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多人想他死啊,他终于死了,自然是遂了很多人的意了。

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也算一个,不是么?

所以,并不是所有人遂了意,都会觉得高兴的。

只是元承灏,你明白么?

“末将先送皇上回去休息。”杨将军劝着他。

他却还要说:“禹王的死讯,止步于此处,谁也不得外泄,谁若敢透露半个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脑袋!”

有些吃惊,他既要说给禹王救驾牺牲的美名,又如何还怕别人知道他的死?

他又看几杨将军:“师父派人通知锦王来渝州。”

记得我们离开琼郡的时候,他执意不让元非锦跟着来,如今却是连夜通知他来。是有大事,一定是的。

杨将军倒是也不问为何,只应了声:“末将知道,请皇上先回去。”

他到底点了头,这一次,没有回头。

目送着他上了马车,才听得隋太医在耳畔要我卡车的声音。目光,始终不敢再瞧过去,那张与元承灏长得一模一样的脸,我怕我看了,会站立不住。

跟着,上了马车。

元承灏直直地坐着,瞧见杨将军起身要出来,忽而听得元承灏开口:“师父,朕努力了那么多,终究无法挽回。”

杨将军的身体一震,随即回头道:“可如今,却是最好的局面。”

最好的局面,谁说不是呢?

这,怕是我自认识杨将军以来,听过的那最直接的话了。他心里也不希望那人活着,方才就能举剑冲上去,此刻他死了,他还能如此直白地说这是好事。

元承灏略笑一场,抬手抚上胸口,低语着:“朕这里,闷得象要透不过气来。”杨将军的脸色一变,回了身,他忽而一口血喷洒在杨将军的衣服上。

“皇上!”

隋太医欲上前,却见他抬了抬手,阻止他上前。我咬着唇,任由眼泪流下来,也不劝他。不必劝了,那是心病。

杨将军扶着他,半晌,才开口:“皇上太过执着,有时候放手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他嘘笑:“师父说得很有经验的样子,朕放手了,连他的尸首都不争,却依旧…不觉得轻松。”

杨将军开口道:“放手了,确也是不见得轻松。末将有经验,是因为末将曾经放手过。”

他抬起眸华看着他:“师父骗谁?据朕所知,你没有兄弟。”

“末将,曾经有过。”我瞧见,杨将军的眸中闪出一片晶莹。

那为了,他曾经有过的兄弟么?

元承灏看了他许久,忽而浅声道:“朕以为师父心甘情愿地履行他的嘱托,却原来,你也如此耿耿于怀。”

“当年他的生死是末将决定的。”

“朕以为师父会舍不得。”

“舍不得也要舍得,为了,更多的人更好地活着。”

缓缓握紧了双手,我想,我知道他们在说谁了。

“末将这一身功夫是为他学的。”

“可到头来,却辅佐了朕?”

杨将军略怔,却是开口:“皇上,回不了头,请向前看吧。”

他忽而缓缓地笑出声来,浅声道:“师父今日,不该与朕说那么多。”

杨将军只低了头:“皇上在许大人别院的事,末将也不会过问。”

元承灏脸上的笑容缓缓敛起,继而压低了声音:“大胆,敢威胁朕。”

“末将不敢。”如此淡淡的一句,又让我重新找回了那种属于杨将军身上的味道。介于他们之前那种微妙而紧张的气氛,也随着杨将军的这句话而被淡淡地化开。

杨将军还不曾下去,马车已经启程了。

他与杨将军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其实,那些话里的意思,我早就猜出了七七八八,只是有些话,大家都不必挑明了说。

宫府门外,待杨将军背他回房,他早已在他背上昏睡过去。

急着要隋太医替他看看,却听杨将军开口道:“皇上会想通的,娘娘不必担心。”

翌日很早,他便醒来,也不问昨晚的事。杨将军进来问何时回宫,他也不说。

三日后,元非锦风尘仆仆地赶来,看他的样子,想必是马不停蹄,据说千里良驹都跑死了两匹。

冲进来,就叫着:“从琼郡离开的时候才好点,谁又伤了皇上!”

他只淡声道:“看你累的,先下去睡一觉。”

“皇上!臣弟怎么睡得着?”他满脸的倦意,却不肯听话下去睡觉。

元承灏开口道:“朕还有重要的事要吩咐你去办,你若是没有好精神,朕只能自己去。”

元非锦到底是黑着脸下去休息了。

傍晚的时候,元非锦急匆匆地来找他,他只留了元非锦一人在房内,元非锦出来的时候神情有些凝重。只吩咐着收拾了东西,说是要离开渝州。

我有些吃惊,他才来就要走,也不知元承灏交代了什么事情给他。

“可以回宫了么?”问着他,他却依旧摇头,说再等几日。

我不知道他在等什么,几次想问,到底还是忍住了。

又五日,他终于肯回京。

我以为他是要回了宫再去接璿儿,却不想,待我们回京的时候,阿蛮他们也早已经到了京城。想来是元非锦通知他们先回京的。

那么久的时间不见璿儿了,我若是想念,抱着他舍不得松手。

孩子没有认生了我,见了我,高兴得很,挥着小手“啊啊”地叫。我忽然想起一事,皱眉看着元承灏:“璿儿…怎么回宫?”我的“死讯”一直没有诏告天下,可是璿儿不一样。

他却是淡淡一笑:“放心,朕自有分寸。”

有他的一句话,我也便放了心。这一次,杨将军随我们一同回京,众人并没有马上进宫,而是在将军府住了一晚。看见云眉安然无恙,我也总算放心。

杨将军的心情很好,也是时候让他享受天伦之乐了。

翌日,回了宫。

太皇太后携众嫔妃出来迎接,众人在瞧见我的时候,都露出惊愕的神色,尤其是太皇太后和皇贵妃。皇贵妃的目光落在我怀中的孩子上,终你忍不住问:“皇上,他是谁?”

他只俯身过来,亲了一口孩子,笑言:“朕的皇儿。”

“皇上…”皇贵妃惊呼着。

太皇太后亦是睁大了眼睛:“皇上胡说什么?这…”

元承灏只低咳一声,道:“朕累了,有什么话,回寝宫再说。”常公公已经识趣地上前来扶他,隋太医也跟了上去。

皇贵妃愤怒地看着我,我只做未见,只抱着璿儿跟上元承灏的脚步。

郑昭仪没有来,我不知是为何,也许,是不知道回来的人是谁吧?不过我想她很快会知道的,因为我回来了。这样惊天的消息,在宫里是藏不住的。我其实很想知道,她在知道回来的是元承灏的时候,会是怎样的神色?

众嫔妃只跟着过了乾元宫,很快都散出去,只剩下太皇太后和皇贵妃。

太皇太后将目光从我的脸上收回,到底是关切地问了句:“皇上龙体不适么?哀家看你脸色不是很好。”

他却笑道:“朕这一次死里逃生,不过受了点伤,算是轻的了。”

闻言,太皇太后的脸色一变,脱口问:“怎么回事?”

他却不答了,只伸手拉我过去,抬眸道:“朕的事是小事,朕还得和皇祖母说说妡儿的事。”

提及我的事,瞧见太皇太后的神色很快变了,皇贵妃更是铁青着脸看着我,开口道:“皇上当初不是赐死了她?还说她的孩子一早就夭折了,您是一辈子,难道这种事也能戏言么?”

许是她的声音太大,吓着了孩子,他一下子“哇”地哭出声来。我忙哄着,也哄不住。阿蛮忙上前来,从我怀里抱了下去哄。

元承灏伸手将我拉过去,看向太皇太后,开口道:“当日说孩子夭折,是妡儿的意思。”我吃了一惊,听他继续道,“在渝州的时候出了事,有人劫走了郭,妡儿怕那些人拿孩子威胁朕,是以,求着朕,要朕璿儿已经夭折。”

他的话音才落,太皇太后的目光已经朝我看来,皇贵妃却是不信的:“这…这怎么可能?”

元承灏却反问着:“怎么不可能?皇祖母,宫里的女人都只想着母凭子贵,朕只想告诉您,朕的妡儿不一样!她舍弃孩子,只是因为朕是他的丈夫!得知孩子没死,她求着朕抱着必死的决心让她出宫,只是因为她是璿儿的母亲!朕得卿如此,还求什么?”

太皇太后一时间怔住了,皇贵妃似乎还想说什么,此刻动了唇,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被他握着手,不止地颤抖着。

他却是朝我略微一笑,转而又看向太皇太后:“朕想给妡儿进位,想必皇祖母不会反对的吧?”

太皇太后这才回了神,脱口道:“哀家记得皇上曾说过,三年不立后。”她大约是想起“元承灏”已经封了我为淑妃了,再往上,就是皇贵妃,皇贵妃上,就是皇后了。

我就是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他只握了握我的手,开口道:“朕说的话朕都记着,朕没有要立后的意思。”他的话,叫太皇太后松了口气,他接着又道,“朕想封他帝贵妃。”

“帝贵妃…本朝无此先例。”

他说得从容:“那就由朕开始。”顿了下,他又补上一句,“地位凌驾于皇贵妃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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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局2:宠爱vi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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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位凌驾于皇贵妃之上。

这,是他给我的承诺,亦是给我的交待。

皇贵妃惊得不能所以,脱口道:“皇上您…”

“皇贵妃!”太皇太后厉声喝断了她的话,略看了她一眼,沉声道,“在皇上面前,可别没了规矩。”

皇贵妃这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忙噤了声,只是那脸色尤其的难看。此刻,只低了头,到底是一句话不敢多言。

太皇太后冷冷地看我了一眼,终是又开口:“皇上伤势未愈,此事不如等你身子好了再说。”

我明白,太皇太后是不希望他给我进位的,尤其,还比皇贵妃的位份高。太皇太后一直致力于培养叶家的势力,她又怎么会允许我盖过皇贵妃的风头?

元承灏破天荒地没有生气,低低咳嗽了几声,我忙轻抚上他的胸口,他只握住我的手,开口道:“皇祖母可知这一次是谁反了朕?”

太皇太后被他问得语塞,他只又道:“是禹王,朕的七叔。”

“他?”太皇太后显然很是意外。

元承灏点头道:“是,也是他劫走了朕的皇儿。可您知道他为何没有下手杀了璿儿么?”

我吃惊地看着他,不知道这回他又要编出什么诺言来忽悠太皇太后。太皇太后的脸上是同样的疑惑,就连皇贵妃也是惊讶着,不过她的眸中更多的,却是遗憾。遗憾禹王没有下手杀死璿儿,她自然希望我的璿儿夭折是真的。

母凭子贵,她怕的,无非就是这个。

元承灏起了身,轻推开我的手,朝太皇太后走去,房间压低了声音道:“他不杀璿儿,是想告诉朕他很有诚意。因为他想告诉朕一件事,要朕信他。”

“何事?”太皇太后的语气有些动容。

他低咳一声道:“自然是十七年前辛王府失火的事情。”

闻言,太皇太后的脸色一变,愤愤地开口:“他想胡说些什么!”

元承灏却笑着:“他不说我帮朕,清君侧。说如今外姓把持着朝政,把元家的人都挤下去了。”

“混帐!他人呢!叫他来见哀家!”太皇太后气得不轻,双手都止不住地颤抖起来。连着皇贵妃的脸色都白了,元承灏如此一句话,谁还听不出来么?这外姓指的,自然是叶家。

他只正了色开口:“皇祖母,你说七叔好端端地为何会说起这个?不过过去的事,朕也不想查,只是不想去查而已。您心里,其实也清楚。如今朕才是西周的皇帝,朕也敬你如亲祖母,有些事,您也该放手了。”他顿了下,又道:“至于朕那大逆不道的七叔,自有他的去处。朕也给了一个救驾牺牲的美名,相信皇祖母不会反对的。怪也只怪太祖皇帝驾崩的时候,皇祖母给他的封地太偏了,这二十多年来,他心里始终有疙瘩。不过如今,您也不必担心此事了。”

他的一番话,说得太皇太后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她只紧紧地攥着手中的帕子,没有出声反对。

元承灏依旧说着:“朕打算明日就给七叔发丧,还有给淑妃进信的诏书,也一并下了。朕的皇儿,也是要认祖归宗的。”

太皇太后心里气着,此刻也不敢发作。

待她与皇贵妃出动,我终是忍不住开口:“你用那件事威胁太皇太后,就不怕青大人戳破么?”十七年前的事与太皇太后有没有关系,青大人最是清楚。况且,许太后自己也说了,太皇太后的人去之前,她就自己一把火烧了辛王府,连替身都准备好了。

元承灏却是嗤笑一声:“朕没什么好担心的,十七年前他没有说的事情,如今更不会说。只要朕不将此事搬上台面来公然对抗太皇太后,况且此事,你以为太皇太后会在青绝面前抱怨么?”

略怔了下,原来他思虑得那么周全。

是啊,太皇太后不会在青大人面前说元承灏用此事威胁她,因为青绝只是一个下属而已。

将思绪拉回来,才发现他正直直地看着我。心下微动,低语道:“方才的事,也不事先和打个招呼。”

他的大掌握住我的手,低笑着:“朕总想给你最好的,却一直给不了,这一次,还是委屈你了。”

摇着头,怎么是委屈了?

帝贵妃,本朝还无先例,都让他开了,我还有什么可责怪他的?

手上微微用力,将我拉入怀中,听他低声道:“立储的事,必然缓缓了。”

点着头:“不必跟我解释。”他做事我还不放心么?如今刚刚出了那么多事,他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去逼太皇太后。

他象是松了口气,抬眸看着他,开口道:“才回宫,你也累了,先休息吧,我去看看璿儿,也不知阿蛮是否抱了他回馨禾宫去了。”

他“唔”了声,说道:“去吧,朕也还有一个地方要去。”

我才猛地想起郑昭仪来,脱口道:“这个时候复查允禧宫么?”

他笑着握了握我的手:“还是你了解朕,朕想过了,也不必传她来了,不如朕亲自过去一趟。五年了,她还是让朕觉得佩服的。”

语毕,他松开了我的手出去。我有些不放心,女人一旦疯狂起来,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追出动,他已经下了台阶,我跑着上前拉住他的衣袖:“我陪你去。”

他一怔,随即浅笑:“其实,不必担心朕。”

瞪着他:“我可不是担心你,只是你一回宫,就把我推下风口浪尖,还不曾补偿我,可别想着出事。”

他轻笑起来,瞧着我道:“朕以为你才不怕朕把你推上什么位子。”

我哼了声,也不再和他贫嘴。

我是不怕,我胆子最大了。

过了允禧宫,宫人们都高兴地迎出来。我瞧见郑昭仪的贴身宫女,喜笑颜开地跑出来,行了大礼,却在抬眸瞧见我的时候,怔住了。

元承灏也不看她,径直入内,一面道:“你们主子呢?如何不出来接驾?”

宫女忙回身跟着进去,开口道:“我们娘娘病了,不过皇上来了,娘娘就好了。”她说话的时候,还不忘疑惑地看了我一眼。我知道,这后宫关于我的流言蜚语一定很多,大约,都不会是好话。

不过这些,我可都不在乎。

我只在乎他怎么看我,只在乎我的孩子。

推开郑昭仪的寝宫大门,瞧见女子就直直地站在门口,瞧见我们进去,规矩地行了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