姑姑。”

她的脚步微滞,回身瞧着我。

我又道:“本宫恨太皇太后,却也不恨姑姑。”太皇太后要赐我“凉药”,有过两次,也许,还会有第三次。

而我,却答应了丝衣姑姑去劝元承灏为了此事去道歉。

她敛起了神色,神情无奈,终是无奈地笑道:“娘娘有所不知,其实先帝,也恨太皇太后,而奴婢,蛮是恨过。”

终是震惊地看着她,原来恨着太皇太后的人,不止我一个。

她低声道:“奴婢的主子,是先帝的母妃。那时候,太皇太后还是皇后,奴婢的主子,是先祖皇帝的齐贤妃。先祖皇帝驾崩,当时的皇后娘娘为了独坐未央,赐死了贤妃娘娘,扶植贤妃娘娘所出的五皇子登基。”

所以,才有了先帝将她赐给太皇太后以作监视的事情来。

所以,她才要说,她的主子,换了一个又一个。

原来,是非恩怨,有一天真的会转头空。

也许,她的心里还是有恨的,只是,逝者如斯,而已,而已。

丝衣姑姑回去了,我依旧在乾元宫的外头站了好久好久,这才想起去了北苑的阿蛮,如何这么久了,还不曾回来?

也不管什么,径直过北苑去。

遇见上回柏侯煜带出宫的那个侍女,她正端了水盆自我的面前走过。我喊住了她,好怀怔,忙行了礼。

她的身上瞧不出有傻,我才想起,她是北国人,太皇太后即便是要罚,也得问过柏侯煜的意思。

“馨妃娘娘,我家殿下还未醒。”她小声说着。

我这才回了神,点头道:“本宫知道了,你先进去伺候你家殿下。”

她应了声,从我面前走过。

目光,看了眼柏侯煜的寝宫,我没有逗留,径直往后院走去。

远远地,瞧见苏太医站在姐姐的房门口。

“苏大人。”我叫了他一声。

他猛地抬眸,他的脸色并不见好,必鬓处,几缕碎发落下来,发一眼便看出他必是一刻没有安宁过。

敛了神色朝我行礼。

我过去了,他才开口:“阿蛮在里头给她换衣裳,微臣…一会儿进去看她。”

“姐姐如何?”急声问着。

他低头道:“娘娘放心,只是皮肉之伤。”

闻言,才放了心。抬手,欲推门,忽而想起一事,转了身看他:“苏大人对柏侯殿下做了什么?”要让太皇太后相信真的是柏侯殿下昏迷不醒,必然是要动手脚的。

他的神色并没有多大的变化,声音亦是不大:“只喂了他一些迷药罢了。”

吸了口气,压低了声音开口:“你们当真胆大包天了,连这种事都敢做!”

他却低笑一声道:“倾儿为了娘娘三十大板都受了,还在乎这个么?微臣为倾儿,哪怕死了,也是不惧的。”

一怔,咬着唇问:“那么,苏大人恨本宫么?”

他忽而不笑了,正了色道:“娘娘此话,是要微臣摸着良心问自己是否真爱倾儿么?”

到底,还是惊愕。

“苏大人。”里头,传来阿蛮的声音。

苏太医忙推门进去,我怔了怔,跟着进去。

阿蛮回眸的时候瞧见了我,忙过来:“娘娘怎的也来了?皇上,没事吧?”

我摇着头,元承灏都过御书房去了,隋太医跟着,应该不会有问题。行至床边,见姐姐侧身在床上躺着,苏太医正给她把脉。

她的脸苍白得可怕,唇上,还能瞧见多处被咬破的痕迹。

“姐姐…”才出了声,眼泪便止不住流下来。

她抬眸看着我,勉强笑着:“听阿蛮说你没事,我就放心了。阿蛮说,皇上亲自过郁宁宫去带你出来,到底,还是赶上了。”

握住她的手,哭着开口:“谁叫你做这些的?太皇太后若是责罚得再重些,可怎么好?”那覆盖在衣服下的伤口,必是我不忍直视,也不敢直视的。

看了,我会更心疼。

她反握住我的手:“傻丫头,你是我的亲妹妹,我怎么能不管你?”苏太医已经松了口,她用空出的一手替我擦了擦眼泪。

苏太医开口道:“这几日好好躺着休息,若有不舒服,要告诉我。”

“不痛了。”姐姐听话地点了头,忙道:“对了,柏侯殿下的药,也该解了。”

他却摇头:“太早了,既是昏迷不醒,等了明早再说,免得,让人生疑。我先过去看看,一会儿再来。”他说着,起身出去。

姐姐目送着他出去,而后回神道:“这回,倒是苦了柏侯殿下了,我们,都拿他做了幌子。”她说的时候,还笑,笑着,又拧了黛眉。

我急着问:“痛么?”

她低低地开口:“痛,没这么痛过呢。”

我吃了一惊,吩咐阿蛮去请苏太医回来,姐姐却拉住我:“不想他担心才不说的呢。这点痛,也就几日的时间。你若是出事了,姐姐会痛一辈子的。”

“姐姐…”

“好了,今日有惊无险呢,还哭什么?快快擦了眼泪。”她依旧安慰着我,突然又问,“对了,太皇太后究竟要做什么?”

本能地回头看了眼阿蛮,才想起,阿蛮也是不曾入内的,她也还不知道。

“妩妡…”姐姐看着我。

深吸了口气,终是开口:“太皇太后,想赐我凉药。”

姐姐“啊”了一声,阿蛮却脱口道:“太皇太后还想让您有皇上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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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蛮。”我低喝了一声。

她这才自知失态,忙捂住了嘴。

姐姐的手颤抖着,我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笑着道:“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只是,不想让我坐上中宫的位子罢了。那位子,照她的意思,是要给贤妃的。”

“那皇上的意思…”

“皇上说,深爱过废后叶氏,三年不再立后。”

“什么…”

姐姐的眸中全是不可置信,我独笑了。元承灏就属这话最恶毒了,若是叶蔓宁听到了,会不会气得活过来?

他让她三年不孕,让她坐不稳皇后的位子,如今却来说什么深爱过她。

为的,是避免太皇太后逼她立贤妃为后。

一旦贤妃诞下龙裔,进位是一定的。而如今,他既有言在先,这后位,怕是要缓缓了。哪怕,贤妃能生出皇长子来。

认真地看着我,姐姐笑了声:“倒是我担忧了,你一点都不着急。”

“我不急,只着急姐姐的伤。”顿了下,又道:“不如,我留下阿蛮下来照顾你。”

她吃了一惊,忙摇头:“这算什么呢?我是伺候人的奴婢,哪有奴婢还要人伺候的?看了,岂不叫人笑话?皇上知道了,又该生你的气。”

元承灏…

他此刻还生我的气呢。

叹息一声:“可我不放心。”

“没事的,柏侯殿下昏迷不醒,这北苑还有苏衍在呢。”

她的话音刚落,便听得有人敲门的声音,接着,传来芷楹郡主的声音:“倾月。”

阿蛮忙回身开门,她疾步进来,见我也在,怔了下,忙道:“原来娘娘也在。我才进宫来,听说北苑出了事,伤得如何?”

“皮肉伤罢了。”姐姐笑笑说。

可我知道,一定很疼的。

芷楹郡主叹息一声:“柏侯殿下如何又病重了?”

我有些尴尬,姐姐忙道:“苏大人说,是昨儿出去受了凉,北门半坡是风口,他的侍女说,为捡那些花瓣,他待了太久。来时也不曾发觉,半夜里,就不舒服了。”她说着,朝我看了一眼。

我会意,此事,确实不能叫太多的人知道。用昨日的事推脱,也是再好不过了。

郡主听了,脸色沉了下去。

半晌,才道:“我还错怪了他。”

我忙道:“郡主昨晚不是入宫来了?柏侯殿下不会怪你的。”

她却摇头:“昨儿我来的时候他睡了,没让侍女叫醒他。我不过来倾月这里坐了坐,就聊了我送时宫来的琼糕。”

我怔住了,此事,我倒是真的不知。

姐姐开口道:“殿下会没事的。”

芷楹郡主的眼睛有些红:“他又不是歧阳,不过一场风寒,怎就这么严重了?”

我怔住了,姐姐亦缄了口。

我们谁也不能告诉她,柏侯煜不是真的昏迷不醒,而是让苏衍喂了一些迷药。

“我还是去请了隋太医来瞧瞧,他是宫晨医术最高明的太医,让他一看看。”她说着,起身便要走。

“郡主!”姐姐叫着她。

我忙起身拉住她:“北苑有苏太医在。”

她却道:“多叫个太医来看看了无妨的。”她说着,拂开我的手出去。

我忙追出去,隋太医一来,不就知道我们的把戏了么?只得压低了声音开口:“郡主,皇上犯了病,隋大人怕是此刻走不开。”

她惊愕地撑大了眼睛,忙问:“严重么?”

我点了头:“直接昏了过去,才醒来,又急着过御书房去,隋大人急急跟着去,你此刻就算去了,他也不会来。再说,苏大人是他的得意门生,你该相信他。”

“皇上他…娘娘,怎可再让他过御书房去?”

“他要去,谁也拦不住。再说,隋太医跟着,该是没事的。”其实,我也担忧着。

御驾上,他倒在我身上之时,我真真吓得不行。

只是知道我误会了他,他竟又那么生气。

哎…

芷楹郡主朝里头的姐姐看了一眼,知道此事不好多说。便也只好作罢了。

回身入内,才见姐姐竟睡了过去。

阿蛮小声道:“表小姐是累了。”

我点了头,上前帮她掖好了被角。又坐了会儿,才出去。到了外头,芷楹郡主小声道:“娘娘此刻可有要紧的事?”

我一怔,不明其意。

她又道:“若是无事,便陪我过前头探探柏侯殿下。”

“郡主…”

“我有些内疚。”

她说得我哑口无言,更内疚的,怕是我啊。

只是这场戏既然唱了,就只能好好收尾。

拒绝不得,陪她过柏侯煜的寝宫去。苏太医果然还守在里头,侍女追着他问:“大人,殿下的烧退了,为何不醒?”

我低咳了一声,侍女见我们进去,忙行了礼。

芷楹郡主疾步上前道:“苏大人,情况如何?”

苏太医从容答道:“脉象已经平和,睡一晚,该是没事了。”

芷楹郡主上前坐了,细瞧着他的脸色,回眸看我道:“看他的脸色,还以为他不曾有事的。”

我也看了一眼,是的呢,姐姐的脸色还比他的苍白一些。

在北苑待了会儿,太皇太后又派了钱公公来询问柏侯煜的情况。太皇太后此刻自己还躺在床上呢,倒是真不忘这里的事情。

柏侯煜是西周的贵宾,太皇太后理应关心的。

她做的,当真不失太皇太后的风范。

从北苑走的时候,芷楹郡主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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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馨禾宫,傍晚的时候,听闻元承灏终于回了乾元宫。

我在寝宫内思忖了良久,终是起身过乾元宫去。

答应了丝衣姑姑的,我必然得走一趟。

常公公站在宫外,见我过去,忙迎上来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