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

“新娘是什么文凭?”

“重点大学本科。不仅学习好,工作能力也很好。”

“这下杨巡妈可以高兴了。恭喜他们杨家终于找到一个文凭高能力强不漂亮的长媳,你能帮我把话带到吗?”

“估计不能。如果可以,某个合适时候,我会把你生活得很好,先生很爱你的现状说给杨巡。”

“那你能把杨巡的电话告诉我吗?”

“戴,何必。是不是谁今天有意告诉你这个消息?”

“是。梁小姐,你不知道,当年他妈欺负我的手段多阴毒,话多难听。可那时候我才多大,他妈就那么忍心欺负我。杨巡他今天有脸心安理得地结婚吗?”

“戴,你一向是个多快乐的人,还想着那些干什么。那传话的人是谁?那人真不怀好意。”

梁思申本希望戴娇凤知道她的态度后适可而止,没想到戴娇凤却哭了,道:“是,我不知道就算了,偏让我知道。其实我这几年都大致知道他在干什么,可他真还有脸结婚…”

梁思申没法将戴娇凤的逻辑搞懂,只好一个劲地劝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戴娇凤则是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在戴娇凤的嘴里,杨母几乎是个典型的恶婆。梁思申至此也才大致弄清楚戴娇凤与杨巡的关系。一直到可可耐不住妈妈总不关注他而哭起来,戴娇凤在那边听到才肯放手。梁思申大致明白,戴娇凤只是需要一个宣泄的渠道,要不然杨巡现在是多大的目标,戴娇凤想要找还不容易?但若戴娇凤知道杨巡曾经追求过这个宣泄的渠道,不知道会作何感想。令梁思申没想到的是,戴娇凤似乎对杨巡还有很深的感情。而令梁思申更没想到的是,杨巡嘴里如圣母般的杨母,对别人却有如此苛刻的一面。老天真会弄人。不过梁思申佩服戴娇凤的直爽,敢爱敢恨。

哄了可可回驾驶座,抬头却见宋运辉过来。她对宋运辉简单交代一下,又说了戴娇凤的电话,她说的时候,宋引从车窗钻出头来,笑嘻嘻地道:“爸爸,阿姨刚接了一个电话,一个女的一直哭啊哭啊,哭得弟弟也跟着哭了。”

宋运辉过来摸摸女儿的头,奇道:“你以前不是喜欢姑父的吗?怎么忽然不喜欢了?”

“不知道。”但宋引还是歪着头想了会儿,道,“姑父现在像《皇帝的新装》里面的皇帝。”

“哦,为什么?”

“不知道,凭感觉。”

宋运辉问梁思申道:“这么严重?才多少日子,变化那么大?”

“说不出来的感觉,或许放到别人身上不会觉得有什么。但忽然见到一个挺实在的人一年不见忽然变得叱咤风云起来,很不习惯。你上去看看吧,我们晚上就自己吃了。韦嫂…真是三从四德。”

宋引却是不依:“爸爸,早点回来,你不能总跟一个我们都不喜欢的人呆一起。”

宋运辉笑视女儿,没答应,告别上去。梁思申笑着旁观,想当年,她也是争取民主的主儿,家里爸爸妈妈做什么她都要投一票才行。于是她也追上一句:“对,你不回来,我们就看电视不睡觉。”

宋运辉笑着挥挥拳头。

宋运辉到雷东宝所住套间,是小三给开的门,雷东宝紧跟着小三过来,一来就紧紧握住宋运辉的手,使劲得想把宋运辉抡起来似的摇。宋运辉不知道雷东宝干吗要那么激烈,笑道:“你干吗,大哥,想摧毁我?”

雷东宝看着宋运辉被他摇得天地变色,仿佛这样才满意过来,将手放了,笑道:“很多日子没见你,你白了,可没胖,你那个好老婆没好好养你?”

宋运辉跟韦春红也握了手,与在场的红伟、正明、小三寒暄后,才道:“我刚上来前看到你的车,不错啊…”

“你开什么车,现在?”

“我开奥迪。”

“走,开开我的车,很好。”雷东宝向小三一伸手,小三连忙掏出沉甸甸的车钥匙交给雷东宝,雷东宝立刻转手交给宋运辉,回头对其他人道:“你们自己吃饭,我跟小辉玩车去。”

雷东宝说话间就推着宋运辉往外走,宋运辉有些莫名其妙,不由自主地走出门去,到了电梯,他才有闲暇问雷东宝:“你有什么私密的事要跟我说?”

雷东宝反问:“我们见面,难道不应该单独说话?还是你现在不想跟我单独说话?”

宋运辉奇道:“你吃枪药没,我没法去接你,你没见思申抱着小孩这么不方便都去接你了吗?火气这么大干什么?我家太座出面比我出面更难得,知足吧。”

雷东宝紧紧盯着宋运辉,道:“嗯,这才像人话,这话有人味。”

宋运辉莫名其妙,与雷东宝一起走出电梯,一路问雷东宝是不是吃错药。雷东宝反而笑逐颜开,肉掌一掌一掌地扇向宋运辉的背,走出门时候干脆大掌攀住宋运辉的肩,勾肩搭背而行。宋运辉还是不知道雷东宝为何如此,恨不得挥拳往这张肉团似的脸上砸出个究竟来。到了车边,宋运辉就不理神经兮兮的雷东宝,将车子里外打开,围着看个究竟。雷东宝叉腰站一边,得意洋洋地道:“这车不错吧?”

宋运辉道:“值得吗?你现在到处找钱,找得我那些朋友跳脚要我阻止你找他们。你说你花那么大价钱买这么一辆车,何不拿这钱去换个车间?你怎么算的经济账?你还在草创阶段,你别先想着贪图享受。”

雷东宝道:“前面是人话,后面的我不听。进去说话。”

宋运辉不明白雷东宝为什么要把他的一句话分割成人话和非人话,他回想一下,似乎没什么区别。他坐进驾驶室,心里也有些不舒服,不理雷东宝,顾自试车转圈,加速,刹车,几下下来,才道:“我带你去看看杨巡的几个产业。杨巡现在扩建他的建材城,手头资产已经不少。他至今开的还是一辆普桑,我夏天坐过一次他的车,拉空调就拉不了速度,就是那么简陋。你看…”

雷东宝理直气壮地道:“你屁股坐在国营大企业领导位置上,拿出去就是副厅干部,跟谁都平起平坐,你哪里知道我们这些人怎么办事。我呢,农民!老徐现在也不待见我。别人看到我,能看到我身后小雷家的产业吗?不能。我实话告诉你,你们国家单位没几个人做事是认真的,没人肯实实在在调查我雷霆的实力背景,绝大多数人看人只看表面。你让我看杨巡,你不知道我换了车子换了衣服,做人鼻孔朝天,出去办事顺利多少?老王先生就比你明白。”

宋运辉摇摇头,这话申宝田也跟他说过,申宝田现在的车是奔驰的,说现在的人只敬罗衫不敬人,不得不逐年为行头加码。他斜睨罗衫笔挺的雷东宝,知道雷东宝以前不是个讲究吃穿的人,可怜现在也不得不顺应时势。他道:“原来这样,这车子买了多少天?”

“半年多了。”

“村里人有没有反对意见?”

“有什么意见,我老大,做什么不可以?只要雷霆扩大,钱挣更多,小雷家大变样,他们放屁都不响,照样跟我后面吃屁。你想说什么?我们不是你们国营企业,屁大的事都要开会讨论。”

宋运辉道:“半年多,够你习惯好车大派头的待遇了。大哥,你是个率性而为的人,这辈子主动想到控制自己七情六欲的时候很少。眼下为了办事需要,你提高自己的待遇,久而久之,我看你越来越脱离群众了。今天进门我看你和红伟正明他们的关系,已经拉开距离。还有那个办公室主任小三,对你一脸谄媚,只差背后装一条尾巴随时对你献殷勤…”说话时候,因为动脑筋动得厉害,宋运辉找地方停下车。

雷东宝心中那种反感的感觉又强烈起来,抢话道:“小辉,你教训我?你身后不是也一帮马屁精?”

“大哥,我今天对你是肺腑之言,并没有打压教训的意思。我刚做老大时候也飘飘然过,但我现在自律,知道老大有很多事不可以做。我现在身后肯定会有一帮马屁精,但我心里清楚自己在干什么,我会控制他们的度。但你的性格大大咧咧,你把握不好这个度,你会先是因为工作需要,后来则是习惯,再后来你会迷失,以为自己果真本事超群,一言九鼎…”

雷东宝今天见面后第四次打断宋运辉的话:“难道你不认为我在雷霆里面一言九鼎的效果?雷霆发展到今天,难道不是我一个人的本事?”

对于雷东宝霹雳般的叱问,宋运辉掌握着方向盘,目光前视,即使没在开车都不想看雷东宝。这时有交警骑摩托车过来敲车窗,宋运辉看了一眼,才掏出证件递给交警,微笑而不容置疑地道:“我稍停会儿,有些事,谢谢。”

交警看一眼便交还证件,笑道:“对不起,宋总,打扰,打扰。”

雷东宝看着眼前这一切,不屑地道:“你还不是一样?你以权谋私做得这么顺溜,还教训我?”

宋运辉一愣,确实。他讪讪一笑,道:“好,都是旁观者清。你只要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好,我是瞎操心。”

“你操心,我记情,但你跟我说话你能教训吗?我是你姐夫,是你大哥。”

宋运辉本想解释,可心里忽然反感,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笑笑道:“好,我没把握好度。走,我领你吃最好的海鲜去,你现在财大气粗,请客。”

雷东宝此时心里也有些没意思,道:“还是回去吃,给你看看我儿子吃饭,回去教育你老婆怎么养儿子。”

宋运辉也当做忘记刚才说要带雷东宝参观带雷东宝吃最好海鲜的说法,一起转回宾馆吃饭。席间,他见正明和小三几乎殷勤得卑躬屈膝,红伟倒是坦然许多。他以往也是见多有人献殷勤的,可是今天见了分外刺眼。

吃完饭,趁梁思申打电话来的时候,宋运辉就借口走了,他没兴趣跟着正明小三冲雷东宝陪小心。

第二天,宋运辉为替杨巡做证婚人,特意提早来到杨巡包的总统套房,美其名曰对台词。梁思申当然也一起来,将可可丢在家里交给婆婆带。看见杨巡的时候,梁思申不得不想起昨天戴娇凤的哭泣,感慨世事无常,她没见识过杨巡嘴里圣母一般的杨母,可是见识过戴娇凤。在她眼里,戴娇凤是个不错的女人,如今的杨巡在她看来也是不错的男人,可是那一男一女却是相遇在错误的时间,一段姻缘成了孽缘。

同屋另一个新郎杨速也在整理装束,杨速比杨巡高,因此长相上面看着就出色了一些。两人装扮好一起出来的时候,梁思申忍不住同宋运辉道:“男人不用长得漂亮,但一定要有事业养出来的气度衬底。我看杨巡比杨速像样不少。”

宋运辉斜睨一眼,“我呢?”

梁思申以手加胸,极其肉麻地道:“你是我的阿波罗。”

宋运辉喷笑,他本来想也肉麻一把,但见杨巡走过来,只得止住。

杨巡到两人面前扭着被领带勒紧的脖子,笑道:“有没有沐猴而冠的意思?”

宋运辉笑道:“你别总贬损自己,我看着不错。来,我们对对台词,让你妹妹过来串一下新娘子。杨速,你也过来。思申你看着。”现场即使少一个客串新娘,宋运辉也要明确一下,不肯让自己太太上阵。于是寻建祥笑嘻嘻地站在杨巡身边,客串起新娘来,笑得一屋子人前仰后合。杨逦则是一上来就站到杨速身边。杨巡不敢肯定,若不是两兄弟一起结婚,只他一个人结婚的话,杨逦还会不会从上海特意赶来。

终于闹哄哄过去,两兄弟分头出发迎接新娘。

杨巡坐在车上有些哭笑不得,临出门时候,梁思申提醒他戴娇凤已经知道他结婚的事,说反应很大让他做好准备。戴娇凤,梁思申,对他而言如此特殊的两个人,却是如此奇妙地因一件事串在一起,而他最终与之结婚的却是另一个人。昨晚,任遐迩如常地与他并肩战斗到半夜,曲终人散才仔细检查一遍安保之后一起回家。杨巡相信,任遐迩会与他一直并肩战斗到死。

今天是人称大喜的日子,但对于经历过人生多少悲喜的杨巡而言,无法像杨速一样乐得跟傻瓜似的合不拢嘴。因此婚礼的准备和安排,当然是他多管一些,谁让他脑子还清醒着呢。他本来想请宋运辉做男方家长,但宋运辉不肯,只肯答应做证婚人。杨巡当时也只能在心里遗憾了一把,不过退一步想,证婚人也不错了。婚礼就是给人看的,宋运辉做他的证婚人,已经够给人无限遐想。做他的家长,倒还真是肉麻,以宋运辉这样的明白人,做不出来。

跟他一个车队的人里面没有杨逦,这是任遐迩的亲口要求,任遐迩对工作精益求精,生活小事性格随意。因此任遐迩这回难得提出要求,提出不想见到杨逦吊着架子到她家迎亲,杨巡只能答应。只是杨巡心里有些遗憾,他最希望任遐迩进门就做起杨家的长嫂,帮他协调好与杨逦的关系,可惜任遐迩不买账,说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任遐迩的娘家太远,不方便专人化妆,因此就把任遐迩自己买的房子临时用作娘家。走下车子时候,杨巡跟身边的寻建祥道:“你看,这就是她自己买的房子,还是来我商场工作前买的。”

寻建祥笑道:“你们俩都能搂钱,还让别人怎么活啊。”

杨巡笑,“我能搂钱,她更擅长的是算计钱,我们两个是天衣无缝的搭档。”

寻建祥想问一句你到底是想找搭档还是找老婆,但终于没法问出口,楼梯口埋伏的鞭炮惊天动地地响了。寻建祥今天是作为司机而来,看着年轻男女们在楼梯口互相扯皮的一幕,不由得回忆起自己与老婆恋爱结婚的种种,作为一个过来人,他心里挺替杨巡的婚姻可惜,杨巡这人,经历的女人太多,找妻子功利性太重,他不知道任遐迩心里究竟是怎么想,但终究杨巡是个钱多的,这世上想绑定杨巡的女人太多。

杨巡今天强盗扮书生,难得地没在双方扯皮中开口充当主力,而是耐心等待朋友们轰开闺门。千呼万唤之下,任遐迩终于穿戴着婚纱出来,杨巡看见就会意微笑。为穿这一见钟情的婚纱,任遐迩已经节食一个月。杨巡旁观着都替她辛苦,奉劝她不如换套婚纱,她偏不,硬是每天晚饭时候别人去食堂吃饭,她眼睛碧绿地啃手指头,与天斗,与地斗,斗私批修一念间。杨巡一次好笑地问她,她为一件衣服都能如此执着,是不是以后对选定的丈夫会从一而终?任遐迩当时问他怕不怕,杨巡的回答是巴不得。但心里却有些怕,一辈子那么漫长,他不知道什么时候遇到什么不可知的事情,若是有个万一,身边这个执着的女人就是定时炸弹了。而当时任遐迩却神秘莫测地说,衣服是死的,人是活的,岂可一概而论。对这句话,杨巡至今还没想出真实含义究竟是什么。

但是面对着终于成功装入曼妙婚纱中纤细得一点不像面包的他新娘,杨巡还是与众人一样喜气洋洋地按照程序一步一步不厌其烦地进行下去。终于把老婆娶到手了,他可以歇一口气了,回头找个空一点的时间,携任遐迩去老家拜祭一下。他把这个想法与任遐迩说起的时候,任遐迩看着他,笑说了一句“家祭无忘告乃翁”。

婚礼进行得团结紧张严肃活泼,宋运辉到场后与雷东宝打个招呼,就携梁思申坐到本地政企要人的桌上。雷东宝与那些同样来自杨巡老家的亲朋好友坐在一起,众人对座位是最敏感的,见此都是议论纷纷。

雷东宝在婚礼后突然改变计划,连夜启程回家。宋运辉没细究雷东宝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与梁思申一起送到停车场。等一行两辆车子绝尘而去,梁思申问:“你们昨天谈得不愉快?”

宋运辉叹息道:“他身上曾经让我钦佩的精神消失了。其实从他出狱那时候起,我已经感觉到他变了。”

“难怪,我认识他晚,我说呢,没从他身上看到你描述的素质。咦,我电话。”

梁思申在包里找点活的时候,宋运辉沉吟着道:“我有点担心…我还担心…算了。”

梁思申看看宋运辉,但只有一张嘴,她选择接电话。那边却是外公。外公霸气十足地道:“思申,你告诉小辉给他女儿办签证,你也开始准备起来,圣诞假期你送我和你妈去迈阿密。”

“干什么,你不是说不跟去了吗?出尔反尔老顽童也。你不能霸占我妈,我爸需要我妈。”

“秋天啦,一想到这边的冬天,我老骨头痛。思申啊,你要讲理,我跟你妈分开那么多年,我要趁还有精神,照顾你妈几年,算是补偿。你爸呢,他日子还长,别跟我老头子抢。”

“谁照顾谁啊。我不答应,我要跟我妈说。”

“你妈已经答应跟我去美国照顾一段时间。你别没良心嘛,最起码你和你妈得一起陪我到迈阿密,对不对?靠我和小王,怎么到得了?”

“你究竟心里怎么想,你今天口气太正常,我反而有所怀疑。”

却是梁母接起电话,笑道:“你别没规矩,外公说得对,那边新入住,去了需要收拾,我不去看着总是不放心,还有那两个舅舅,我也担心。先去了再说,要回来也容易,现在不是以前。再说你也得让妈妈去美国玩玩。”

梁思申立刻没话说,只一个劲埋怨外公一天一个主意。要外公亲口发誓不再改变主意之后,她才结束电话。

回头告诉宋运辉,宋运辉奇道:“他前不久还在跟我说,他要看着明年初他手里的股票上市,他还说他想进股市搅上一脚。”

“我也不知道,他说他怕死上海的冬天了。不过现在去也好,正好让小引去那儿补习半年英语,免得跟我当年一样死命追进度。”

“小引的学费得我出,别让你外公掏腰包。”

梁思申笑道:“如果有幸旁边有私立学校,那费用你肯定掏不起。如果是公立,不用掏钱。我们分你我干什么?”

宋运辉笑道:“不是那意思,我们现在岗位工资改革后,我又不穷。”

“那么明天起,可可的奶粉钱,你太太的服装费,锦云里的水电日杂费,都你负担。”

“你的服装,嘿嘿,你的服装,除了你的服装,其他以后都是我开销。”

“那太太的胭脂花粉费呢?太太的花天酒地支出呢?”

宋运辉只好投降;“我不是把工资卡做副卡交给你了吗?你全拿去支配,我乐得不管。”

杨巡几乎是被扛着进新房的。杨巡本来说把唯一的总统套房让给杨速做洞房,但是既然杨巡喝醉,杨速就做主将大哥抬进总统套房,自己进另一间豪华套。众人又闹了会儿,见杨巡倒在床上大睡,就嬉笑离开。任遐迩将角角落落搜了个遍,揪出两个听房的,这才掩门扔掉折磨了她一天的高跟鞋。回头对着睡得没一点样子的杨巡看了好一会儿,一个人静静地将两人的关系前前后后梳理了一遍。其实今天如杨巡所言,只是一个仪式,而他们真正的开始,是在领证那天,杨巡硬是挤占她的小窝,而她没再坚拒。

杨巡很会做人,很知道怎么关心她,爱护她,让她身心全都愉快。但就是因为杨巡做得太老练,太高段,她反而心里一直不踏实,总感觉自己被动得像个傻瓜。还不如今天杨巡喝醉了傻傻地躺在这儿,可以任她摆布。

她换下衣服,洗去铅华,换上睡衣,坐下慢慢收拾杨巡,她的丈夫。

这是爱吗?任遐迩躺在杨巡胸口,听他心脏有节奏地跳动,心里非常确定,她心里已经越来越离不开杨巡。她在登记的那一刻还有懊恼,总觉得是被杨巡花言巧语逼进婚姻登记的。今天她想,其实她又何尝不是将计就计,顺水推舟,先下手为强地将敬慕的人变为自己的人?

这一夜,唯有杨逦孤零零一个。大哥醉得人事不省只见周公,二哥关门洞房花烛。她于婚礼之后等了好久不见有人安排她,只好灰溜溜回家。越想越没意思,想到晚上还有一班火车,就去了火车站,连夜赶回上海。火车上的杨逦心中异常失落,强烈感觉结婚后的杨家,她不再是被关注的焦点,大哥二哥都没头脑,只顾得了一头而忘记了她。她心里很是怨愤。

也是夜车,但与杨逦南辕北辙的是雷东宝一行。雷东宝上车就郁闷地跟韦春红说他要睡觉,明天要准时参加市里举办的经验交流会,除非宝宝哭闹,谁也别叫醒他。但是雷东宝这么爱睡的人,却是闭上眼睛一直睡不着。车子离城好远,周围已经一片黑暗,只有前面正明开着的佳美的红色尾灯稍稍映亮里面车厢。雷东宝却忽然道:“春红,今天小辉这样对我!”

“轻点。”韦春红先看看宝宝,见宝宝依然安睡,才道,“说起来,我也看不惯你昨天那么对宋总。人家与你没亲没故的,这样对你是本分,对你好才是意外,你哪能要求他太多?你看你,昨天先冷落小梁,带来的礼物也不说先交给小梁。然后也不说对宋总客客气气。你也不想想,到底是你倚仗他,还是他倚仗你。今天喜宴上他这么坐也没差,你本来就只是个有钱的,你挤人家那堆里干吗。”

“谁说我倚仗他,他不倚仗我?我们以前是什么关系,我从来…”

“嘘,轻点。我知道你们的关系,你们以前一个是姐夫一个是小舅子,现在是兄弟关系。可我们不说别的,就算是亲兄弟吧,人家已经当了那么多年上万人大公司的老总,你见面呼五喝六的人家怎么吃得住。私下拗手腕罢了,还当着我们那么多人面,你存心不给他面子。”

“我从来这么对他。你什么道理,难道人富贵了,可以不叫爹娘,不认兄弟?”

“你究竟是宋总爹娘,还是宋总一个娘胎爬出来的亲兄弟?”

“你这什么话,我跟他是亲兄弟能比的?”

“你这样想…好,随便你怎么想。”

“有些东西你不懂,我比你懂。特别是男人们的东西,你们女人别掺合,小辉就是让他老婆掺合坏的。”

“好啦,我不懂。不过是提醒你一句,你别总看不上小梁。小梁别说是宋总屋里人,她娘家什么势力?她自己什么财力?你老这么跟她对着干,不是为难宋总吗?”

“说你没见识你还不认,小辉有今天是靠老婆娘家的吗?他这个老婆嫁他前他已经是宋厂长,记住。他靠自己。”

“我不多说了,再说你又说我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

“女人就不该掺合男人的事。”雷东宝不以为然,也不再说话,闭目睡觉。

前面小三一直没说话,司机也没说话,就跟不存在一样。雷东宝发了一通,这下算是睡着了,只有宝宝中途哭着要吃的,他才迷糊糊醒来一下,但没他事,他接着睡。一觉睡到家里,随便洗涮一下,就直奔会场。

会场上面,市领导第一个跟他握手,又很重视他的意见,说他话糙理不糙,雷东宝憋了一天的劲终于又落回到实处。原来他只是水土不服,现在回到自家地盘心情好多了。

宋运辉清早送走妻子,驾车回家,半路接到外公一个电话,让他过几天有空去上海面瘫。宋运辉心领神会,道:“是不是思申爸爸的事?他没收手?”

“你倒是灵敏,既然你已经想到,我也直说给你。我越看越觉有鬼。你给我想办法,怎么跟你丈人老头说。”

“该威胁该利诱的我都说了,你以为我还能说什么?”

“小辉,你不要这么问我。你要清楚,你现在是这个家的主力,你不动脑筋谁动?你是官场的人,你应该有更多办法。你无论如何要想,要解决这个问题。我昨天一整天劝他提前退休,跟我去美国,到了美国我有办法,他一整天敷衍,我看他赌徒上性了。我告诉他,万一有事,他害自己那是他自作孽,他也会害我女儿,害思申,害可可,小辉你想过没有?你会最受连累。可他老是跟我说,他心里有数,非常有数,拿我当老糊涂。这事,小辉,即使为你自己,你也得想办法解决。”

宋运辉停车仔细听外公说话,道:“外公,你让思申妈先跟你出去是最正确的…”

“正确个屁,我女儿不在,他更可以肆无忌惮。”

“我思考过后基本上认定,思申爸有恃无恐有他的底气,他不是一个人,他和梁凡绑一起,也就是跟更多人绑一起…”

“妈妈的,我不要跟你说了,我活那么大年纪,我不相信一个国家会允许这种蠢贼存在。我高看你。”

“外公,你听我说完…”但是那边已经传来“嘟嘟”的忙音。宋运辉看看手机,想拨回去,不过想想外公该说的基本上都已经明白,他再打过去无非是跟外公辩论,冲外公那脾气,不顺耳的哪儿听得进去?他继续上路,脑袋里想的事全部换成岳父的。

外公说得没错,岳父如果出事,最受伤的是他,可他能怎么办?大义灭亲,举报?别说做不出手,他手里也只有猜测没有确切证据。他最希望的还是岳父能迷途知返。刚才外公打断他的话,他还想说的是,他不知道梁凡的舅舅们有没有参与,若是参与,事情更大。因此他岂敢贸然行事。

他一路细细回想有关岳父与梁凡的种种细节,猜度是不是有更多的人参与到此事中来,还有,梁凡的筹资额度到底有多大,以及除了梁凡那一块,岳父还有无其他动作。他想得头痛。他还头痛一点,梁思申似乎掩耳盗铃。昨晚听外公说去迈阿密,此后梁思申一直为外公寻找怕冷的理由,究竟是在说服谁,他心里最清楚。他头痛要不要跟梁思申指明真相。

没几天外公回上海,两人又就此事好好议论一番,宋运辉觉得不会没事,也没证据表明有事。而外公信誓旦旦地说,肯定有事,说他这辈子见多识广,不会看错。

但宋运辉小心起见,设法打听下来,岳父风评还行,大家都说可能吃点拿点,但抓钱可能行比较小。省行不同市行,接触的大多是大项目大国企。宋运辉稍微放心,不过外公还是决定出国去,他担心女婿万一有事,连他都会被扣在国内回不去美国,这种事文革时期发生太多,他至今无法修正心中的偏见。他更担心弄不好他的钱会被混作女婿的钱充公,那才是要了他的老命。

任遐迩结婚后并没从商场的财务管理中脱身,但开始兼管欧洲街的财务。临近年底,地税组织举办年报和新增涉税条款的培训,将会计们拉到郊区一家小宾馆集中培训。任遐迩回不了家,吃完晚饭,同屋的会计看电视,她看完新闻联播,就看教材。

一会儿杨巡电话进来,笑嘻嘻地道:“面包,今天是我们婚后第一次分居两地呀,有没有想我?”

任遐迩现在也配了一只手机,但她是个节省的人,一接通就道:“你打这个电话…”她报了总机和房号,就关了手机等杨巡再打来。

杨巡再打来,就取笑:“上个月和前个月,你的手机月费少得我都出汗。我吃完晚饭回来了,到家才想到你不在。”

“对啊,还不抓紧时间,还可以出去玩。”

“不去啦,每天挨你管得束手束脚,出去玩都活不起来了,吃顿饭够啦。怎么办,我一个人很闷。天又这么冷,我一个人钻被窝里冷啊。”

任遐迩笑道:“可怜的孩子,教你一个办法,放一缸热水,晚上睡浴缸。”两人此时已经搬到刚装修好的别墅。

“水冷了怎么办?”

“水冷了继续放。”

“我中途想你了怎么办?”

“你黄。”

“我没黄,我真的很想你,不是说这是我们婚后第一次不在一起吗?我这个实在人多不适应。”“呸,乱唱高调。”“你看,我又看不到老婆,又还得挨老婆骂,多受打击。老婆,我现在过去找你好吗?”

“嗳,别乱来,我们都是住标间。”

“那你下来,我们回家,明天早上我送你回去上课。”

“好啊好啊,就这么定,我下去,我立刻下去哦。”任遐迩说完,那边杨巡的电话就挂了。她愣了一下,将电话搁回,怀疑有人或者有电话找上杨巡了。但她这个电话接下来,心情如会唱歌一样。

没想到过一会儿杨巡电话又来了:“面包,你怎么还不下来,我都等你十分钟了。穿衣服不用那么长时间吧。”

“什么?”任遐迩跳起来,冲到窗户边一看,下面停着好几辆车,也不知道哪辆是他的。她忙套上面包似的羽绒服,与室友道别下去。道别的声音就跟唱歌一样婉转。

果然,杨巡等在下面,见面先一个大拥抱。任遐迩非常开心,额外给这个馒头盖个红戳,冒充油包。馒头却扭扭捏捏装腔作势,说这样不好,上面很多人看着,影响馒头蒸来的声誉。任遐迩狂笑,与杨巡婚后真有些不适应杨巡的油嘴滑舌,可也真好玩,每天回家就笑个没完。很多时候杨巡出去应酬,她等着他回家,等的时候可心焦呢。

婚礼后杨巡见煮熟的鸭子飞不了,就硬派给她个称号:“面包”。在她不烧早餐的抗议之下,杨巡只好告诉她过去他是人称“小杨馒头”的倒爷,馒头面包是一家,不是天经地义的吗?此后两人背着人就以馒头面包相称,叫得越来越顺口。

杨巡心里最满意的是任遐迩真心喜欢他,没有因为重点大学毕业而露出高人一等的感觉。他本来无非是成立一个家,找个宜家宜室的厚道老婆,守住他的大后方,再给他生个聪明儿女。没想到要到任遐迩是意外之喜,别看此人上班一本正经,八百年不变的面包样,本质却是诙谐得很,令他顿时感觉自己的一张嘴有了用武之地,两人每天在家彼此调笑,说是打预防针,让各自出去应酬的时候遇到花言巧语免疫。婚后的生活是说不出的轻松适意。

杨巡认为自己找对人了。

上海虹桥国际起飞厅,外公进去关口前,特意走到前来送行的女婿面前一言不发好久,盯得梁父失色。已经进去的梁母见此担忧,老头子昨晚一直没再提,今天难道要临门一脚?可她出不去,没法打圆场。同样也是来送行,顺便接走可可的宋运辉见此倒退几步,避开风圈。

外公却没多说,只盯着女婿低声道:“你好自为之。”

外公说完就进去了,留下梁父站在原地尴尬了几秒钟,但也没尴尬多久,就回头对不远不近处的宋运辉道:“这都什么意思?你回家的飞机还要两个小时吧,有没有别的事?”

宋运辉拿嘴努努怀里很不安分地因为妈妈离开而哭泣的可可,道:“他的事最大。”

梁父感慨道:“你现在把他当天,等他长大不知道怎么对待你。”

宋运辉从可可那儿分出三分目光看向岳父:“爸爸,我没跟思申和外公他们说实情,外公应该想得简单一些,思申更是避而不想。但现实…”

梁父神色一凝,道:“你背后调查我?”

“爸爸对不起,我得为妻儿老小考虑,但你放心,我不会说。”

梁父不语,冷冷地盯着宋运辉。宋运辉也不解释,熟练地摸出尿布包里的热奶,让刚哭完的可可捧着吃。人流在他们两个身边来来去去,两人都不为所动。

终于还是梁父道:“你知道多少?”

“很简单的道理,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坐在我们这种位置上的人,基本上已经不可能亲自动手完成一件事的全程。全程有多少人参与,就有多少漏洞存在。”

梁父神色越发凝重,“你究竟知道多少?”

可可仿佛感受到来自外公的凝重压力,丢掉奶瓶又“哇”地一声哭出来。宋运辉这下又没法回答问题,小心伺候手中的一团宝贝疙瘩。而他也不想多说,索性借可可的哭来回避。偷眼看去,见岳父脸色忽明忽暗,已经大变。

这时,宋运辉的手下找过来,见此情形,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走近。宋运辉也没招呼手下过来,还是与岳父对峙。

好久,梁父终于又恢复镇定,但冷然对宋运辉道:“你也好自为之。你为上市剥离资产的那些事已经做过火。”

“这事都是专门法律班子经手,没有违法。”宋运辉有些愕然,没想到岳父也在调查他。

“别让思申知道。”

“思申一向对不三不四的下岗规定很有看法。”

梁父看看不远处的宋部下,欲言又止,说声“再见”走向“国内出发”。

宋运辉不动声色地跟头也没回的岳父说“再见”,但等岳父走远,才长长出了一口气。他其实对也岳父的所作所为所知有限,他完全是凭一个上位者的自身经历,豁出去威胁了岳父一把。令岳父无法不忌惮:他这么一个外省官员都能探知一二,何况省内?为岳父的事,他头痛万分,只好选择与岳父交恶,但或许可以挽救岳父于悬崖?

他没想到岳父也调查了他。翁婿关系的背后竟是这这样,他始料未及。

宋运辉出了好一会儿的神,才与同事汇合,登机回家。

宋运辉与杨巡的关系,在杨巡的一再努力之下,终于渐渐恢复。元旦前杨巡新居请客吃饭,他过去了一下。从杨巡那儿得知梁凡和李力两个在香港挣得相当好,几乎不回上海,直把香港当了家。因此杨巡也激动得跃跃欲试,想通过深圳的地下渠道将钱弄去香港动作一把。

宋运辉跟杨巡说起梁思申的评价,说泡沫时期,谁都会被资产的迅猛增值击晕,认为自己是天才,争先恐后地下水追逐泡沫。追逐泡沫是正确的,没办法,必须想办法跑赢通胀,但最关键问题是谁都不知道泡沫会什么时候破裂,谁要是拿到最后一棒,那就不仅仅是前功尽弃。解决的办法是对冲。但是国内很多出去香港玩票的人不懂这些个老牌资本主义国家金融天才玩出来的游戏规则,因此不知如何躲避风险。

宋运辉本来就不熟悉那行,说得七零八落,于是听到杨巡、任遐迩以及寻建祥、杨速等人的耳朵里,便成了天书。杨巡建议已经在读工商管理硕士的任遐迩放弃看着没什么意思的课程,转投金融。任遐迩也是蠢蠢欲动,对那个听上去都是高智商人士在玩的领域非常向往。

饭后,杨巡坚持替宋运辉开车,送他回家。宋运辉建议杨巡,做大了以后,确实应该开始考虑多渠道地融资,向股市等金融领域开拓融资渠道。杨巡听着当然上心,回家找任遐迩商量该怎么做。却见任遐迩早已趴在电脑前,通过雅虎中国搜索相关信息。但两人找了半天“对冲”相关信息,越找越是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