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显感觉到她的身子微微一震,随即听她笑着:“还以为是什么大事,没关系。我已经是苏衍的妻子,应也无求了。在哪里,又有什么要紧的?”

她说不要紧,可我却觉得要紧啊。

他们虽已经是夫妻,可却要装作彼此不相干地过日子,这…怎么可能是我想看到的姐姐和姐夫?

天空之中,不知何时,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来。

雨点不大,却很密。

“下雨了,娘娘,表小姐,快回去吧。”阿蛮在一侧劝着。

“姐姐不必送我了。”她过了馨禾宫还和再回北苑,一会儿,都得湿了。

“表小姐快回吧,有奴婢在呢。”

听阿蛮如此说了,她才点头。

宫女伸手挡在我的头顶,二人穿过御花园,才要进长廊的时候,听得男子的声音传来:“妡儿。”

怔了下,瞧见男子已经朝我走来,常公公在他的身旁高举着伞。

“如何在这里?”他皱眉看着我,将我拉过去,大掌轻拂去我发丝上的雨水,沉了声道,“不知道怎么伺候主子么?”

阿蛮忙跪下了:“皇上恕罪!”

我亦是吓了一跳,忙道:“皇上,不管阿蛮的事。”

“怎么不管她的事?朕看是你把她惯坏了,若是病了,她就是死罪!”

阿蛮深深地低下头去。

“哭过?”他的眉头皱得越发地深了,大掌拂过我的脸颊,话语柔软,“朕在这里,朕陪你回馨禾宫。”

他送我回了馨禾宫,便要宣太医,我执意不要,他才作罢。

在我房里坐着,我忽然觉得有些尴尬。我和他之间,因为好久的事,似乎冥冥之中有些东西变了。

想起隋太医的话,也许,不是变了吧?

可是,那些感觉,又让我觉得真实。真实的,让我分不清真假。

“怎么不说话?”他轻声问着,握住我的手。他的手很暖,和在湖边站了好久的我来比,真的暖了太多。

抬起眸华看着他,终是摇着头问:“皇上的身子好了么?”

他似是长长地松了口气,点了头,道:“还以为你不会再关心朕。”

有泪泛起来,只要他还是元承灏,我怎么会不关心他?当初,他为了报复,将姐姐调去关雎宫做皇后的婢女,他也明明知道皇后折磨她,却依旧选择那样做。即便是那个时候,我心里虽然恨着,怨着,却依然会关心他。又何况,是现如今?

一切,都只要他还是元承灏。

男子俯过身来,轻轻一吻落在我的额际。

我只觉得心头一惊,有些本能地挪了身子。他的眸中一痛,却只推着我道:“睡一会儿,朕在这里陪着你。”

由着他推我躺下,听他又道:“朕听闻你宣了太医。”

我的事,他打听得好清楚,原来隋太医来过我的宫里的事,他也知道。不敢再想,只听话地闭上了眼睛。他只坐着,并没有起身。

我其实是睡不着的,那些话,我不能问。

问了,也问不出个所以然的。

我想,我是害怕问。

璿儿的事,姐姐的事,将永远是我心头的伤。

除非,璿儿回来,除非,让姐姐出宫。

微微握紧了双拳,转了身,背对着他。

良久良久,他真的没有挪动一下。直到,外头有人敲门。

接着,传来常公公的声音:“皇上,允禧宫的宫女来传话,说是贵嫔娘娘扭伤了脚。”

他只开口:“那不宣了太医去瞧,来朕这里作何?”

“回皇上,太医已经宣了。那宫女说,昨儿皇上说想吃的点心,贵嫔娘娘今日亲自做了要给皇上送去的,因着下雨路上打滑,才跌了一跤。”

说得这么清楚,无非是想他去看她的。

他略迟疑了下,大掌伸过来,帮我轻轻掖好了被角,才起身出去。

听得房门被关上的声音,我才转过身来。寝宫里,已经空荡荡,他离开了,连着他身上的味道一并抹去。

郑贵嫔是什么时候跟他走近的,我几乎有些想不起来,只能肯定是从渝州回来之后。郑贵嫔,委会抓机会,还因此,扳倒了棠德仪。

宫人们以为我睡着,谁都不敢进门来打扰。

只在晚上的时候,用了晚膳,他却又来了。

“臣妾还以为皇上会留在允禧宫里的。”

他似是高兴:“看来还是等着朕来。”说着,上前来,坐在我的身边,“睡得可好?”

迟疑了下,还是点头。

他又道:“朕今日,在馨禾宫陪你。”

没有拒绝的理由,替他宽衣的时候,隔着亵衣,里面的伤口还是可以一览无余。新伤加旧伤,这一次,我却觉得不是怵目惊心,却有另一种感觉。

象是,安心。

是的,是安心。

因为觉得熟悉。

指腹,掠过他的伤口,听他皱眉问:“怎么了?”

摇着头:“皇上的伤还疼么?”

“不疼了,都和你说没事了。”他握住我的手贴在自己的胸膛,轻声说着。

自渝州回来之后,他都独自在乾元宫就寝,从没有传召过谁侍寝。想来,是伤一直没有大好,他只是习惯了不说出来。

二人都躺下去,他侧脸看着我,倒是什么都没有说,只伸手将我揽过去。

“郑贵嫔怎么样?”我到底开口问了他。

“没什么事,扭伤了脚,太医说好好休养几日就好了。”

“嗯。”

“睡吧。”他附过身来,亲吻着我的眼睛,继而,圈紧了我的身子。

早上醒来的时候,身侧之人已经不在。

从郁宁宫回来,倒是不想叶蔓贞也来了馨禾宫。

请她坐了,问着她:“三小姐来本宫这里有什么事?”

她真是直言不讳:“听闻昨夜皇上才留宿娘娘这里。”

我冷笑着:“三小姐管得也太宽了吧,连皇上留宿哪里都要管不成?”好不过一个待嫁的王妃布局,有什么资格过问宫里的事情?

她却摇头:“娘娘误会了,我的意思是,最近郑贵嫔倒是长长过乾元宫复查,昨儿皇上还特意过允禧宫去探望扭伤了脚的她。我只是觉得奇怪…”

“你奇怪什么?”

“奇怪郑贵嫔究竟哪里吸引了皇上。”

直直地看着她:“她哪里吸引了皇上和你有关么?本宫可记得,你在皇上面前说过,你不会和皇贵妃争,怎么,却要和郑贵嫔去争么?”

叶蔓贞终是怔住了,半晌,才开口:“原来娘娘都知道。蔓贞,自然不会争。只是觉得娘娘太淡定了,当日在乾元宫对着我,可不是这样的。”

“那怎么一样,三小姐是客,而郑贵嫔却是后妃。”

客始终不如妃的,哪怕,你是再高贵的客人。

我的话,说得她的脸色一阵白。半晌说不出话来。

直到出去,她都没能再说其他的旖。其实我知道她还有别的话要与我说,只是被我的话全都给堵了回去而已。

郑贵嫔长久不受宠,在叶蔓贞看来,她没有什么能突然引起元承灏的注意的,我自然也知道。

她要说的,我都明白。我只是不想让她说出来,我若是想知道,会自己动手,用不着她。

我若是深信,那么,不管她说什么,我都不会信的。

下午的时候,阿蛮去御药房取了药回来,朝我道:“娘娘,隋大人说,娘娘的药可要抓紧吃了,否则,怕是来不及。”她顿了下,才问,“可是,这药怎么能抓紧吃?还不得一日一贴啊?”

端着药碗的手微微一怔,她不明白,可我明白。

我只是,还在犹豫。

将药喝了,遣了阿蛮出去,吩咐了谁都不能打扰。

将脑海中的事情再次仔仔细细地过了一遍,推门出去,径直过了储钰宫去。

姚妃正在房内小憩,见姝玉帝姬和宫人们在院子玩关抓人游戏。我进去了,宫人们才欲行礼,却被我拦下了。帝姬蒙着过来,突然抱住我的腿,笑着道:“抓到了抓到了!”小手,摘下了眼罩,她一怔,随即兴奋地笑,“妡母妃怎么来了?母妃在睡觉哦。”

我点头:“妡母妃听外头的人说了。”摸摸她的脸,真乖的孩子。

“玉儿功课做得好,今儿父皇说放玉儿一天的假。”她朝我解释着。

我笑了:“妡母妃陪你一起玩,可好?”

她一听,顿时兴奋起来,拉着我的手叫着:“好啊好啊!”

陪她玩了会儿,才见萱儿扶了姚妃出来。她上前来朝我行礼,我忙拦住她:“姐姐可使不得。”

她笑道:“娘娘可别再叫嫔妾姐姐,嫔妾受不起的。”

她不提,我差点要忘记元承灏已经给我进位的事情。叹息着开口:“连你都这样说,那我岂不是没趣了?”

她倒是也不拘谨,拉我进去坐了,才道:“来了多久了?怎的也不叫人进来告诉嫔妾一声?”

“你如今可得休息足了,本宫反正也没事,正好陪玉儿玩玩。”

姝玉帝姬粘着过去,姚妃用帕子细心地擦去她额上的汗水,朝一旁的宫女道:“带帝姬下去换身衣服。”

宫女应了声带了她下去。

姚妃才又看向我:“娘娘今日来,可是有什么事?”

抬眸看着她,略一迟疑,终是开口:“本来也不曾有事,就想着来看看你。此刻,倒是真的有事了。”

“哦?”她的眼睛有了疑惑。

正巧萱儿上来斟茶,我轻声道:“玉儿真是乖巧,本宫看姐姐也离临盆不远了,自己还要照顾着自己,不如,让玉儿跟着本宫过馨禾宫住段日子。不知姐姐可愿意?”

她有些吃惊,半晌,才道:“玉儿还小,有时候还不懂事,所扰了娘娘。”

“怎么会?玉儿已经很懂事了,本宫也喜欢她,只怕,姐姐不愿意。”

她忙摇头:“嫔妾怎么会?那,等嫔妾问问玉儿。”

我应着声。

我知道,她一定是会答应的。因为开口的人是我,况且,她以为我才失去孩子,正是有个孩子做慰藉的时候。

带着姝玉帝姬回了馨禾宫,一路上,她叽叽喳喳问个不止。

“妡母妃,母妃什么时候能给玉儿添个妹妹?”

“嗯?玉儿怎么知道是妹妹?不喜欢弟弟么?”

“弟弟有玉儿漂亮么?”

笑着轻点她的额角,她象是突然想起什么,忙拉住我的手问:“妡母妃,父皇今儿会来看您么?”

抱她起来,放她坐在我的膝盖上,轻声道:“会啊。”

“真的吗?”孩子的眼睛撑了撑,随即叫着,“那玉儿就能见着父皇了?”

“嗯,玉儿高兴么?”

“高兴啊,玉儿天天住在妡母妃这里,是不是就可以天天见着父皇?”

迟疑了下,再次点头:“那,玉儿可还记得去岁在围场后院和你父皇说的话?”

孩子的眼睛撑得好大,眨巴着问:“哪句话?”

我提醒着她:“就是,玉儿说,要你父皇换了妡母妃房里的床…”

她似是猛地恍然大悟,狠狠地点头:“记得啊,哦,妡母妃是说玉儿可以睡在您和父皇中间了,是么?”

“嘘——”指指她,“这可不是妡母妃说的。”

她“咯咯”地笑着:“妡母妃和玉儿玩游戏么?”

孩子的脑子转得真快,我怔了下,只能点头:“对,妡母妃和你玩游戏。看看你父皇让不让你睡在中间,若是让了,妡母妃还让你住在馨禾宫里,天天见你父皇,如何?”

她象是得了好大的便宜,伸出小指来:“好啊,那要拉钩钩!”

拉钩钩。

“那玉儿去等父皇回来!”她从我膝盖上跳下去,直直地冲出去。

看着她小小的身影消失在视野,我脸上的笑容慢慢地凝固下去。

我只希望,我这个决定,是错的。

晚上,他果然还是来了,见姝玉帝姬也在,明显吃了一惊。

帝姬已经笑着缠上去,央着他抱。

将她抱了起来,他才看向我:“玉儿怎么在你这里?”

递了茶给他,我才道:“哦,姚妃不是肚子很大了么?又要照顾玉儿,也辛苦,臣妾便让玉儿在馨禾宫待几日,臣妾也喜欢玉儿。”

我的话音才落,瞧见姝玉帝姬勾住他的脖子道“父皇还记得上回在围场答应玉儿的事么?”

他皱了眉,孩子急急忙忙开口:“您可是自个儿说的,说妡母妃房中的床太小,所以睡不下三个人。那现在妡母妃房里的床够大了,玉儿要和父皇一起睡。”

“玉儿…”他有些哭笑不得。

“父皇不可以耍无赖哦,父皇是一辈子,说的话不能反悔的。”姝玉帝姬一本正经地说着。

“谁说父皇的话不能反悔的?”

“先生说的。玉儿原本想要换杨将军来教玉儿的,可先生说,是父皇下旨让他来教,父皇的话不是儿戏,不能撤回的。”她说得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