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思申是谁?”老程盯着宋运辉问。

“梁思申不是谁。”宋运辉这下已经完全抵制。

“既然不是谁,为什么不可以说?”

“爸爸既然这么问,我也不敢不说。梁思申是我大学时代做辅导员辅导的附小三年级孩子,此后她出国,一直有联络没见面,因工厂融资问题,终于这回见面,我还带程开颜一起出面宴请,她因为人家长得好,当场给人没脸。你们要我怎么对她的荒唐猜测做出解释?我怎么知道梁思申是谁?爸、妈,夫妻关系都成这样,别人都知道我行得正站得直,她却带头到处给我造谣作践我,要我怎么理性待她?”

程开颜急道:“可是你一向对人表情严肃,你只有跟梁思申打电话时候眉开眼笑,都能滴出蜜来。你还要说没有,你不知道多喜欢她。”

宋运辉道:“我真神,对着个电话,跟人九岁的小姑娘恋爱一谈就是十多年。”

宋运辉这话说出,后面任凭程开颜怎么急着列数事实,大家都凭自身经验感觉她捕风捉影。宋运辉耐心等程开颜的控诉告一段落,才道:“爸妈,哥,你们都看到了。本来怕辜负你们,怕你们伤心,我忍气吞声算了,毕竟说出去你们肯定说我本事比她大,肯定是我设套害她,我也不愿背那黑锅。今天既然你们一定要把话都摆到台子上说了,说很明白了,好,我今天发誓,我会用尽一切办法离婚。这种日子,我过够了。”

老程忙强自镇定道:“小宋,你不要前途了!”

宋运辉摊牌:“我有前途,那是爬到部里去。我没前途,可我蹲在东海一点没问题。我为活命活长久点,宁可蹲海边吹海风一辈子,不要前途了。离婚,非离不可。你们尽管想条件,除了女儿,你们要什么,我尽量满足。你们考虑吧,我不陪。”

宋运辉还没起身,老程就道:“小宋,不要让我在这个系统里没脸。你别想离婚。”

宋运辉拿眼睛紧盯程哥,嘴里道:“非离不可,不惜一切代价。希望你们理性,别逼我不理性。”不管后面程家再说什么,自顾自离开。心想,也好,索性豁出去,看他们能跳到哪儿去。

而程哥被宋运辉盯得浑身发寒,心中知道,自己的命操在宋运辉手里,等宋运辉一走,就抓住父亲要父亲不可轻举妄动。老程看着这一对被自己宠坏的儿女无话可说,看着母女两个抱头而哭,他一张脸憋得通红。

而宋运辉跳上车后,才一个人闷在车厢里大爆粗口。他妈的,今天才知道,这一生人都被当年相对他而言老奸巨猾的岳父给设计了,竟然一家人动用一切资源捕获他,为什么不去捕虞山卿,看他傻容易掌握吗?真难为程开颜那白痴这么多年没吐露一点风声,就只有他一个傻瓜蒙在鼓里。当年为了保住岳父地位与闵对抗时候,不知道他们程家怎么想。到底谁傻都不知道,他最傻。

可一个人终究骂不长久,终于还是找到寻建祥说话。没想到寻建祥却反而大惊小怪地看着他,说这是谁都知道的套路,以前早就告诉过他,怎么他到今天才明白。宋运辉这才想起以前寻建祥说的金州干部找女婿的方式,原来他以前一直以为自己聪明程开颜傻,那些约定俗成的事不会发生在他身上,没想到人家那是大智若愚,他才是真傻。寻建祥劝宋运辉想开些,毕竟以前总是得到过岳家的好处,说他有今天岳家出力不少。但宋运辉想不开,他恨有人明目张胆地愚弄他,他也不认为自己的快速升迁得岳家多少好处,做程家女婿反而使水书记当年不敢用他作自己人,而闵忌惮他与岳父联手的势力,以致一直打压,他根本不承认自己现在的地位得自程家,而当他想到别人都与寻建祥一样想法,把他看作那种小白脸女婿的时候,他心中更加愤恨。

这婚,打死他也要离。被人骂一辈子白眼狼都无所谓。

宋运辉回到家里,却没脸跟父母提起这些。但想到程家肯定千方百计阻碍离婚,他想到他的软肋:宋引。思之再三,他当晚就联络杨巡,将父母和女儿送去杨巡家里。反正杨巡家够大,装得下他们一家。第二天便让手下给宋引办了转学手续。

但他暂时忙得没时间关注程家行动,他第二天吩咐完便出差省城。

在省城的时候,从杨巡那儿获得消息,雷东宝保外成功。

杨巡先获得雷东宝出来的消息。他立刻打电话转告宋运辉,可宋运辉出差,只好留下话给住在他家的宋季山夫妇,因为宋运辉一天打一个电话回家。杨巡实在不放心雷东宝被韦春红接出来,总怕好事多磨,虽然自己忙得正是关键时刻,还是决定将手头事情放一放,赶去劳改农场亲自去办手续。

杨巡见到也来迎接的韦春红。相比去年雷东宝刚入狱时候,韦春红脸上滋润了一些,人也丰满了些。等在外面的两个人的心情自然是不一样的,杨巡想着早完早了,他可以赶回去继续谈判二轻局两家相邻厂的收购。而韦春红则想着尽快见到丈夫,终于又可以与丈夫生活在一起。

雷东宝终于出来,穿的是韦春红刚送进去的家常衣服,整个人因为瘦了近一半,看上去反而精神。雷东宝出来看到杨巡,显然有点意外,计划中杨巡不用来,而是韦春红接了他先回市区的家,修整后再去小雷家。这一年来,虽然雷东宝也知道杨巡为他奔走都是为宋运辉的缘故,可到底是杨巡为他做了不少事,他对杨巡开始另眼相待,不再是以前拿他当后生小子。

再看韦春红,描眉画鬓的,一脸喜气。雷东宝心里喜欢,毫不犹豫坐到后座,与韦春红扭坐一起。不过嘴里一点不落空地吩咐:“小杨,辛苦你,当天回去。”

杨巡笑道:“不找个旅馆先住一宿吗?”

韦春红早已笑骂:“扯你娘的臊。”

杨巡哈哈大笑,可也只能对后面两个不闻不问,专心致志地开车。一路拖拖拉拉,直到下午三点多才到了市区。但这时睡了一觉醒来的雷东宝却吩咐杨巡立即转头,去小雷家所在镇。不说杨巡吃惊,连韦春红都奇道:“刚才不还是说先回家看你老娘,先洗个澡吗?不急呢,后天才安排小雷家的欢迎仪式。你妈说清早炖好黑枣蹄膀等着你呢。”

“这不是才想到我提早出来了吗,今天礼拜六,一定要今天去了镇里,后天才能回小雷家。明天再去镇里,还找个鸟毛,人都没有。”

杨巡不晓得雷东宝为什么忽然要去镇里,以前都没跟他说起。但他今天反正是车夫,尽到车夫责任就行,多听多做少说。但韦春红立即警觉地道:“去找镇里?那小杨赶紧回我家饭店,我们拿几条香烟。”

“拿烟干嘛,我给他们送大礼去,只有他们谢我,没我求他。”雷东宝不愿。

“大礼?什么大礼?公事还是私事?”

雷东宝不耐烦地道:“别多问,公事。”

可韦春红还是尽职地道:“公是公,私是私,你再天大的大礼,进门还要跟人陪个笑脸呢。去吧,小杨,辛苦你去我店里。”

他们两夫妻说话,杨巡一直没插嘴,但心里嘀咕,究竟是什么大礼,让眼下几乎与镇里反目的雷东宝可以成为座上宾,而且,看雷东宝的意思,后天还得凭今天的镇里一趟,才能荣归小雷家。什么大礼这么灵?杨巡百思不得其解,但看雷东宝那样子,也不知道因为他在而不说,还是跟谁都不愿说,看来是不肯说了。杨巡当然也不会问。反正他把雷东宝顺利接出,送到家里,任务算是完成,他今晚还得连夜赶回去,明天好生休息一天,明晚还得与二轻局的朋友见面。

没料到韦春红拿了香烟出来,两夫妻一商量,跳上韦春红的摩托,留杨巡在饭店吃饭休息。杨巡见此便告辞了,去老家转一圈,飞车回去。

但杨巡走到半路,忽然想到,打官司时候那位负责清理小雷家资产的副镇长的强硬手段,及其镇上对雷东宝在小雷家村影响力的彻底铲除,知道了那些的雷东宝在农场束手束脚地憋了一年之后,以他的火爆性格,会不会…

想到这些的杨巡想回去,可想到那次他对宋运辉说出疑问时候,宋运辉的无可奈何,他思量之下,没有回头,继续走回家的路。不一会儿,他自己的事情千头万绪地占领了他的脑袋。好啦,雷东宝的事终于暂时告一段落,他杨巡很有路边找家庙,进去烧柱高香的想法,保佑雷东宝万事顺心。他终于可以全心全意,不,最主要是全力,投身于自己的事了。

因为与梁思申的合作非常刺激。他当然是因为某些方面的原因,上紧了发条似的将自己的工作节奏快上加快。他有意跟梁思申竞争,你的思路快,还是我的思路快,你的行动快,还是我的行动快。因此,他不得不全身全心地投入,快马加鞭地运作,而且乐此不疲。

但他即使年轻,即使精力旺盛,也纵有老虎打盹的时候,他车子开到半路,实在困了,这两天都几乎跑在路上。他裹上大衣在后座打了个盹儿,冻醒了才又上路。好歹坚持着到了家里楼下。却看到宋运辉的车子也停在楼下,很是显眼。

杨巡也没在意,关上车门就要往楼道走,却听身后有人喊他名字,回头看去,是宋运辉从车里探出脑袋。杨巡一想就笑道:“对了,宋厂长你没钥匙,我带着,我们上去吧。”

宋运辉有点嘶哑地道:“上来坐坐,才不到五点,我们不上去打扰。”

杨巡一想也对,就算是他有钥匙,可晚上时间,门肯定反锁,上去就得吵醒全部人。他转到副驾驶位置,进去坐下,对宋运辉笑道:“回来有会儿了吧。”

宋运辉说话有些瓮声瓮气,“也才刚到。没想到有段路面赶什么检查抢工修好了,一路太顺,早到了也不好。你那边怎么样?你做事周全,到底还是去了一趟。”

杨巡笑了笑,道:“都最后一关了,想来想去还是去一下,不能马虎。还幸好去了,本来说好正明要去,结果有事没去,只有韦嫂子一个人坐长途车去。雷书记倒是没说什么,可我想雷书记不会没看出问题来,正明不去,小雷家两辆桑塔纳又卖了,派辆小平头跟韦嫂子一起去总行吧。”

宋运辉闭门一想,对,这是个问题。雷东宝出去,最头痛的是谁?是目前已经掌权,又如鱼得水的。而雷东宝前阵子的遥控指挥,多少是助长了士根,压抑了其他人吧。“大哥回去,有得苦头可吃了。但愿他别做得过激才好。”

杨巡这才说出自己的疑问,“雷书记昨天下午一定要去镇里,还说,不去镇里,礼拜一就别去小雷家了。又不要我送他去镇里。对了,他说要给镇里送份大礼。”

“大礼?”宋运辉看看杨巡,见杨巡点头肯定,他也疑惑,雷东宝现在还有什么大礼可以送给镇里?但不得不说,不去镇里摆平,还真是星期一别去小雷家,弄不好自找没脸。

“肯定不是行贿去,雷书记还说,他送那么大礼去,都不用带上香烟送人。”

宋运辉眨眨疲倦的眼睛,想半天想不出来,叹道:“他意识到有问题就好,意识到就能解决。”

但宋运辉终于还是忍不住,八点左右时候打电话到韦春红那边询问雷东宝,究竟准备怎么做。说实在话,他对雷东宝,远远不如对杨巡放心。雷东宝那边倒是早起来了的样子,说话声音依然震响。说了会儿回家感受后,又要宋运辉谢谢杨巡,说杨巡很周到。

宋运辉道:“杨巡够交情,一直记得你以前提携他。你昨天去镇里,跟他们打个招呼吗?倒是应该。”

“小杨这个耳报神,这么快就说了?这张嘴。小辉,你忘了元旦跟我说的话了吗?”

“对,可是你没当回事。”

“谁说我不当回事,我只是一定要出来。等会儿镇里的几个领导会上来,我们中午一起吃饭,继续商量。我跟他们说,他们也看到了,派谁下去小雷家都不灵,没人管得住。小雷家只有我行。我答应他们,小雷家村集体经济改镇集体,以后归镇里所有…”

“换他们支持你回小雷家主持工作?”宋运辉立刻明白过来,倒吸一口冷气,怎么都不会想到,去年还考虑着想把村集体所有转化为村民所有的雷东宝,会想出倒行逆施的主意,而这,只是为了他重新掌权。

“对,不然我名不正言不顺,靠士根做传话筒,传到什么时候。弄不好还给抓进去。”

“可是你把村集体交给镇里…”宋运辉才说出半句,客厅里的杨巡听到,嘀咕了一声,“那不是把小雷家出卖了吗。”宋运辉一听,对,就这意思,他对雷东宝道:“怎么跟村里人交代?”

雷东宝道:“村里人对我交代了没有?除了这个办法,你难道还有其他高招?”

宋运辉愣了会儿,道:“难怪忠富不肯回来,他是个最明白的。大哥,你会毁了你的名声。”

雷东宝不容置疑地道:“小辉,你错了。老话说,有奶便是娘。只要我回去,坐稳了,我还是他们的父母官。”

宋运辉无话可说,没想到雷东宝现在竟然如此不择手段。可再想,又无可厚非。照其他人的思路,为了权,什么事做不出来?可是,雷东宝终于也走到这一步,宋运辉竟然很是不能接受。但他只是跟杨巡说了别泄露风声给小雷家人,就不想多说,那种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但小雷家,以后就不再是小雷家了。

回头他还是坚持自己送女儿去学钢琴。没敢让父母送,怕半路出什么麻烦,知道程开颜父母还住在别墅,他怎么可能放心。但是他累,将女儿送进教室,他自己坐长椅上打盹。不知不觉睡了过去,而且睡得很沉。走廊上人来人往,他都没醒。

但不知什么时候,他被身边熟悉的吵闹声吵醒,不满地睁开眼睛,却看到程开颜一手紧张地扯着宋引,一手指着陶医生在骂,声声责问陶医生究竟是什么烂女人,抢别人丈夫。而陶医生则是站着没说别的,最多一声“告诉你,你误会了”。再看,竟然程母也在程开颜后面骂,而老程在后面掠阵。宋运辉一看吃惊,忙起身道:“干什么?”

程母这时别转枪口,厉声问道:“小宋,这是怎么回事?原来你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找的是这个女人。这女人是谁?我们向他们组织反映去…”

程母的指责声中,陶医生把手中拿着的包交给宋运辉,冷冷道:“刚才看到你睡得包掉了,帮你拿着,孩子下课,先帮你带着。多大的事儿,我走了。”

宋运辉迷迷糊糊中这才弄清是怎么回事,见程母拖住陶医生不放,忙道:“搞什么,你们别诬陷好人,吵吵闹闹让孩子看着不好。妈,你放手,不要牵扯别人。”

程母激动上了,哪里肯放,眼瞅着女婿睡着大觉,旁边一个女人管着女婿的包拉扯着女婿的女儿,这场面还说没问题,骗谁呢。“小宋你干吗护着她,啊,你说,你们到底怎么回事?你告诉我她哪个单位,我找他们领导去。”

宋运辉怒道:“你们想干什么?放手!程开颜,放开猫猫。”

程母硬是不放手,但程开颜看到宋运辉眼睛盯过来,赶紧将女儿放了。宋引吓得立刻跑进爸爸怀里,只有老程一直沉着脸后面看着,一声不吭。而此时陶医生见宋运辉的解救没法让她脱身,只得取出日常放在包里防身的手术刀,比划着冷冷地对程母道:“你这只手再不放,我这刀切下去了。你放心,我不会伤你主要动脉静脉和神经,但你会觉得有点痛。”说着,不由分说的,手势娴熟地切了下去。程母嘴里一声“你敢”都还没滚出,就眼看刀子无情落下,她不由自主就缩手进去,一张脸都吓白了。陶医生冷笑一声,脱身而去,不作他顾。

宋运辉在后面心说惭愧,但当下还得面对一向挺温和今天忽然撒泼的岳母。隐约有些明白,这就是传说中难惹的母老虎。但他一宿没好好睡觉的脑袋吱吱地痛,看着严阵以待的程家,他只能无力地问:“你们要怎么样?我把猫猫放车上去,我们另外找地方谈,行不行?”

老程这才慢条斯理地道:“你们都平静。小宋,你上星期说的话,我们都想了,你有你的道理,开颜作为妻子作为母亲,都有一定不足。也是我们平日管教不够。这样吧,你给开颜机会,也给我们机会,这段时间我们都住县里或是市里,你挑个地方,开颜请假,我们盯着她好好带猫猫,好好伺候公婆。你看开颜表现再决定去留,就算…你看看我们老面子。”

宋运辉虽然听着这话犹如做梦一般不敢置信,可这一刻忽然明白一个道理,程家说到底是脱不了的市井气,那是与他家截然不同的一种气。但面对老程如此的软话,他也不能继续强硬,只得缓兵之计,“我一夜没睡,没法考虑。你们给我一天时间考虑,我明天答复你。”

“明天还找得到你们吗?又要我们下礼拜来这儿守着?”程母情绪依然激动。

宋运辉道:“明天开始,我一周不出差。只要我在厂里,容易找。”

“这不是什么难题,这很容易,答应还是不答应,简单。你难道还要我们跪着求你?”程母道。

宋运辉看看女儿,见女儿一张小脸涨得通红,满脸都是紧张,他只得屈服了,“好吧,你们别墅去等着,我立刻搬过去。”

但程母道:“猫猫跟我们走,否则我们不相信你。”

宋运辉惊住,但瞬间一张脸冷下来,不肯再受她们要挟,决定长痛不如短痛。他对这老程冷冷地道:“爸,建议大家做事都留个余地,不要拿女儿挟持我。如果非要逼我我撕破脸皮,我拿你们儿子挟持你们。他在海南做的事,我可以压闵厂长一年不处理,也可以鼓励闵厂长严肃处理。那是最高坐牢七年的事。你们让开路,冲你们刚才的态度,我不会再考虑重修旧好。现在只有一句话:好合好散。算是看在过去的份上。一个月内,手续我会派人上门办理,一个月内你们不答应办理,我处理你们儿子。但不管怎样,一个月内,我把你们女儿调回金州。”

“宋运辉,不要欺人太甚。”老程也终于按捺不住,怒形于色,“别仗着你还在台上,你走着瞧…”

“我不用走着瞧,我这几天已经被秘书告知有些谁找过我想做说客,我已经跟他们通话。你可以再找,但你请认清现实,我起码还有三十年在台上。我还是那句话,你为儿女留些余地。好合好散的话,我还可以照顾他们这辈子不受欺负。”宋运辉毫不犹豫打断老程的话,大声严厉地压到一切地说出他的。但他不得不将一只手按住女儿,不让女儿看见场中的一切。

“不,小辉,我是猫猫的妈啊。”程父程母都憋一肚子火山不得不留有余地的时候,终于程开颜大声哭喊出来。这一哭,憋得满头大汗的宋引也终于哭了。

但宋运辉依然冷冷地道:“猫猫不需要你。”说完,大力推开挡在中间的程开颜,擦过老程离开。既然女儿都已经看到,他也豁出去了。似乎听见后面有惊呼声,但他没有回头,大步离开这是非地。

宋运辉的身后,老程没顾得上女儿差点被宋运辉推得摔倒,而是半眯着眼看着宋运辉的背影沉思。一路之上,不管程母如何愤恨地痛骂,老程都没开腔,他被宋运辉今天截然不同的表现惊住了。他需要重新思考。

回到家里,立即接到儿子气急败坏的电话,老程没听,让老妻接听后转达。他紧抿着嘴只挤出一句话,“下手真快”。连宝贝女儿程开颜一路的哭哭啼啼他都没管。

一直坐到中饭桌上,老程才开腔,对女儿道:“你现在看看,这辈子,对你最好的人是谁?”

程开颜被这问题问得意外,看了眼妈,才道:“当然是爸妈。”

老程叹了声气,道:“是啊。爸爸这辈子,最宝贝的也是你和哥哥。每回想到你一个人在这边不知道好不好,爸爸经常担心得非打一个电话听听你声音才能放下心。开颜,回金州吧,回爸妈身边来。”

“老头子…”不等程开颜回答,程母先惊呼起来。

“没办法啦,看明白点,宋运辉这个人有老水的手段,更有老水没有的底气啊,没办法啦,时代也不一样啦。你们看,现在外向型干部,他是,技术型干部,他又是,年轻化专业化,他都占,我还知道,东海现在大上项目,死活就是离了他不行。而且现在厂长负责制,厂长越来越一个人说了算,他在这边呼风唤雨,连金州的闵都跟他交好,我们除了答应他离婚,还能怎么办?看今天这架势,我们要是不从,我们走后,开颜会被他搞得骨头渣子都不剩。还是自己走,彼此留些余地吧。”

“不要,爸,他以前对我一直很好的。一定是他外面有了人,只要把那个人除掉,他还是会回到我身边的,我们还有猫猫,猫猫要我。”

老程悲哀地看着女儿,看来女儿不会明白,那个子虚乌有的美国女孩和今天刚遇到的一个孩子妈,都不可能是。两个人是不是有关系,演戏本事再好也看得出来,宋运辉与那孩子妈没目光交流。以宋运辉那算计,外面有人的话,那是绝对不可能让家里知道半点风声的。别说是外面有没有人,这几天他们商议怎么揪住宋运辉的时候,他都发现女儿其实对宋运辉在外活动一无所知,只知道宋运辉清廉得常给家里上课,不许收受他人礼物,这样的一个人,简直严苛得不是人。这样的一个人,哪会象他儿子一样浑身把柄多得跟维吾尔族小姑娘的辫子一样。而这样一个人,只要离了心,别说是他女儿,他都不愿与这样一个人做对手。

老程强压着激动,道:“开颜,乖,听爸爸的,相信爸爸做的肯定是对你最好的。”

程母激动地道:“老头子,这么放过他?没见他拿我们当什么人了吗?”

老程深深叹息,“不是放过他,而是放过我们自己。你看他拉下脸的样子,你跟他斗得起吗?他现在正如日中天,我已经日薄西山,不是对手了。放过自己吧,别不自量力。”

一家人吃饭吃得没滋没味的,程母一直摔东摔西,程开颜一直啜泣,而老程时时叹息。等吃完饭,老程叹了好几声气,主动给宋运辉打电话。那边,宋运辉也是刚起床吃了一些,一听到老程的声音,全身细胞进入一级战备状态。

老程稍微调整了一下呼吸,平静地问道:“小宋,我们两家,以前可是自愿结婚?”

宋运辉道:“以前以为是。”

“好吧,我以前是不是将经验倾囊相授?”

宋运辉不知道老头子问这话是什么意思,但不愿否认事实,就答:“是。”

“我以前有没有竭尽全力提携你?”

“是。”宋运辉想了想,没把“但是”说出来,等待老程的下文再说。

“开颜妈是不是有好吃好喝的,都惦记着给你也留一份?”

“是。谢谢妈。”

“你和开颜,总有一段美好时光,有没有?”

“有。”

“我们曾经是一家人,是不是?”

“是。“

老程深深叹一声气,道:“好吧,就这些,希望你永远记得这几句话。你叫人来办手续吧。”

宋运辉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盯着“呜呜”作响的电话好一阵子都没回过神来,心里开始隐隐觉得胜之不武。他在电话边愣了许久,回头抱住哭过后眼睛依然青肿的女儿,但心中犹豫许久,还是下定决心:离。可心中也清楚,他心虚,他无法再为自己找任何理由。

而雷东宝用一个礼拜天的时间与镇领导达成交易,星期一骑着韦春红的摩托车,到镇上与领导汇合,一起赶往小雷家。才到小雷家路口,早有人发现通报进去,顿时里面敲锣打鼓,鞭炮震天。好多人涌出来迎接,看年龄分布,迎接的人大多是父老乡亲。都是些断了退休金收入,断了年货发放,又没处开发其他财源,精力也不允许,因此如今非常朴素地惦记着雷东宝的好处的人们。

而敲锣打鼓列队欢迎的,则是在村集体工作的工人。大家都是想给雷东宝这个过去的老领导一些老家人的温暖,而这温暖却正是雷东宝算计之中。他在锣鼓喧天中,轻轻对原本有些将信将疑的镇领导道:“看见没?”

领导深信不疑,伸手拍拍雷东宝的臂弯,以示确认。而这情形,又看在小雷家诸人眼里,这无异于以事实向众人说明:政府依然支持雷东宝。

雷东宝看着眼前这一切,得意洋洋地想,幸亏宋运辉元旦提醒了他,进一步击破他心中仅剩的一点点幻想,让他终于能够将自己摆在最坏的绝路上摆出问题,思考问题,解决问题。这一想明白,眼前一切就跟唱戏一般,好玩。其实宋运辉说什么人际关系复杂而复杂,复杂个头,清楚得很,那些唧唧歪歪婆婆妈妈的都别管,抓大放小,揪住主流就行。说到底,谁还不是盯着自家眼里的那一块好处?最要紧是弄清楚好处是什么,谁跟那好处有关系。

雷东宝看到,士根在,红伟在,正明在,四宝在,四眼会计在,该来的都在,没想到忠富也在。大家热烈握手,说的话八九不离十,都有那么一句,“书记,你可回来了。”而此时,雷东宝既非党员,自然更非书记,旁边的镇领导听着多少有些尴尬。雷东宝对这些小细节却是从不讲究,觉得大家这么喊也是理所当然。他握住忠富手的时候,问道:“忠富,我回来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忠富嘿嘿地一笑,道:“书记,我正要跟你说说。早等着你回来这一天呢。”

“好,要的就是你这句话。”雷东宝伸手拍拍忠富的背,拍得忠富全身地动山摇,痛苦不堪。

终于簇拥着来到晒场,四眼会计递上话筒,请谁讲话。士根还客气着正准备说先交给镇领导,雷东宝却早一把抢过去,也没坐下,就扯开嗓门说了。“同志们好,我回来了。我是大老粗,前段时间犯了错误,可领导看我本心是好的,安排我重回小雷家。领导说我本心好在哪里呢?我好在,有钱大家赚,有机会大家上,小雷家人抱成一个团,发财一起发。好了,现在请领导讲话,安排工作。”

当然,领导才不会说雷东宝那样没水平的话,领导先说了一大堆惩前毖后治病救人之类的话之后,才开始安排工作。雷霆公司恢复工作,辖下是所有小雷家的村集体实体。公司由镇政府委托雷东宝全权负责,镇里派遣原工办会计替代雷士根,雷士根专职任村书记。雷霆公司恢复工作后的第一项任务,是恢复小雷家村集体经济的活力;第二项任务,是在公司平稳发展的基础上,在镇政府的宏观指导下,试点实行规范化的股份制改造,争取走在全市股份制改造乡镇企业产权归属的前列。

台下众人都被文质彬彬的镇领导的话震得晕晕乎乎的,雷东宝也至今还说不全那一大串的什么产权什么股份之类的名词,但他清楚,这是他与镇领导昨天一天谈判得出结果。他们昨天讨论得很明确,雷东宝想,既然事实最可能如宋运辉所言,他雷东宝最终被小雷家的既得利益者送回坐牢,他不可能再拥有对小雷家实业的绝对拥有权,那么,他要抓住绝对控制权。他想抓住控制权,就必得引入名正言顺的外力,强压现在的掌权者,如士根,如红伟,如正明等,而他也需要在村里获得发号施令的权力,那就只有依靠镇里。而镇里如何名正言顺的进入小雷家集体,又是一个问题,总不能一纸文件,把小雷家自身发展起来的企业收归囊中,镇里的领导经过讨论,又请示请教市里领导之后,终于得出股份制改造这一条新鲜的路子。雷东宝对于名词不懂,但是对于镇里拿几份村里拿几份个人又拿几份的条码争得清楚得很,最终确定,镇里拿走百分之四十的股份,村里以地折价拿走百分之三十,而公司全体职工拿走剩余百分之三十股份的初步方案。但是,这些设定方案,镇领导在会议上都没细说,不仅是条例还有待完善,最主要的是,还得看雷东宝能不能有效积极地恢复现在发展得有些畸形的小雷家集体经济。经济平稳发展的基础上,才能谈改革。

因此,与会村民能看到的听到的,就是那么一个现象,雷东宝以前是作为村支书来管理小雷家村,而现在则是通过镇政府委任,来管理小雷家村的集体经济。这里面细微的不同,那些当权者自然能听得明白,但是对于大多数人来说,管住小雷家的钱,那还不等于管住整个小雷家村?钱是命脉嘛。而且大家也都想当然地认为,只要雷东宝回来,他反正有本事,钱到他手里,等于大家又有钱花了,那是最好。现实已经表明,小雷家离不开雷东宝。

因此,等镇领导发言完的时候,下面自发的掌声热烈。令镇领导明显感觉到,这一年来,他们靠行政命令都无法挽救的小雷家,是那么如饥似渴地等待着雷东宝的归来。这一刻,镇领导心中也对雷东宝充满期盼。

只有士根越听越心惊,虽然他坐上村支书的位置,可是,为什么把他排斥在村经济实体之外?为什么要从镇工办安排下来一个会计?是不是雷东宝终究还是不满于他前阵子的表现?他不由想起当初宋运辉在电话里斥责他的那些话,会不会雷东宝也认为,是他雷士根害了雷东宝呢?本来是满心欢喜地安排了这场欢迎雷东宝归来的场面,而现在的雷士根则是心里有些凉。

镇领导安排下工作后,在大家的鼓掌锣鼓声中打道回府。而雷东宝则是开始行动,第一个来到登峰电线电缆和电解铜厂,了解帐目。此去,他带上的是镇里委派的会计,而不是雷士根。虽然他已经进一步清楚了雷士根的为人,但他打定主意,再也不能用这么一个一点活变都没有的人管理财务,他这一回因雷士根而跌的跤够惨,他又不是不知道问题究竟出在哪里。他怎能在同一个地方再跌倒一次,他索性卖一个好给镇里,说是让镇里派一个人来管住小雷家的钱,其实因为他以前也知道找一个合格的财务人员有多难,而找一个能放心的更难,机关派出来的人,自然是镇里考察过的,以后即使有问题,那也是镇里的责任。

雷东宝虽然以前被宋运萍教着会看报表,但他自己也清楚,他再怎么能干,也没眼前这个久经工业企业的老会计眼睛尖,他就听镇里派来的会计汇报。一边听,一边与登峰办公室里的旧人们东拉西扯。他才坐牢一年,登峰的人事没什么变化,基本还是老一套的班底,是他扶着正明建立起来的。大家最先还有点不熟悉,但几句下来,又一切照旧,反正正明是厂长,而雷东宝是太上皇。

一上午下来,雷东宝已经了解个八九不离十。他开口指挥办公室人员安排工办会计的中饭,他则起身道:“正明,我没地方吃饭,中午这顿吃你的。多给我上猪肉。”

正明一听就笑了,“书记,我早让我太太准备着了,你就是不说我也要拉你去。本来还想,今天中午轮不到,就晚上,晚上轮不到,等明天,反正这天气,菜放冰箱里也不会坏,总能等到书记。哈哈,结果是我拔了头筹。书记请。”

雷东宝笑嘻嘻出去,但走到外面无人处,就听正明道:“书记,这回本来说好去接你,结果正好铜矿那边来人,你也知道铜矿那边一向尾巴翘得老高,只好临时连夜跟嫂子陪了不是。你要生气,打我骂我都行,千万别记在心上。”

雷东宝道:“你他妈的小兔崽子,我当然知道你不敢跟我玩心眼。你要玩心眼也犯不着今天这个时候,多的是以后给我下套的机会。走,去你家,你什么太太,拗口不,老婆就老婆。”

正明这才稍喘一口气,但也是因为拔得头筹,到底是壮了一点声色。他如今与村里对着干,说什么都有点害怕雷东宝回来,先剃他这个刺儿头。

但才走进正明家,雷东宝在簇新的黑色皮沙发坐下,就一点不客气地道:“正明,把你的第二套账拿出来。”

正明一惊,看着雷东宝犹豫地道:“书记…哪来第二套账。”

雷东宝拿手指指着正明,道:“少给我装糊涂,你那些糊涂装给士根看还行,给我看你还嫌嫩。你这个月排的轮班我已经清楚,别人看不出你产量,我能看不出?你少在我面前装神弄鬼。今天来你家吃饭,我们两个人说,是给你面子,让你以后还有脸坐那位置,你要拎不清,你看看我的下场,明天就是你的。”

雷东宝一点都不客气,也一点都不顾忌自己眼下的敏感身份,他以最理所当然的态度,大拳毫不犹豫地砸向雷正明,打得正明一个措手不及。正明一时傻了,捧着刚泡的茶跟泥塑木雕似的站在原处,动弹不得。不知道该承认,还是否认。但心里却是非常清楚,雷东宝一句话就抓住了事情本质。也难怪,当初那排班、那工作量、那考核,都是在雷东宝支持下制定,并压制下执行,雷东宝不知道其中关节,还有谁知道。但是,那第二套账要是交出,登峰财务状况又得暴露在公众眼下,他手里有多少活钱,又得被人眼红,毫无疑问,村里肯定又得伸手问他拿钱,可那是他好不容易在一年时间里才拼命护住的钱啊。如果说,雷东宝把整个小雷家看作是他雷东宝的,那么这一年下来,正明也是早把登峰和铜厂都看成是他自己的了。一年含辛茹苦地撑下来,现在要他交权,他怎么舍得。

雷东宝不催,坐沙发上盯着正明,等正明说话。

正明的妻子吓得都不敢出来,窝在厨房轻手轻脚。而正明一直等着雷东宝开口,雷东宝却是硬不开口,舒舒服服坐沙发上盯着他。正明终于受不住,道:“书记,你这话是哪儿说的…”

“拿出来,少废话。”

“可是书记,你也最清楚,登峰好不容易给救活,还是东海厂拿一笔预付款给救活的。书记,登峰是你下最大心血扶植起来的,你忍心看着它又倒下吗?铜厂才开始走上正轨,我正等着它出效益,要是你把钱拿去全分给那些年纪大的,我还拿什么运转厂子?…”

“小子,我跟你说什么了,你跟我废话一箩筐的?老实点,拿出来,我要看正确的。”

正明一听,咂摸出另一种味道,这才磨磨蹭蹭地上楼去,搬出一袋子的账,交给雷东宝。“书记,你轻点声,我这是藏屋梁上的,没别人知道。你可千万别说出去,说出去的话,登峰完了。我对外一直说亏损的。”

雷东宝掖了第二本账,暂时没看,依言接受正明的款待。而正明此时已经明白,来者不善,他开始惴惴地不安,担心自己地位的失去。他手中的地位,士根难以剥夺,下面人难以反水,只有目前有镇政府支持的雷东宝可以轻而易举地拿走。就跟过去雷东宝没出事前一模一样。雷东宝能给他,也能剥夺他。

“书记,你…你准备…”正明想到书记出事时候,他没跟红伟忠富一起反水,这回书记出狱他又临时变卦没去迎接,这些往事,放谁身上都能记仇,雷东宝刚才虽然说没关系,可真没关系吗?

雷东宝道:“你原来怎么干,现在还怎么干,所有收入支出都入明账上去,明账由雷霆公司总抓。就这样,一切行动听指挥。”

正明心中万般不愿,尝试了大权独揽之后,谁都不愿轻易放弃。但看雷东宝的眼神,在在只说明一个意思:屈服!不屈服滚蛋!正明的心在屈服与不屈服之间徘徊,皱着眉头一时无法表态。

而雷东宝又紧追一句:“想好没有。”

正明终于壮起胆子问:“书记,你能不能把未来计划跟我说说。比如会不会把钱抽走,比如会不会压缩登峰,支援其他几个…比如现在几乎等于关闭的养猪场?如果你这么做,我反对。”

雷东宝环眼一瞪:“你凭什么问我?我只要你回答,答不答应我的话。”

正明暗暗吞一口唾沫,在雷东宝的逼视下终于喃喃地道:“我…我当然全听书记的。”

“对嘛。”雷东宝举起酒杯,要正明干上一杯,这才罢休。但这顿饭他才吃了一半,就推杯离开,撇下满脸郁闷的正明夫妻俩,走进忠富家。

忠富对于雷东宝的突然出现,有些意外,“书记,你不是在正明家吃饭吗?这么快?”

雷东宝笑道:“工作餐,吃一半想到你了,赶紧过来…”

忠富笑道:“书记,我们家接着吃下半部分。不过你别劝我回小雷家,我那边已经盘活,离不开了。那边赚的都是自己的,赚得多,不想回来。”

雷东宝没想到忠富一口堵死他,愣了一下才道:“我亲自请你出山,你也不肯?”

“书记,我做人一向一根筋,什么钱多做什么,而我自己挣的钱,谁也别想拿走。以前给村里挣了不少,也算够我报答村里对我的培养。书记,我不是针对你,但我真不肯回来了。请你千万谅解。”

雷东宝眼巴巴地看着忠富,好一会儿才道:“好吧,你做你自己的去,我支持你。有机会你也支持小雷家。这里是你的娘家,外面有谁对不起你,你回来招呼一声。唉…你还是不肯回。”

忠富听了这话反而愣住,他本来等着今天回得斗志昂扬的雷东宝说出你敢不回来开除你村籍开除你五服之内亲戚村籍之类的话,没想到雷东宝说得这么温情。忠富反而软了倔强的头颈,举起杯子道:“书记,对不起,我开小差走了,没能坚持跟着你干,这杯酒,我自己罚了。但只要你需要技术指导,一句话,要啥有啥。”

雷东宝没让忠富独喝,陪着一起干了。他吃菜喝酒,想了好一会儿,才又道:“本来想要你回来重新启动养猪场,相信你只要一点点启动资金就能很快扩大。我们的底子还在。可你既然不来,交给别人的话,这启动资金就不是小数目了,我暂时拿不出来,猪场还是停着吧。忠富,这一行你熟,你帮我找找,有谁家要承包养猪场养殖场的,我们把它们承包出去。你也可以回来承包嘛。”

忠富依然不能适应雷东宝对他这么客气,他忙笑着道:“书记,我会尽力。你去年叫士根分块将猪场承包出去,这本来是好主意,可士根没胆魄,做不出大事,你说多少价格,他一点不敢改动,怕人说他自己捞足好处把猪场低价包给别人。书记,只要你肯灵活价格,能高能低,我会找人来承包。”

雷东宝道:“有数,这事以后我自己管。你跟人去说,多承包,就批发价,便宜。少承包,零售价,贵。这是没办法的事。再有,承包一年,是一年的价,承包两年一次性付清,我给他们打八五折。承包三年一次性付清,我打七五折给他们。我们优先便宜那些承包三年的。这年头,我才听说银行利息又涨了,又来保值储蓄。我打七五折也没什么太吃亏。”

忠富听了叹道:“人跟人是不一样的,书记,你早这么跟士根说,现在猪场肯定兴旺。我现成的有几个朋友想包猪场,我跟他们说说,包括冷库、沼气池都可以包给人。但书记,我有个私人问题,你是不是等钱用?正明那儿不是有些钱吗?”

雷东宝点头,“我等钱用,你尽管给我找承包人。正明的钱都在这本小账上,我还没看数字,但这一年他日子不好过,钱不会多到哪儿去。看今年这势头,物价又是那样的涨,都跟八七年八八年似的,照以前的经验,不赶紧着抢笔钱好好大做一番,哪儿还找这么好的时机去。这物价涨了又不会回落的,所以这个时机借到钱是关键。承包费拿来我都投到电缆设备上去,再上一套生产线,争取把我们自己做出来的铜都自己消化掉。所以一定要快,快点抓钱。”

忠富听得瞪着眼睛看着雷东宝发傻,没想到雷东宝一回来,果然是又有轰轰烈烈的计划,想把停顿下来一年,已经生锈老化的小雷家快速运转起来。以前,他多少有些不服雷东宝,他文化水平比较高,对雷东宝的所作所为有时多有腹诽,总觉得时势造就了雷东宝。虽然雷东宝也确实为小雷家做了不少事,也对他忠富有栽培提携之恩。但后来雷东宝盘踞在大位上,就有些占山为王的意思了。他不愿回来,是当初就料到雷东宝肯定回小雷家,回来又是执行那种土匪政策,他实在不愿面对,又不想与雷东宝翻脸,既然已经趁机出走,那就出走到底。现在听雷东宝如此这般一说,才明白,原来以前雷东宝也不单纯是运气好,抓到什么做成什么,雷东宝是有考虑的。

但是,忠富还是在肯定雷东宝的同时,迅速再次决定不回小雷家,不要什么大发展大规模。料想雷东宝还是那脾性,那脾性,他实在不喜欢,还是别回来伤了和气。如现在,和和气气做个朋友多好。因此,吃完饭,忠富就骑上摩托车出去,亲自过去那些想要承包猪场的朋友那儿,积极帮助雷东宝拉人。

雷东宝则是提着小账,找到红伟。而红伟那时候在家不安地等待,雷东宝早先还在里面时候跟他说过,回来会先找他谈话,他不知道要谈什么,但看雷东宝欢迎仪式完毕先去了电线厂,然后又去正明家吃饭,显得对正明异常重视,红伟心中有些吃味。毕竟他是雷东宝光屁股时候的朋友,毕竟他是在雷东宝落难时候支持雷东宝的关键角色,雷东宝怎么可以忘了他。

红伟有些赌气地等着,眼看手表上的时间指向一点,他也不挪窝,坐在沙发上一口一口地喝茶。但终于等到雷东宝的时候,他还是有些欢喜的。他看看雷东宝的脸色,微笑道:“你好像没怎么喝酒嘛。”

“喝啥子酒,都说话。老猢狲逃了没?”

“还能不逃。不过让我派人跟上,在市长途汽车站逮住扇了几个耳光。听说你回来,那些本来反士根的人都没声音了,估计都在看你怎么做。今天你和镇领导一起出现,真出人意料啊,我看有些人脸都绿了。”

雷东宝听着发笑,“哈哈,老子们打下的江山,他们想白捡?做梦去。就算是让他们抢了,等老子回来,也得一个个捻死他们。”雷东宝说着,红伟跟着一起笑,但雷东宝转脸就问:“你家还有没有其他人在?”

红伟立刻会意,上去让他父母先出去外面晒会儿太阳,盯着有没有人走近。清场完毕,雷东宝才道:“这回我吃亏,在里面想来想去,最傻的一件事还是没听你和忠富的劝,早点闹个体。可现在我才回来,目标太大,闹不成了。明着闹不成,我们走暗的。你既然已经反出去,就别回来了。你照旧做小雷家这些产品的生意,但你赚的钱,你要心中有数。”

红伟愣了一下,没想到雷东宝跟他提这计划。他想了会儿,才道:“你意思,要我退出预制品场的承包?”

“对,你给我把公司办得远远的,别让人进门出门都看得见。赚了钱也暗暗的,别拿出来显,跟谁也别显。谁也不知道哪个每天对着你拍马屁的背后一转身就告了你。给抓进去不死也得脱层皮,什么都没了。你答应吗?答应的话今天就办移交,早点搬走。”

“我…我考虑一天,行吗?”

“考虑你个屁,行就行,不行就不行,爽气点。”

“可我预制品场还有不小的收入…”

“干不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