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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步目的达成,清河稍稍有些希望了,有姐夫兼表舅孙会守在金墉城,起码不用担心建始帝突然心血来潮去弄死太上皇和太后。

活下去,活着就有希望。

饱暖思淫/欲。清河刚刚前进了一小步,就想起王悦以及她还未来得及表白的初恋。

像是有一只小奶猫在怀中喵喵叫的抓挠,清河心痒痒。

怀春少女清河满脑子都是王悦,跽坐在暖席上发痴,听嵇博士讲课也心不在焉。

嵇博士叫做嵇邵,是太学的博士,系出名门,血统高贵——他的父亲是玄学领袖、竹林七贤之一的嵇康,母亲是魏武帝曹操的曾孙女长乐亭主。

魏国末年,丞相司马懿和司马师,司马昭父子三人控制住了朝廷,曹氏皇族沦为傀儡。

当时流行一句谚语,叫做“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意思是说,丞相司马昭要谋朝篡位,灭曹氏皇族,自己当皇帝,这个野心连平民百姓都知道。

嵇康夫妻因忠于曹魏,而被清河的曾祖父司马昭砍了头。

本来,嵇邵也要被株连斩于马市的,但父亲嵇康在斩首之前,给同为竹林七贤之一的山涛写了一封

名传千古的绝交信——《与山巨源绝交书》。

山涛,字巨源。

在信中,嵇康把昔日好友山涛痛骂一顿,却在信的最后将一双“女年十三,男年八岁”的儿女托孤给他。

这封信明面上是骂山涛,其实是将山涛摘出来,以免牵连到这位竹林好友。

嵇康是名垂千古的君子,君子死节,无所畏惧,但他疼惜一双儿女,不想把因为自己死节而牵连家人和朋友。

山涛晓得嵇康的苦心和无可奈何,嵇康斩于马市后,收养了嵇邵和姐姐,当做亲生儿女教导抚养。

山涛由此成为嵇邵的养父。

没有人敢阻止山涛,除了他是竹林七贤之一、文坛领袖级别的大人物以外,还因为山涛的出身——郡怀山氏,是名门望族,也是司马家忠诚的帮手。

因为司马昭的母亲、也就是司马懿的原配嫡妻张春华的母亲山氏,就出自郡怀山氏家族。从这一层亲戚关系上看,山涛还是丞相司马昭的表哥。

所以,司马昭虽然杀了嵇康,但是也默认了山涛收养嵇邵的行为。

除了看在母亲张春华的面子上,司马昭还需要山涛为司马家族笼络天下读书人的心呢。

嵇邵长大后,丞相司马昭之子司马炎(清河公主的祖父)终于废魏立晋,灭了东吴,一统天下,嵇邵因父亲之死要归隐山林,不想当大晋的官。

养父山涛劝他出仕做官,“……天地之间,春夏秋冬,四季交替,万物皆有时,何况朝代更替呢?”

嵇邵从此大悟,看淡了杀父亡国之仇。

晋朝的官制延续了魏朝的九品中正制,没有考试,全凭选才的中正官主观评价。

嵇邵第一次去都城参与中正官的选才,轰动了洛阳城。

因为他长的太帅了——父亲嵇康是魏朝第一美男子,嵇康有多美?世人评价是如岩石上的孤松,如玉山之将崩。人们从此把美男子叫做“玉山”。

嵇邵和一群待选的士族弟子站在一起,“昂昂然如野鹤之于鸡群”。

这句话传遍洛阳城,简化成了“鹤立鸡群”,广为流传,大晋无人不知,从此以后,鹤立鸡群成为了耳熟能详的成语。

由于没有考试,长相就成了第一要素,晋朝无论民间还是朝堂,都推崇美男子,这就是后世的“颜值即正义”。

鹤立鸡群的嵇邵成为公认大晋第一美男子。

嵇邵在大晋当官,因他才华了得,长的又帅,晋武帝司马炎要他当太学的博士,除了教授太学生,还教导自己的白痴太子司马衷。

以嵇邵的才华,教一个白痴简直就是对牛弹琴,但是嵇博士并没有轻视白痴学生,尽心尽力教学,很有耐心。

白痴太子司马衷继位当了皇帝,成为白痴皇帝,有一年闹饥荒,朝臣说百姓没有麦饭可食,白痴皇帝很疑惑:“何不食肉糜?”

没有麦饭吃,为什么不吃肉粥呢?

群臣背地里耻笑“何不食肉糜”的白痴皇帝,只有嵇邵没有笑,大声喝止群臣,“皇上不知人间疾苦,是臣子的错,你们不要取笑君王。”

只有嵇邵能够理解白痴皇帝淳朴的善良,面对饥荒,他说“何不食肉糜”,其实是用他有限的智慧,提出解决百姓没有麦饭吃的方法——尽管这个方法那么可笑,但他并不是对饥荒麻木不仁。

白痴和天才,杀父灭国仇人的后代和英勇就义的烈士遗孤,神奇的成为君臣知己。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嵇邵教过白痴皇帝,早就练就了超强的耐心,脾气好得很,见清河公主无视他的讲课,跽坐在案几后傻笑发痴,一副神魂颠倒的模样,他一点都不生气,收起了书本,说道:

“公主,你既无心听课,今日的功课到此为止,微臣告辞。”

嵇邵走出宫殿,殿门口有宫婢半跪着给他穿上鞋子——因要跽坐,进门之前要脱鞋。

嵇邵走了不到百步,清河公主追了过来,面有歉意,“天气冷,门窗紧闭,屋里还烧着炭盆,我听课就犯困,嵇博士,我们去华林园,一边赏景一边讲课,如何?”

华林园位处皇宫西北角,是皇宫的后花园。

清河借着游园,支开了宫婢太监,将嵇邵引到湖泊草丛,指着在岸边散步的五彩雉鸡说道:“嵇博士,皇上登基那天皇室家宴,华林园的雉鸡莫名其妙飞到了长乐宫,华林园离长乐宫那么远,雉鸡如何飞过去的?这一切只是巧合吗?”

嵇邵快五十岁了,成了一只老仙鹤,一身仙风道骨,飘逸出尘,依然帅得炫目,他点头道:

“当然是巧合了。听说公主在家宴上把雉鸡比作凤凰,凤凰于飞,翙翙其羽,化解新君之怒,救了一众乐工,可见公主学有所成,我这个老师很是欣慰。”

清河又问:“在皇室家宴前两天,嵇博士明明在给我讲《论语》乡党篇,突然换成了《诗经》和《尚书》,还着重讲了诗经‘凤凰于飞’,和尚书‘箫韶九成’之句,因是刚刚学的,我才能在宴会上脱口而出,化险为夷。否则,就凭我平庸的才学,根本无力救场。难道,这也是巧合?”

简单的说,就是嵇邵提前给清河划重点了。以清河寻常的学问,根本做不到如此迅速的反应。

嵇邵说道:“是公主的运气好,吉人自有天相,学以致用。”

我要是运气好,父母就不会关在金墉城了!

嵇博士在说谎。

但以嵇博士高风亮节的行事风格,他搞不出这种计谋。

只有一个人……

清河的少女心狂跳起来,为了验证猜想,她微服去了河东公主府,姐夫兼表舅孙会已经去金墉城当差,河东公主乐得耳根清净,因这个主意是清河出的,所以这一次河东公主罕见的没有讽刺这个同父异母妹妹,肯给好脸色看了。

清河对着河东公主耳语了几句。

河东公主一惊,“你是不是有病?”

清河说道:“你不帮就算了。”

河东公主说道:“好,我就当还你一个人情,咱们从此两清。”

因微服出宫,清河没有带侍卫随从,出了公主府,她去了铜骆街,这是洛阳城最繁华宽阔的街道,她一路闲逛,偶尔买些小玩意。

逛到一半,蓦地有个流浪儿模样的小孩抢了她装钱的荷包。

清河去追,小偷拐了几个弯,跑到一个小巷子,这是个死胡同。

清河说道:“把荷包还给我。”

小偷不给,还指着清河身后做鬼脸。

清河回头,发现巷子口堵着三个流浪汉模样的大人,明显不坏好意。

流浪汉笑道:“这小姑娘长得漂亮,值不少钱。”

这是个圈套。

三个流浪汉抓小鸡似的将清河逮住了,清河大声呼救,被堵了嘴,绑了手脚,往一辆马车上推,驾轻就熟,明显是个拐卖人口的惯犯。

一个戴着黑色帷帽的人骑马奔来,挥剑刺向马车车夫。

绑匪并不恋战,立刻将清河从车里扔出来,驾车逃跑。

剑客飞身下马,蹲下试图清河手脚上的绳索,可是没等剑客动手,绳索自动落下,清河一把摘下剑客遮面的帷帽,得意的笑,“哈,果然是你!”

是王悦。

清河要河东公主的人“绑架”自己,设了圈套,把藏在暗处布局的王悦给逼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王悦这个心机BOY一直都在哈哈哈哈哈。

嵇邵和司马衷这对美男和白痴的CP很好嗑的,世仇变成心意相通的君臣,结局也是感天动地。

魏晋时期,崇尚自由和创新,重视自我和个性,各种思想流派野蛮生长,是中华文明形成的井喷时期,现代惯用的成语,典故大多出自这个特殊的时代。由此形成我们共同的文化记忆,思想钢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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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套中套

在清河的认知里,这世上有三个人身上自带光芒。

倾国倾城羊献容。

鹤立鸡群嵇博士。

青梅竹马的王悦。

只要这三个人出现,哪怕是身处万人的人群里,你的目光最后只会落在他们身上,就像磁石吸引铁丝一样吸引着你的眼球,你的眼睛无法从他们身上挪开。

王悦和她同岁,生日只差一天——她比王悦大一天。

王悦出身大晋顶级士族豪门——琅琊王氏,父亲王导,母亲曹淑,是太后羊献容少女时期的手帕交,闺蜜好友。

曹淑出身谯郡曹氏,是曹操的后人,曹魏皇族,和鹤立鸡群嵇博士的母亲长乐亭主来自同一支脉,所以,曹淑和嵇博士还是表兄妹的亲戚关系。

一代雄主晋武帝司马炎一统魏蜀吴三国后,采用怀柔政策,优待三国皇族,曹、刘、孙的子弟皆可以在大晋做官。

曹家从皇族成为臣子,曹淑的父亲是武将,常年驻守边关,保护大晋江山。

羊献容当皇后的时候,手帕交曹淑嫁给王导,成为年轻的纪丘子爵夫人。

晋朝的爵位按照公、侯、伯、子、男排列,王导承袭祖上纪丘子的爵位。

羊献容在宫里很是孤寂,纪丘子爵夫人曹淑时常进宫陪皇后说话解闷,两人几乎同时怀孕,前后脚生下了清河公主和王悦,当了母亲之后,单是儿女经就说不完,两人关系越发融洽。

曹淑每次进宫,都带着儿子王悦,两个胖娃娃在毯子上翻滚、爬行、蹒跚学步、牙牙学语,一起长大,一起在嵇博士那里读书开蒙,青梅竹马。

小时候,清河把王悦当玩伴,等王悦越大越帅,越来越有嵇博士鹤立鸡群的风采,清河也到了少女怀春的年龄。

王悦是她见过最漂亮的的同龄男性,她喜欢美色,见色起意,亲情转化为懵懂的爱意,盘算着表白心意。

王悦聪明,心眼多,喜欢耍手段,表面对清河冷淡,有时候不耐烦,但从小到大都不让她吃大亏,总是维护她。

故,当清河琢磨长乐宫突如其来的雉鸡和嵇博士莫名其妙划重点讲《诗经》和《尚书》太过巧合时,她的直觉就是王悦的主意。

于是清河勾结姐姐河东公主,在铜骆街演出一场拐卖人口的圈套,逼王悦现身。

王悦是在乎她的,果然上当。

两个月不见,王悦长高了,也更帅了,清河上下打量,两只眼睛都不够用了,双手死死抱着王悦的胳膊,怕他跑了。

清河发痴,王悦不悦,一脸嫌弃,“你快放手。”

清河发痴的时候,神情和白痴父亲如出一辙,眼神呆滞,目光发散,嘴巴半开半闭,偶尔有清亮的口水成拉丝状流出来。

眼瞅着要滴到自己胳膊上,王悦使了个眼色,公主,你要注意仪容。

清河心里高兴得如炸开的烟花:啊!王悦和我眉目传情了,他也喜欢我!

王悦见她无动于衷,只得拿出手帕递过去,要她自己擦。

清河高兴得炫目:这是赠送定情信物啊!书上都是这么写的,男女互赠私密之物,以表示情意。

清河连忙放开王悦的胳膊,将帕子收在怀里珍藏,找东西回赠。

可是刚才出门时只顾着设局逼王悦现身,清河只带了用来做道具的荷包——荷包还被假扮流浪儿的河东公主家仆抢走了,她身上什么都没有。

摸来摸去,只有母亲羊献容给的半块脏脏银狼头佩最近一直贴身挂在脖子上,连睡觉的时候都戴着,可是这个又不能送王悦。

唉,怎么办呢?

王悦看着清河对着半块银佩发愁,觉得莫名其妙,不过清河这大半年总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尤其是在他面前,王悦已经习惯了。

王悦觉得奇怪的是,堂堂大晋公主,手里怎么有这个成色做工都十分拙劣的银佩?

清河用一根红绳拴着银佩,贴身而藏,此时把银佩扯出来,挂在胸口,王悦拿起银佩,发现上头还带着她身体的余温,还有一股莫名的、淡淡清香。

王悦蓦地觉得烫手,比火炭还热,他连忙放开银佩,学着老师嵇博士不缓不急的淡定语气问:“这东西那来的?”

清河以为他想要银佩作为定情信物,顿时为难起来,“你喜欢这个啊?换一样行不行?”

王悦板着脸,“我不喜欢这种街头地摊的粗陋之物,你为何把它宝贝似的藏起来?”

清河松了一口气,将银制狼佩从衣领塞回去,“你不喜欢就好,你跟我回宫,我宫殿里的东西,你随便挑。最近新帝为了昭显仁慈,赐给我好多礼物。”

我拿你的东西作甚?公主怎么越来越像她的父亲了?好像听不懂人话,沟通起来很是困难,王悦摸不着头脑,不过他还能抓住重点,“这东西谁给你的?”

王悦要问到底,誓不罢休。清河要为母亲的计划保守秘密,随口胡说,“哦,就是有一天闲逛,在路边瞧见了,觉得与众不同,就买下来把玩。”

又赶紧转换话题,“想不到你聪明一世,还是被我骗了。以我公主之尊,被人抢了荷包,才不会冒险追小偷。你居然也能上当。”

清河嘴上取笑王悦轻易而举上当,心里甜的很:你就是喜欢我,关心我,才会乱了分寸。

想到这里,清河笑得表情近乎失控,看起来越来越痴傻。

关心则乱,王悦见人贩子把清河捆绑拖上车,只想着救她,那里考虑是个圈套。

不过,王悦不会承认的。一起长大,王悦太了解清河了,话题突然拐弯,绝对有什么难言之隐,遂重新把话头扯回去,问:“到底是谁给的?那种劣质的成色和雕工,还只有一半,这应该是某种信物——另一半在那里?”

只要冷静下来,王悦就能洞察入微,洞悉真相。

清河欣赏王悦的聪明,又痛恨他该死的聪明——搞得她一点秘密都藏不住。

清河晓得无论什么借口都会被王悦戳穿,谎话都懒得编了,索性说道,“我现在不能告诉你。”

王悦牵着马就走。

一定生气了!清河慌了神,“我真的不能说。”

“你不相信我。”言罢,王悦飞身上马,居然扬鞭跑了。

清河在后面追,“喂!你记得早点进宫,我把定情信物给你啊,王悦,我心悦你!”

可是骏马飞驰,扬起灰黄的尘土,清河追在后面呼喊,吃了一嘴的土,王悦连人带马消失在巷子口了,清河才跑到巷子中间。

距离加上马蹄声,王悦根本没有听见清河的表白。

清河弯腰扶着巷子的墙壁喘气,她摸着怀里的手帕,心想王悦一时生闷气不要紧,反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的定情信物都给我了,从此就是我的人了。

两情相悦,不再是单相思,清河心里甜蜜蜜的,不像是刚吃了土,倒像是吃了糖。

清河养尊处优惯了,跑了一段路就腿软,她坐在巷子的一个井台上休息,平复激烈的心跳,把王悦送的帕子放在口鼻使劲的闻。

吸一口,神清气爽。

吸两口,满血复活,腿不酸了。

吸三口,清河全身都是力气,觉得自己一口气能走五里路。

清河捧着帕子发痴时,眼前突然多了一双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