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小姐,我妹不是旷工吗?我问出来是给男朋友缠住。我想那男的不是东西,想找朋友揍那男的一顿,不想揍到李力…对,就是那个李力。麻烦大了。”

“太好了,你千方百计稳住他,不行就强留,一定要留住。我正找不到他。”

“不用稳,现在都在派出所。我怕朋友吃李力亏,我们都不敢露面领人。”

“嗳,你尽管大胆出去领人,李力现在涉嫌在逃…”

“什么?”

“对,你告诉我李力在哪家派出所。”

杨巡结束通话,才刚想开心一下,忽然想到不好,李力是逃犯,那么他妹妹有是什么,窝藏犯?审讯李力的时候肯定会牵出他的小妹,那么小妹该怎么办?眼看着迅速有新警车进门提走李力,杨巡放下朋友,打车直奔杨逦家。

进门,却见杨逦哭得花容失色,他也来不及说,先给梁思申打电话:“我看到李力被提走,看来犯重案?”

“具体我不便说。刚才你电话的意思是李力这段时间和杨逦在一起?”

“是,要命了,这下。你知道我们家杨逦傻,现在还为李力哭。你说是不是该去自首?”

“去吧,我会替你们杨逦说几句,你尽管放心。但你得让杨逦交出所有李力让代保管的东西。”

杨巡说话时候一直盯着杨逦,说完就拨打“110”说明详情。然后板着脸问杨逦:“李力有什么东西放你这儿?都拿出来,警察一会儿就到。”

“他…他说那都是贵重物品,要我千万保管好。”杨逦也吓傻了,“他真是逃犯?”

“还有假?警察立刻上来。你快跟我说一遍你们怎么回事。”

杨逦结结巴巴地说,李力前阵子称与妻子闹翻,与她交往上了。前几天说要离婚要转移财产,到她这儿避一阵风头,来的第一天就带来好多贵重东西,就是因为杨巡忽然上门才匆忙逃离,随后两人又联系等看两天风平浪静,李力才过来拿,没想到会打架被邻居报警。杨逦还说李力让她拿一本李力照片别人名字的护照买下飞澳洲的机票,机票也在她这儿。

杨巡气急败坏地看着小妹,一张嘴根本没法说话,知道杨逦傻,没想到杨逦傻成这样。但他现在只希望杨逦没事,希望梁思申果真能帮得上她。

但杨巡没敢奢望,因为他发现上门的警察如临大敌的样子,他不知道李力究竟犯的是什么罪。家里给搜的乱七八糟,搜完后杨逦被带走。杨巡对着一屋子的凌乱心想,李力犯的肯定是大事,如果小事的话,这种子弟大多能走走关系蒙混过关,连他杨巡这样的小小商人都有几个公安朋友呢。要真是了不得的大事,恐怕梁思申也指望不上。

他先给任遐迩打个电话说明大概情况,让她明天就给他银行卡里汇十万进去,弄不好他得在这边好好通关。随即立刻打电话给梁思申。梁思申那边倒是拿起电话就没客套:“来人走了?”

“走了,我家老四也给带走。看样子好像情况很严重,你…”

“杨逦的事我已经托付了,你回去吧,等着也没用,还有,你别自作聪明活动去,反而坏事。这回得谢谢你歪打正着捉住李力,你帮了某些人一个忙,我让他们用杨逦还你情。”

杨巡赶紧把杨逦说的情况跟梁思申详细说一遍,听梁思申保证不会让杨逦坐牢,还保证杨逦一有消息就通知他,他才提心吊胆地乘夜班火车回去。这一路,他可是一分钟都没闭眼过,满脑子都在揣测李力究竟犯的是什么事,凭他有限的法律知识判断杨逦究竟有没有触犯法律。他回到家都来不及睡觉,先去找律师询问。

杨巡非常痛心,他自己进去过一次,在里面吃尽苦头,出来还差点让茶叶蛋噎死,他很担心娇生惯养的杨逦受不住那里面的苦。杨巡更痛心的是,杨逦竟这么不爱惜自己,竟这么轻易地被李力利用。杨巡都没脸跟任遐迩细说,好在任遐迩跟他一起痛心,他心里舒服不少,不过他暂时不跟老二讲了,就怕毛毛也知道,影响杨逦以后做人。为此他跟任遐迩说,他很希望出生的孩子是男孩,男孩子出点错犯点事,总是容易糊弄一些。

梁思申回头跟为这事兴致盎然的外公说李力竟然躲在杨逦那边,估计是李力知道一个人住的杨逦小丫头迷恋他,而杨逦又不是个平常与他接近的,因此任谁都不会想到李力会躲在杨逦那儿中转,还能消受艳福。外公听着乐不可支,推测李力早有脱身准备,这回可能是打个时间差,趁梁凡还没察觉之前先回国搜取贵重物品,用一本假护照带出国去,毕竟这种人只会窝里横,钱多带走一些是一些。这计划本应是够冷静够大胆,堪称经典,没想到却会犯在没一点技术含量的打架斗殴上。可算是天亡他。

外公嘻嘻哈哈,梁思申心里叹气,没想到李力这人还能做出这么猥琐的一手,怎么她在这边遇到的人都问题多多。

宋运辉经过外围了解之后,还特意抽出一晚上时间考虑,才决定打电话给韦春红,而非雷东宝。小雷家的情况出乎他的意料,他没想到小雷家的摊子铺的比他料想的更大。他是个做企业的人,就此情况稍作判断,就大致明白,即使没有出口受创的打击,小雷家的资金链也是够呛。何况现在因东南亚金融局势动荡,出口形势风云变幻。

但是他也想到,雷东宝如今好面子,他自己也不愿热面孔贴雷东宝冷屁股。他还是绕一下曲线吧。他就打电话到他们的家,选择的是晚饭时间,估计雷东宝不会在。果然电话接通,韦春红说雷东宝在外面应酬。

两人交流几句各自的儿子,宋运辉便转入主题:“大哥企业最近的日子不好过?”

“啊,连你住那么远的也知道了?东宝还说控制消息,不让传开,免得人心浮动呢。”

宋运辉心说,难怪红伟是偷偷去找杨巡。因此宋运辉愈发谨慎:“我从最近经济形势分析,感觉应该对小雷家不利。因此向有关方面打听了一下,我想大哥可能不大喜欢外人提起这事,正好这个电话是你来接。”

韦春红听着异常感动,“唉,宋总,谢谢你关心,关键时候总还是你…我本来一直想找你,你哪是外人?可那头笨猪…我都没脸找你…”

“情况真的不好?”宋运辉插上一句,打断韦春红的客套。

“不是一点点不好,是很不好。雷霆现在资金很紧张,东宝每天都在外面跑资金,公司管理都交给正明。可跑来的贷款不够用,他们那新车间安装吞起钱来哗啦啦的,多少钱进去都跟打水漂一样,一会儿就没了。他又不想让村里人知道村里没钱,碰到要紧时候就掏自己腰包,我这儿现在左一次右一次已经让他拿走不少了,我不给他,他就喝醉了跟我闹。你说…两个儿子一见他回家就躲起来,全家都怕他,保姆辞职不肯干了。我都在想了,他心里到底是雷霆重要啊,还是这个家重要啊。”

宋运辉听得直摇头,“春红姐,大哥怎么想…不,不管大哥怎么想,他心里应该是装着妻儿老小的。可雷霆资金缺口,再加十个你也填不满。你要有考虑。”

“宋总,都不知道该怎么谢你。我也思量着我这几年挣的这点子钱放到东宝手里有没有意义,可看着他艰难,我又不能没良心,守着钱袋子一分钱都不给。你一说,我心里有数了。不管怎么样,家里得上一副双保险,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可宋总,你在这儿老家认识的官多,交情肯定比东宝铁,凭你身份走出去说话,谁…”

“春红姐不用跟我客气,该做的我都已经做了,要不然我不会随随便便乱打一个电话说些空话给你听。可大哥早前还贷不及时,已经上银行黑名单。市县的银行已经不同过往,他们现在也要考虑风险。我一圈打听下来,看来大哥得立刻采取措施积极自救。我目前想到一个自救措施,可是我有个顾虑,这个措施执行起来,可能很伤大哥颜面。尤其由我说出来,他更会觉得我是在削他面子。所以我先找你了解一下大哥近况,看他心情好不好,能不能好好说话。”

韦春红感动道:“宋总,你对东宝那真是别提了,亲兄弟都不会有你这份关心。我实话说吧,在你面前我也不用遮遮掩掩。东宝最近脾气坏透了,没法跟他说实话,特别不能跟他提雷霆。宋总要不嫌我程度低,我费点劲先教会我,多说几遍,我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记下来照单子说,总不会说错,回头我死皮赖脸地磨,总能磨出点道道来。”

宋运辉没想到韦春红竟然那么快就理解他的处境和意图,又积极主动地请缨,卸除他心中顾虑。心里感慨,雷东宝这人做事,别的不说,找老婆却是一找一个准。不过宋运辉要说的主意不多,寥寥十几句,无非是个思想,一条饵食,让韦春红传达给雷东宝,让雷东宝知道有这么一个办法。如果雷东宝心里有这样那样的障碍,这十几句话足以让雷东宝做出选择,用,还是不用。如不用,那么他跟韦春红多说无益。

韦春红自然也了解宋运辉的意思,当然韦春红也是多年职业带来的一张甜嘴,一直见缝插针地恭维宋运辉的贴心和气度。宋运辉都当耳边风,这种话他听多了。他只想快快了结雷东宝的事,回头对付太太去,太太正要找他问话来呢。梁思申他们已经全面贯彻双休日,宋运辉公司还在单双周,因此这个星期是梁思申抱着可可来探亲,宋运辉心里清楚,他得给梁思申在职工下岗问题上有个说法。问题是他了解梁思申这个人,这一周考虑下来,他发现他无论从哪个角度解释,可能都不会符合梁思申心中的道德准绳。

他今天忙得连晚饭都没时间吃,打给韦春红的电话还是在机场大厅等妻儿的时候见缝插针。

他见到梁思申出来时候旁若无人地只关心怀里的孩子,不及其余。若不是梁思申怀里有个孩子,她梳马尾巴、背双肩包的简单打扮真像个学生。宋运辉有些感慨,以前的她可不一样,以前她怎么噱头怎么打扮,性格非常直接,只得三个字,“我喜欢”。到哪儿都是焦点,生孩子后判若两人。宋运辉没良心地想,他其实更喜欢意气飞扬的梁思申。

但无论喜欢或者更喜欢,眼前的两个无疑是他的最爱,看到他们,虽然有被兴师问罪之虞,他还是一颗心欢快起来,转化为行动。他看到梁思申抬头的瞬间一张脸上笑开了花,很快就见她嘴唇一撮,做出小声举动,示意他看怀里似醒非醒的可可。可可迷迷糊糊间看到了爸爸,轻轻叫声“爸爸”,伸出两只小手要爸爸抱,过程中连打了三个哈欠。宋运辉的一颗心软得化为饴糖,忙伸手接了孩子。

梁思申笑道:“我下班急着赶回家,见可可跟外公两个在玩不知从哪儿弄来的缅甸香粉,家里那些老家具雕的人脸上都让一老一小扑了两团香粉上去,古怪得紧。两个人也是满手满脸的香粉,一个寒山一个拾得。我时间紧,捉了可可就奔机场,才刚把他收拾干净,飞机就降下了,可可也睡着了,也不知他们两个下午怎么疯玩的。”

宋运辉听着笑:“人说隔代亲,外公隔两代才亲。”

“我早说过外公,他反应迟钝,想到该隔代亲了,已经来不及,幸好我生个可可让他捞到。”

“你还每天诅咒发誓以后要稍微礼让一些外公。背包也给我。”

“算了,他巴不得我每天跟他磨嘴皮子呢,我哪天要是精神不畅懒得说话,他准一个精准的窝心脚把我惹毛了。我们还是继续针尖对麦芒吧,这辈子改不了。”梁思申看着周围,笑道:“这儿是你地盘,背包还是我背着吧,不能让我们宋总失面子。”

但走到外面,寒风凛冽中只见宋运辉的车子恰到好处地停在门边上,走出大门,一步之遥。梁思申感慨:“二伯的车子都不大停机场门口呢。”

“今天冷空气来,怕你们走一段路去停车场冻着。可可睡得半醒不醒的,最容易受风寒。”

“不怕,可可结实着呢,你没见他每天跟黑拉拉练赛跑,免疫力很强。”

“刚刚给春红姐打电话,大哥的儿子正感冒着,说最近天冷下来,小孩子动不动就感冒,又是打针又是吃药。吓得我赶紧回去停车场把车子开到门边上。你猜大哥那边情况怎么样?”

“很不好!”

“对。更不好的是大哥的考虑,他竟想凭一己之力渡过难关,而不是发动村民。他从家里拿钱填补雷霆的急需。春红姐有些为难要不要把她的私房钱拿出来支援大哥。”

“换做以前,春红姐可能肯,可大哥跟别人在外面生个宝宝回来,春红姐还能不寒心?”

宋运辉倒是没想到那么多,又联想到被雷东宝剥夺将近两年的小雷家村民,叹一声:“大哥别弄到众叛亲离才好。难道他是因为知道村民可能不会跟他同甘共苦,才不去想发动群众那条捷径?”

“没同甘,谁跟他共苦?”

“话是这么说,可大哥到底是带领小雷家致富的功臣…呵,我这话作废。”宋运辉才说一半,就理智地想到,人向来记仇容易,报恩难,他经历这么多年,还能不清楚?不能指望别人感恩戴德。

梁思申微笑道:“可可又是被外公歪论熏陶着,又是被我们的高论培养着。你说以后可可长大会是怎么样一个人?”

“希望他是个思想独立,对世界充满好奇和热爱的人。”宋运辉不知不觉就把自己的憧憬加到儿子头上,“小引有没有给你打电话?她现在跟我说的东西充满新奇,她正在好好体会享受。”

“我常给她打电话,她的很多感受,就是我刚出去时候的心情。我鼓励她不要害怕。”

“难怪,她说跟你谈得很好。”宋运辉把女儿跟亲妈说电话后的感受吞进肚子里,“是不是因为环境不同,我感觉你常驻国内后,性格变化很多?”

“有吗?”梁思申沉默一会儿,道:“这一年来我似乎总拉着脸儿。”

宋运辉腾出手摸摸妻子的头发,犹豫再三,还是决定自己主动提出:“我再让你失望一下。那家合作企业下岗工人的事,我拍板的。关于理由,我想了一周,决定不解释。无论出发点如何,过程如何,结果还是这个结果。换个时间,我可能还是会这么做,我选择挽救更大一部分人。不过现在通过上市操作,企业获得融资,已经恢复生机,我准备考虑那些下岗工人。”

梁思申无话可说。宋运辉说的这是现实,发展和生存,在这个发展初期的社会里,冲突特别激烈。只是,面对理直气壮的丈夫,她失声。

“想什么?”宋运辉没听到梁思申搭腔,有些焦急。

“不知道。我在想,我是不是该补休长假。”

“应该,我建议你出去走走,以前设计的印度香料之旅,或者自驾环游欧洲,都值得考虑。我还以为你想问我怎么安置那些下岗工人。”

“我想先知道,既然让一部分人下岗是企业生存的必由之路,你为什么不可以理直气壮地做,而是先用把一部分人分流到服务公司的名义将那些有待下岗的人剥离到服务公司,然后又让那家挤满剥离员工的服务公司难以为继,造成人员不得不下岗的事实呢?而且那部分人还因此得不到买断工龄或者企业帮助交付养老保险等最有限的补助,甚至找不到对口的主管单位。这可不可以说是有计划有步骤的欺骗?”

宋运辉心说,来了,他终于等到。他轻呼一声“可可”,稍扭头看看,见可可依然熟睡的样子,才道:“国企里面,让谁下岗,不让谁下岗,是件异常困难的事。”

“经济考虑?”梁思申也是问的艰难,从小,她一直佩服宋运辉,而现在却要质疑。

“我们曾经小范围试点分流部分职工下岗,但是难度非常大,有技能的按说早自己找到活路,有些还是停薪留职的,可一说分流,又全回来了,说什么都不愿意脱离铁饭碗,这是最出乎我们意料的。没技能的更不愿下岗,说生是企业的人,死是企业的鬼,在企业干了一辈子,最后一定要拿着企业给的丧葬费才肯上路。这是一种难以解决的意识死结。对不起,我还是解释。”

真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梁思申道:“可是经历被欺骗性质的剥离之后,下岗人员还能信任你们有余钱后的安排吗?你们除了拿得出钱,还凭什么来管理他们?”

“你知道,这事有难度,有些难度我们已经遇到。有些下岗工人有出路,可是他们隐瞒,那边挣工资,这边让我们继续交养老保险,有些做了双份养老保险。有些希望我们解决出路,可是你看看那些老企业安置老职工的附属单位,金州这么一家工厂五脏俱全,幼儿园到中学,以及技校,都有;养殖场从种菜种瓜种粮到养鱼养猪养鸡。那么大的附属包袱,拖得金州蒋总怎么改革都没法改成。我一早已经放弃办附属企业的打算,但是把这帮人推向社会呢?我不是偏见…我让大家想办法,大家都没有办法。”

“读书的时候也讨论过,太周全的福利制度,比如欧洲的,会不会是国家赡养懒人。刚开放时候我们是被企业沉重的福利包袱吓倒的,当时都想,企业纳税,按说处置失业人员的事情应该是国家的责任,为什么却要企业负责职工的生老病死呢?国内工作一段时间后才明白,这是让企业为国家旧体制还欠债呢,很不合理。可我总觉得,你的处理方法还是不人道的,一定程度上,你毁了企业的公信力。”

“说对错容易,做起来难。不说别人,我妈原来工作的厂子先是承包了,后来不知怎么一转手二转手,低价到个人手里了,所有老工人一下不知道医药费往哪儿报,本来就已经拿不到的退休费以后该问谁拿。我这一周才把一些社保福利之类的窍门弄清楚个小半,一团乱麻。最难的是还不知道以后还会怎么改进,现在做的工作会不会作废。”

梁思申不知道怎么回答:“但愿可可以后不用碰到这些问题。”

“活着总是要碰到问题的,不是这个,就是那个,但愿到可可他们时代的时候,有些问题不用那么复杂。我…应该是比我早一代的那辈子人,遇到的变革太多了。他们说,该读书的时候他们支边支农了;等知识荒废的差不多,粉碎‘四人帮’了,他们又费劲争取回流,可没有好工作等他们;好不容易生活稳定些,结婚生孩子了,却又遇到下岗失业。这话是我从合作厂的报告中看到的,说实在的,那些人没有工作技能,也不能全怪他们。回头想想,我也是,一个初中毕业未读高中而插队的人,哪儿会想到后来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一周想了很多,头痛,急切地等你和可可来,又怕你见面就说我没人性。”

“我有这么面目可憎?”

“没没没,你这段时间想得太多,太…所以我建议你出去走走。”

“可是,作为一个旁观者,我当然无权作为评判人,我只有资格做一个质疑者,你会不会因为自身所处位置的局限,太多看到你自己的困难,强调你自己的困难?”

宋运辉一愣:“或许…吧。”

两人抱着可可下车进去,宋季山夫妇早准备了清淡却丰富的晚餐等着,可可脚一落地就全醒了,又闹得不行。宋运辉看着热热闹闹的客厅,心想,梁思申小学时候的锐气,其实一直埋在骨子深处。他看得出,梁思申的眼神有些不对,总是有意无意避开他。他知道梁思申心里还在别扭着。可是这也是他的选择问题,在对待梁思申时,他选择不隐瞒。那么,他只有承担不隐瞒的后果。但他相信梁思申应该会理解。

吃饭时候,梁思申接到戴娇凤电话。戴娇凤说她才刚从锦云里出来,问杨巡妹妹出事是不是真的。梁思申心说外公还真八卦,但还是应戴娇凤要求,把事情经过大致说了一下。好在她倒是没听出戴娇凤口气中有幸灾乐祸的成分。

但是梁思申的心里空空的,她没找到答案,或许是她最近的工作和心理的压力过大,她真应该出去走走?

雷东宝很晚才回来,醉醺醺的,走路脚步沉重。即使心里在提醒自己不要吵醒两个孩子,可是没用,两只脚由不得他。韦春红早已习惯,等雷东宝进门,就帮他把外面西服脱了,把他往浴室推。雷东宝不想去,累得只想睡觉,可韦春红却道:“晚上宋总来电话,跟我说了好一会儿。”

“他?怎么不打给我?”

“他说打你的打不进,你们又去哪儿胡闹去了,连手机都不接。”韦春红不便实说,反而赖到雷东宝头上。

“还真是,喇叭放那么响,手机哪闹得过话筒。小辉说什么?”

“你去洗澡,我才跟你说。浴缸干净的,去吧,你泡着,我们说话。”

“冷。”

“你大男人还怕冷,你说你几天没洗了,老垢都能当皮揭了。我把电暖器拎来给你照着。”“不洗,要睡觉。”“不洗就不把小辉电话说给你。洗不洗?不洗拉倒。”

雷东宝闷闷地起身:“你放水。”一路脱着衣服进去浴室,脱裤子时候还走路,差点把自己绊一跤,硬是扶着洗衣机才没摔。

韦春红没想到这回劝洗这么容易,连忙开煤气打火,往浴缸放水,又手脚利落地找出替换衣服拿进浴室,顺带拎进来一只电暖器。小小浴室很快温度上升,雷东宝挪来挪去躺舒服了,嘴里一个劲地催促:“快说,可以说啦。”

韦春红忙碌完准备工作,擦干浴缸裙边,坐下来帮雷东宝洗头,嘴里一刻不落地开说:“宋总跟我说到儿子,不是说我们宝宝说话比他们可可早吗?现在我们都会唱儿歌啦,差不多。不过听说他们儿子不感冒,按说他们儿子肯定比我们宝宝娇养啊,我问他可可吃啥补品,他说不吃,只说早中晚照旧吃奶粉,其他跟着大人吃。你看,你还说再吃奶粉老断不了奶长不大怎么办,人家也还一直在吃呢,宋总和小梁看书多,学他们的的。以后别再提断奶。”

“嗯。”雷东宝闭着眼睛随老婆搓拿。“他们可可多重?”

“还是我们宝宝重。听说他们可可已经能拎三斤重的哑铃,扔半斤重的沙袋,我回头也做沙袋给宝宝扔。”

“他们可可会骑车了吗?”

“没问,不过听说特爱爬树,有次爬上去跟尿不湿一起挂树杈上。他们院子大,我们宝宝比可可文气些。”

“住小雷家去嘛,满山都可以跑。”

“太灰。宋总还说,他从朋友那儿听说你雷霆现在不顺,他来电话就是要问问,你到底好不好。”

雷东宝睁眼,全没了醉意,似是跟平常日子一样正常。他紧张地道:“你怎么说的,你跟他说,我好得很。”

“他又不是别人。我说你钱紧,问他有没有办法催一把他在这儿的朋友。他说他打听时候已经催了,可他到底是别处的官,使不上太大的力。”

雷东宝又将眼睛闭上,却是不知不觉竖起背,没再靠着浴缸沿。“你应该跟他说,困难是有的,可我正找人跑关系解决。小雷家十多年来什么没撞上过,我还坐过牢呢,还不是都过来了。”

“可是宋总跟我讲,他看着这回情况不一样,很危险…”

“他爱操心,以前我坐牢时候他操心我回不了小雷家,要给我另找地方。他还说什么?”

“你都那么有道理,还问我干吗?宋总连一声危险都不能说?”

“谁说他不能说?但他不能乱说。你说他想知道,不会来问我?外围打听我,让别人知道还以为我怎么了他,或者我雷霆里面有多见不得人,叫我回头还怎么找人要钱?”

“你意思是宋总关心你还是错的?你倒是问问你自己,你怎么对宋总?最近你给过他好脸色没有?宋总的事情,你又那天关心过?你还叫宋总来问你呢,人家肯关心你已经够上路。”

雷东宝给问得语塞,瞪目道:“你到底是谁老婆?你向着谁说话?你这是?没见我忙吗?别给我添乱。”

“死鸭子嘴硬,谁给你添乱来着?一说宋总来电话,洗澡都肯了,一身轻骨头,你以为我看不出。我净看见你添乱,害我一句囫囵话都说不成。”

雷东宝臊了,“去,老子洗澡,谁要你看着,骚货。”

韦春红最恨雷东宝骂她“骚货”,气得一扔毛巾,掉头就走。走到外面一只手放到煤气瓶开关上,终于还是没狠心关上煤气冻死里面那头猪。可还是忍不住将煤气阀门旋大,烫死那头猪,褪那身猪毛。她回头走进朝北的小房间。跟宝宝躺一张小床上生闷气。每天都这样,每一天有好脸色看,这日子还咋过?

雷东宝一见韦春红转身,心里已经生出后悔,但是他才不肯低声下气求韦春红回来,自己打好肥皂粗粗洗一遍,就算完事。只是他心里惦记着宋运辉托韦春红捎的话,即使喝酒有些上头,有那么几个人的名字,他还是在心中重视加重视。可再怎么重视,也不能让他向韦春红低头。他洗净抹干穿衣出来,到卧室见墨黑一片,就毫不犹豫扭头拐进北屋,一头钻进被窝,倒有一半身子还露在小床外面,摇摇欲坠。

韦春红正生气呢,忽然被身后伸过来的一双热烘烘的手抱住,想叫他滚,又怕吵醒宝宝,两人就这么僵持着,黑暗中一言不发。韦春红等着雷东宝酒后嗜睡打呼噜,雷东宝等着韦春红贴上来发骚。可是老夫老妻知己知彼,都没给对方可乘之机。

终于雷东宝半截身子挂在床外挂的累死,“呼”地起身坐在床沿,压低声音道:“跟我去那边。”边说边伸手来拖。

韦春红不想去,心里着实厌烦这头绪,可是又怕挣扎打闹吵到宝宝,只得恨恨跟上,心里却是想,明明宝宝是这头猪的儿子,偏被这头猪拿来胁迫她。她还担心,总是吵架,被已经初中的半大不小的儿子听见不雅,尤其雷东宝醉后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走进那间卧室,雷东宝将门一关,跳进被子里躺下,就道:“接着说下去。”

韦春红不愿钻进被子里,忍着寒冷,简单地道:“很简单,宋总说你现在很危险,出口一时半会儿好不了,得靠内销支付开销。他建议你暂停新车间安装,集中精力开动现有最挣钱的设备,保住性命再说,形势总会好转,等形势好转,银行借钱容易了,你可以再上马别的。完了。”

雷东宝集中心力听完,没想到只那么几句,头伸到外面忙道:“就这些?你别短斤缺两,又不是你开饭店。”

“就这么几句,你想知道多的,自己打电话问他,没人拦你。”韦春红说着就走出主卧,又回北边的房间。冬日夜晚,北屋明显比南屋寒冷。韦春红想到妹妹来时与她说的贴心话,妹妹看到她睡的是北屋,为她打抱不平,说这房子是她出钱买出钱装,凭什么好屋子让雷东宝住?韦春红今晚更是摸着刚才被雷东宝拽痛的手腕,愤怒地想,现在的雷东宝完全吃她的用她的,还没一个好脸色,她真是还不如养条狼狗,狼狗虽然拉着脸,起码还能看着门。

看到宋运辉现在打电话说要紧事都干脆绕过雷东宝,找到她来,韦春红想,其实雷东宝对越亲近的人越是不克制,如今他火气旺,最受气的不是别人,正是她韦春红。有时候看他每天忙碌焦躁得眼白血丝,口气臭的生人勿近,她很怜惜他,想着忍忍,再忍忍,他心里苦。可看到雷东宝总没反过来怜惜她的一天,她又为自己不值。她最近回想,好像一年半前那一晚,她忍气吞声什么条件都没,就放雷东宝抱着宝宝第一次踏进这房子,她已经输了阵脚。她早被雷东宝一眼看穿,从此雷东宝更是把她踩在脚底。那以后,她兢兢业业地替雷东宝养着儿子,雷东宝可有说声好听的?

想起来真灰心。韦春红想到妹妹说她在饭店里八面威风,多少意气,没想到在家里被姐夫摁在脚底,还得替姐夫养着野女人的儿子,妹妹说起来就不服。她当时还斥责妹妹挑拨,害妹妹好久不给她电话。今晚回想,心里翻来覆去地想,她这过的是什么日子啊!

雷东宝没管韦春红出不出去,听说就这几句了,就缩回头睡自己的。跟韦春红还讲究个什么,他又不是而今脸色白净、在老婆面前低三下四的宋运辉。韦春红是他的人,他还怕她逃哪儿去?明天一早,她准又是热汤热水伺候。

他只顾想宋运辉的话。停止新车间安装,削去几近一半的产能…那不跟中风半边瘫差不多了?那不等于敲锣打鼓遍告诸人他雷东宝半边风了吗?他最清楚,他现在说的响说话有人听,都是因为背后有欣欣向荣的雷霆打底,周围电线厂靠着他的铜,县里财政等着他的税,市里统计需要他的产值,他的雷霆一举一动影响着那么多人,他走到哪儿去哪儿才有笑脸相迎啊。若是半边风了,谁还重视他?

其实,早在资金刚开始紧张的时候,他已经想到停止新车间建造,可是他最终无法下这个决心。他停止建造当然容易,但国企出身的宋运辉不会想到他拿的是银行的钱,银行贷款是需要利息的,他已经投入那么多资金在新车间的建造上,若是停工,那么多贷款的利息日日夜夜地产生,根本不是他现有车间利润能支付得起的,宋运辉还说关停利润不高的生产线,他更是不能考虑,他是一个电动机都不能停。他必须咬牙撑住,必须撑到新车间开工,产生利润,他才算歇一口气。

他的艰难,又有几个人能理解?现在连宋运辉都没出息,说出这种没见识的轻描淡写话来,他还是靠自己吧。

雷东宝生了会儿气,当然不准备回电宋运辉,没什么可商量的,宋运辉他们的国企已经观念落后,他雷霆的突围,需要靠他自己的努力。

雷东宝酒意上涌,翻身便睡着。醒来时候却是第一时间又想到宋运辉的电话,他想来想去,还是昨晚的结论。早晨清醒了他想到,他不愿打电话给宋运辉,更因为受不了宋运辉而今的高高在上。但是他想给王老先生打个电话,请教那个闯过好多外国码头的老法师。

令雷东宝意外的是,起床见冷锅冷灶,啥吃的都没,连韦春红也不在,不知带宝宝去哪儿逛去了。他只好就这冷水洗把脸,穿戴整齐了出去上班,肚子里什么都没,走到外面被冷风一吹,人觉得冻。他只好让司机赶紧找家餐饮店,进去暖暖吃一顿,才算打发。他心说韦春红还给他脸色看,反了,晚上他索性不回这个家,看她急不急。

请教老王先生的电话,得关上门打才行,绝不能让别人听到他着急讨救兵。无论宋运辉提供的注意有多馊,但宋运辉说的什么向外围打听都说他现在处境艰难的话,却让他心惊,他一直维持着雷霆欣欣向荣的表象,为此他有意命令提货的车子即使晚上提货,也必须白天过磅发车,而不能装一车货物黑灯黑火没人看见就走。可现今他必须提高警惕了,因宋运辉那么远也知道,别人只要有心一定也知道。只是他一时急得没主意,最想请教老王先生。

外公却是接到电话,旁若无人地打断雷东宝的问候,笑嘻嘻地问:“东宝,最近日子不好过?”

“小辉说的?别听他的,我最近只有出口不大顺,其他都好,机器照转。”

“妈妈的,你吹吧,吹死了我也不信你,你当我老糊涂?你那摊子,我只要看过一次,足可以管教你五年。”

“早不一样了,你说的那都是老皇历。”雷东宝嘴里反对,心里却迫切希望外公说出管教之辞。

外公倒也不坚持,依然笑嘻嘻地道:“你倒是给我说说你上个月的资产负债表,让我看看到底不一样在哪里。”

“我立刻传真给你,等会儿。”

雷东宝连忙让财务将最新一份资产负债表复印好,,做成长条,传真给外公去。都没留给外公看资产负债表的时间,他在文印室看着传真纸吐完最后一张,就回去自己办公室立刻给外公拨电话。却被外公骂骂咧咧地埋怨,“妈妈的,现在都用电脑了,只有你们这些乡下笨蛋做报表还手写,看得我拿放大镜照着都累。这份报表是做给你看的还是做给银行税务老爷看的?”

雷东宝听到这话,精神一振,问这话的人是内行,有门。他忙道:“都一样,我们没第二份。”

外公嘀咕:“小辉还跟我说要你扔下辎重,轻装突围…”

“对,昨晚小辉也这么跟我说。我看不行,他这主意胡闹,想死也不能捆住自己手脚扑通往河里跳。”

外公还是慢条斯理地道:“小辉那主意,换正常情况下是正确的,但对你不适用。”

雷东宝一拍大腿,道:“对,老爷子您火眼金睛,一看一个准。”

外公却道:“对个屁啊,你死期临头,知不知道?这么高比例负债,亏你做得出,我都不要说你,我没小辉有良心,我跟死人没话说,跟笨死的更没话说。你死定啦,除非有瘟生掏钱救你。”

雷东宝错愕地看着“嘟嘟”作响的话筒,怎么都想不到老头子一言不合就把电话挂了。他早知老头子脾气,以前问老头子讨教,十有八九是骂人的,老头子骂起人来滔滔不绝,都不知哪里来的精力。他今天是准备着一边挨骂一边听主意,没想到今天老头子却都不要骂他。老头子的举动震得他都忘了老头子刚才说的左一句死,右一句死,他竟是举着电话想半天,为什么老头子都懒得跟他说话?难道正是因为他死定了?

雷东宝背后渐渐渗出冷汗。因他知道王老先生是骄狂的都懒得掩饰的人,老头子挂他电话骂他死人,那绝对是老头子的真实想法,绝无掺假。难道那火眼金睛的老头子看了他的报表后,认为他死定了吗?不过老头子还有一句,若有瘟生掏钱相救,他还不会死定,但雷东宝想到最近他四处要钱的艰辛,也觉得,除非,那个掏钱的人真是瘟生,目前好像真没谁肯借钱给雷霆,他许以再高的利息都没用。

他怎么办?

雷东宝还在那儿想不明白,外公则是很爽快地一个电话打到宋运辉手机上,却是听到周围一片嘈杂。

外公好奇地问:“你们这么早出去玩?玩什么,撇开我玩的那么高兴?为什么不提早告诉我计划?”

“快新年了,公司搞活动,我带上可可到福利院给小朋友送礼物。”

“假惺惺搞什么活动,要去福利院不会自己去啊,平时多的是时间去,新年扎什么堆?我问你,东宝这人智商究竟怎么样,我今天怎么看他愚不可及?”

宋运辉没想到他昨天巴巴儿地打电话给雷东宝递秋波,雷东宝却找上外公。他心里没意思的很。“他说什么?”

外公笑道:“他以为我是算命测八字的,我顺势给他测一卦,告诉他死定了,除非有瘟生救他。看来还是思申对,这个时候出钱救他的肯定是瘟生。你看过他们的报表没?再笨的人都不会弄出这么高的负债来。”

宋运辉道:“雷霆的发展一向如此高负债。只有大哥出狱后那阵子,也就是外公去指导的那一次,是他们融资最低潮的时候。外公认为缩小战线的方式不可行?”

“小辉啊,没救的,你趁早放下,别自找罪受,更别当那瘟生去。还有,以后有好玩的先把计划告诉我。对了,它那么高的福利支出是怎么回事?”

“雷霆提供全村老人的退休工资,小孩子的教育费用,保障全村人的医疗费用,我看尤其是医疗费用一项,越来越尾大不掉。”

“东宝充什么大头鬼,他才一家乡镇企业,想学通用还早得很。别东宝这粗人还存着什么理想主义?”

“他最初或许是理想主义,现在应该不是。他当初坐牢后还能回来,大部分靠的是全村老少被他拿优厚福利灌出来的拥戴。他第二次创业时因此即使手头再紧,也不能放弃福利提供。我担心他哪天断供了会怎样。”

宋运辉是撇开紧紧跟随的院长才有办法把这个电话打完的,打完后心里不是味道,却什么都不能做,先得照顾好眼前,他虽然不是组织者,却是中心。活动结束,他让女同事把可可送回家,他还得回东海上班。回去路上,他才有时间闭上眼睛提示同事不要干扰他,他得仔细考虑雷东宝究竟怎么想。可是,他越想越火,他最火的是,为什么雷东宝现在这么愚。他真不知道现在拿起电话跟雷东宝说什么好。

雷东宝也是想到要不要给宋运辉打电话,问问外公那话究竟什么意思,可最终也是没打。他现在心里没底气,没底气的时候不想见人,怕被言语打击了。

偏偏小三这时候又拿着几张申请单子进来,小心翼翼地问雷东宝这几个打算春节结婚人的钱,村里准备怎么退还。雷东宝无法回答,坐在大班椅上转来转去。但小三也是实在没办法才找来,他继续小心地说春节就在下个月,这回春节来的早,分发年货的钱得预先想办法留下来。

雷东宝这几天对财务上有多少钱,心里门儿清。可他想到一个大问题:“那几个结婚的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早几天说,有几笔钱就不给设备了。”

小三小心的瞅着书记的脸色,道:“我也正奇怪呢,这几个朋友倒是谈着,可原先没说春节结婚,怎么忽然都打报告要结婚了。”

“妈个逼,谁要有本事打报告春节死要丧葬费,我现在就掏给他。谁泄露消息的?”

“村里谁家都有人在雷霆上班,看看情况心里就清楚,不用特意泄露。书记,刚给您倒的水,我出去了。”

“慢着。”雷东宝想了会儿,才道:“圣诞节的钱?”

“正明总问我这笔钱能不能给他买材料,他说他星期三一直到元旦,都准备装病关机,不敢见人,捂家里看电视。”

“给我上课啊。圣诞节两天的包厢不能退,龙虾一定要上,洋酒上两瓶,唱歌包厢也不能退。我一脸穷酸,谁还借钱给我?去吧。”

小三自然是无话,不像以前的士根。雷东宝生气正明妄图给他上课,拿起电话找到正明,开口就骂:“正明,你妈教你的规矩拉屎里啦,我做什么,凭你小子也想手指甲扒拉扒拉说三道四?摸摸你后脑勺骨头痒不痒…”

“书…书记,我哪敢,再借我十只苦胆我也不敢对书记说三道四。”正明被雷东宝骂得找不着北,尤其是他办公室现在好多人,手机漏出去的声音那么清晰,肯定被好多人听见,他忙插进去表明态度,免得被骂个没完。一张依然留着烧伤痕迹的脸早已白了。

“这话是人话。下星期三跟我去请客,准备好酒量。”

雷东宝的电话刚挂,小三的电话立即找上还红着脸的正明,小三说帮他问书记要材料费被打回,因与书记圣诞元旦请客送礼的开支冲突了,没办法。正明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心里憋了一肚子的窝囊气。

雷东宝又打电话问这几天一直在外面追帐的红伟,近期有没有收入。但红伟说现在大家都口径一致年底关帐,钱得等元旦后拿出来,他让业务员们天天蹲点追帐,只要对方有钱,一准立刻掏来。雷东宝心说这就麻烦了,那几个忽然冒出来想春节结婚的该怎么办?他只好又想到韦春红的钱,那是他看得到的捷径。

这会儿韦春红倒是在家,他开口就道:“早上死哪儿去了,早饭也不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