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公替本宫通报一声。”

他却有些为难,只得道:“娘娘先回吧,皇后都歇下了。”

我皱了眉,这么早?

“皇上还不舒服么?”急急问着。

常公公含糊地应了声,才欲开口,我却听得他的寝宫内,传出一阵悦耳的铃声。

金铃的声音。

不必问,必然是棠婕妤在里头。

朝常公公看了一眼,他的脸色一变,忙跪下道:“娘娘恕罪,是…是皇上交代说,若是娘娘您来,就说他已经歇下了。”

我让他起来,常公公无罪。

“皇上的怒意还没消?”

常公公擦了把汗,略摇了摇头:“一整日,都不曾笑过。”

竖起了耳朵,我倒是笑了:“是么,难道本宫的耳朵出了错?怎的就听见他在里头笑呢?”

常公公一时语塞,支吾着道:“这…这是…”

我也不为难他,只淡声道:“就劳烦公公进去跟皇上说,本宫…”

“娘娘。”常公公又惶恐地跪下了,“皇上说了,若是您来,就说他歇下了。谁敢进去通报,就杀了谁!”

元承灏,真有你的。

我咬咬牙,开口道:“那公公就进去说,说本宫死了。”

常公公抬眸怔怔地看着我,那眼珠子,就几乎要掉出来了。

“公公不去,那阿蛮去。”我幽幽地说着。

常公公这才回了神,他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终是推门进去。

很快,我听得人疾步出来的声音。

接着,听棠婕妤急急叫着:“皇上!皇上…”

寝宫的门被人狠狠地推开,他冲了出来,瞧见站在外头的我,一下子怔住了。他精致的五官拧起来,狠狠地踢了一侧的常公公一脚,怒骂着:“敢骗朕,你死罪!”

他虽是踢着常公公,可我知道,他骂的,实则是我。

棠婕妤看着我的眸子里,几乎能拧出血来了 。

听她讥讽地开口:“娘娘为了见皇上,当真什么都做得出来!嫔妾佩服得您五体投地!”她看着我,恨不得我此刻就死在她的面前。

我不理会她,转而,看向元承灏。

他的脸色苍白得厉害,我见他一手抚上胸口,暗吃了一惊。到底也不顾什么礼数,大步上前扶住他的身子。

棠婕妤气得叫了一声。

他握住我的手,欲推开,我忙压低了声音:“皇上想在棠婕妤面前倒下去么?”

他迟疑了,我顺势抱住他的身子。他靠着我,低笑着:“那,棠婕妤先回吧。”

我瞥见棠婕妤的脸色极尽难看,只是在元承灏的面前,好发作不得。我扶了他进去,常公公关门的那一刹那,我还能瞧见她想杀人的眼神。

他拉住我的手,恶狠狠地开口:“朕让你气的。”

我知道。

回眸看着他,却是问:“皇上气什么?”

他哼了声:“竟看见你站在外头!”

“原来皇上真希望臣妾死了么?”笑着看着他。

他闭了眼,愤愤开口:“死了干净,省得朕操心。”

“那皇上方才还冲出去作何?”

他不语,只低吟了一声。

我绕至另一侧看着他,他一手还按着胸口:“朕难受了一天。”

我低叹:“看来臣妾真不该来,皇上见着棠婕妤的时候,可是高高兴兴的。如今臣妾一来,倒是叫您难受了。”

“还有自知之明,赶紧换了棠婕妤来。”

我才不去。

“她恨死臣妾了,去了,岂不找死?”

“不去,你也死!欺君?朕发觉你真是越来越大胆了。”他的声音不大,却是句句威严。

而我,只当他危言耸听了。

吸了口气道:“臣妾并没有欺君。”

他终是睁开眼来看着我,略撑起了身子:“莫不是朕的耳朵出了错,常渠说的什么都分不清了不成?”

我略退了半步开口:“皇上今日过郁宁宫闹了一场,把太皇太后气病了。外头若是传了开去,臣妾那就是红颜祸水,是让皇上和太皇太后不睦的罪人,死不死,岂不是早晚的事情?”

他听了,哧了声道:“你也算红颜祸水?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

讽刺的话,我忍了。

伸手,扶了他坐起来,掌心贴在他的胸口,知他说难受的话是真的。

他只看着,也不拍开我的手。

我只又轻声道:“臣妾误会了皇上,特意请罪。”

“死罪。”他想也不想就直说。

“那皇上就赐死吧。”他非得让我跟着一搭一档地唱戏。

他却道:“你想得美!”

嘴角忍不住牵出了笑,听他开口:“朕不舒服了一天,你也别想得个痛快了事。”

“那皇上想如何?”

“你把棠婕妤气走了,朕没舞欣赏,你给补上。”

点了头起身,他的寝宫比我的大多了,就是让一队的舞姬进来跳都不会有问题。

他却又道:“汀雨曾说,见你在御花园的羊肠小道上跳过舞,还说那种旋舞,她从来不曾见过的。”

我怔了下,也不语,只足下轻点,旋转着舞了一圈。而后,闭了眼,听得风声,转速越来越快,我仿佛又瞧见那一日,漫天飞舞的落叶,包裹着我的身子,飞速地移动着。

突然,脚下绊到了什么东西,身子一下子失去了平衡,一头栽过去。

我吓得睁开眼睛,整个人已经落入男子的怀抱。

听他嗤笑着:“叫你装厉害,还想闭着眼睛跳。”

我气结,分明就是他阴了我。

“舞得太差。”他理直气壮地打着评语。

瞪着他,才发现我的鼻尖儿竟已经碰到了他的。

他戏谑地凝视着我,吐气如兰:“日后除了朕,别在别人面前跳舞,丢人现眼。”

怔住了,他是继安歧阳之后,第二个说我跳得烂的人。

今日,我不和他计较,我来,本就不是为了跳舞。

男子俯下身来,薄唇亲吻着我的唇瓣。

我有些紧张,略别过脸,低声言道:“皇上该过郁宁宫去了,再晚,太皇太后该就寝了。”

抱着我的手臂微微一紧,他拧了眉心:“你说什么?”

从他不时出来,直视着他:“今日之事,皇上还是过郁宁宫给太皇太后赔个不是。不管她做了什么,始终是太皇太后,是您的皇祖母。”

他冷了脸:“姑姑来找过你?”

他真是料事如神。

我未及开口,他又道:“她劝不了朕,以为你劝得了?”

“皇上…”

他只起了身,步入内室:“十六年了,朕亦步亦趋了十六年!”

“可是十六年来,太皇太后做的任何事,都没有害过皇上。”我跟着他进去。

他在桌边站住了,一手扶着桌沿,笑道道:“你不恨她。”

“恨。”我答得毫不迟疑。

“为何恨?”

“两次,她都差点让臣妾失去做母亲的资格。”我以为,对女人,这是所有惩罚里最残酷的一种。

他突然笑起来:“这在你将玉珠交给朕的那一刻,不就已经注定了么?”

他的话,叫我狠狠地怔住了。

是,我是用玉珠换了他不碰我的承诺。可我却似乎并没怎么想过,我因此而失去了一个做母亲的资格。那是因为…因为…

因为什么,我竟从未问过我自己。

不知为何,心疯狂地跳动起来。

他的大掌拂过桌面,只听一阵“哗啦”声,桌上的茶具一并落在地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声响。

他只愤愤地骂了句“骗子”。

骗子…

如果骂的是我,那么他又为何救我两次?

他若真的觉得这个事是在我将玉珠交给他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那,又究竟为何救我两次?

“皇上,皇上…”常公公在外头小声叫着他,他也不理。

常公公,还不知他在里头发生了何事呢。

他上前,在龙床上坐了。

我跟了上去,咬着牙问:“皇上难道想众叛亲离么?”

“朕早就没有亲人了。”他的声音越发地冷了。

我握住他的手:“从您登基那一刻开始,太皇太后就是您的亲祖母。”

“放肆!”他怒着看我。

鼓起勇气抱住他的身子,他欲推开我,我抱得更紧:“皇上才行了完礼,才开始亲政,您这么快和太皇太后不睦,天下之人,有愿意看到的,也有不愿看到的。”

我不必讲得更清楚一些,他都明白。

“放开!”

“不放!”我摇着头。

“给朕放开!”

“臣妾不放!”

“你放不放?”

“不放!”

“你…”他喘着气,“朕透不过气…”

我一惊,这才猛地松了手。

抬手抚上他的胸口,他一掌拍开我,铁青着脸:“你若想弑君,朕先抄你满门!”

叹息着,他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抚着被他打过的手背,他的大掌又伸过来,我射箭是本能地往后退,他一把捉住我的手,起了身道:“既是你给出的主意,这一趟郁宁宫,别想逃。”

惊道:“臣妾怎么能去?”

他只拉着我出去:“此事不因你而起?”

咬着牙,话是这么说,可…

才想着,他已经出了乾元宫,外头常公公忙迎过来,他只道:“备轿,朕过郁宁宫去。”

忐忑不安地坐在御驾上,他倒是淡定了,只靠着深厚的软垫闭目养神。

丝衣姑姑迎出来,脸上是释然的笑。

可我不释然了,我来,不是叫太皇太后越发地恨我么?

太皇太后果然是躺在床上,上前行了礼,太皇太后睁眼瞧见我,面色一冷,复,又闭了眼睛。

元承灏开口道:“今日之事,孙儿来向皇祖母赔罪。”

太皇太后不说话。

他上前跪了。

皇帝跪了,满屋子的人跟着下跪。

一时间,只一阵“哗啦啦”的声音。

太皇太后终是睁眼,瞧见此,到底吃了一惊。却是道:“皇上这是作何?如今你已经亲政,凡事也不必来找哀家了。哀家该是收拾收拾,颐养天年了。”

元承灏依旧低着头:“皇祖母还生孙儿的气,那孙儿只得长跪不起了。”

“皇上!”她惊诧地看着他。

“孙儿是一时气糊涂了。”他此刻倒是平静了,和在乾元宫里的时候截然不同。

太皇太后的怒意也消了些,只道:“中宫一位,哀家是想替皇上慎重考虑的。”

他略笑了下:“此事,也不急,朕三年之内,不想册后了。”

太皇太后的脸上明显的有不快,只是此刻是元承灏亲自来了,她也不想逼他太急。只轻言着:“那皇贵妃一位…”

他平静地开口:“朕以为,贤妃倒是个合适的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