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皊观察他的神『色』,侯平昌两个眼皮子向下耷拉着,嘴角蹦成一条直线,双手无意识的敲打着桌面。

宛皊的眼皮子重重的跳了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从天灵盖直冲下来。

候平昌接下来说的话,也没有辜负宛皊的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从六月开始,”他顿了顿,疲倦的眼神扫过会议室里面的十来个人,无奈又颓败,“小家常就不在番茄卫视上播出了。”

平地一声雷。

哐当一声,谢音的水杯被她的袖子扫到了地上,她震惊的站了起来。

“侯哥,你说什么。”陈幽也不敢相信的盯着候平昌,他来了十年,在小家常也就做了十年的灯光师,可以说,这不仅仅是他的事业,也是他的感情。

宛皊的心跳先是降到了谷底,她『舔』了『舔』泛干的唇角,眉头一压,嗓子干哑,“侯哥,你开什么玩笑?”

候平昌紧紧的抵靠在硬的戳人的椅子上,“赞助商撤赞助了。”

“赞助商那么多,撤了还可以在找,”赵一不太相信,“到底是什么原因,候哥。”

候平昌的深深的看着大家,半响过后,叹了一口气,“是上面的决定。”

宛皊不太愿意接受自己耳朵听到的东西,她用指甲盖戳了戳掌心。

真痛!

侯平昌又摆摆手,“看你们的样子,节目又不是不放了,只是换了一个台而已,大家待遇也不会降。”

会议室还是一片沉寂。

“哪个台?”宛皊忍不住问了出来。

侯平昌倦倦的看着她,“番茄二台。”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番茄卫视是上星频道,各个地方都能收到,观众上亿,番茄台就是一个地方台,只有行政区域划分在宁市的群众才能收到这个台,而且这个台,纯粹就是番茄台凑数量的,据说它上午放三集肥皂剧,中午有什么放什么,下午放四集大妈剧,晚上转播番茄新闻,中央新闻,接着又是两集轮播过很多次的狗血剧,晚上十一点停台,一直到第二天早上八点。

根本没有观众的啊!

大家用脑子一想,都能想到未来小家常的凄惨境况,本来没有赞助商,凭着番茄卫视的平台,加上他们节目几十年的口碑,还不容易找吗,但是现在都已经没有收视率了,哪儿有赞助商,没有赞助商,摄影棚满满的瓜果蔬菜,锅碗瓢盆哪儿来,没有这些,这个节3目怎么还能和以前那样。

宛皊越想就觉得很奇怪,这不是『逼』着小家常剧组关门大吉吗,可是小家常虽然盈利不算多,可到底这些年也是赚的,尤其还有这么多的固定群体,“侯哥,你要讲清楚。”

“台里的规定。”侯平昌抬了抬手,片刻后无力的放下,他站起身,脊背稍微佝偻,“以后哪些节目缺人了,我都可以帮大家争取,大家,散了吧。”

温和认命的说完这句话,他的目光再一次扫过在座的所有人,佝偻着背,缓慢的走了出去。

留下宛皊他们面面相觑,最后是钟小媛受不了这种压抑的气氛,率先甩手离开。

谢音慢慢的靠近宛皊,呐呐道,“宛宛,你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吗?”

宛皊头压胳膊上,懵『逼』的看了一眼她,又浑身疲倦地坐了下来,“我要知道要好了。”

自从侯平昌宣布了这个消息,从上午开始,这间办公室的环境就变了,变得寂静无声,无精打采。

宛皊忍了一下午,等到录完今天的节目,宛皊决心要问清楚,“侯哥。”

侯平昌从电脑前抬起头,见到宛皊,指了指对面的桌子,满脸笑意,“宛宛,你来的正好,有个节目缺个外景主持,我”

“侯哥,我一定要知道为什么。”宛皊打断她,她双手攥成拳头,双眼炯炯,“一定要。”

刚刚还精神饱满的侯平昌像皮球,咚的一声,气全都泄了,“宛宛,虽然你成为这个节目的正式主持人不久,我知道你对这个节目有很深的感情,不过,这都是台里综合考虑好的结果。”

考虑好的结果?

宛皊嘴巴阖动了下,她拒绝地摇了摇头,“猴哥,你觉得我像个傻子吗?”

侯平昌没有说话了。

宛皊又说了,“最起码,面子上的原因总有吧。”

听了宛皊的话后,侯平昌离开位置上,他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抿了抿唇,“因为我们台花花综艺太多了,我们的台必须有一大批建设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要供养正能量。”

千想万想没想到能得到这一句话,宛皊瞬间傻眼了。

好一会儿,宛皊才对这个面子上的理由反驳,“小家常都这么家常了,这么符合社会主义道德体现了。”

“台里新出了一节目,是专门讲文物古器的,现在台里准备多做一些这样的节目,每天的播放时长又不变……”

“所以小家常就被换下来了。”宛皊接着他话说。

侯平昌无力的唉了声,眼神看向窗外,“你出去吧。”

宛皊还想要再说一点什么,可是看见他一动不动的坐在椅子上,目光浑浊,阳光一道道的透进来,他的表情也变得落寞。宛皊没有多待,掉头轻轻的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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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一出去,就被一群人团团围住,宛皊拍着胸口,被他们吓了一大跳。

“宛宛,怎么了。”

“宛宛,我们可不要去番茄二台。”

“番茄二台比北极还要冷啊啊。”

大家聚在一起,七嘴八舌的议论纷纷,看向宛皊的目光,也愈加火热。

“我,”在他们希冀的目光里,宛皊转开了目光,她用舌头『舔』了一下上嘴唇,“我也不知道。”

空气又开始沉默起来,大家嘴唇蠕动几番,回工位的动作都变得很迟缓,宛皊透过挡光玻璃,看向窗外暮『色』,天空很暗了。

哒哒哒,紧密细碎的高跟鞋声音响起来,宛皊抬起头看,钟小媛穿着白『色』裙子,涂着红嘴唇,摇曳多姿而来,她看见茫然的宛皊,立定脚步,莞尔一笑,“宛宛,台里有些节目缺主持人。”

“嗯?”宛皊『摸』了『摸』后脑勺。

钟小媛撩开大波浪,一半放在身前,“凭你的背景,想要什么不是有什么。”

那我想要小家常,这句话卡在喉咙尖,宛皊又生生把她咽下去了,“现在,节目还没有结束呢。”说话时,她不停点头,像是这样,就能加大可信度。

“你又不傻。”她理了理裙摆,后面的助理小声提醒她时间,钟小媛看着宛皊,“我还有一个晚会要主持,走了,拜。”

“拜,”宛皊伸出左手,在空气中慢动作挥舞,最后失魂落魄的回到工位。

她又不傻,所以可能真的没有什么余地了吗?

“极其大不等于一定。”封禹把处理好的青菜放在白底带花盆子里。

宛皊蹲在墙角,给茄子削皮,丧丧的声音,“我估计有九成可能。”

封禹开始处理鱼,他把宰杀好的鱼平铺菜板上,“既然还没有到最后一刻,宛宛,都有扭转的可能。”

“虽然,”紫『色』的皮落在地上,宛皊手上的动作持续进行,“可是侯哥今天的脸『色』真的特别难看,感觉他一下子老了十岁,今天我都看到他头顶白头发了。”

“很正常。”封禹把鱼掉了一个头,“你说你们节目为什么被换台。”

宛皊停下削皮的动作,眼神耷拉下来,“是因为要做一些宣扬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弘扬真善美的节目。”她重点加重了核心价值观,真善美六个字。

封禹磨了磨刀,手指印在鱼头上,划开鱼身,“为什么小家常不可以。”

呆滞已久的宛皊闻言一楞,对哦,她正要跳起来,心头却忽地被浇下一盆凉水,又小小一团蹲在墙角,仰着头看封禹,“可是,可是我们就是一个美食节目啊。”

封禹停下手里的动作,“你以前还没不喜欢我。”

宛皊凶他,双手搁在膝盖上,“说正事呢,很重要的事。”

封禹低着头看她,“美食是固定的元素,但是并不代表她是唯一的元素。”

唯一,不唯一。电光火石之间,宛皊脑子里被忽视的弦骤然被接上,她一下子跳起来,激动的就差拍手了,“我们还可以努力下。”

封禹转向流理台,接着收拾鱼,“实在不行,还有我。”

“你?”

“霸总的存在,就是为了满足小娇妻一切要求。”

他的声音又低又沉,说的话又那么霸气十足,宛皊差点就腻死在了柔腔里,但也仅仅是差点,因为她看到了鱼,“封禹,鱼是切花刀的,你怎么切的。”

她挤开封禹,看着鱼身上两条长直的刀口,默了三秒钟,小声嘟哝,“鱼都不会切的霸总。”

“霸总不需要会切鱼。”他猛地凑近她,声音从头顶冒出来,疏淡深沉的嗓音一个劲儿的从脑子蹿。

那什么,头晕是怎么一会事。

因为封禹的两刀,宛皊的红烧鲈鱼变成了清蒸鱼,霸总也降职为剥蒜小弟,这是因为霸总看到了宛皊的茄子,茄子的长度少了一半,而紫『色』的皮还服帖的穿在身上,霸总哈哈大笑,然后学着宛皊嫌弃她的口气,“你的茄子都削没了。”

宛皊……恼羞成怒了。

除了让霸总剥蒜,吃饭的时候,还特意把封禹鱼放在离霸总最远的地方,让霸总看得见吃不着。

哼╯^╰

宛皊做了三菜一汤,清蒸鲈鱼,糖醋茄条,素炒小青菜,猪肚汤。十分钟后,宛皊看着封禹大快朵颐的架势,余光都没暼过鲈鱼,对着茄子青菜吃的津津有味。她咬着筷子忽然觉得自己好幼稚。

鱼身一点点的出现在封禹面前,尾巴,鱼腹,鱼头纷纷登场。宛皊松开手,埋下头开始吃饭,“多吃点。”

封禹的笑不由自主的冒出来,见宛皊只留一个黑乎乎的头顶给他,他搁下筷子,说出自己的观点,“只要是我家宛宛做的菜,都是人家美味。”他点头,对自己的发言无比认同。

哪管什么食材,管的是做菜的人啊。

宛皊脸红了,吃饭的间隙飞快的瞟了一眼封禹,封禹眉目淡淡,目光凝凝,正好看见了这一眼。

“吃饭,”宛皊又埋下头,“吃饭了。”

吃完饭,封禹洗碗,宛皊就靠在门口问他,“今晚上在哪儿睡。”

封禹围着懒羊羊的花围裙,“不回去了。”

宛皊点头,表示知道了。

自从恐怖片那天晚上,让封禹留下了来了后,只要他不加班,一般就在宛皊这儿睡觉,不过两个人都是很正常的睡觉,但是过了昨天,宛皊开始忐忑,以前每天封禹都是规规矩矩,没有别的出格的动作……

宛皊红着脸先去换了睡衣,然后打开电视,靠在床上,留下一半的空位,封禹弄好个人卫生后,换上睡衣,自觉的上了另外一半床,然后拿起床头的财经杂志,看一会儿杂志,然后余光暼一眼旁边的人。

宛皊喜欢看纪录片,尤其是花草动物的,她能一动不动,看好几个小时。封禹翻完杂志,抬眸看了眼时间,告诉宛皊,“该睡觉了。”

平时这些纪录片都能让宛皊聚精会神,今天晚上,她明显有点走神加兴奋,封禹叫她睡觉了,她乖乖的关了电视,给自己盖好被子,闭上眼睛。

封禹白天的时候大脑在高速运转,晚上的睡眠也并不是很好,但自从和宛皊睡一张床以后,他的睡眠质量有明显改善,经常一觉天明。

『迷』『迷』糊糊之间,他下反应的向旁边的位置『摸』过去,眉头一拧,他胳膊伸的更长了点。

没有人!他猛的一下被惊醒了,房间里寂静无声,只能听到他一个人急促的呼吸,他侧头看了看,右边的位置空着,抬手去『摸』,冰凉一片。

封禹立马翻身下床,才到客厅,就看到书房间隙里透出来的橘黄的光。他扭动把手,看见自己用眼神勾肋出无数次勾的背影后,那种空虚和不安顿时消散。

宛皊很认真,她一点也不困,双腿屈膝紧紧的靠着大腿根,抱坐在椅子上,书桌前的电脑闪着冷白的光,她十指如飞,急速的在键盘上敲打着什么。

根本没有注意到有什么不同,也没有注意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乃至头顶的呼吸。

“宛宛,嗯?”

噼里啪啦响到飞起的手速一下子被冻结,宛皊闭了闭眼睛,期待这是幻觉。

片刻后眼睛睁开,他依旧直直的立在一旁,有种无言的威胁,她做最后的挣扎,“封禹?”

“是我。”言简意赅。

宛皊回头,乖乖的把腿放下椅子,抬起头眨巴眨巴眼,“你怎么来了。”

“醒了,你没在。”封禹目光落在电脑屏幕上半响,宛皊的心开始忐忑,她低下头,低的很低很低,封禹不喜欢她熬夜,她熬夜多了,胸口容易发闷刺痛,那时候他们还不是现在这种关系,她生病不舒服,他在床头守着他,白天的时候,她追了一部剧,很好看,到了晚上,也依依不舍的想看完。

那一天,是他第一次对自己发火。宛皊还记得,他被气的双眼痛红,太阳『穴』上青筋一跳一跳的,尤其当医生告诉他,她神经衰弱,和熬夜又关系的时候,他看她的表情,她一辈子都记得清楚。

当时她就保证绝对不熬夜了,和封禹同床共枕的这段时间,他非常害怕她的神经又衰弱,几乎每天晚上一到十一点就提醒她睡觉。

尤其今天晚上她还答应他好好睡觉的。

宛皊现在不太好,双手紧紧的捏着衣角,声音软成一团,“我,我回去睡觉。”

“你睡不睡觉和我有什么关系。”封禹转过头,自嘲道。

这个语气,这个句式,这个动作,要出事了。

宛皊急忙抬起头,封禹已经转过身,大步离开,只就给宛皊一个孤寂高冷的背影。

宛皊忙追上去,因为离开椅子动作太快,还差点被绊倒。

“封禹,封禹。你听我解释。”

封禹的动作看着不快,但一转眼,就到了卧室,他不发一言的站着,睫『毛』微垂,脸部轮廓不甚清晰,浑身上下都散发出疏离的淡漠。

宛皊的步子也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一点一点挪到封禹面前来的,手指头攥的紧,手心都发疼了,委委屈屈的叫了他一声,“封禹,我手疼。”

人没反应。

宛皊的心更虚了,她头压的低低的,小手颤巍巍的伸出去,轻轻的,轻轻的扯了扯某人的衣角,“我,我错了。”

还是没有反应,宛皊都要急哭了,今天晚上,想着封禹说的机会,她全身都有点激动,脑子里一转,想了好几个能和美食搭边的策划,浑身就像是点了火一样,怎么也睡不着。

可上一次封禹生气的记忆太深,她就暗暗的想啊,我偷偷的去干,不要让封禹知道了。没成想,他还是发现了。

宛皊现在真的挺后悔,她不仅犯了一个错,她还欺骗了封禹,想到这儿,她心里也开始愧疚,这件事是她做的不对,她言而无信外加欺骗他。她有什么资格委屈啊,封禹生自己的气,没有错。

可还是好委屈啊,封禹不理自己了,宛皊控制不住,大颗大颗的眼泪啪嗒啪嗒就下来。

封禹气的冒烟,他长手长脚的立在原地,心里咬着牙琢磨,冷她几天,不行,他受不了,骂她几句,怎么措辞,他皱眉深思,到底应该怎么对她生气。

左思右想,还没拿定主意,后面可怜兮兮的抽泣声就传过来了,那人明显想压住,可怎么也压不住哭声,还一个劲儿的打嗝。

心里的铠甲分崩离析,封禹就要转过头去安慰她了,又硬生生的憋住。只拉长声音,“还这样做吗?”

“不了,不了。”宛皊忙摆手,只是越摆,心更『乱』了。她都已经哭了,封禹还在生气,说明他真的真的很生气了。

宛皊不想委屈,可情绪她哪儿受控啊,呜呜地啜泣声更大了。

“别哭了。”他忍不住说。

“嗝,”宛皊捂住嘴巴,不小心又打了几个哭嗝,“嗝,我,我不哭了。”她嘴巴捂的更紧密了。

封禹弃械投降,蓦地转过身,他抽出几张纸巾来,认命的把纸巾靠住她的两只鼻孔,说,“擦鼻涕。”

宛皊微低头,用力的擤了擤鼻涕,封禹随手把纸巾向纸桶里一扔,换另一张纸擦了擦冒红的鼻尖,说,“做错事还有理哭。”

宛皊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情又有点复杂了,才哭过,声音也带着弱弱的鼻音,红肿着眼睛湿漉漉地看他,“不哭了,我错了?”

“那你还哭?”封禹『揉』了『揉』她乌压压的发顶。

“没哭,嗝,等一下,嗝,就好了。”

等到某人哭完,不打嗝了,再次躺倒床上,已经零晨四点钟了。

他们两个面对面的睡着,盖着同一张棉被,床头那盏昏暗的浅橘『色』灯幽幽亮着。

封禹将落在她脸上的头发丝理到一边,“手还痛吗?”

宛皊一眨不眨的看他,“不痛了。”

“宛宛,你乖一点。”

他搂着她,她轻轻的回答,“嗯。”

“你真不生气了吧。”她伸手,『摸』了『摸』他的眉『毛』,眨巴眨巴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

封禹眉一挑,嘴角向下压了压,宛皊抿了抿唇,说话说的软软的,“你大男人,不会秋后算账吧,不会吧?”

“也可以不秋后算账。”床头的灯光暗淡,他的眉眼也笼罩上一层层浅浅的广晕,温和『迷』人。

“以后十一点必须准时睡觉?”

十一点!!!

宛皊她艰难的看了看封禹,封禹眉眼温和,看着很好说话的样子,她双手揪着被套,支支吾吾半天,最后咬咬牙,“好。”

不就是十一点吗??

因为昨天晚上的闹腾,宛皊第二天的面『色』不太好,她涂了厚厚的一层粉,才勉强压住浓厚的黑眼圈。

摄像谢音看见这个样子的宛皊,拍了拍她的肩膀,“宛宛,别太担心了,船到桥头自然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