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他的手肘被贱妾轻撞一下.

“白少什么时候再上咱们店里来坐坐,奴家还巴望着能再伺候您一次呢,上次您让奴家差点…”

奴家的娇语被欲盖弥彰地隐下,一条手帕搭上他肩,再从胸口上滑落下来.

“白公子,上回您略加指点的琴律,小女子刚刚练好,什么时候赏脸来奴家房里一叙可好?不过.”

这位小女子还算有点涵养,没有大刺刺地陷他于不义.

“各位姐姐们饶了白某可好.否则白某可难交代了.”白风宁挑眉一笑,抬手不着痕迹地拦下几招脂粉拳,若有所指地向那几位拉揽生意的姐姐们瞥去一眼,示意她们闻闻身后的酸醋坛子味.

那几位红尘知己会意地回头一眼,只见一身大汗头发散乱翻着白眼的龙家大小姐正朝这里射来很是恐怖的视线,跺着沉沉的步子走到他们身边,发出一声凉凉鬼鬼的笑声,抽搐着嘴角:“白公子少爷,你好兴致啊?”

白风宁淡定地一笑,根本不见慌忙,假意轻咳了一声,在她耳边低语道:“龙儿,我可以解释.”

她横白他一眼,用一种看牲口的眼光打量着他,再看了一眼身后站立一排还在迷茫状态的女人,嘟唇发出一声不屑地轻嗤:“谁是龙儿,叫嫂夫人!!”说罢,她转身跨过门就走,嫂夫人这么有爱的称呼,不是他一个人可以用的,哼,谁发脾气谁老大!

他在原地一怔,随即爆出一声压不下喉的闷笑,看着那朝前走得视死如归的身影,原来嫂夫人是个这么有爱的称呼,他俩闹脾气时回头朝几位红粉佳人抱拳道:“今日多有得罪,白某生恐我家嫂夫人的脾气,以后在路上不方便招呼各位了,请.”

 他轻快地跨过门槛去,三步两步追上那个上了一天工,就算在闹脾气也走不快的身影,抬起右手非常充满兄弟友爱地揽过她的脖子,恶人先告状地扬了扬唇道:“以后没事别乱去相亲了,否则…看到没,这就是下场.”所以说,人最大的美德就是能控制自己,只要她能控制自己,他绝对能配合到底,自控的很完美.

“我去相亲是被逼的,你去妓院是谁逼的哇!”

“你啊.”是谁那天用很假很嗲的声音告诉他,她要去相亲的呀.

“你还真能不要脸的,爽完还栽赃到我头上来?走开点,你揽着嫂夫人做什么,大热天你不嫌热哦!”还是这种很没爱的兄弟般的揽法,哪家的白马良人是这样对待自己心上人的啊,像招呼自家小弟一样.

“不是装傻就是口是心非,你这张嘴巴就不会说实话吗?恩?”

“我说的每句都是实话!”

“是哦?那说句‘我在吃醋’来听听.”

“我才没……”

他松了松手,侧过脸来看着她,那淡灰色的眸子聚了焦直射进她的眼睛里,盯得她咽下一口唾沫,脖子下意识拉离他几分,却被他揽住她脖子的手给阻止了动作,硬逼着她靠近几分,整个人都笼罩在他势力范围之下.

“说啊.”

“我……”他那种“不说就很狗血地强吻你”的表情是什么意思,这个姿势真的对她很不利耶,他只要唇一嘟就能碰到她的嘴巴了,大街上注意影响啊,他们在外好歹还是叔嫂相称的呀呀呀!

 “看了那么多淫书,没理由不懂什么是吃醋的哦.所谓吃醋,就是你看到自己在意的人跟别的动物有染,就会从这里…”他的手指正要点上她的胸口,却遭到她护胸一拦,“泛出一种酸不溜丢,涩涩苦苦闷闷的感觉,然后口是心非地否定,对当事人,也就是我,横眉冷对,来,说你在吃醋.”

“……”他解释的这么详细做什么?好象很了解似的.

“还不说?”他期待似地用额头抵住她,看着她死闭着自己的唇,淡淡一笑,“你不说,那我可说了.”

“唉?”

“我吃醋,我不喜欢你在台上演戏给别人看,我吃醋,我不喜欢看见你去相亲,我吃醋,我不喜欢你背着我偷偷在意你前夫,那副想要独立起来,让他刮目相看的样子,让我觉得很碍眼,你知道吗?还有,你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吗?”

“……”

“脚很痛也不肯同我撒娇叫车,跟我撒娇就这么不习惯吗?”他只记得第一天扮花虎之后,她缠着龙晓乙半步也不肯多走的模样,皱了皱眉.

她呆立在街道上,听着头顶轰隆一声,细小的雨点开始从天上漫布开来,分明是悦耳的情话,却让她听得分外委屈,她的胸口有一个缺口.

“谁知道撒娇算不算依赖别人.”她看着被渐渐洒下来的细雨给润湿的街道,咕哝道.

她学了几年琴棋书画却一事无成,她躲了几年看帐算盘可最后却害她11岁就当陪嫁,嫁个一个莫名其妙当场把她休掉他的人,她那时候小,不懂事,所以,似乎没人在乎她这个家伙的感受,

大小姐当跑堂的八卦由新鲜热门变成大家习惯的话题用了几年,那个本该是她很亲近的人,天天在外忙生意,忙到一年只见一次,现在他对她吼道,说是讨厌她事事都要他顾全,凡事都依赖他.

 “我不是故意要依赖别人的,没人跟我说依赖别人会惹人嫌弃,没人跟我说,原来相亲那么让人讨厌,也没人跟我说过,做工原来这么辛苦.”原来世界上有这么多事情是她不知道的,没人教过她这个世界上最难攒的是银子,最难处的是人心,这些道理那个逼着她琴棋书画的人从来没教过她,那他干吗嫌弃她不懂这些道理.

 她的雄心壮志在第一天就被磨灭了,钻进虎形里好热,被人欺负好辛苦,她的脚磨出了几个很恐怖的水疱,身上摔的青一块紫一块,一天换到的银两还不够她买一本<爹爹,人家要>,难怪813那么爱看淫书也从不掏钱去买,难怪她每次都羡慕兮兮地看着她拿出一本又一本的奢侈品,她一直以为她是可怜的,不像人家的大小姐衣服有行头,出门有派头,她什么都没有,只是有吃有喝不许干重活,偷偷懒也没人管她,时不时摸些银两去买些一般人家望尘莫及的奢侈品,原来她曾经的生活那么奢侈又糜烂,她骨子里还是个大小姐,一个没有气质少了品位的大小姐.

“我以为他在欺负我,他霸占了我的家业,让我去跑堂,逼我学不喜欢的东西,用我的名目去谈生意,我一直以为他在欺负我…”

“现在明白他在对你好了,所以偷偷惦记他?”白风宁低下音接下来她下面的话.

“……”

他听不到她的否定,于是旋身准备走开,却觉得衣袖被她扯住了.

“干什么?”他问她.

“你去哪里?”她微低着头,却抬起眼来看向他.

“去哪里也比站在这里听你惦记别人的话强.”

“……”她咬住了下唇,手从他的白袖上滑下来.

他迈着步子走出几步,只听背后那家伙厚颜无耻地喊道:“去哪里也不许去妓院.”对于他吃醋的反应,她不得不提前预备.

 “……”他被她的警告一怔,往前迈的脚步缓缓停了下来,再也迈不出去,站在街道上呆立了好一阵,深深吐出一口气,突得转过身来,大踏步地走到她跟前,将那个无耻的脑袋扣进了胸口,唇儿发出一声嘲弄的笑,响在她有些发热的耳边,“心里惦记着别人还能把醋吃得这么顺理成章,你怎么能混蛋到这地步?恩?”

她也不说话,索性顺理成章地反抱回去,她的胸口上有一个缺口,如果不被填补起来,会一直钻心的痛.

第二天,下了一夜的雨没有减小的趋势,茶馆的生意因天气关系有点冷清,只听门外一声长啸的马嘶声随着几声沉重的落蹄声传进茶馆里,龙晓乙撩起湿透的额发,身上的墨袍喝足了雨水,颜色更加沉上加沉,与他此刻的脸色异曲同工.

他带着一身湿气,闷声不啃地走进茶馆里,眉眼儿若有似无地微咪,扫视过几个因为他进入而忘记赏戏的客人,他径自望向台上那只趴在地上,不知还站不站得起来的小花虎,眉头一皱,他迈起步子走到比他高出一截的台前,不容拒绝地对着万兽之王伸出手,丢出两个字:“下来.”

那虎儿不知是睡着了还是被打死了,一动不动地趴在那儿,屁股一拱,正要作势往后缩逃.

龙晓乙并不着急,只是随手扯过一个跑堂的小弟冷哼一声,凉道:“替我向你家主子传个话,龙某不在家的时日,多谢他替龙某照顾拙荆,不过,龙某心思窄小,豁达不开,容不得自家内人抛头露面,还请林员外另找贤才,告辞.”

说罢,他还不等那只还在发呆研究逃跑路线的花虎有任何反应,众目睽睽之下,只手逮虎,将她整个从戏台上揪了下来,扛在肩上,惹得所有看戏的观众情不自禁地发出雷动的掌声.

谁说打虎英雄是武松,以他们看来,龙府当家可比那武松厉害多了,三拳两脚算什么,龙当当家三言两语愣是把那虎儿给当场吓趴,然后只手擒虎,扛了就走,所以说,打虎最重要的不是拳脚,是气势!

这城里的<武松打虎>又出新花样了,不如改个名儿叫<龙门内乱>算了.

第四十三章

事实上,当龙晓乙伸出手将她从戏台上拖下来的时候,她几乎快要伸手拽住他衣袍的衣摆跪地感谢他,无奈全身气力已经散尽,再也没办法当一只从地上扑腾起来的老虎,趴在地上使劲喘着气,其实她几乎快要用爬得朝他靠拢过去,她被折腾得全身好痛,软绵绵得没有力气,只剩下一听见他的声音就开始扩散的撒娇因子,她是娇生惯养的,她是没出息的,她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她不要做工,不要被武松哥哥欺负,不要别人嘲笑她,好辛苦,她要跟他回家.

 她的独立计划听起来很不够伟大,做起来却比听起来更加失败,她被他从台上揪了下来,丢上马,奔宵还是很嫌弃地排斥主人以外的物体骑到自己身上,不满地发出几声粗喘,她有些恐惧地急忙去抱马脖子,生怕自己被它摔下身去,却感觉他利索地翻身上马,两手越过她的身边扯住马缰绳,不着痕迹地将她圈在自己势力范围里,伸手温柔兮兮地拍了拍自己的爱马,耐性地安抚他的坐骑,同它打了个商量,勉为其难让某个瘫软了一身骨头的家伙坐在它的身上,奔宵甩了甩被淋湿的鬃毛,最终因他的抚慰而停止了骚动.

她整个人躲在虎形套里,却感觉到身后的人的每一个动作,奔宵可以日行千里,载着他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比起她这个不知所谓的家伙不知好多少倍,所以他宁可对牲口耐性安抚,也不肯对她说些好听的话,因为她只是一个刚好活在他势力范围里不能不要的东西罢了.

 她突得僵直了腰杆,不再晃晃悠悠地向把身体的重量往后靠,她不知道如果她靠上他会不会被他认为这是依赖,只得与背后的胸膛拉开了好大一段距离,背后的人对这段距离并没有发表任何言论,也并不打算夸奖她至少有独立的这个心思,只是任由她以很艰难别扭的姿势坐在他面前,耷拉着脑袋.

他知道自己在隐忍,隐忍她所有的胡作非为,无理取闹,幼稚地闹别扭,他糟糕的心情被这躁人的雨天雪上加霜,索性任由她继续幼稚的坚持,轻夹了下马肚示意奔宵抬脚走人.

“把这个家伙弄干净了,再丢给我.”

这是龙晓乙踏进龙府的第一句话,他发挥了自己的特长,让每个人都知道这位大爷心情不好在发脾气,于是,所有人都自动退散,跟他保持了距离,就连接受命令的小丁也只是迅速完成大当家的交托,把她从内到外的刷了一遍,再将她丢回大厅里.

龙晓乙并没有去沐浴,任由自己身上湿透的袍子滴着水,嫌弃地抬脚踢了踢那身从她身拨下来的虎衣,抬靴一脚将它踢出了大厅,冷声命令道:“给我把它烧了.”当初就不该因一时好玩,看着她也喜欢,便留下这玩意送给她,在家给他闹闹也就算了,谁准她闹到外头去给别人看的!

“你烧了它明天我穿什么?”龙小花发出抗议,对那身陪了好一阵的戏服似乎产生了浓郁的感情,一把将被他踢飞的脏虎皮抱在怀里,刚净完身的衣服又蹭上几层黑灰.

“明天?你还有脸给我提明天?谁准你那地方做工的?”他似乎觉得她在说笑话,发出一声嘲弄的笑.

她被那抹嘲弄刺了一下,鼻头一酸,嘴巴一撇:“不就是你吗?”

“我何时让你去做工了?”

“不就是你说不要事事依赖别人,不就是你说要照顾好自己,不就是你说我是一事无成的!”

“你就是这般照顾你自己的?”他上下打量她了一番,不知该对她这番雄心壮志做出什么评价,“你去做工,无非也就是想多换些闲钱去买淫书而已,你以为这就算懂事,这就算独立了吗?”

“……”

“我已不求你琴棋书画,现在你连女儿家该有的样子也省了是吧?”

 “是啊,我就是这么没出息,做工换来银子无非就是要多买两本淫书,我不懂事,我依赖人,反正我这辈子都变不成你欣赏的那种会琴棋书画,端庄大方的神经病,你做什么一直刁难我,我又没拜托你帮我找相公,你不用愁我嫁不出去,就急着把我转手给别人,不就不依赖人吗,我今天学不来,我明天学,我明天学不来,还有后天.我迟早有一天可以自己一个人的!”

“……”

“自己说讨厌我依赖你,自己说嫌弃我什么都不懂,那你就不要管我呀!你没看到我一个人也可以过的很好吗?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要帮我做主,我找什么样的相公,过什么样的日子,那是我的事,反正你早就把我休掉了,我们两个根本没有关系呀!”

“……”

 “我一个人被城里人嘲笑的时候你不在,我一个人被那些千金小姐嫌弃的时候你不在,我一个人可怜巴巴想人陪我过节的时候你也不在,你算什么爹爹呀,以为会帮人找相公就可以当爹爹了吗?不要一直一直一直苛求我呀!我已经好辛苦了,我不是不知道自己不如人家,那追不上去,你叫我赖地地上哭鼻子吗?”

也许是拜这几天扮演花虎的气势所扰,连她都不知道原来她吼出来的声音可以大到这地步,她看着那个被吼得抿唇不语,垂下视线看着自己泥泞不堪的黑靴子,黑色的袍子还在滴着水,却因为她吼完片刻后的安静让她听到滴答滴答的声音.

 其实她一直在埋怨他,埋怨他休掉自己,小时候的没面子长大后的被人耻笑,其实她一直在埋怨他给她订立的一条条规矩,高不可攀,望尘莫及,她只能抬着脑袋干着急,其实她一直在埋怨他,埋怨他跑出去就忙到不记得回家来,一年里不只有除夕的,重阳端午七夕好多好多节好多好多她一个人可怜兮兮过的节,她的身边有人陪,但是她不介意他也回来加入一下.

如果他没有偷偷碰她的嘴唇,她就不会用连小丁都觉得很怪的眼神开始期待他下一步行动,结果他是行动了,叫她不要再依赖他,然后他走人.

她一点也不想承认她看的他的眼神有什么所谓的不一样,就像她不想承认自己不如别人一样,换个方式,她照样还是能活下来.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不准她依赖他了,却又拦着她要一个人过活的脚步,她被他拉扯得好辛苦,反身想逃离他的身边,她反身拉开虚掩的门冲了出去,却迎面撞上了贾管家,他正干笑着拿着一个被捆得很结实的东西塞进她的手里,规劝道:“好了,小姐,不要再闹脾气了,当家回来连口水都没喝就去茶馆接你回家,你看,这是当家从外地给你带的礼物…”

她一把拽过那本包着油纸的包儿,泄愤似地用指甲一刮,一边抽噎着一边撕得爽快:“谁稀罕他的东西,我才不要他的破东西,我才不要拿人手短,我才不要依赖他,我才不要惹他嫌弃!”

 油纸撕裂的声音伴着雨点落地的声音嘈杂地窜进龙晓乙的耳朵里,他只是端坐在圆木椅上,闷声不啃,任由那些乱七八糟的声音一起拥进他的耳朵里,扯痛他的每条神经,她压根没看他买给她的是什么,也不在乎他在外地是有惦念着她的,她的喜好她的脾气她的秉性,他其实很清楚,只是忍不住苛求她,希望她能更好点,不为别的,只为以后如果没了他,她也能一个人过的好些,他常年不在家,如此这般她也该习惯少了他这个人,家大业大需要管理,不把根基扎牢了,不把手边的人都带会了,留几个称心的家伙给她用,他安不下心来,铺完了所有的后路,原来,她并不领情.

“啪”

厚重的书本落在湿透的地上,发出浑厚的声音,他只是透过被她甩开的门看着那本被她撕得遍体鳞伤的书被甩在庭院的地上,雨儿往上一浇,那湿润便开始无限扩散,从第一页开始慢慢往下浸,每透一页,他便多抿紧一分唇.

可她还嫌他的唇绷得不够紧,抬起一脚就将那书连着油纸一并踢进了庭院边花圃的泥土里,白透的纸滚上黄色泥土再难还原,他皱了皱眉,僵硬地挪开了视线,看向别处,只要不看那玩意,看哪里都好…

“小姐,小姐!你跑去哪里?”

“哐”

大门被甩上的声音溜进他的耳朵里,他突得站起身,向外走了两步,视线一碰那本被砸进土里的书,又停下了脚步,旋身走进了书房,轻合上了房门.

如果可以什么都不管,那便好了.

 雨还在扑簌簌地下,龙小花不知道她算不算无家可归了,漫无目的地走在街道上,一身的狼狈无非也就引来一些无端的是非议论,有人猜测她是终于被龙大当家扫地出门了,有人猜测她被龙大当家抓回家去虐待了一番自己逃了出来,大概谁也想不到她是对着那个手握龙家大权的男人一通乱吼,然后潇洒地离家出走了吧.

她走得累了,本就一身的酸痛让她懒得继续向前爬行,索性随地坐在一家杂货店铺的台阶上,时至傍晚,那家店铺刚刚打佯,收了工的伙计从店铺里走出来,一见她坐在门口,便欢喜道:“正想着明天送货到你府上去呢,没想到你就来取货了?”

她回过头看了一眼同她说话的伙计,站起了身,抬起脏袖擦了一把脸遮掩了几分脸色问,正要开口问话,却见他已经率先把一把木制的算盘递到她的面前,继续说道:“依着你要的,把珠子都磨成方的了,龙当家那把方算盘用了那么些年,也是改换了,不过,木头的,他用的惯么?”

 “我赚的钱不够买玉的,有木头就不错了.”她捧住那把算盘,却突然觉得一阵委屈,她真是够了,多此一举做这种无聊的事做什么,知道银子难赚后,她赚来的辛苦钱根本会舍不得花,却无端端跑来订了这么个东西,反正在他认为,她也就是个赚了银子就去买淫书的废物,才不会去记他的生辰记他的喜好记他的需要什么.她好气好恼好烦躁,他怎么可以把她看得这么扁,于是她跳起脚来跟他争跟他闹.

 明明已经知道他在对她好,明明已经知道他有多护她周全,明明已经知道她从小到大都因为有他而没有吃过苦,所以她也想送他点什么,显得自己不是那么没心没肺,可是为什么全走样了.她的嘴巴不听使唤,她明明在盼他回来,想扯着他的衣角撒娇,跟他说她不要独立,她还想待在他身边混吃等死,他不可以在宠了她这么久后,突然跟她宣布福利用尽.

现在倒好,花钱买了这么个送不出去的破玩意,她才刚刚把他送的东西丢掉,他肯定会以牙还牙的,为了避免他跟那不知道什么东西破礼物一起被毁尸灭迹,还是先藏起来吧.

“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我不是故意说那些我们俩没关系,叫你不要管我的混帐话,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说的很小声,小声到被雨声一盖就再也没有第二人听到她在后悔…

第四十四章

龙小花的离家出走历经一个时辰零三刻,她不得不承认,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能称为家的只有那个龙府,而她的家人只剩下那个把她从戏台上抓下来,替她打理一切的继母和那群生活在龙府里的人,如果离开那里,她会变得什么也不是,不是小姐,也不是小可怜,只是一个连龙小花这么难听的名字都没人愿意唤的家伙.

 她似乎注定了要依附着别人才能存活下来,每日下工的路线是那么固定,她的脚步会老马识途地往自己家的方向走,似乎除了这条路,剩下的路看起来都那么陌生没有安全感.她不确定这算不算没出息,只是当自己捧着那把方算盘站龙府门口前,她决定,把这玩意送出去,后天就是龙晓乙的生辰了,她难得有心化干戈为玉帛,他不应该浪费她和平爱好者的感情.

于是,她脚一跨越过门槛,却听见前厅里传来一个很陌生的嗓音.

“圣旨到.跪听,接旨.”

圣旨?那是什么远在天边的东西?怎么会莫名其妙跑到她的家来?

 她狐疑地皱了皱眉,手儿抓着算盘忍不住藏在身后,小心地挪了挪步子,越过了庭院靠向前庭,只见所有人齐刷刷地跪了一地,只留一个穿着藏青色镶银边衣袍的矮个子男人,头带着考究的冠帽,手里展着一则明黄的卷轴,正要朗生宣读,他却稍一停顿,看着那丝毫没有跪意,只是淡淡地将视线挪向他方的龙晓乙,有些尴尬地提声道:

“殿下,请跪听接旨,臣这就要宣读旨意了.”

正趴归在地上的另一位官员模样的人急得起身,在那宣读圣旨的耳边嘟囔了几句,那宣读圣旨的人立刻会意,干笑道:“皇上有旨,殿下可不必跪听圣旨.”

龙晓乙斜视了那交头接耳的官员,并不搭话,表情里看不出喜怒,索性撩起袍子坐在椅子上,伸手摸过桌上的热茶,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

那宣读圣旨的人窒了窒,却并没再多说什么,展开圣旨就大声宣读道:“奉天承运,皇帝昭曰,朕之皇十九子,十年前,因亏空国库之罪被贬出京,朕甚感忧心,十年惩戒已足,特昭皇十九子于生辰之际回京还朝.钦此,谢恩.”

 皇十九子,十年前,亏空国库,惩戒已足,回京还朝…什么乱七八糟的,报圣旨还能报错门,皇帝老糊涂了么?她家八辈贫农,五辈商贾,成分很纯粹很纯正很朴素,认儿子认到她家来了,有病么?还皇十九子,这老皇帝还生得真多,大概自己都弄不清楚谁是谁了,所以才认错儿子到别人家来了吧…

她缩在一边,眼神下意识地去看龙晓乙的反应,他身上那套浸湿的墨袍没有换,风干过后变得有些褶皱,发丝也不再滴着水,只是坐在前庭的椅子上继续抿着茶,不顾那些官员有些局促地站在前庭外的台阶上疑云纷纷,过了良久,他张口问道:

“他身体可安好.”

“殿下是问圣上?圣上御体康健,万民之福……”

那官员答的话她听不清楚,只觉得龙晓乙那句承认了什么的话在她脑子里盘旋放大.

“你可想过,龙兄出落的这般标志,他的爹娘是何等人物?”

白风宁曾经这样问过她,她摇头装作不知.

“唉,1227,其实你有没有发现大当家很有与身居来的威严气势耶,我看京城里的王孙公子是不是也就这味道?”

813不只一次提醒她,她们的当家气质太超过贵气,只要性子再协恶上几分,淫书上的男角儿非他莫属.

 可是,她现在一点也不想知道他爹娘是谁,也不想管他是否符合淫书上男角儿非凡的身份,她只是觉得胸口的空挡越变越大,回京还朝是什么意思?她从来没出过远门,在他的顾全下,她似乎只要安分地待在这座城里,变能丰衣足食,快乐无比,京城在哪里,离这儿有多远,他若回去那个地方,是不是意味着,以后连每年除夕他都省得出现在她面前了?

 她从来不知道说错话的惩罚来的这么快,口无遮拦的报应会这么严重,可就算是惩罚她说错话,也不能应验的这么快吧?她都后悔过了,怎么可以这么快就报复她?她不是故意说他们没有关系,不需要他的话,他不要用那种犹豫不定的目光坐在那里什么都不说呀,跟那些莫名其妙的人说,他们认错人了,他不是什么十九皇子,他是龙晓乙,是她十年前从街角边捡回来的讨厌算盘的龙晓乙,是娘亲说的能顾她周全的龙大当家,是把她休掉又不准她红杏出墙的坏心继母.

看,他们不是没有关系的,他们有好多新仇旧恨还没有解决掉,他不能这样一走了之,剩她一个小可怜怎么把戏唱完,她总是说戏了没女角儿演不下去,可是如果没有了他,她就真的是个没有光环,没有人要,丢在人堆里也被人发现不了的家伙了.

 不能这样的,他不能走就算是从天上掉下来皇子也不能说走就走,对,他有卖身契,他的卖身契在哪里,他是有签卖身契的!只要她找到他的卖身契,白纸黑字,他就不能走了,就算是皇帝,也要讲道理吧,他的儿子已经卖给她了,她不还,说什么都不还,她不要一个人,她要过年时有人陪她吃年夜饭,受伤了有人拉她看大夫,应酬时有人帮她挡酒,是当皇帝的当初自己不要他,把他赶出皇城的,现在她要了,他就不能反悔来跟她抢!

她想罢,转身就往自己的房间跑,动作有些跌撞,引来几位站成一排的官员注意,自然也免不了被龙晓乙看个正着,他并不多言,只是难得任由她手里死搂着一个他看不清的玩意,很没礼貌地推开来客冲进了自己的房间.

“殿下,请问咱们什么时候可以起程回京?圣上已经开恩,不计较您当年的所为了.”

“当年的所为?是指我亏空国库的事?”他抬眼看着那位不算年轻的官员,“莫非他还嘱咐你,等我谢恩?”

“圣上…圣上交代,往事无须再提,只希望你即刻回京,他很思念您.”

“若他现在享受天伦,不缺我这个被赶出皇城的儿子来给他尽孝道,我并不知我下面还有多少个弟弟,但至少我上面还有十八个哥哥,难不成是国库又出什么状况,所以又急着昭我回去?背黑锅?”

 那官员被他大逆不道的言论吓得冷汗滴滴,只得缩了缩脖子,倒是另一位看起来年轻气盛官员站定了身子,拱拳道:“殿下,臣入朝虽晚,但当年之事也略有耳闻,若是殿下还在为当年圣上将您的母妃另嫁他国,以女换粮之事不平,臣以为,圣上是为民做主,不忍万民受饥,又因您母妃美名声广播,惹来邻国皇室之人的觊觎,他们趁机以此要挟,圣上也是痛心疾首,但为了国家万民,这才忍痛割爱.”

“你是哪年入朝的?”龙晓乙斜睨了那人一眼,绷紧的下颚.

“回殿下的话,臣入朝六年.”

“那你可知,我母妃一人换了多少石粮,多少斗金,多少匹绫罗绸缎?”

“当然知晓,一共是十万石粮……”

“那你又可知,她是以什么名目改嫁他国的?”他突得打断那官员的话语,划出一抹好深的笑意,却不包含任何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