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蛮扶了我起来,小声道:“娘娘,这叶三小姐真是不知廉耻。”

她若真的不知廉耻还好办,可她分明礼数兼备。

“咳。”不远处,传来女子的低咳声。

与阿蛮一道回头,竟瞧见皇贵妃扶着菱香的手站在我们身后。见我们回身,她的目光才从叶蔓贞的身上移回来。抬步上前,轻笑着:“妡妹妹可千万别气着,如今的你可当心着点。”

朝她略福了身子,我只淡声道:“嫔妾不知娘娘说的什么。”

她低哼:“妹妹在本宫面前还装什么?昔日皇上最宠爱你,如今她什么也不是,却能让太皇太后把后宫那么多事交给她处理,还能随意出入御书房,真是太不像话了。”

我只低语:“太皇太后是怕皇子离不开娘娘,也是怕嫔妾累着。”

松开菱香的手上前来,她凝视着我:“你当真心里没有一丝不悦么?你就不怕她抢走皇上?”

自然有,不过那不是嫉妒,是不安。况,元承灏什么性子?他若是要叶蔓贞,当初就不会把她指给元非锦,他既然指了,就不会再要她。这一点,我还是深信的。

抬起眸华看着她,我只道:“她抢不抢得走皇上嫔妾不知道,嫔妾只知道她快要抢走太皇太后了。”以往在宫里,太皇太后只疼叶氏姐妹两个,叶蔓宁死后,便只剩下皇贵妃一个。而现在,叶蔓贞又进宫。我还记得她曾说过,太皇太后最喜欢她。她那没有说全的话,想来便是去负选秀,她因为年龄不到才错过了。否则,如今哪轮得到皇贵妃独占鳌头?

她的岸上似有了怒意,却是没有发作,只上前道:“皇上这几日想必很忙,都不曾过慧如宫来看琦儿,本宫此刻想过乾元宫去看皇上,不知妹妹可否要同行?”

我略低了头:“不了,嫔妾也有些倦了,还是回馨禾宫歇关。娘娘好走。”

她又扫了我一眼,才抬步离去。

见她们行得远了,阿蛮才道:“娘娘,可皇上分明还在乾元宫。”

我笑而不答,我自然知道,等她过乾元去一问便知,元承灏在御书房。只可惜,那叶蔓贞能进的地方,她堂堂皇贵妃却不能。

转了身,这叶氏姐妹的斗争,从来没有停止过。

我不是叶家的人,没必要牵扯进去。

阿蛮小心扶着我,走了一段路,才又言:“方才的事,娘娘可别往心里去。皇上,心里是有娘娘的。”

我笑了笑,开口道:“本宫才不会往心里去。”

阿蛮是不确定元承灏心里是否真的没有叶蔓贞,可是却确定。

他那么骄傲之人,连之前元非锦叫我“阿袖”他心里都会不平,倘若他心里真的有叶蔓贞,是断然不会要她去照顾元非锦的。

因为,他的骄傲,不允许他那么做。

走过长廊的时候,听得有女子的声音传来:“真气人,那叶蔓贞算什么东西,隔三差五往皇上那边跑!”

侧脸瞧去,见是洛贵人。她又道:“娘娘可真是可惜了,倘若那次孩子没有流掉,现在也出人头地了。”

她身边冯昭媛笑一声,道:“你气也没用,人家背后有太皇太后。”

洛贵人忙又道:“娘娘可知后宫之人都怎么议论她么?都说,这叶三小姐不知廉耻。”

阿蛮轻笑了下,她大约是想起方才她也如此说过叶蔓贞。我没有停下脚步,亦没有过去,只沿着长廊走开。身后,还能听见冯昭媛的声音:“这种话私下说说也就罢了,叶家的人,一如废后,一如皇贵妃,可都是不好惹的。”

“嫔妾也没想着惹她们,就是心里不快。娘娘您说,是否因为王爷嫌弃她,恰好太皇太后又准她留在宫中,她就想趁此勾引皇上…”

洛贵人的声音渐渐小下去了,直到丝毫都听不见。

而我唯一知道的便是,在这西周的后宫,原来叶蔓贞已成为众妃的眼中钉。倘若真的有被封妃的一天,她那众矢之的怕是怎么都逃不了了。

低吧一声,明知那是不可能,我不知究竟是遗憾,还是庆幸。

又走了一段路,我忽然站住了脚步。

阿蛮疑惑地看着我,我转身朝另一条路而去。

“娘娘去哪里?”

“北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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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蛮也不再多说,只小心地扶着我。

出来迎接的,是那叫初兮的丫鬟,我还记得。

“娘娘是找我们殿下,还是找倾月姑娘?倾月姑娘在她房里呢。”丫鬟便是机灵得很。

我这么明目张胆地来,直接去找柏侯煜怕是不好,便开口道:“本宫不找你们殿下,不必通报了。”

初兮笑着道:“幸好娘娘不是找殿下的,我们殿下出宫去了呢。”随即,她又补上句,“和頣沅公主一起。”

我只点了头,朝姐姐的房间走去。

阿蛮帮我推门的时候,姐姐似是吃了一惊,回身的时候,象是藏起了什么东西。见我进去,忙出来:“这么热的天,怎的还出来?”

我皱眉看着她,她这才道:“哦,是娘写给我的家信,托了姨夫给带进宫来的。”

怔了下,才想起“家信”二字着实离得我很遥远。我才想起,原来我还有一个爹远在渝州。

只是,我至今没有原谅他,一个男人,抛弃妻女,不管以什么样的理由,我都不会原谅他。

姐姐仿佛知道我想的什么,忙道:“爹是怕你还怪他,所以也不给你写封信。你放心,娘说,家里一切都好。”扶了我过去坐下,她又担忧道,“日后别老是走动了,天气闷热,若是有个闪失可怎么好?”

我这才回了神,摇头道:“我没事,别担心我,老是不动也不好呢。可是苏大人说的。”

听我提及苏太医,她略愣了下,才没有再唠叨。

我又道:“对了,这些天,柏侯殿下常出去么?”

姐姐似不曾想我会突然问及柏侯煜,有些奇怪地看着我,不过依旧点头:“是啊,如今皇上的圣旨也下了。公主就是要和亲去北国的,他们也算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妇了。听闻北国那边,男女相处,不似西周这般严谨的。怎的好端端地问起这个?”

“哦,只是多日不见公主了,我便顺口问问。那,柏侯殿下可有提过回国的事?”

“不曾听说啊。”姐姐似一下子想起什么,“妩妡,你说万一他回国去了,那我怎么办呢?”

我一怔,便是真没想到这件事。握住她的手安慰道:“放心,届时我会安排好你的。”

她点着头,她是相信我的。

二人坐了会儿,听得外头传来公公的声音:“颂月姑娘,殿下回来了,传你去伺候呢。”

姐姐忙起了身:“妩妡我得去了,你也回去休息吧。”她说着,起身出去。

我迟疑了下,扶着阿蛮的手起身,推门出去的时候,瞧见柏侯煜站在门口,姐姐忙朝他行礼。听他笑着开口:“才知原来是娘娘来了,我也就不传她来伺候了。”他今日,一袭白衫,衬得他的身姿更为颀长。

自那次之后,我已经甚久不曾瞧见他身关西周服侍的样子了。

那时候他说,他不希望身上有安歧阳的影子,那么今日呢?

目光,缓缓 地掠过男子的眉目,他低笑一声:“看来娘娘还有话要与我说?”

我没有否认,随他过客厅。

初兮上来沏了茶,他顺势屏退了众人。

我也不和他拐弯抹角,开口便问:“殿下去见了谁?”又穿回西周的服饰,想来只是为了出门方便。只因,北国的衣服在京中走去,还是很惹人眼球的。

姐姐说这几日,他时常出去,可,有谁看见他真的是去见了頣沅公主呢?是以,我怀疑他。

男子吹着杯中的茶叶,听我如此问,不免抬眸,皱眉开口:“我出去,还能见谁?”

“见谁本宫不知道,但,却不会是公主。”

他似是压抑:“娘娘何以如此说?”

他不承认,我也不能把话说破,毕竟,元非锦和北国有关系的事情知道的还不多,不能因为我流传了出去。直视着面前的男子,我只低语着:“太皇太后的寿辰将至,届时,皇城又会热闹起来。各地王爷,也是会来京贺寿的。”

他的眼底闪过一丝光,聪明的人,总是不需要过多的点拨的。放下了手中的茶杯,他才开口:“我这次是真心实意要娶公主的,既是公主,我心里也就清楚明白,她是皇上的御妹,不是王爷的妹妹。”

他还记得我那时候跟他说的,要他弄清楚西周谁才是皇帝,要他清楚和他联姻之人究竟是谁。

只他今日这般说出来,我便是糊涂了。

该信么?

他说他今日出去见的,是頣沅公主。倘若我问及了,他真的去见过她,只中途又见了其他人,我就是不得而知的。

柏侯煜低声道:“娘娘真是贤惠,还担心着谁会威胁到皇上的位子。”

我只抿唇开口:“本宫是希望公主好,也希望殿下好。”

他笑着:“那就多谢娘娘。”

“殿下是个聪明人。”

“娘娘不必一再试探,我来西周,必然也是有私心的。娶了公主倚靠皇上现成的势力不好么?非要卷入西周内乱,于我又有什么好处?我是北国的王子,我要的权不在西周。”

这一番话,叫我怔住了。的确,他说的不无道理。

“柏侯王,也不止殿下一个儿子吧?”我的话,叫柏侯煜微微变了脸色。

不是他,也许,还是别人。

从北苑出来的时候,信与不信,我其实还在斟酌的。

如今元承灏连元非锦都不能信,又何况是我面前的柏侯煜?

回馨禾宫小憩了下,傍晚的时候,拾得公公自外头回来,进来禀报说:“娘娘,奴才听闻下午的时候隋大人过乾元宫去了。说是皇上为接住人台阶上跌下来的叶三小姐受了伤。娘娘…可要过乾元宫去探望皇上?”

猛地站了起来,我在意的倒不是他去接叶蔓贞的事,我在意的是无论是书房房外的台阶还是乾元宫外的,他要能接住她,必然是动了真气的。

“娘娘…”阿蛮小声唤我。

我只问:“那是叶三小姐在乾元宫照顾皇上?”

拾得公公却摇头:“不是,居然那会儿皇贵妃也在,后来是皇贵妃一直留在乾元宫,叶三小姐很快就出来了。”他顿了下,忙又问,“可要奴才去准备了轿子过乾元宫去?”

我却摇头,又重新坐下,开口道:“不必了,本宫今晚哪儿也不去。”

拾得公公的眸中似是讶然,却终究是什么都没有说。

待公公出去,阿蛮到底忍不住:“娘娘为何不支皇上?皇上的性子,怕是会生气。”

如果是叶蔓贞在乾元宫,我是必然要去的,可如今是皇贵妃在,便没有我什么事了。我也许,隐隐的,有些猜到元承灏的用意了。

这一次,元承灏不会生气的。

这一夜,相安无事。

清早,下了朝,他便来馨禾宫。入了内室,在软榻上坐了,他挥手示意常公公出去。我上前问道:“病好了么?”

他“唔”了声:“没什么事,她身量轻,朕拉她一把也不费劲。”

“隋大人会着急。”

他笑着:“他次次都如此。”目光,凝视着我,他又言,“倒是忍得住,竟没来乾元宫瞧朕。”伸手将我拉过去,让我坐在他的身侧。

“皇贵妃在皇上宫里伺候着,臣妾去了岂不没劲?再说,臣妾如今也不方便伺候皇上。”

他抿唇而笑,却是问:“今儿过郁宁宏大去给太皇太后请安,可见着她们姐妹了?”

我亦是笑了:“见着了,皇上想知道什么?”才下了朝就来馨禾宫,原来是来打探消息的。不过,我倒是清楚地记得方才在郁宁宫看见叶家姐妹的样子。

真真是,相见两生厌。

他只点了头:“那朕也放心了。”

叹息地握紧了他的手,他是故意救叶蔓贞的,以此,来让叶蔓贞以为他心里有她。那是为了气皇贵妃。

可,他却不会留叶蔓贞在他寝宫照料,毕竟,她什么都不是。等皇贵妃顺理成章留下的时候,气的,必然只能是叶蔓贞。

她们姐妹看谁都不顺眼,获得的,就是他。

将我揽过去,紧靠着我,听他低语:“那便能安心养胎了。”叶家姐妹之间争斗不少,便没有时间来注意我了。元承灏,原来,他还有为我。

有些心疼地看着他,他却皱眉道:“你都猜中朕的心思了,朕其实有些不悦。”

我怔了怔,听他又道:“朕其实有些期待你吃味来乾元宫的样子。”

“扑哧”一声笑出来:“臣妾若真来了,不就辜负了皇上的心意么?”

他有些无奈地点头:“倒也是。”他似是累了,额角靠着我,闭上了双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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侧脸看着他,不免,又要想起元非锦来。只是,我知道不该在他的面前主动提及他,免得,他心里又要不舒服。

“有话就说,别盯着朕看。”他突然开了口,倒是叫我吃了一惊。明明是不曾睁眼来瞧的,他怎就知道我看着他呢?

吸了口气道:“原来皇上心知肚明,那叶三小姐的事。”那时候还说我胡说,看来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叶蔓贞喜欢他叶蔓贞真正想嫁的人就是他。

围着我的手臂略紧,他将脸埋入我的颈项,呼吸有些沉沉。

“朕知道又如何?”

“这是一场感情讹诈。”

他利用叶蔓贞对他的心,要她去监视元非锦。是以,他才能肯定地知道叶蔓贞不会背叛他。爱情,才是最不受控制的,哪怕对方是太皇太后,是她的亲姑奶奶。

男子终是睁开眼眸瞧着我,那丝光芒一点点地凝起,继而启唇:“你是在夸朕,还是在担心非锦?”

心下微微一惊,他的心思总是转得那样快。

“都有。”我没有必要欺骗他。

他冷哼了一声开口:“即便他要对付朕,你也还会担心他?”

“皇上信他会对付你么?”

“朕不得不信。”

“就因为杨将军的话么?”

“还有朕的眼睛。”他冷静地说着。

与他对视良久,我忽而低头,在他的臂膀上狠狠地咬了一口。他闷哼了一声,倒是没有伸手推开我。松了口,抬起眸华看着他:“皇上,兄弟如手足。”

砍掉手脚究竟有多痛,他必然比我更加清楚。

他的脸色沉了下去,起了身道:“这句话,你该去对着他说,反正不过几日他又要进京来了。朕对他已经仁至义尽。”言罢,也不再看我,只径直行至床边坐了。

迟疑了一,终是起身过去:“臣妾只问皇上一句,此次太原的寿辰,算是一场鸿门宴么?”问的时候,不觉握紧了双拳。

他没有迟疑,飞快地开口:“是不是,决定权不在朕的手上。”

他是在告诉我,如果元非锦有异动,他会毫不客气。

“皇上让杨将军回来,也是为了太皇太后的寿辰?”

他的眸华一抬:“你倒是会联想。”

那么多事堆到一起了,叫我不联想都不行。

走上前,轻声问他:“今年皇上真的不过渝州去了么?”不知为何,我其实希望他去的。渝州,虽有着我不愿面对的父亲,可是却有我美好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