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

“先被休,再另嫁.你觉得这是忍痛割爱?”

“……圣上是为了…”

“保护他皇帝的尊严,我明白,我能不比你明白他的心思吗?”

“可若不是当年殿下年少管理国库不济,也并不至于落到那般田地.”

龙晓乙并不开口,只是再次打量了这位官员,再看了一眼四下皆把头低垂着,并不接话的官员,突得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臣姓余,名忠君.”

“哼,愚忠君?难怪这般忠君爱国.”他略带嘲讽地站起身,不置可否,不留片语地从一众官员中走过,只是让他们等着,等着他的答案.

回与不回?

 他知道不会若无其事地回到那个他曾经称呼为皇父的人身边,他不会在再那么甘心情愿地替他打理国库,他更不会再把他视为父亲,他若回京,他定要向他讨还公道,为母妃为自己讨回公道.十年前,他刚被赶出京城时,他是这样想的,他无时无刻不想回去,无时无刻不想报复,他会来到这座城,只是因为它靠近边境,容易出访邻国,可是不管他如何奔走,还是无法见到母妃一面.

 他用了多久时间来消化自己已经不是一个呼风唤雨的皇子,再每走一步都要靠自己自己的辛苦努力,十六年的宫廷生涯,只让他明白自己除了一身傲气和一手算盘什么也没有,所以,他被连哄带骗地签下了卖身契,再被勉勉强强地塞下一个不成气的小包袱,他曾经看着这个包袱叹气焦躁,只希望她快点成气候,嫁了人,摆脱了她,他便可以去做自己的大事.

 哪知道这个家伙完全不体会他的苦衷,还非要与他作对背道而驰,咿咿呀呀地尽知道给他添乱,拖住他的脚步让他前进不得,却又让他丢不下她,舍不下她,怕他不在了,这蠢家伙被人骗被人欺,怕他不在了,没人陪她过年,没人吃她煮的很难吃的清汤挂面,怕他不在了,她会彻底被淫书给埋没了,找不到相公,没人要,可怜巴巴的一个人过下半辈子,时间飞逝,十年已过,他竟这般心甘情愿地被她赖在身边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同她厮磨着.

他一次又一次说服自己的,只因那张卖身契,契约未完,他不能走,他得待在她身边,任由她依赖也好,撒娇也好,同他做对也好,他只是渐渐把离她的时间加长些,只求将来他悄然无息地走了,她也没有多少知觉,最好就当从来没有他这个人般,继续过她没心没肺的日子.

 可是想到她若是没有了自己也能过的很开心很舒爽很自由,压根没盼过他,他又觉得不甘心,他把十年的时间都给了她,她怎能真的当作没他这个人?他讨厌她不需要他,不记得他,忽视他,于是,即便再忙,他也赶着回家过年,即便她根本不再盼望他回家,他也坚持用些莫名其妙的规矩告诉她,他还在她身边没走远,她要捣乱还得看他脸色挑好时辰,即便她再嫌弃,他还是偶尔替她捎带些什么,被她故意扯烂的罗裙也好,丢在一边看也不多看一眼的胭脂水粉也好,还有那至今被丢在土里喝饱了雨水的淫书也好.

回与不回.

这个已是连他都回答不了的答案,他只得让别人来替他拿捏.

 倘若她留他,他大概会再慢些脚步吧,他还没有甘心,只是想为她停留片刻,他还没有甘心,所以他才会搂着她说那些要讨还的话,他还没有甘心,所以才替她铺完所有的后路,做好一切要离开的准备,只是他觉得后怕,他的步伐再这样慢下去,他的不甘心会不会有一天终究被她给彻底磨平了?

他站在她的房门口,启唇又消了音,抿了抿唇角,最后轻声哑然道:“蠢东西,再给你一次机会,若再说不要我,我真的会发脾气走给你看的,知道了吗?”

可那雨声正大,对比他的轻声细语,让他的声音变得那般悄然无声,也自然传不进隔着一扇门的房间里.

第四十五章

外面的雨声很吵人,滴答滴答地昭示着时间和胸口的东西都在渐渐的流失掉,龙小花的心跟着那节奏烦躁起来,她在找她最后的筹码

龙晓乙的卖身契.

 她终究想起她11岁时成亲前娘亲亲手交给她的盒子,那些是她的嫁妆,一些还算丰厚的银两,几件她从没稀罕过首饰,娘亲嘱咐她,好人家的姑娘要把嫁妆连同整个人羞答答地交给相公保管,结果,她只把自己这个麻烦的人丢给龙晓乙这个前夫保管,偷拿着嫁妆的银两买淫书看,他不是不知道那个小盒子是属于他这个前夫的嫁妆,却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由着她,从未问她索要过,淫书也好,零食也好,他纵容着她像搬仓鼠一样把自己的嫁妆散尽了.

 她哆哆嗦嗦地搬出那个盒子,困难地扯着自己的脖子上的小钥匙像去对那钥匙孔,平时做的很麻利的动作却因为她不使唤地抽噎变得艰难了许多,直到把自己的脖子扯出一条明显的红印,她才把那钥匙送进钥匙孔里,开了小盒,翻倒过那只剩下些碎银的盒,一张折得方正的纸条儿从盒底飘洒下来.

她幸喜着自己的聪明才智在关键时刻发挥了作用,随即抓起那张条儿摸了一把模糊掉视线的液体,慌慌张张地展了开来,从右往左,从上往下地扫视着.

每越过一个字眼她嘴角的笑就僵一分,鼻子跟着节奏抽噎一声,膝儿也往下弯几分,直到把那张契约给读完,她整个人已经蹲下了身,脑袋重重地想床上一仰,看着屋顶的房梁发着愣.

 为什么她总能把事情想的那么简单,忘记这终究不是她看的淫书世界,单纯得整个世界只围着女角儿一个人,她只要懂得幸福就好,不用努力不用争取,书里的幸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她只需要张开手就好,她喜欢的人不会不喜欢她,她喜爱的人一定会长命百岁,她想要的东西不会到不了手,她要留的人也永远不会想要走.

可是她…

即便手里有卖身契,怎么也留不下想要留下的人…

原来,他只需要教导她到她懂事为止.

原来,他只需要照顾她到她能独立自主为止.

原来,他只需要陪着她到她不需要他为止

 这些都是他自由离开的条件,所以,他逼她琴棋书画,把她休掉,逼她找相公,送她去跑堂,把财产归到她的名下,带她去见世面,叫她懂事点,厌恶她的依赖,嫌弃她的不成气候,她以为他是看不起她的,他没有,他不是看不起她,他只是讨厌她拖着他要离开的步子,像个拖油瓶一样只知道让别人照顾.

从头到尾,从里到外,从上到下,他龙晓乙就没有想过要留在她身边,心甘情愿地照顾她.

他只是信守承诺,奉行所谓君子一诺千金的道义,不得不接受她这个莫名其妙多出来的麻烦,丢开这个麻烦,他还是十九皇子,皇帝的儿子,回到那个离这座城很遥远的京城去,他的确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只是没有摔进她的手心里,所以会随时从她身边溜走,因为她没本事留住他.

 琴棋书画不会,算盘帐目不懂,天天闯祸,同他作对,红杏出墙,连女儿家的样子都没有,这样的她,不是他中意的大家闺秀,这样的她,弹不出林内涵那手<凤凰泣>,这样的她,那么丢脸,这样的她,连她自己都好厌恶自己,要她拿什么跟皇帝斗,拿什么去留住他呀......

他想走,无时无刻不想,每时每刻都想,只要她稍微懂事一点,独立一点,成气候一点,他就不需要被禁锢在这里了,对她来说是家的地方,对他而言未必有同等意义.

 木门被龙晓乙“吱呀”一声推了开来,她警戒地缩了缩身子,把脚拖近自己几分,抱住,脑袋也跟着深埋进膝盖间,可一副可怜的动作才完成她又厌恶起自己懦弱的样子,随即撒开了腿,从地上站起身来,若无其事地拍了拍罗裙,手儿不着痕迹地一抹脸,侧过身去整床铺,稳着声音问身后的人:

“你前庭不是有客人吗?怎么跑来我这里呀?是不是要我去奉茶?我现在好邋遢,见不得客的.”

背后久久没有声音,直到她的鼻酸浓重得超过了她的负荷,她才听到他脚下的步子朝她挪近了,一只手攀上她的肩膀,扳过她的身子.

 她被他的动作一惊,急忙把头埋得低低的,看着他墨色的靴子上那从外地赶回来的泥斑还点点地悬着,她突得忍不住从喉头里翻涌出的酸,一口呜咽不争气地从喉咙里变形似地扭出来.他是怕她吃不了苦,所以急着从外地回来阻拦她的吗?他不是应该庆幸没出息的她也有终于有点独立意识了吗?他为什么不夸奖她几句,却把她的虎皮丢掉,就连最后的最后,她也不能得到他一丁点的认同和夸奖吗?

她咬紧了牙根,伸手抓住他的黑袖子,顺着袖口摸上他的掌心,迫使他的手张开,将手里那张被她捏得有点皱,沾着几分湿的纸头塞进他的掌心里.

“还给你.”

“什么东西?”

“你的卖身契.”

“……”他静默了好一阵,任由那只手悬在空中,并没有合拢掌心,那张薄得几乎让他忘记得纸儿躺在他的掌心里,他一直以来的借口此刻正沉甸甸地躺在他的手心里,讽刺得是他竟记不起它来,他突得嗤笑一声,问道,“你这算是在赶我走吗?”

“反正你也从来没有想过要留下呀!!”她大声地低头嚷道,两滴水珠垂直落在他的靴子上.

“……”

他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地沉默着.

“要是我早把这张卖身契还给你,你早就走了,反正你迟早要走的,反正我迟早都得一个人,你不用假好心地多留几天可怜我,我才不稀罕!”

“……”

“我不是没了你就活不下去的家伙,我以后会懂事,会学管帐会学算盘学应酬,我可以自己照顾好我自己,你不用再嫌弃我这个拖油瓶,拖着你的步子了,你可以打哪来回哪去了!”

“……”

不要一句话都不讲呀,就算是道别也该有话要交代她吧,做什么一直用沉默压着人,每次也是这样,她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啦,如果想要自由,想要离开的话,为什么不早点跟她说呢,她有那么死皮赖脸地赖着他吗?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了她的心思,龙晓乙开了口,声音平缓而哑然…

“不需要我了是吗?”

她不明意义泄愤似地甩了甩脑袋.

“我不要看你甩脑袋,用嘴巴说给我听.”他紧绷着声音对她说道.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我不要你,不要你,不要不要不要不要呀!”为什么不能心甘情愿地陪着她,为什么要留一个期限让人提心吊胆,为什么要替她安排好一切,一副随时都能抽身离开消失的模样,她不要这样提心吊胆的过日子,如果迟早都要走,不如现在就消失好了,至少让她知道他不回来,不要有期待也是好的.

“…我知晓了.”他终于动了动那盛着契约纸的手,垂下,靴子在她面前一旋,踏着不知返的步子,跨过门槛.

步子一顿,他停身在门槛边,并不回身,只是淡淡地回身道:“以后行事不可任性,好生照顾自己.”

一句爹爹式的嘱咐让她险些冲上去抱着他的腿儿撒娇耍赖,她捏紧了自己拳头,用指甲虐待着自己掌心的嫩肉,看着他旋身离开.

 龙晓乙从没想过自己会来不及换一下一身湿衣,就被迫踏上了另一段征途,他垂下眼帘回到了前庭,那跪在庭院里的一众官员还依旧等着他这位殿下,他却觉得现在这刻,他突然变得什么都不是,不是什么十九皇子,不是什么龙大当家,甚至不是龙晓乙,那个唯一给他定位的人都说不要他了,他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呢?

可是,爹爹式的神经还在他的脑海里根深蒂固着,他忍不住对贾管家嘱咐上几句,又对小丙交代上几句,所谓操心是操不完的,除非亲力起为,可他已没有亲力亲为的借口了,于是不免变得有些罗嗦.

总算舒了心,交代完毕,他这才对那些官员宣布回京还朝,那众官员急忙起了身,外面的马匹车队都已是早已准备好的,他的皇父依旧是那般不讲道理,永远是用商量的口气命令别人,好在那家伙在关键的时刻聪明了一回,否则,要一同拉着他抵抗圣旨,罪过可是不小.

“殿下,车马已经备齐,可以起驾回京了.”

“愚忠君?”他挑起眉头来,唤到那位官员的名字.

“殿下,有何吩咐?”

“让让好吗?”

“唉?”

“你踩着我的东西了.”

“这…”那余忠君低下头来,只见自己朝靴正踩着一本被扯破淋湿的书本一脚,他立刻移开了靴子.

 龙晓乙单膝一弯,两手摸向那本已经书页破烂的书本,将它从泥土里拨了出来,毫不嫌脏地抬袖擦了擦书面,书名模糊了,小如意的签名韵开了墨色被雨水冲走了,随手一翻,页儿全部粘在了一起,还留下了被一只小虎爪毫不怜惜撕裂的痕迹,这是他第一次买让她满意的礼物,却遭到了最悲惨的对待.

这是他最不屑的淫书,他却被她传染了似得,有些心疼它现在的样子.

他将书本压平了些许,重新搁回桌子上.

“起程回京.”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如是说道,那明明不再是十年前那稚气未脱尽的声音,却再次简单地端回他皇子该有的架子,仿佛与身俱来,不允他忘记,他翻身上马,骑着的依然是奔宵,却不明这骑在奔宵上的人究竟是谁.

他的皇父说,往事无须再提,可若他甘心,他应该会留在这里继续当龙门晓乙.

 朝廷的马队惹来一众观摩,他的脑袋里却静得像什么都不存在,马队一拐弯,他如预见般地瞥见了城门口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十年前,他就是在那儿被某个家伙用一碗清汤挂面骗掉了十年,十年后,他被那个家伙赶出了家门,她说她不要他了,于是,他再次站在这个角落边,多少次进出这座城,他都忽略掉了这个角落,此刻却让他清楚得意识到他已经当了多久的龙晓乙,若不是她的否定,他也许还会继续当下去.

原来不知不觉间,他已经甘心了,真的甘心了,若不是多次进入邻国也无法见到母妃一面,若不是因母妃的委屈,他真的甘心了,就待在那个丫头身边,一辈子也好,他会把那座恼人的京城忘记,略掉前仇旧恨,亏空国库便亏空国库,千古罪人便千古罪人,反正他已经不是皇十九子了.

可是龙晓乙有很多做不到的事,他必须得用皇十九子的名义来完成.

“奔宵,再跑快点,别停下来,咱们得一口气冲回京城.”

她不要他,他自由了.

可是,原来,他很难高兴得起来.

第四十六章

雨过天晴,在龙晓乙离开得十天后.

龙家的马厩里少了一匹奔宵,归期不定,龙家前庭的书桌上多了一本烂书,没人敢翻,龙小丙抱着帐目在对贾管家发牢骚,指着龙家大小姐禁闭的房门指指点点地数落着什么,小丁站在一边上来拦阻着要冲进小姐房间的小丙一边竖起手指示意他小声点.

“我做什么要小声些,若不是当家临走前交代我,我才不想留在这儿替那个败家小姐打点帐目呢,谁让她把当家赶走的,她真以为她自己有多能耐了,这么多帐目她是看也没看过,那么多事儿她也管都不管,躲在房里头看淫书,当家不在,根本没人能治得了她了.”

小丁为难地看了一眼贾管家,只是撇着唇角,顺着小丙上上下下的手指看向小姐禁闭的房门,两天了,她家那对足不出户解释为把鞋子丢在房间,人跑出去的小姐躲在房间里窝了两天,她没锁上门,吃喝照旧,只是趴在床上把以前买的淫书全部翻了出来,看得很是投入.

因为不用担心会有人突然半路回来查岗,翻箱倒柜的搜罗她的淫书,于是,那些书本儿都放风似地大刺刺地摊在床上地下.她怕房间脏乱,要伸手去收,却被小姐拦下了手.

“吱呀”一声木门轻开的响声,惹来站在房门前的三人的注意.

龙小花散乱着头发从房间里探出头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小声淡道:小丁,肚子好饿哦,我要吃东西.”

小丙看着她那副睡到傍晚才刚醒的德行,没来由地提起一口气,怒声吼道:“你哪里有一点当家作主的德行,除了睡觉就知道看淫书,一点出息都没有,把当家赶走的时候你不是还嚷着要学帐目料理生意的吗?你除了讲大话还会做什么,你这种德行凭啥把当家赶走啊!”

她被吼得一窒,向后缩了缩脖子,似乎才从梦里醒过来,挠了挠还乱着的头发,垂下脑袋去.

“当家真是没看错你,除了好吃懒做,闯祸丢脸你还会什么?还大言不惭地说能照顾自己,你哪里能照顾你自己啊,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离开了大当家,你根本就是烂泥一团!”

“小丙,小姐她还在伤心嘛…”贾管家想伸手去拦小丙那张口无遮拦的嘴巴,却被小丙一把挥开.

“你们就继续惯着她好了,她这种没出息的德行,难怪大当家不想管她的烂摊子了,我也不要替这样的主子管帐!”

小丙“啪”地丢下那叠厚厚的帐目,转身就走.

她不说话,只是蹲下身把那叠很厚的帐本抱起来,转身回了房间,关上了房门,然后,房门里传来很细微的呜咽声.

贾管家叹了一口气,转而问小丁:“那白少爷今天也有来吗?”

“今天还没来过,前两天一直都有来.”

“丁丫头,你给我说说,是不是我老了,看不懂这年轻男女的事儿了,那白少爷是对咱家小姐那个啥的?唉,没想到大当家竟是那般尊贵身份,这下小姐可是再攀不上人家了,让小姐趁早死了心转移目标也是好的.”

“贾管家,你别问我,当家的心思兴趣还能摸着个尾巴,但是那白少,小丁可半分也不明白,自从当家走后,他每日都有来咱们府里,却只是叫我给倒壶茶,坐在前厅上,也不让我叫小姐出门,也不让我告诉小姐他来了,就这么喝完一壶茶就走人,咱们府里的茶水有这么好喝么?”

“大当家好茶,咱们府里的茶可都是上品,那是当然好喝啦!”

“……贾管家,咱们的代沟还挺深的.”

 “现下怎么办?大当家一直都把小丙当左右手带在身边学着管帐,可他偏同小姐闹脾气,撒手不管了.”贾管家叹出一口气,对眼前的烂到极点的摊子束手无策,这虽不比得几年前,夫人撒手人寰时那般惨淡,却也相去无多,一大笔产业没人打理再加上一个还不懂事的小姐.他这才体会到大当家当年一肩挑起的担子是这般压人啊.

“好办.交给白某便成.”

白风宁的声音突得从一老一少的身后响起,他从前厅走来,白衣依旧,笑脸依旧,不再多言,只是朝他们比出一个禁声的手势,抬手摸上有些潮湿的木门,指尖稍一使力,推门而入.

闺床上的白色馒头应声一动,又恢复了安静.

白风宁转身正要掩上门,却见贾管家一脸焦虑地朝小丁眨眼,示意要她也跟着进去,防止孤男寡女干柴烈火局面再次诞生.

白风宁淡然一笑,对自己的信誉度毁于一旦并不芥怀:“贾管家莫慌,白某只是来找龙儿坦白,她现在这德行,白某下不去手,请.”他喧宾夺主地做出送客的动作,将房门一关.

随即他放下笑颜,看着满屋子的书本绪乱地摆放着,几乎让他没了落脚的地方,他弯下身,拾了几本书,随手拉过一张椅子,坐下,索性架起腿儿看着她昔日的收藏品,再也不向那床上的白馒头多看一眼,只是机械地启唇说道:

“圣上大赦十九殿下十年前亏空国库之罪,复其郡王爵位,不记前嫌,收归朝用,掌管户部.”

床上的白包儿一动,开始瑟瑟发抖.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

“他不会再回来了,你摊一屋子的淫书也好,糜烂也好,不管帐目也好,被人嬉笑欺负嫌弃也好,他都不会回来了.”

“……”

“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没空再来为你多费心了.”

“……你是故意的.”那白包儿哆嗦地发出一声细弱的指控,透过层层的棉花传进白风宁的耳朵里,却丝毫没有软绵绵的感觉,那每一个音节听在他的耳朵里都变得硬邦邦,紧绷绷,“你设计我…”

他想立刻应声一口承认下来,话到唇边又莫名地咽了下去,他不愿承认他从头到尾都在设计她,也不想听那硬邦邦的声音再加几分紧绷的线条.

 “你做什么要设计我…”小声的呜咽从薄被里别别扭扭地透出来,她不是笨蛋,她知道了他为何若有似无的挑逗总带着几分试探,故意提醒她龙晓乙的卖身契,只是等着她在最后关头拿出来,借口帐目算盘,激她去做工,只是希望她能稍微长进不要拖龙晓乙的后腿…不,她还是笨蛋,笨到现在才发现她被人耍着玩,笨到还相信什么破烂白马良人的屁话,笨到把唯一能依靠的人赶走了,却连后悔都不敢说.

“因为龙晓乙是能创盛世的一国之君,因为忠臣不伺二主,因为…如果只留在这儿,留在你身边一辈子,他会后悔.”

 最后一句很伤人的话让白包儿掀开了白皮,露出龙小花这个肉馅,她被白风宁的话刺得从床上弹跳起来,跳下床,扬起手就想对着那张娇好的容颜打下去,说什么他留在她身边会后悔,为什么每个人都觉得她在拖后腿,给他一耳光,给他一巴掌,抽他一嘴巴,她肯定会好泄愤,肯定会好快感,肯定会把累积到快爆发的委屈一并爆发了.

 他看着她气势汹汹地朝他扑来,发儿散乱,衣衫不齐,抓狂的架势很足,可脚下的被子一拖地,她一个不稳地踩在脚下兀地一滑,他急忙抬手将她一捞,省去了她脑袋碰地板的惨剧,她却不领情地趴起来,推开他的手,扬手就对上那张本该笑得很无德的脸孔,却见他此刻只是幽幽地看住她,

“你要打我?”他的薄唇轻轻地开合着,带出一声意义不明地叹息.

“看动作就知道了吧!我要抽你呀!”

“左边还是右边.”

“什么呀!”

“我问你想抽我左边脸还是右边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