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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灌说道:“父亲,这个狗皇帝所为实在令人寒心,不配得到父亲的忠诚,我们颍川荀氏要另寻明主了。”

荀崧心知肚明,“王悦又给你写信了?他父亲王导一直盼着我们去江南。”

“写了,但没提这事,我们只聊私事。”荀灌说道:“征东大将军周访就在荆州,是我们的邻居,我和周访长子周抚很熟,为今之计,我带兵突围,去找周访借兵,以解宛城之围。”

☆、第110章 一战成名天下闻

荀灌跟着父亲平南将军荀崧镇守宛城, 周抚跟着父亲振东将军周访镇守荆州,两地是邻居,但各自效忠两个独立的政权,建兴帝司马邺和江南盟主司马睿。

王悦周抚都是江南盟主那边的人, 荀灌心中也是偏向江南的, 江南盟主司马睿也时不时对荀家挥起橄榄枝, 表示我家大门常打开,敞开怀抱等你。

去年中原还有四大行台, 经过汉国一年的清剿, 苟郗行台被石勒所灭,皇太字司马瑞被杀;河阴行台和幽州行台也是相继被汉国所灭。

刘琨还在西北坚持抵抗汉国,甚至和鲜卑人结下反对匈奴联盟,共同抵御汉国, 刘琨一个人就是一座孤岛,他没有学其他军阀立某个司马家的人为太子来建立行台, 挟太子以令诸侯,也不向任何一个行台称臣,他始终都自诩为大晋臣子, 为光复大晋而战。

所以,现在去长安登基的建兴帝以及以长江天险为天然保护屏障的江南盟主是目前唯二的幸存者。建兴帝血统纯正;江南盟主势力强大,各有优势。

身为家主, 荀崧不能像荀灌那样仅凭个人喜好来选择行台, 他要要考虑更多, “我们旬家和周家效忠不同的行台, 你去周家借兵,我就要写信,表示荀家从此投靠江南盟主了,否则周家不会无缘无故借兵给你的。”

荀灌无所谓,“写就写呗,先借兵解了燃眉之急再说。狗皇帝要逼死我们,难道我们就该活活被困死在城中。这样的皇帝,还效忠他作甚?”

荀崧问道:“江南盟主就一定比建兴帝好吗?”

江南盟主司马睿主要是血统问题,不够纯正。

荀灌反问父亲:“江南盟主真就是盟主的天下吗?分明是王与马,共天下。”

众所周知,江南盟主都听王导的,王导说啥就是啥,所以有了王与马,共天下的说法。

实际上,掌控江南的其实是王导。衣冠南渡之后,士族的力量不削反增,没有士族抬轿子,江南盟主谁人知?

所以,与其说是投靠江南盟主,不如说是投靠王导去了。

王导总比司马家的人要靠谱一些,荀崧决定抛弃长安的建兴帝,这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你派人夺我的宛城,我以后也不管你死活了,该灭就灭吧。

荀崧指着围城的大军,“我能给你的军队有限,顶多五十人而已,你要带着五十人突破万人的围困,太凶险了。”

荀灌说道:“养女千日,用女一时,女儿苦练十多年,为的就是今天救家族于水火。”

女儿能打,荀崧当然知道,但是此行凶险无比,他担心女儿。

荀灌端来笔墨纸砚,“父亲快写信吧,天快黑了,我今晚下半夜,乘着他们人困马乏时突围。”

到了下半夜,荀灌和三十九名敢死队出城。

此去基本上是无人生还,这三十九名都是自愿跟随大小姐出城闯关的荀家部曲,他们的家人由荀崧养着,没有后顾之忧。

出城之前,天上开始滴雨点了,下起了春雨,荀灌一边倒酒,一边鼓舞士气,“大雨能够混淆视听,掩盖我们的马蹄声,还能使得弓箭手失去准头,方便我们突围,这是老天在我们啊!”

众人齐齐举杯,喝下壮行酒。

要出城了,荀崧亲手给女儿戴上头盔,“为父等你回来。”

荀灌一脸轻松,“女儿去去就来,今夜一夜春雨过后,院子里的香椿芽儿就出来了,等我回来摘下来炒鸡蛋吃。”

城门护城河上的吊桥放下来了,荀灌带着三十九个骑兵踏过吊桥,就像一炳尖锐的匕/首,直/插敌营……

春天的雨夜最催人眠,有了黑暗和雨水作为屏障,荀灌一行人势若破竹,直闯进去。

荀灌前后左右都有骑兵保护,她被夹在中间,不停的有骑兵在冲杀中倒下,骑兵组成的屏障越来越薄,越来越短。

但是没有一个人逃离,身边的人死了,立刻有人上去补位,荀灌的战马始终没有减缓速度,今晚不惜任何代价都要突围。

渐渐的,身边所有人都死在护送路上了,只剩下荀灌一人。

看着周围如蝗虫般一窝蜂扑过来的敌军,荀灌不慌不忙,从马背抽出一炳长刀,挥着长刀杀出一条血路,见人杀人,见佛杀佛。

也不知杀了多久,荀灌胳膊有些脱力,长刀也砍瘸了,战马中了绊马索倒下,她就地一滚,在站起来的瞬间将长刀往淤泥里一插,借力纵身一跃,身体腾空的同时抽出后背的风松剑,将迎面想要踩踏的敌军骑兵斩首,精准的落在马背上,一掌将无头尸体推倒在地,拍马继续前行。

荀灌逃生、跃起、杀人、夺马,一气呵成,形同鬼魅,每个动作干净利落,就像箭头一样锐利迅速,一再突破防线。

“追!”

荀灌将身体紧紧贴在马背上,这样马跑起来的时候阻力最小,速度快,还能躲避身后箭矢的攻击。

由于下起大雨,羽箭被淋湿后射程变短,还没有准头,一支支箭几乎擦着荀灌的身体而过,箭矢如蝗,却并没有真正伤到她。

但是身下骏马体型太过庞大,受了伤,剧痛之下,骏马翻掌扬蹄,试图将身上的箭甩出来,荀灌犹如挂在马背上的破布,箭没甩出去,她被甩出去了。

幸好下着大雨,摔在泥泞的地上还不至于摔碎骨头,荀灌咕噜噜滚了几滚,撞在一颗树上停下来,幸亏她的腰肢如竹子般柔韧,不然就撞断了。

荀灌滚成了一个泥娃娃,疼得倒吸一口气凉气,却把雨点给吸到鼻子里去了,呛得难受。

敌军穷追不舍,拍马追来,她干脆抱着树干往上爬,挂在树梢上,等对方追兵一到,她就直接一脚踢翻了骑兵,抢了马匹又跑。

荀灌太猛了,抢了第二匹马后,见前方寒光一闪,知道前方还有追兵想要包围她,立刻拿起马背上的长刀投掷过去。

那人却挥起兵器将长刀撩开了,荀灌抽出长矛,与对方马战。

铛的一声巨响,长矛和长矛相交,兵器在雨中击打,迸出一缕银光。

银光闪起的瞬间,双方都看清楚了对方的相貌。

“王悦?”

“灌娘!”

没等两人说话,前方一大波人马赶到了,为首的居然是荆州刺史周访的长子周抚。

周抚吼道:“灌娘快走,我们来断后!”

这一年来,荀灌虽人在宛城,但一直和王悦周抚保持书信来往,直到一个月前,宛城被围,通信中断,王悦一直没收到回信,正打算派人打听消息时,周抚匆匆来建业城乌衣巷王宅找他,说建兴帝要逼荀家出宛城,荀家不肯走,建兴帝就要第五猗和杜曾等人强攻宛城。

王悦的新家位于建业秦淮河南岸的乌衣巷。

周抚说道:“我爹只听从江南盟主的安排,不能插手长安那边皇帝的事情,我手下的亲信又十分有限,救不了灌娘,所以我来建业找你求援。”

听说荀灌有难,王悦岂会袖手旁观?

王悦已经不是过去永康里需要看长辈族人脸色的王悦了,他现在有钱有势也有人,他爹王导是江南实际掌权人,也是琅琊王氏新族长,掌握家族五千部曲私兵。

别人家是儿子看老子脸色,王家反过来了,王导一直看儿子脸色,王悦有求,他无不答应。

王悦以外出巡视粮库为理由,向父亲要了两百精兵,当天就跟着周抚渡江,马不停蹄赶往宛城,夜里大雨,听见前面有马蹄兵戈之声,立刻赶到这里,只是夜里雨大风急,无法点燃火把,王悦就和逃亡的荀灌撞上来。

幸亏两人出自同一师门,势力旗鼓相当,一次交手就看出了对方是谁。

荀灌把后方交给王悦和周抚,她继续往荆州方向冲过去。

王悦和周抚带着三百来人且战且退,到了荆州境内,终于摆脱了追兵。

荀灌一身淤泥都被雨水清洗干净了,浑身湿透。

她下马,每走一步,脚下都发出叽叽咕咕的响声,战靴里像是藏着一只老鼠。

荀灌坐在一块石头上,脱下靴子,把靴筒里的水哗啦啦倒出来。

由于裤子袜子都是湿的,袜子早就退到了脚板,脱靴的时候袜子被拽留在靴子里,荀灌光着两个脚丫子,从湿靴子里把袜子找出来,用手拧干,套在脚上继续穿。

周抚从荀灌光着脚丫时就惊呆了,纤细精致的脚踝在他眼前直晃,周抚连忙转身,非礼勿视。

王悦早就司空见惯了,他也浑身湿透,靴子也全是水,但是他自持风度,不肯当众脱靴倒水,至于拧干袜子这种动作,他是绝对干不出来的。

甚至由于走路水靴子会吱吱响,王悦下马后一直原地站着不动,以免发出尴尬的声响。

周抚轻咳两声,“不远处有我家的别院,大家先去换一身干衣服,小心着凉。”

荀灌说道:“不用,我着急见你父亲。”

王悦说道:“衣冠不整,不成敬意。”意思是说你是来借兵的,还是客气一点比较好。

荀灌飞身上马,“还请周兄带路。”

周抚带着众人去别院,送给荀灌一套衣服,“这里没有女人的衣服,这是我的——没有穿过,全是新的,你拿去穿。”

荀灌换上新衣,照镜子,哟,还挺合适!

荀灌风度翩翩,拜见荆州刺史周访,道明身份和来意,献上父亲荀崧的手书,“刺史大人,晚辈是平南将军荀崧长女荀灌。如今宛城被困,父亲派晚辈过来借兵求援。”

周访拿着书信,还在震惊中,“你……是荀崧长女?”确定不是长子?

荀灌点头,“如假包换,令公子周抚还有纪丘子世子都认识我。”

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周抚连忙说道:“父亲,是真的,宛城危在旦夕,父亲快点出兵。”

☆、第111章 侨寄法

儿子拍着胸脯保证, 一旁还有王悦作证,周访不能不给面子,打开了荀崧的手书,上头写着:“宛城和荆州是邻居, 唇亡齿寒, 若大振东将军出兵救宛城, 荀崧将和大将军歃血为盟,以后宛城和荆州同气连枝, 宛城为荆州屏障, 共保江南。”

荀崧委婉的表达了投靠江南盟主的意思。

得了荀崧,即拉拢了颍川荀氏这等名门望族,还不费一兵一卒就得了宛城这个战略要地。

周访当即决定出兵。

荀灌大喜,终不辱使命, 拍马在前面带路,王悦见周访出兵, 知宛城保住了,当即辞行。

荀灌知道王悦一直在寻找清河,点点头, “你自去,有任何消息都立刻告诉我。等解了宛城之围,我和父亲肯定会去建业, 到时候我和你一起找。”

投靠江南盟主, 荀灌全家也要迁到建业去。

王悦点头, 想了想, 说道:“母亲去年播种的梨树,今年长得不错,今春开花了,只是结果还得等两年。”

荀灌对未来充满希望,“等我家搬到建业,就去你家挖几颗回家种着,在家也能吃到脆梨。”

荀灌总是风风火火,充满了活力,王悦这一年经历清河失踪和身世真相的双重折磨,一个人抗下所有压力,他才十六岁,心境却似苍老了,见到荀灌的笑容,一股无形的力量注入心房,荀灌这一次突围救父,轰动荆州城,她总是充满着勇气和朝气,相信奇迹,鼓励了王悦。

王悦罕见的绽放笑容,“好,家母有个梨园,全是抠门戎家的种子种出来的,随便你挑选。”

荀灌拍了拍王悦的肩膀,“加油啊,清河还等着你娶她。”

荀灌拍马,追上周访周抚父子。

周访在前面小声问儿子,“你跟荀家大小姐怎么那么熟?”

周抚说道:“爹还记得去年和王悦一起来荆州球员的曹猛吗?”

周访:“记不太清了,当时注意力都在王悦身上。”王悦就是那种万人中你都能第一眼瞧见的人,其余人都成为陪衬。

周抚:“曹猛就是荀家大小姐。”

周访差点跌下马背,“哎呀,这世家大族的女孩子就是不一样。一个人杀出重围搬救兵,荀家大小姐从此要扬名天下了。”

周抚自觉面上有光,“是的,灌娘从小就与众不同,我和世子赶去接应的时候,她已经凭自己的实力杀出重围了。一己之力救了全城和全族,灌娘是个英雄。”

周访提醒儿子,“女孩子的闺名不能乱叫,别人说我们江东人没有礼数的。”

周抚说道:“是灌娘要我这么叫她的。”

周访心中一动,“你和她关系很好?”

周抚,“那当然。”

周访问:“你和王悦,谁和她的关系更好?”

周抚低下头,“当然是王悦。”

周访哦了一声,便没有再说话。

周抚被亲爹的一声哦伤了自尊心,挣扎着解释道:“他们从小一起师从刘琨习武,一起长大,一起南渡,患难与共,他们的的关系当然好。“

周访:“这就是青梅竹马,门当户对的意思了。”

这一句话更扎心好不好!

周抚被亲爹伤得体无完肤,刚好荀灌拍马赶过来了,见周抚愁眉苦脸,问:“周兄,我看你脸色不好,时不时昨晚淋雨着凉了?别撑着了,累了就去马车上歇一歇。”

周抚见荀灌关心自己,心情立马暴雨转晴,“没有,我就是想着怎么把第五猗和杜曾的联军的赶跑。”

荀灌大手一挥,“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估计一见你们荆州大军赶到、听到振东大将军的威名,立马就吓跑了,都不用打的。”

荀灌悄无声息拍了大将军周访马屁,听到荀家大小姐这样评价自己和麾下大军,周访很是受用,觉得荀灌能打仗能搞关系,不愧为是知书达理的名门淑女啊。

马背颠簸,行至山路是,荀灌明显话少了,时不时抓一下腰,周抚心细,问:“你身上有伤?”

荀灌道:“昨晚撞树上了,当时不觉得的,这会子腰有些疼。”

周抚连忙要荀灌去马车里坐着。

荀灌并不逞强,在马车里躺下,不一会,周抚递上膏药,“这个外敷,贴在患处,这个内服,我家

祖上传下来的配方,很管用的。”

荀灌道谢,接过药。

周访见儿子一会送药,一会送水,一会送吃食,还陪人聊天,忙碌得就像一只小蜜蜂,心中又高兴又遗憾,高兴的是儿子终于开了窍,眼光好。

遗憾是周家门第太低,配不上颍川荀氏这种士族,何况荀灌一战成名,得是琅琊王氏这种顶级士族才配上荀灌这种女子。

与此同时,顺着滔滔江水一路往南,到了吴兴郡,钱塘关,河水从这里汇入长江,江面比荆州更加辽阔。

在钱塘关的洛阳村里,早市已经散去。

为何在吴兴郡会有个地方叫洛阳里?

因为这里绝大部分都是从洛阳逃难过来的难民,这部分难民都是在洛阳当地商人,他们早早启程,用牛车驴车等比较有耐力的牲口拉着家当,结伴而行,还雇佣了保镖保护自己,这些难民渡江之后,就在富饶的吴兴郡落地生根,做起了买卖。

古代乡土意识浓厚,虽然被迫南渡了,但是这些难民还是以中原大地子民的身份为傲,看重祖籍,尤其是洛阳,天子脚下,当然要保持自己的籍贯,所以,难民把自己侨居之地取了籍贯名称,就是钱塘关,洛阳里。

纪丘子王导为了安置这些难民,保护社会稳定,将专门用来安置难民的地方叫做侨州、侨郡、侨县、侨里,尊重难民们保持原籍的愿望,把他们叫做侨民。

此外,王导还颁布了《侨寄法》。根据法律规定,南渡到江南的侨民保留原来的户籍,只是在前面加一个侨字,容许保留原籍。

更重要的是,所有侨民免交赋税,免服徭役!

这意味着什么?就是难民们在这里无论种地还是做买卖,都免税!

而且不用为皇家付出类似建造宫殿等等免费劳动——徭役。

只是需要正常服兵役。

王导的《侨寄法》一颁布,立刻吸引了大量有钱的中原人跑到了江南,为了享受免税免徭役的优惠政策,甚至那些尚未沦陷到汉国之手的中原人纷纷南渡到了江南。

在王导的运作下,江南就像一个巨大的吸血怪物,把江北和中原的人才,财富,技术等等全部吸到了江南,江南这片被中原人视为蛮荒之地的土地,靠着吸血般的《侨寄法》迅速发展起来了。

钱塘关的洛阳里就是这个么地方,以前只是个穷困的小渔村,现在是到处都是中原人的房子和土地,人多了,就有街市和集市,有了生意买卖,这里通用语言是洛阳话,和以前的生活几乎一模一样。

在洛阳里的街市,一个女孩子正在做梦,她梦到了一片竹林,竹林深处传来乒乒乓乓的敲击声。

这敲击声很是悦耳,比任何歌声还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