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伟被催不过,只得苦着脸道:“干吧,你要我干的,我能不干吗。”

“这不结了吗。好,你等下就这眉眼去预制品场办移交,背后想骂我,今天也让你骂个痛快。回头我让正明单线联系你。还有,正明那小子,你逮空训训他,别以为我不在一年他是个人了,告他,敢让我不痛快,当天就撤了他。”

但红伟心里想着别扭,他做人灵活,心肝百窍,想来想去,还是道:“其实我不离开,你不是身边多个左膀右臂吗?干嘛要弄得我跟给赶出去似的?”

雷东宝想了想,才道:“镇里已经很明确,村里这些厂,我们别想私有了。什么股份制改造,也别想有我们当初自己制定的比例。想赚钱,靠你。你先做一段时间地下党。”

红伟想了会儿,才道:“只要登峰和铜厂顺利,其他都不是问题。”

“就是这么说。我现在手头资金成问题,摊子不能铺大,只好专攻一点。看来看去,三家实体,还是登封最能出钱。登峰的发展有两大障碍,一个是钱,说来说去都是钱;另一个是正明。我今天跟你说的事,你不能跟正明说,正明小子要是没眼色,我这几天就撸下他,这些话他要知道了有麻烦。红伟,你一个人的任务很重,外面全靠你了,你只要管住外面的场子,我这边就放心大胆地干,再出事我也有地方投靠。这个任务,我只放心交给你。你说,你能不能让我放心?”

红伟实在是觉得有些玄,但想到最坏也不能比前几个月没钱又被镇里管东管西时候的更坏,再说,雷东宝已经发话,照雷东宝那脾气…前面即使是陷阱,他还是闭着眼睛听雷东宝的命令跳吧。这辈子从小跟着雷东宝跟惯了,再滑头也不敢滑哪儿去。再说,还有宋运辉过年时候撂下的那些话呢。

红伟重重地点头表了决心。

红伟在雷东宝授意下,下午就怏怏地去预制品场迅速办完移交,收拾东西离开。等他才走,雷东宝便下令收回预制品场,交付一位小雷家的年轻后生管理。这个年轻人,正是雷东宝坐牢时候去探访他的年轻人中的一员。这帮年轻人都是他当初送去外面培训或者读大学,长了见识长了知识回来的一批后起之秀。只因后起,最好的机会已经被前人所占,他们苦干巧干,却只能占领部门位置,他们心有不甘。眼下这帮年轻人中的一员忽然得到才刚回来的雷东宝的重用,顶替的又是当年号称四大金刚之一的红伟的位置,大家一下看到前途闪亮的希望。这帮年轻人都认为,未来的机会是属于他们新一代的了。于是,所有的人心中都是蠢蠢欲动:既然红伟可以被顶替,正明又算什么?都是书记一句话。

正明当天就灵敏地感受到这股来自下面的压力,这股压力与雷东宝中午半顿饭时间施加给他的压力叠加,令正明在家坐立不安。正明看到,雷东宝不仅抓走他手里的小账,更一举拿下他培植多年的登峰人事的半壁江山。他等着夜深人静,才偷偷潜去找红伟说话,可红伟只扔给他几句不明不白的,红伟要他看清形势,摸清镇领导今天陪雷东宝回来这件事背后的深刻含义。而且是红伟自己也在猜疑雷东宝究竟在镇上使了什么手段,正明一说会不会是宋运辉找人活动才让雷东宝跟以前一样风光地回来,红伟与正明一致觉得有这可能。

而红伟更没想到的是,雷东宝要他离开预制品场的命令,竟是一石二鸟之计。没想到雷东宝只提拔一个人,便轻易收获一帮人的心,才一天之间,便扶持出一帮新的主力。红伟想来想去,这不是雷东宝这个粗人的风格,一定是戴着眼镜的宋运辉帮助出谋划策。既如此,看来宋运辉是打定主意扶着雷东宝走一段了。红伟此时也有些担心,雷东宝对他,是不是调虎离山。但再想到雷东宝今天中午的推心置腹,红伟又感觉不象。红伟自己尚且弄不清楚,正明就更无法从红伟这边摸清底细,正明几乎一夜失眠。

除了忠富,所有人的命脉,而今又被雷东宝牢牢抓在手里。

而这一切,都在雷东宝元旦以来日思夜想盘算出来的算计之中。回小雷家的第一顿晚饭,他和刚晋升的年轻人一起吃,同桌的还有好几个同一帮的。雷东宝说起来就是我大老粗,以后要靠你们这些我花钱培养出来的大学生撑场面,以后小雷家的发展都靠你们。弄得这帮年轻人个个欢欣鼓舞。

只有士根,一直等着雷东宝找他谈话,却一直没有等到。眼看着雷东宝一整天忙忙碌碌,他也不好去打断。但眼看着雷东宝去了正明家,去了忠富家,又去了红伟家,却一直没到他家,士根一颗心七上八下。再加镇里直接派下一个经验丰富的会计替代了他,他忽然感觉到,自己可能已经不再是雷东宝圈子里的人,更遑论当年似的左膀右臂。雷东宝是不是不敢用他了?

士根不知道,但他站在门口,等着雷东宝回来。他得找雷东宝谈话。

好在,雷东宝吃完饭,早早回来久违的家。雷母知道儿子回得安稳,早在中午急着赶回家住,大家对她那个客气,与一年前出事时候截然不同,好多人一起帮着打扫房子。雷东宝看到家里亮着灯,心中终于生出疲倦,这一天,虽然没抡大锤没挑重担,可劳心。他把两三个月拿定的主意一朝施展出来,这会儿脑子空空荡荡,需要补充,更需要休息。看到士根略微佝偻着背拦住他,雷东宝心里有些不情愿。

士根几乎是陪着笑道:“东宝,你村支书的位置,我没办法代着了,等你恢复身份,我们立即向上面申请。去我家喝杯茶?”

“困了,不喝。士根哥,以后你管住村里,我管住实体经济,我们…啊…”雷东宝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才又道:“我找时间跟你谈话,基本照旧,你以前怎么做现在还怎么做。”

士根怔怔看着雷东宝离去,走进家门,一个人在夜色中站了许久。

雷东宝回到家里,从窗户中看出去,看到士根还站在那里,心里有些不忍,可还是没走出去安慰哪怕一句半句。以后他无论做什么,士根这样的人无论如何不能再让占有重要地位。而今是晾着士根,让士根重新认识自己只有几斤份量,等士根重新认识彻底消除过去做老二带来的优越感后,他再酌情用士根。而他相信,士根不敢有变。没他,士根能活?敢活?

今天这一场回来的好戏,雷东宝唱得非常满意。

而那边厢红伟等正明走后,才忽然想起他曾答应给宋运辉电话汇报雷东宝回来情况,这一白天都被雷东宝回来出手的一系列招术震了,都差点忘了还有受人所托那么一回事。

但还没等红伟打电话,宋运辉的电话先追过来。红伟连忙将这一天的事情跟宋运辉说了。但是红伟又是奇怪了,宋运辉为什么不直接打电话给雷东宝,非要来问他?难道不都是宋运辉帮出的主意吗。

宋运辉放下电话却是想了好久才罢。没想到雷东宝向镇里交出村集体的效果这么好,可见雷东宝以前早已知道的;没想到雷东宝会如此处置村集体的人事,可以说,完全不是过去那个雷东宝的风格,不过也不能说是断裂,元旦前那阵子,雷东宝遥控指挥小雷家工作时候,已经显现雷东宝开始平衡各方势力的思考。

宋运辉又将雷东宝对各个主要人物的安排细想一遍,心中大约有些明白,春节他去探望雷东宝那次,雷东宝为什么只口口声声地向他强烈要求出来,却不肯透露出来打算的哪怕一丝细节。包括将村集体送给镇政府,包括几乎不念旧情地对村集体人事的整肃。这些打算,雷东宝是不好意思跟他说出来的吧。雷东宝宁可一团鲁莽地开罪他,都不愿说出自己的打算,因为雷东宝自己心里清楚,他那些打算是怎么一回事的吧。可雷东宝还是做了,为了回去,为了回去后站稳脚跟。宋运辉心中暗叹,雷东宝终于务实了,可这务实,是怎样的教训催化得到。宋运辉不知道雷东宝在劳改农场拿出那些主意的时候,一个人的心中经过几番撕裂,几番抉择。但而今雷东宝做了。宋运辉毫无疑问的相信,在见识“做”的效果、尝到“做”的甜头之后,雷东宝未来的出手会越来越无内疚。

而宋运辉也终于可以对雷东宝放心了。

梁思申终于获得休假,按照杨巡传真的合资手续要点,匆匆到香港办理各种证明,将第一笔款汇入筹建中的合资公司验资账户。然后又转道上海,带上各色证件,给杨巡办理手续。

宋运辉正因为离婚而接受什么妇联工会等组织的调解,烦不胜烦,又不便做得太过火,因此不愿因为接待梁思申而节外生枝,他让杨巡尽量少安排梁思申与他见面,但让杨巡出面安排梁思申与萧然见面。杨巡虽然着实不愿意,可也只能打电话过去联络,有什么办法呢,谁让人家比他强太多,他就是被欺负死了也得忍声吞气。不过梁思申的牌子比较好用,萧然电话里对他客客气气,竟比宋运辉的牌子更管用。杨巡百思不得其解,不过有点明白宋运辉让他出面的意图,就是调和他和萧的关系。

天气已经开始转暖,梁思申穿一件白色低领毛衣,下面牛仔裤和咖啡色麂皮摩托靴,斜披一条在杨巡看来很黯淡的披肩,头发束在脑后,戴一副大大的太阳镜,大步走出机场。杨巡看着觉得说不出的潇洒,杨巡觉得梁思申除了眼睛是黑色的,其他几乎与外国人没什么区别。梁思申也看杨巡,规规矩矩一套藏青色西装,里面一件鸡心领毛衣或者背心,可是配的却是暗红色领带,有些不协调。

杨巡而今在梁思申的督促下,办事也有些规章起来,上车便把这几天的行程安排交给梁思申过目。梁思申一看就问:“为什么不安排与宋老师的见面?宋老师没说去出差。你把电话给我,我跟宋老师约一下,这个萧总的饭局可以拿掉,改喝咖啡。”

杨巡只得解释:“宋厂长正办离婚手续,你不知道中国离婚有多难,他现在不方便与其他女的多接触。”

“哦,怕被人说三道四?杨巡,你知道宋老师为什么忽然决定离婚了吗?我觉得他早在几年前就应该离婚。”

“不知道,宋厂长嘴严。哎,你怎么看出宋厂长早该离婚?我怎么觉得一年前他们还好好的?”

梁思申奇道:“你真没看出?宋老师话里话外对太太一直不很尊重,这还不说明问题吗?”

杨巡发愣,还有那样的标准?他要是娶了梁思申,那肯定是尊而重之的,但梁思申尊不尊重他就难说了。他嘀咕道:“你真灵敏。”

“不,你用词错误,这儿应该用敏感,你真敏感。”梁思申笑嘻嘻的纠正杨巡的错误,这么几天电话来去,两人熟得不能再熟。“嘿,背多少唐诗了?我们对诗?”

杨巡只得道:“不跟你对,你有时差,白天等于睡觉,我胜了也没意思。”他早听说梁思申疯狂老鼠一样地背唐诗,为的就是过来时候压倒他,他也只能每天背,被逼迫得苦不堪言。

“杨巡,你这是变相认输。”

“谁说…”杨巡忽然想到激将法,忙将嘴边的话吞回去,平静地道:“好吧,我认输。”

梁思申郁闷地瞅杨旭一眼,道:“你真没劲。我们改变行程,变紧凑点。我去宾馆登记入住后,你忙你的,我去看看萧总的工厂,晚上再一起吃饭。饭后看你打算收购的两家工厂,不过你得提前把资料交给我看。”

杨巡有些想陪在梁思申身边的意思,但被梁思申一说,也只得答应。随即他便在红绿灯之前开始联络通知改变行程。

令杨巡没想到的是,送梁思申到市一机门口,萧然竟然在门口亲自迎候。杨巡决定说什么都得问出梁思申究竟有些什么来头,令萧然这样狂妄的人都收敛几份。杨巡因此也收获萧然居高临下的一次握手。

梁思申跟着萧然进去市一机,对城市不算边缘的地方有这样规模的工厂感慨不已,光是有规模的厂房就有好几排,里面车间与车间之间的道路,都不比外面的市政马路窄。光是冲着这地皮,梁思申感觉,萧然就捡了老大一个便宜。

但萧然开门见山,走进办公室就对梁思申道:“梁小姐,帮我看看上次你看过的合同,能不能找出条款暂时阻止日方提出的增资计划。”

梁思申一想,道:“增资是好事啊,是不是你资金紧张没法增资?”

“是这样。主要还是日方提出的增资规模太大,他们派技术人员入驻后,现在提出市一机的精密铸造车间和热处理车间设备落后,需要改良,而且提议新车间为长远发展计,迁出市区。董事会将在下月初召开,按照章程,他们作为占股份大多数的股东同意,就等于通过增资决定。你帮我看看,我跟李力他们商议下来,都觉得可能得咬紧牙关变卖家产跟上,或许你熟悉国际条规的漏洞,你请千万帮我想想办法。”

梁思申不由“咦”了一声,点头道:“对了,因为牵涉设备改造,你必需注入实际资本。但可以根据工程进度分期分批。”

“是这样,可我入股市一机已经几乎倾家荡产。没闲钱。”萧然接了秘书刚拿来的文件,坐到梁思申身边交给她,“这边又暂时还没开始投入新产品出口创汇,暂时没太多入息。我最好能想办法拖,拖到产品出来,有利润之后再说。”

梁思申看看萧然,点点头,心说这才是他正经所想,以市一机的产出发展市一机。她微笑道:“给我安排一个不受打扰的空间,我仔细看看。”

萧然当即起身道:“这办公室让给你用。梁小姐喝咖啡吗?”

梁思申拒绝,挥手示意萧某出去,舒舒服服地坐沙发上看合同细节。但是仔细看了两遍,都没看出可帮萧然解决问题的办法,她便罢手了。她来,本来就是受宋运辉所托,宋运辉要她帮忙解决一下萧然的问题,说他正找萧然的爹办事,想给萧然一个人情。既然办不到,她也只有罢手。她出去叫来萧然,道:“从条款上基本没有可钻空子之处。你无法避免董事会的召开,也无法避免董事会多数票通过增资决定。但是你别急,看你这脸色变的,都唐三彩了。”

萧然一听有门,一张脸立刻舒缓下来,笑道:“难道还有合同外的办法吗?我也在想,这样的合同怎么可能有空子可钻。但又想,既然是人做的,总有缺陷可找,就找了宋厂长出主意,果然你有办法。”

“宋老师太过分了,皮球踢给我。我没好主意,我只会教你耍无赖。你瞧,这儿对例行董事会的时间有约定,但是对于随机召集的董事会没确切约定,可是这条又有规定,必须三分之二以上股东参与,才算决议有效。你有百分之三十九的股份吧,你就想各种借口拖。你刚才带我参观时候已经说了,五月份可以出产品,你拖到五月后吧。没多久,很容易拖。”

萧然一听,再看梁思申严肃的脸色,大急,“你…你想到什么?请说,请赶紧说,谢谢你。”

梁思申道:“刚才你提出日方急切希望增资扩建这件事让我考虑到有些恶意可能,我提出来供你参考,希望你能想到办法避免事态恶化。第一恶意可能,如今日方以市一机设备不合要求,提出增资改良设备。如果你拖,或者拒绝,他们可以此再提出,不合要求的设备制造出来的零件不合生产要求,因此这部分零件需要从日方进口。但是在合同中你们没有对从日方进口零部件有价格约束,日方可以设定高价给你合资厂。如果这零部件又不是市场常见的成品,你只能勉为其难用他们的高价零部件。这种绑架已经付出大头的客户的事件,在国外常有发生。如今你既然已经投入那么多资本,又已经花大钱进口安装新的设备,你当然不可能不做原先谈好的产品。但这样一来,你的成本将大大增加。而你只能哑巴吃黄连,谁让你不肯增资引进新设备呢?你既然自己做不出那零件,你只能花大钱进口。”

萧然一听愣住,“会吗?真是恶意?可我们和外方是本着友好促进进行合作啊,合作双方存有恶意的话,还怎么合作?管这儿的总经理毕竟是我。”

“我只能说,一切皆有可能。但在日方做出确切行动之前,我们无法做出定论。我只是从日方这么快就要求增资的行为中看出疑问。或许是我多疑。需要我说出第二个恶意可能吗?我想,不管有无恶意,是否真正友好合作,你有预防还是必须的。资本从来不是善良的东西。”

“资本从来不是善良的东西。”萧然不由跟着复述一遍,心里再想洽谈时候日方人员热情有礼的谈话,外办接待时候上升到中日友好高度的互赞,还有两国官方的一些接触,怎么可能在这样大的合作项目里出现恶意?这本来是跟国营企业合作的项目啊,只是半途被他横刀夺爱而已,那个号称一衣带水的日方怎么可能存有太大恶意?萧然有些将信将疑,可又忍不住想要知道第二个恶意可能。“梁小姐,请说,越详细越好。”

梁思申道:“我考虑到的第二个恶意可能是产品定价。你合同上约定绝大部分产品返销日本,价钱基本上是由日方决定。日方的价格可能不会定得太高,如果刚才所说的进口高价零部件侵吞部分利润的话,你可能还会做出一个产品,亏本一个产品。可你对亏本却无法质疑,谁让你逃避增资,不建立两个关键车间呢?因此,如果日方恶意,综合以上两种可能,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你增资,要么你亏本。你两者之中选择一样。”

“不,我可以设法在全国找出能加工这部分进口零件的厂家,我不信就加工不出来。”

梁思申冷静地看着失色的萧然,道:“我所说的是对方恶意的情况下,如果对方恶意,我想你是永远不可能找到生产出日方认可零配件的中国厂家的。决定权完全掌握在他们手里,他们制定的产品标准。”

萧然额角开始有冷汗沁出,一张原本白皙的脸涨得通红。而这时门外下班的电铃忽然想起,惊得萧然全身一震,呆了好久。“可能性大吗?这种事你们国外是不是很多见?”

梁思申不肯承担,摇头道:“我只是因私人交情,向你提出最坏可能,让你尽量避免走进陷阱。但也可能这些都是我的杞人忧天。我没见到过你和日方的谈判,没法做出更进一步的推断。总是小心行得那个什么什么船。”

“小心行得万年船。”

“对,就这句老话,我外公常说。但你别太担心,三个臭皮匠,抵过一个诸葛亮,你回头和你们工厂的人商量商量,他们懂行,可能拿出懂行的主意来规避,也难说得很。总之先小心为上。别太担心,或许真的都是我杞人忧天。”

萧然自言自语:“可你忧得也太真了些。这种事在国外是不是很常见?请你告诉我。”

“那是要看合作双方诚意的。不能说常见,可也偶尔有见报。五花八门都有。OK,萧总,请送我回宾馆。我回去再想想,你也找别人想想,这几天随时恭候质疑。”

萧然忙站起来道:“说好我今天请客,不能食言,要不然李力明天赶来揍我。请。”

梁思申笑道:“今晚才不要跟你吃饭,看你一脸食不下咽的样子,我才不跟你有难同当。我寻杨巡开心去。”

萧然只得佯笑道:“那可不行,我今天这顿不请,回头怎么跟宋厂长交代。要不我们把小杨也叫来。我再请几个有趣的人来,既然你在这边与小杨合资,多认识几个人没错。”

梁思申笑道:“对啦,我就是要大大敲你一顿,哼,我的咨询费是按小时论价的,不低。”

萧然真有些哭笑不得,可也只能安排同桌吃饭的人。他自然是一叫就有人来的。梁思申在边上就道:“对了,萧总,我正式毕业工作才一年,以前都是边工作边读书。我除了英语没大问题,其他说出来的话,你可能得在心里存一个问号。”

萧然道:“但愿吧,我但愿你说出来的都是废话。可听着不像啊。走吧。”

梁思申没想到,萧然竟喊来一桌的企业家,有国企的,有集体的,也有杨巡这样的私企的凑数。看上去个个都是精明人。梁思申想到,萧然这顿饭上面,想找这些有丰富经验的人讨教了。

这样的一桌,杨巡自然是敬陪末座。坐在梁思申身边的,一个是萧然,另一个是大集体企业的总经理申宝田。申宝田目光坚毅,可眼角皱纹却让他看上去像只中年狐狸。果然,萧然并不隐瞒,等酒过一巡,他便开始向各位企业家讨教。而讨教结果,却是更肯定梁思申的说法。但大家都有一个大前提,没跟日商合资过,不知道在中日友好的前提下,又在有政府工作人员接待和接见的前提下,会不会可以避免有些事的发生。

这时候,萧然心中更不肯定了。而杨巡在这种饭桌会议上没有发言资格,他就是知道也不肯说。他看到萧然的沮丧,心里还挺高兴的,他妈的,一山更有一山高,萧然这种人自有老外欺负。

等饭局结束,杨巡载上梁思申去看想要收购的厂,那个申宝田却特意让司机开车追上来,再次重申很高兴认识梁思申,希望以后多有联系。也非常善意地与杨巡交换名片,邀请两人这几天参观他们工厂。寒暄过后分手,梁思申笑道:“我这外商身份好像真的很吃香呢。”

“不早跟你说了吗,本来两处厂子拿着有困难,可一说是爱国华侨回来投资,我再做些努力,事情就顺了。哎,萧总的事,麻烦的可能性有多大?”

梁思申笑道:“做生意哪儿存在什么国与国的友好,都是想尽办法求取最大利润。我从日方这么急迫的抛出增资方案来估计,这事麻烦的可能性是百分之九十九。本来日方不肯提供核心技术时候,我就心里有疑。杨巡,我看你都快在饭桌上幸灾乐祸了。”

“哈哈,当然,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我怎么能不幸灾乐祸。有没有办法解决?”

“我又不是神仙。合同定下的事,哪是说反就反的。萧总有本事,找他爸通过其他途径解决,谁知道呢。”

杨巡却笑道:“难。我这回因为跟你合资,听外办的人反复教育我:涉外无小事。萧的父亲再有来头,也不敢在涉外大事上乱来。我等着看好戏。”

梁思申笑道:“我看到萧总愁肠百结那样子,真开心,可看着他被日本人欺负,我又心有不甘,还是帮他指出了。看他自己造化,我也只能做到这一步。咦,你说的两家厂还挺市中心的啊。”

“是的,这地方算是涉外区,你看你住的涉外三星级宾馆就在前面不远,这儿还有一家海员俱乐部,这块在造的是另一家三星级宾馆,过桥那儿准备造四星级宾馆,是我提醒他们造的。这儿附近还有不少机关,什么海关商检之类的。我看着这样的地方挺不错,唯一不好是这两家厂中间有条马路穿过,不晓得能不能想办法把它们合起来。下车看看吗?”

“当然。”梁思申等车一停就跳了下去,杨巡都来不及遵循外办教的礼仪给梁思申开车门,每次都那样。但杨巡伸手从后面操了一件风衣,出来递给梁思申。梁思申正跳下车后感觉有些夜寒,看到这风衣忍不住一笑,披在身上。

两人沿着马路走去工厂,没想到一间工厂的一个车间还开着夜班,可两人走进去看,看到苍白色荧光灯下,倒有一半的人坐在柳条筐上聊天喝茶,还有人打扑克。梁思申想到资料上说,这家工厂工人一百二十五个,退休工人一百五十个,等于一个工人要养一点几个退休工人。这样一家毫无优势的老厂,背着如此沉重的包袱,还怎么前进,在职职工当然得过且过混日子了。

两人粗粗看了下便出来,走到外面,杨巡解释说:“这家厂有些本事的人,要不停薪留职,要不泡长期病假,都出去找活了,留下这些女的老的磨这一个月一百多块钱的工资,可能这几天又有活了,才开个夜班。”

“你资料里说,我们不用接手这批工人,那他们去哪儿呢?退休工人又去哪儿拿工资呢?”

“这些人怎么能要,你管他们严点,他们到你家门口滚钉板,你想开除他,他带一家老少来你家吃饭,你催他们工作,他们总有办法偷懒,你又不能人盯人地管,这些都老油条了,像你一个女孩子进来,他们能把你气哭。这些人又没什么技术,拿来最多扫地,可扫地他们还不干呢,怕被人瞧低了。我食品市场开业时候用过这种人。我跟二轻局谈,这些人我一个都不要,全下岗,我们出钱工龄买断。”

杨巡见梁思申似乎听不懂的样子,忙又解释道:“那意思就是以后你工人和这家厂再也不相干,没工作了,但我把工人以前工作的工龄花钱买断…这个你可能不懂,这边人的退休工资是根据工龄来计算。”

“买断!”梁思申耸耸肩,“听上去挺可怕。好像工人进了企业,就生是企业的人,死是企业的鬼一样,出来还得买断彼此关系。真搞不懂彼此都怎么想的。不过已经比两年前好,两年前我们咨询的的时候,都说人和厂打包一起卖。吓退好多人。杨巡,如果二轻局坚持人和厂不能分离的话,我们宁可不要这项目,人的包袱是无底洞。”

杨巡本来以为梁思申这个心地挺好的人会问出那要人家下岗工人以后怎么过日子之类的问题,可没想到梁思申巴不得买断,还对买断挺有腹诽,杨巡地转念一想,想到梁思申来自万恶的资本主义社会,对此早见怪不怪,这才能想明白究竟。他领梁思申看对马路的另一家厂,这家只有门卫在,里面黑咕隆咚。两人粗粗看一下就出来。

直到没有门卫陪着了,梁思申才笑道:“其实…其实我们打算买来就拆了它的,我们还干嘛装得一本正经地进去看啊。我们还是看周围环境更要紧。”

杨巡一听笑道:“总得让你董事长知道确实有这么一家厂在,不是我说谎。喂,走这边,那边堵死的。”

“嘘,小点声,半夜三更的,你以为是打劫啊。我又没耳聋。我们到路灯下再看看地图,好吗?我印证一下。”

杨旭当然说好,两人在地图上看了会儿,梁思申道:“可惜,这儿离商业中心到底是还有段距离。我总觉得你的方案不可行。不过先买下再说,市区地段的地皮总是稀缺资源。”

“为什么是稀缺资源?”但杨巡问出,便明白梁思申的意思,笑道:“对,就那么块巴掌大的地方,你割一块我割一块,没几天就瓜分完,我们手里拿着钱的得先下手为强才是。哎,你到底什么来头,为什么萧对你那么客气?他对宋厂长都没那么客气。看这边,是工艺品进出口公司,半幢楼是他们的。”

梁思申看看,却见工艺品进出口公司门口两块牌子,另一块白色长条木板上写着什么电子仪表厂。原来工厂上面才是办公楼。这样的办公环境可不怎么样。

对于杨巡的另一个问题,梁思申也没遮掩,笑道:“有次我跟萧总在北京比谁家爸爸厉害,谁家伯伯厉害,比来比去,他比不过我,以后见我就服输了。呵呵,对于他这种倚仗身份权势横行的人,唯有更大的权势才能让他屈服。”

杨巡虽然没问出梁思申的后台究竟是什么明确身份,可也总算清楚,原来是比萧然还更厉害的。“你既然有这样的身份,你手头又有钱,你为什么不去你爸爸那儿做呢?你到那儿还不是跟萧一样想干什么就什么。”

梁思申不愿解释她有多清高,不愿说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她只是笑嘻嘻地道:“我喜欢你杨巡啊,我偏要跟你合作,做做个体户呢。”

杨巡心知这话不真不实,可听着还是舒服,“你放心,我这个项目一定要做它个响当当的,让你做个知名个体户,年底上台戴大红花。你看那幢楼…”

两人嘻嘻哈哈打趣着,却一点没偷懒地把整个涉外区好好看了个透,梁思申即便是穿着平底摩托靴,都走得筋疲力尽,自觉如残花败柳。杨巡看着倒是有点服气,这娇小姐做事还真是认真。反而是他劝梁思申悠着点,别一口气把明后天的事情都干了。而其实,杨巡真想伸手扶梁思申一把啊,这样的夜晚,哪对出来压马路的男女不是相依相偎的?杨巡的手指不知道蠢蠢欲动了多少次,他那是用了吃奶的童子功才克制住自己。

梁思申上了车,禁不住捂住嘴打个哈欠,揉揉眼睛道:“我临时又有两个想法…”

“明天说,今天你早点休息,好好睡一觉,脸色都变了。”

“车子上可以抓紧时间说。”

“我要专心开车。不听。”

“总经理哪有那样对董事长的?不是说按照国情,进了企业就是企业的人了吗?你得听我的。”

杨巡嘻嘻一笑,换作别的女子,他早一句占便宜的话扔出去,对梁思申就免了,其实他真想笑嘻嘻问一句,那我就是你的人了吗。估计梁思申肯定得换个大红脸。但他还是实在忍不住,笑道:“我是企业的人,也是董事长的人吗?”

偏偏梁思申没那曲里拐弯的市井文化,理所当然地道:“当然,你想不干,拿出钱买断。”

杨巡哪好意思解释,只好自己干郁闷,这段路又短,很快就到宾馆。但是杨巡陪梁思申进去,却被萧然从大堂吧跑出来截住。这回,与萧然坐一起喝啤酒的是几位政府官员。萧然急切地对梁思申道:“市外办郑主任在,请你一起说说话。小杨你先回去。”

杨巡看一眼睡眼惺忪的梁思申,对萧然道:“萧总,梁小姐有时差,站着都晃。她现在脑子已经不好使。”

梁思申只得强打精神道:“那杨巡你先回去,萧总有事,我就是梦游也得支持着。再见,明天别来叫我,我醒了会给你电话。”

杨巡有些不放心,看看那个肚子里什么坏水都有的萧然,道:“那我也干脆坐大堂吧里把刚才我们说的整理一下,完了你还可以过目,方便我们明天工作。”

梁思申愣了一下,心说杨巡没那文字任务啊,但杨巡既然要留下那就随便。她和萧然一起到了另一桌,那桌,几个市政府涉外官员与梁思申讨论市一机合资究竟是不是存在陷阱。他们说,经过刚才打电话一波了解,有些地方确实出现外商在合资中利用中方刚走进市场不懂深浅,给中方合作者下套的情形出现。这些官员也紧张,市一机的外资是他们积极参与引进,若是出现问题,他们难辞其咎,萧然不会放过他们。

梁思申硬着头皮听了半天,听来听去还是这些担忧,她困得要死,只好截断官员们的提问,她采取主动。

“萧总,刚才杨巡替你想了个主意,本来想明天告诉你。日方不是想另外找块地建两个新车间吗?你不会自己找块地先买下,然后给出虚高评估价,作为你的出资。你现在只有这两条路啊,一条增资,一条等着他高价卖你零件,不如你主动跟他们一起玩,他日本人怎么玩得过你本地人。”

这话说出,一桌子人都舒了一口气,萧然更是眉头舒展,指着角落里的杨巡道:“他想出这主意?脑子满灵活嘛。”

“不是他是谁?我们学院派的,他实战派的,有的是野战经验。不过你还是得拿出钱来。但萧总,我提醒你预防万一,万一日方恶意,或者万一他们没有恶意,你都不能把事情做死。”

萧然点头,连声说谢。随即便问在座官员现在开发区的地价。梁思申见此便告辞,拉了杨巡离开,萧然也没再挽留。走进电梯,梁思申才告诉杨巡,刚才如此这般借他的名头给萧然出了个好主意。杨巡自然知道,梁思申这是帮他的忙,他送梁思申进门才离开。

但梁思申第二天睡饱睡足,躺在床上却想到另一个主意。她当即打萧然的移动电话,笑嘻嘻道:“萧总,没想到我醒来都九点多,宾馆没早饭了,你那儿食堂有饭吗?我顺便找你谈些事,我想到一个帮你解套的主意。”

萧然现在见到梁思申如见救星,忙道:“我也还没上班,跟你住同一个宾馆。我让他们准备客房服务,你要不介意就过来我这儿用早餐,我这儿是大套间。”

“行,二十分钟。你让他们给我送水果和咖啡。”

二十分钟后,梁思申出现在萧然的套房,一件黑色V领毛衣,下面依然是牛仔裤,进门要求开着门,萧然自然答应。萧然很殷勤地斟咖啡给她,笑道:“你每一次出现,都是给我带来幸运。你这回会在国内多久,我很想请你出去游玩散心,想出海吗?或者,你的工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你尽管吩咐,有些地方我只要打个招呼。”

梁思申笑道:“别光顾着说话,我是饿醒的,得先补充能量。”吃上几口才道:“想打个招呼办成事,我不会回老家去做吗?我就想着自己玩,才能比较深刻体会中美两国之间商业文化不同在哪儿。我说到底,是个研究经济的,喜欢比较。现在看来,我很有可以凭自己本事施展的机会。还有比如萧总你这回的案例,昨天我一路劳顿,没想太深,昨晚受杨巡提醒,我倒是有了新的主意,可以帮你赚一笔脱身。不过需要动用不少资金。”

萧然有些夸张地道:“你先慢说,让我先想好我该怎么感谢你。我已经无法承受你带给我的这么多好处。”

梁思申听了笑道:“嘿,这是你自己说的,我没逼你哦。我本来不想走后门,可是这个后门不能不走,不愿花费时间在消磨时光上。你给我办个这边的驾照吧,每次来需要人接送,我都跟囚徒一样无力。”

萧然一听就笑道:“行,我今明两天里就拿给你。好了,我终于可以松一口气,稍微安心地请你给我帮忙。”

梁思申也笑。她终于慢吞吞地讲出自己的设想,“我今早刚刚才想到,还没整理,你也只能将就着听。昨天的主意是在开发区拿低价地,做高估算,坑日方一道。我今早想,你索性把市一机的地块全面置换出来,搬到据说税收政策更优惠的开发区去。是不是有这一说,就是税收政策方面?”

“有这优惠政策,确实是吸引日方搬迁的良方。可是对我有什么好处?现在的资产都是属于合资公司…哦,我清楚了。”萧然忽然想到其中关键,双掌一拍,兴奋地盯着梁思申,久久不能言语。半晌,才几乎咬牙切齿地道:“我既然能把开发区的低地价评估成高地价,自然能把高地价评估成低的。没关系,也不用什么开发区政策吸引日商,我自然会拿出市政规划要拆迁了工厂,让市一机不得不搬到乡下去。”

“对啦,你反应真灵敏。”

萧然大喜,起身去吧台拿了一瓶酒过来,是人头马XO,他给两人各倒一杯,兴奋地与梁思申碰杯,一饮而尽。道:“通过这个办法,我可以把投入基本收回,剩下的扔给日本人玩,他们最多让我所占股份越来越少,可没办法让我净身出户。不过我需要找家公司先低价买下市一机地块,这得出资不小。”

“对,得找一家你信得过的有资金实力的公司,伪装买入低价的市一机地块,等事情过后,转手以实际价格整块或者分割卖掉,你拿差价,那家公司拿手续费。如果你想好,你可以找我,我正好有笔资金进来,而且你也知道,短期大笔贷款对于我来说不是太大问题。我正寻找投资项目,杨巡给我找的项目我并不是很满意,我找其他的。如果你愿意跟我合作,我需要的手续费是你在新华书店的地块,地价不足部分,我另外贴钱给你,也可以帮你在国外开外汇账户。我想,对于需要如此巨额现金流的操作,你很难找到类似我这样的合作者。”

萧然被梁思申的表述惊住,一声“你”之后,好久无法说话。反而是梁思申微笑道:“对,我。李力可能没跟你提起,我最擅长的是运作资金,对于杨巡实打实的苦干我实在兴致不高。虽然你说的实业救国很有道理,可是要我做实业,就跟不给我驾照,让我每天非得等别人接送一样不自在。其实你又何必陷在实业里面等细水长流的收入呢?还不如拿笔钱立刻转向。短、平、快。”

“我拿笔钱就想开发市中心那地块。”

“人不可能所有便宜都占。我帮你脱身,你得给我甜头。不过这是我的建议,接受不接受在你。这几天你打定主意了,可以找我,我们商谈具体细节。等我回去美国了,你可以联络杨巡。”

萧然勉强一笑,道:“你要的甜头太大,我吃不消。”

梁思申当仁不让地给萧然洗脑:“对,不过这是你们的观念问题。这种事在国外很常见,我们一直这么操作。什么叫资本主义?就是以资金为本。谁出资,谁拿大的甜头。但在国内,可能因为都是习惯国家拨款,对于我们的资金运作视作洪水猛兽。我举个例子,比如说你有一千万资产,但还不够上市规模。我有资金,我注资一千万让你改造,直到符合上市规模了,你上市。你上市后,原本的一元资产溢价为几元,十几元,你是不是赚了?这时候我把属于我的一千万原始股卖了,获得几倍十几倍的溢价,我抽身做别的去。国内的人就会对我挣的这笔钱不以为然,觉得我拿多了,甚至觉得我白沾好处。可是,他们没看到我的资金在其中的作用。这其中的作用是题外话,我不说了。我这儿说明一个问题,观念有必要更新,跟上国外发展,既能在国内更好挣钱,也不会受外资蒙骗。你呢,也可以将我这套理念学了,凭你良好社会关系,跟那些即将上市的公司勾兑去吧。只有比造房子买赚得更好。”

萧然被梁思申说的这些所谓先进理念打得晕头转向,他也知道现在股市的赚头,谁都知道买到原始股就是挣到钱。可是哪是那么容易买到原始股,但如果从注资改造公司开始加入,到后来以他个人社会关系将公司上市,那么…可是,真有那么容易吗?他疑惑地问:“那你为什么自己不这样操作?”

梁思申微笑:“你做了就会知道,这其中需要做很多工作,并不是说说那么容易。可是我已经习惯美国的生活,我的朋友们也都在美国,我没时间也没你那么多的人脉在国内操作。”

萧然想了想,点头道:“不如我们合作,你出思想,我做实际工作。”

梁思申不客气地笑道:“我不跟你合作,你没杨巡那么容易操控。跟你合作,哼,我还能在美国睡安稳觉吗。我们惺惺相惜,偶尔遇特殊机会可以互惠互利地双赢一下。”

萧然也笑了,也对,梁思申有的是优势,想要找个他那样的合伙人,自家堂兄表哥随便抓一个就行,何必找他这么个陌生的。但他被一下涌来的那么多思路搅得脑袋里乱乱的,他答应梁思申好好思考后,不管是肯定还是否定,一定会在她回美国前给予答复。

梁思申这才收蓬回自己客房。反正把话撂给萧然了,萧然答应的话,是大好事,他那在商业中心的地块实在是钻石一枚。不答应也无所谓,她努力争取了就行。

回头梁思申把设想说给杨巡听,杨巡听得发傻,这都大圈套套小圈套,得几重圈套啊。亏梁思申想得出这么大手笔的主意。但杨巡思索后就肯定地说,与萧然的这笔交易准成。因为萧然这衙内虽然呼风唤雨,可名声并不好。那些机关或者国营单位肯给他政策,或者没办法让他赊账,可未必敢把大笔的钱交到他手上,谁都怕他赖账,只有不怕他赖账的人才敢拿出钱来,而这样的人中有钱的凤毛麟角。

梁思申奇道:“我低价吃进他的市一机地皮后,他得等我将地卖了换来钱才能给他那个差价,他又没法接触到钱的,赖什么赖。”

杨巡道:“他那种人你能用常理猜他吗,我那两家市场一点没招惹他,他都要强买,你说他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冲他那霸道,没几个人敢拿大笔钱同他冒险,你也小心。其实你不用给他出主意,让他困死在日本人手里,让他活该去。”

“我也想让他活该的,可想到活该在日本人手里…有些不愿意。好啦,这事我们没法着急,我们还是做自己的。我发现我把钱拿来国内用,真好用,可以做很多大事。早知道以前不乱花了。”

杨巡愣愣地看着梁思申,心说有人怎能如此好命。

可杨巡也因此被结结实实上了一课,原来钱可以这样地生钱,而不是过去以为地按部就班地生钱。

但梁思申的等待没持续多久,萧然隔天便给梁思申一个明确答复。萧然通过杨巡的电话约梁思申喝茶,梁思申听见只是喝茶,简直想呜咽着感谢。这几天真是怕了吃饭,做什么都是吃饭,每吃饭都是叫上一大桌,每顿饭都少不了时兴的甲鱼,和林立的酒瓶子,真正是吃不消。可是人家就图着见她这个外商一面,好像一起吃一顿饭才是表示尊重,不坐一起吃饭是不给面子。梁思申不知道还有这样的逻辑,才知道以前自己高干子弟的牌子有多好用,那意味着可以随心所欲地拒绝。可她既然已经有意搁置身份,非要以平等态度参与竞争,她的脾气就不允许她打退堂鼓,只有怨声载道地奔赴饭局。可是杨巡还说大家对她已经非常客气,因为她是外商,换作其他国内女子,饭局上先集中火力灌醉女人。梁思申心说,真低劣。

与萧然约定的时间是晚上八点。前此的一顿饭一直从五点半吃起,等回到宾馆,已经是八点。梁思申只得先找到已经等候在大堂吧的萧然,扭着嘴道:“对不起,刚吃饭喝酒回来,一身烟酒臭,你等等我,不好意思,二十分钟。”

萧然了然地笑道:“真傻,自讨苦吃。”

一会儿等梁思申换了衣服下来,萧然继续取笑:“何必呢,非要把自己堕落到低三下四的境界。你这是千金小姐吃饱了闲的,扮落难公子玩。你有本事钱也别拿出来,外商身份也不要,你再试试,看你能走几步远。明明是那身份,何必矫情。”

梁思申无言以对,白眼相向。唯有跟上来询问的侍应生要一罐啤酒,算是出气。萧然却是笑道:“办事情未必都要请客吃饭,你看我…”他将一只信封推到梁思申面前,“你的驾照。”

“嗳,好,终于有件顺心的事。”梁思申打开信封一看,驾照上自己刚拍的大头照傻傻的,可那就是货真价实的驾照。“你车子在吗?让我试试国内驾车?你可以相信我,我车龄十年。别一脸心疼嘛,你可以旁边看着。”

萧然一脸大牙疼似的道:“我刚换的新车…”

“大方点啦,我下回在这儿买了新车先给你开一下。”

萧然郁闷了一下,可终于还是起身,道:“走,开小心点。”又跟侍应生说了别动他的桌子,两人一起出去。

萧然以前一辆车被杨巡和韦春红指使人打坏,修好后,他别扭着用了些日子,终于还是决定新买一辆。才刚买来的一辆白色宝马,心疼爱护得不行。上了车就一直唠叨让梁思申注意这注意那。梁思申也不是太妹,稳稳将车开了出去,几个弯道下来,萧然已经放心,心说这十年车龄没假,听说老外从小拿车子当脚。

这时候萧然才敢说话,“我找人同日方谈了一下。日方的意思很明确,他们有意提高在中国公司的技术水平,所以才会提前把决定核心零部件质量水平的两个车间建立起来。他们的目标是减少运输环节的成本,尽量实现比较高的国产化率,以最有效地压缩总体成本。经过一天的谈话,我们都觉得对方很有诚意。你说呢?”

梁思申本来就因为晚上吃饭应酬遇到一帮粗俗的人而郁闷,打开车窗开了会儿车才缓过气来,但被萧然这话一问,又郁闷了,商业合作,凭什么相信对方诚意?诚意再多,也不如一纸合同。但见萧硬是要相信诚意,她也只能道:“我记得有这么一句话:立法其上,取法其中。我们做方案的时候,总是把困难想得多一些,预先想好周全对策,以免临时手忙脚乱。而如果最后一路顺风走到尾,那是最大的好事。虽然我没机会分一杯羹,不过还是诚挚地恭喜你。”

萧然这回倒是难得认真地道:“这回还真吓了我一跳。我几个朋友都说,人家是老牌资本主义,做了上百年的生意积累的经验。我们跟他们比,就跟光屁股小孩上战场,全看对方良心了。幸好谈话表明对方不错,可想到这几天听的有些外商提供的设备是旧货外面喷新漆,有些外商圈下地皮却迟迟不开发,你说的对的,先把困难想多点有好处。可是这样一来,我得筹备资金了。我咨询一下厂里的工程师们,都说那些设备能早点上当然最好。”

“说的是,中方有中方的弱点,不过外资进入中国也未必无敌。我们这几年一直在考察中国市场,可一直不敢大胆进入,有很多顾虑。比如对政策摸不到头脑,对当地市场没基本认识,对当地工人表现出来的思维更是无法认同。因此我们都倾向合资,善用中方优势弥补我们的缺陷。其实日方找到你,也是他们的幸运呢,多少事从此畅通无阻。”

“对,你说得对,你说的是从外方角度看问题,看到的是我们没意识到的问题,对,我也有优势,不错,就是这个原因,这就对了。”萧然到底不是幼稚的人,一直对外方那种唯利是图的资本家的诚意放心不下,但等梁思申一说外方的顾虑,他倒是放心了,彼此有所倚仗的时候,就得向对方输出诚意了。“宋厂长推荐我找你真是找对了,宋厂长也说要多听听你这种来自那边阵营的人的意见。”

“宋老师是很有涉外经验的人,早十来年前就从事对外贸易了。我很佩服他。这车不错,动力性能尤其好,可惜是自动,手动更好玩。你钱要是不够想卖商业中心那块地皮的话,看我们那么多交流的份上,你得优先考虑我。”

“哦,你考虑多少价?”

梁思申笑道:“我哪知道,我连那块地面积多少都只是个目测概念。但我记得你和李力说的你买下那地的价。”

萧某也笑:“那价翻倍都太便宜你。这样吧,明天你让小杨去我那儿拿资料,我跟他谈。我们是朋友,不伤和气。”

梁思申笑道:“不,跟你谈只有我来,小杨送到你手里,还不给你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明天我看资料,晚上再一起喝茶?”

“去,你捏着底价跟我谈,我又顾忌着那么多人面子没好意思驳你,你这不存心赖我吗。”

“你才是真矫情,是朋友就不能谈生意?你没诚心,抛个诱饵逗我开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