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这两个乳母还说出皇子除了她以外,不跟别人亲近这种对于任何一个母亲来说,都扎心透骨的话来?

正如吕嬷嬷所言,现在周贵妃是身在仁寿宫,手边无人,用得着万贞。等她坐好月子回了长春宫,大把的人手使唤,万贞的下场可就难测了。

小皇子乖巧可爱,对万贞充满依恋,她每天带着,眼看着他从小猴子似的长成个玉娃娃,岂能不生出感情,真心关爱?

然而就这么一点真心,日后恐怕就是杀身之祸。

几位嬷嬷说到了糟心事,也自无趣,各自散了。

万贞静静地看着床上沉睡的小皇子,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低声轻喃:“我只你这小小婴儿,全无危害,却不料只要呆在你的身边,都是祸事。”

小皇子或是被她的声音惊醒,睁开眼睛,醒了过来。这新生儿的眼珠子,既清亮,又明澈,通透得似乎能照映人心似的。看到万贞坐在旁边,小皇子的嘴一咧,露出一个没有牙齿的无声笑容。

小小的婴孩,尚未被世俗侵染,这一笑干净得连雨过天青色都不足以形容其纯。又因为这种极致的纯,让人看到了都忍不住心生欢喜。

往常看到小皇子这样的笑容,万贞自己也会忍不住笑,但今天她心中有事,眉头不伸,却是怎么也笑不出来。小皇子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她心中的愤郁,小手儿张开,似乎想来抓她垂在旁边的长发。

可这没满月的孩子,无法自如控制肢体,小手张开了就握不紧,举了一下就从万贞的头发间穿了过去。没能抓住头发,小皇子急得啊啊的叫了起来。

万贞连忙把他抱了起来,问道:“是不是要嘘嘘啊?乖乖的,忍一下啊!”

小皇子果然听话,等她解开尿布才撒了泡长长的尿。万贞将人放回床上,收拾好马桶洗干净手后再过来,小皇子也没有哭闹,而是躺在床上蹬腿摇手的玩。

这么小的婴儿,真是可爱啊!尤其是他又这么乖,这小一点就知道憋尿等人来把,十分好照料。

万贞伸手轻轻的挠了挠小皇子的小手心,一个念头忽然从心里闪了出来:这么小就懂得控制便溺,可不像初生婴儿,倒像是成年人!难不成这小皇子跟她一样?

一念至此,她整个人都呆住了。

她惊疑不定的发呆,周贵妃过来看儿子,随手拍了她一掌,问:“你发什么呆?”

万贞猝不及防,吓得全身一抖,吃惊的回头来看周贵妃。周贵妃和她相处这些天,还是头一次见到她这种神态,也吓了一跳,连忙问:“怎么了?”

万贞缓过神来,摇头道:“没什么,就是刚刚有点打瞌睡,突然惊到了。”

周贵妃一眼看到儿子手舞足蹈的冲她笑,哪里还顾得着追问究竟,连忙抱住儿子,摆手道:“你连日辛苦,下去休息吧,孩子本宫和乳母会带。”

万贞应了一声,眼睛却还是忍不住往小皇子脸上看。但这时候小皇子整个扑在周贵妃胸前,她又哪里看得到什么?

周贵妃接手小皇子,两名乳母随即跟上。万贞慢吞吞的走出偏房,懵懵懂懂的走出了仁寿宫,只觉得脑子乱成一团,分不清是惊是疑是喜是慌。

胡云从孙太后那里出来,正遇上万贞,见她神色不对,忍不住喊了一声:“贞儿?”

万贞茫然的转头,啊了一声,叫道:“姑姑!”

胡云对这个自己带出来的小宫女还是有几分感情的,皱眉问:“你怎么了?”

万贞愣了一下才回答:“姑姑,小皇子的两位新乳母不喜欢我。”

胡云闷声一笑,道:“你就为这个发愁?小皇子喜欢你带,不喜欢她们,她们迁怒也很平常。你可是太后娘娘面前的人,怕她们做甚?”

万贞叹气:“可是她们是贵妃从娘家找来的远亲呢!”

她说两个乳母的事,本就是转移注意力,这时候见话题转开了,便反过来对胡云表示关心:“姑姑这些天清减了许多,上次的差事,这都要过年了,还没有办完吗?”

胡云摇头,这次轮到她叹气了:“娘娘五六年才整肃一次宫务,差事哪有那么容易办完?现在才是到了难办的地方呢!”

万贞有点纳闷,周贵妃生孩子以前,胡云就已经差不多把账目查对清楚了,现在还能有什么事?胡云是她的教养姑姑,算是她在宫中少有的靠山之一,这种情况下她自然要赶紧表一表分忧之心,忙道:“姑姑,有什么事是我能办的?您说,我去帮您跑腿。”

万贞最近在很多宫人眼里,已经算是登上了天梯,前程远大得很。以她的年纪,这种时候还没有对旧人保持和过去相同的态度,没有丝毫得意张扬的表现,十分少见。

胡云心中熨帖,笑道:“你如今领着照看皇长子的差事,哪能跟过去一样?姑姑领你的心意了,但现在姑姑办的事得罪人。你年纪还小,受不住。”

万贞心中微微一暖,道:“可是姑姑累成这样,贞儿也心疼您啊!”

对于现代人来说,表述感情没什么难为情的。但对于深受礼教约束的老宫人来说,像万贞这种说法,实在有些难为情。胡云心里既觉得受用,又有些尴尬,伸手来摸万贞的脑袋,道:“贞儿,你这些天,学得会哄老人家开心了。”

她个子矮小,伸长手臂都摸不到万贞的头顶。万贞怕她尴尬,便低下头来让她摸。

胡云心中更是满意,笑着道:“贞儿,太后娘娘如今整肃宫务,上上下下撤了三十几名有品有阶的主管,二百多个头目,增补人员没有一年半载是定不好名分的。你好好办差,太后娘娘一向有功必赏,不会亏待你的。”

这话的指向性实在太强,饶是万贞并没有准备钻营,这时候也不得不赶紧道:“贞儿一向仰仗姑姑栽培。”

胡云点了点头,也不再多说,带着人走了。

万贞这些天一直住在仁寿宫庑房,很久没有回尚食局的住处。一回来自有许多觉得她前程大好,想要攀附的故旧前来。尚食局的宫女嘛,别的没有,吃的东西却应有尽有。尤其是她原来的下属卢银枝和袁丹,早早的打探了她的情况,不光端了新鲜热乎的饭菜,还连热水都给她打好了抬过来,殷勤得很。

万贞虽然不耐烦,但也不想被人戴个得意忘形的帽子,只能勉力一一应酬。她原来脑子里乱乱糟糟的,这时遇到不能不应付的场面,反而注意力集中了些,没空去想离得太远的事。等到人全部送走,她也累得上下眼皮打架了。

卢银枝和袁丹见状也赶紧收拾东西走了。她们作为万贞的直系下属,虽然以前曾经因为万贞年纪小而暗里欺负她,但毕竟双方渊源深厚,知道她的脾性,真要想受她提携,还是要靠细水长流的培养感情。

万贞这一觉是倦极而眠,但心中不安,恍惚间觉得自己的梦境不停变幻,一会儿梦见原身在与她说话,一会儿梦见自己在做什么事,偏偏这些梦境转换得极快,就像万花筒似的乱转。她明明感觉梦到了很多重要的事,但每件都是一掠而过,看不清楚,更无法抓住重点。

这样梦,让人即使睡着了也不能安枕,万贞心底隐约又觉得自己还是清醒的,正努力的想把事情理个头绪,梦境突然又一转,听到有人唤了一声:“贞儿!”

万贞抬头去找叫她的人,梦境碎片忽分忽合,潮汐似的流转不定,任她怎么奔波寻找也无法确定发出声音是什么人,在哪里,只听那声音叫她:“贞儿,回来吧!”

自从莫名其妙的来到这个地方,万贞每天都在寻找回去的方法。日有所思,夜里做梦梦见有人叫她回去,她都忍不住道:“我也想回去呀!可是怎么回呢?”

答完这一句,她忽然又觉得这个声音虽然耳熟,但又像是任何一个她亲近的人,忍不住迷惑的问:“你是谁?”

那声音长长的叹息一声,声音似远似近,饱含着失落和难过:“贞儿,你别忘了我!千万不要忘记我!你要记得我!我是……”

万贞急喝:“你是谁?”

这一声喝问,没有得到梦中人的回应,却把她自己惊得猛然一蹬床板,醒了过来。

第十章 最失望的打击

这一梦惊醒,她才发现自己仍然睡在大明宫尚食局女官聚居小隔间里,冷风嗖嗖的从窗外刮进来,外面沙沙地下着雨夹雪,天色黑沉沉的,都分不清是早是晚。

万贞愣了好一会儿才起身梳洗。她对周贵妃那边的事务心灰意冷,穿好衣服后也不想再回西暖阁上差,就坐窗台下听着雨雪打屋檐的脆响发呆。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一阵喧哗,紧跟着听到内侍尖利的大喊:“万姑姑,你住哪?快出来,小皇子大哭不止,贵妃娘娘召你入侍!”

万贞微微皱眉,起身开门问:“小皇子怎么了?”

小内侍全身上下都被雨水淋得透湿,见万贞开门,大喜过望,一个箭步窜上回廊,叫道:“小皇子被冬雷声所惊,哭闹不休,贵妃娘娘和乳母都哄不住,你快点过去吧!”

万贞取下墙上的蓑衣斗笠,又去找下雨天用的高底木屣。那小内侍急得叫道:“哎呀,我的万姑姑,小皇子哭得狠了,你还慢吞吞的干什么?快点走吧!”

万贞瞪了他一眼:“我难道能穿着湿衣服,一身寒气的去带小皇子?”

小内侍无言,万贞动作飞快地又给自己加了一件厚袍子,罩上斗篷,这才披上蓑衣斗笠,穿上雨屣往仁寿宫西暖阁赶去。

她身高腿长,运动神经发达,一路快步疾走,速度却与那小内侍狂奔差不多,很快就到了西暖阁前。隔着几重门,小皇子的哭声已经哑了,只剩下微弱的吸气声传到了她耳朵里,她心里焦急,一到廊下无雨的地方就急忙解了蓑衣斗笠,边走边把外面被雨水打湿的斗篷脱下。

周贵妃抱着孩子满脸惶急的走来走去,见到万贞进来,连忙叫道:“贞儿,快帮我哄哄皇儿!”

万贞又把厚包袍也脱了,摸摸自己身上没有寒气,便快步去接小皇子,和声道:“别慌,贵妃娘娘,不要慌!母子连心,你越紧张害怕,小皇子感觉到了越容易受惊,不要怕!只是冬天打两个雷,声音大些嘛,没什么好怕的!”

小皇子哭得声嘶力竭,满脸发紫,显然已经有些缺痒了。万贞心中大骇,面上却还保持着镇定,查了一下他喉咙里没有痰堵着,便把小皇子竖抱在怀里,轻轻的摩挲着他的背部,柔声哄着。

小皇子虽然仍旧抽抽嗒嗒,但用的力气却稍稍小了。万贞抱着他轻轻抚慰,小声哄劝,过了片刻,小皇子的哭泣停了下来,一手揪着万贞的头发靠着她睡着了。

万贞摸摸他的襁褓已经完全被汗浸湿,正想叫人准备衣服给他换过,周贵妃已经早一步吩咐了下去,示意万贞跟她一起走。

万贞对这母子二人的感觉已经与原来完全不同,周贵妃的安排不管有理无理,她都不想多说一个字,只是旁听而已。

周贵妃眼看万贞一来就把孩子哄住了,心里很不痛快,等到小皇子换过衣服安然入睡,就忍不住冲万贞发怒:“你怎么跑去尚食局了?害本宫派的人这么久才找到!”

万贞回答:“贵妃娘娘,奴虽然被抽调来西暖阁侍候,但在尚食局尚有差事。临近年关,尚食局事多,您让奴休息的时间里,自然要回去问个近况。”

周贵妃哑然,万贞原来虽然不想为她带孩子,但也知道自己地位低微。万一周贵妃真的想把她弄去长春宫照顾小皇子,孙太后肯定不可能为了一个宫女而驳了皇长子妃母的脸面,心里对去长春宫还是有点儿心理准备的。

可现在万贞对周贵妃的观感已经降到了最低,无论如何也不肯奉这等刻薄寡恩的人为主,因此虽然知道周贵妃此时必然尴尬,却一点也不想为她缓颊。

周贵妃感觉到了她这种态度,气得脸色铁青,忍了又忍,哼了一声,道:“好好照顾皇子,没事不要乱跑。”

她哄了半天孩子都没哄好,此时十分疲惫,说了万贞便自去休息了。万贞坐在床前的脚踏上,看着这睡觉都还揪着自己的发尾的小皇子,心情起伏不定。有她陪护,嬷嬷们都偷懒出去了,隔间里寂静无声。

不知过了多久,天空一阵轰隆隆的雷声滚过,小皇子不知是被惊醒了还是睡醒了,突然睁开了眼睛,乌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裂开小嘴笑了起来。

万贞看着他纯净的笑容,翻来覆去想了好久的一个念头,终于忍不住轻声问:“告诉我,你究竟是不是……你是什么人?”

小皇子仍然笑着,万贞这个问题一问出来后,心中的激动压抑不住,捏紧了床沿,一迭声的问:“穿越?重生?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妖?手机?威信?”

她越问越急,但小皇子脸上的笑容却没有丝毫变化,挥动着小手往嘴边凑。万贞的头发还有一绺在他手指间缠着,被他一扯崩断了好几根。但她这时候哪里感觉得到痛,急切的问:“如果你不能说,眨眨眼可以吗?连续眨两下眼睛?”

她屏气凝神的看着小皇子的眼睛,小皇子的注意力却完全被他的手吸引了,连万贞的头发一起握成拳头送进嘴里。

万贞只觉得胸口的气喘不过来,闷闷地生痛,低声哀求:“求你告诉我吧!如果你是,我们来自同样的地方,是这世间天然的同盟!我会保护你!我发誓!”

小皇子津津有味的啃着手,啃得小手上口水漉漉,还在高兴的笑。

这是独属于孩子的快乐,简单,直接,天真。

万贞仍然不肯死心,颤声道:“求你了!我只是需要一个同伴!我只是孤单得快要崩溃了!你只要告诉我,我什么都肯帮你!什么荣华富贵、百世功业!我都帮你!”

小皇子无知无觉的继续他的游戏,没有丝毫异样。

他或许对万贞特别依恋,乖巧无双,但他的快乐却仍是新生儿初初摸索世界,那种纯稚的天真。

万贞看着他许久,终于失望的将脑袋抵在床边,泪流满面。

她来到这里,形单影只,四顾凄惶,本来以为小皇子异常的行为,源自于与她相同的来处,虽然恐惧惶惑,但却也有种发现同类的心喜。尽管求证有可能要冒着生命的危险,但寻找同类的迫切,仍然给了她直面这种危险的勇气。

然而,他竟然不是!

还有比冒着生命危险来求取,却仍然失望更残酷的事吗?

这一瞬间的失望与痛苦,简直将她的精神支柱都完全击垮了。

她浑然忘却了自己身在何处,直到头皮被扯得生痛,才醒过神来,抬头一看,小皇子已经停止了啃手游戏,缠满她的头发的小手正在胡乱挥舞,一双眼睛说话似的乱转着。看到万贞看他,小皇子动得更厉害了,小嘴咧开露出牙床,笑得眉弯眼弯,开心极了。

万贞终于死了心,小心的把头发从他手里取出来,道:“小殿下,别乱拉别人的头发,很痛的!再者,你这么小一点,万一扯到头发吞了,也危险得紧啊!”

这么小的孩子,哪里听得懂她说的话?大约觉得她这样握着自己的小手忙碌的样子好玩,小皇子的手虽然动不了,脚却很不老实的乱蹬。新生儿的躯干还不足以支撑他翻身,只能做出些转头、挥手、蹬脚一类的动作。

但就这么简单的动作,似乎也充满了乐趣,小皇子乐此不疲,玩个不停。

这世上,真不会有比乖巧的婴儿更能抚慰人心,让人解忧的存在了。万贞安静的看着小皇子的举动,良久,轻轻的叹了口气:“你要不是皇长子,那该多好啊!”

她无意识的逗弄着小皇子,吕嬷嬷进来查看情况,见人已经醒了,便问万贞:“要把人送去给乳母吗?”

万贞点头,吕嬷嬷看到她的脸,吃了一惊,连忙摸出一条手绢,示意她把脸上的痕迹擦干净,低声斥道:“你不要命了?守着小皇子偷哭,让人知道告你一状,那还了得?”

万贞赶紧接过手绢抹脸,吕嬷嬷看着她,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受了委屈,可服侍贵人,哪有不挨骂的时候?快收拾一下,别让人知道,栽你个心怀怨愤的罪名!”

吕嬷嬷她们这群人年纪大了,侍候贵人的经验丰富,但由于性格原因,在竞争激烈的宫廷中却一直没有争到出头的机会。久而久之,她们索性也死了这份心,只往看重钱财了。

而万贞则相反,比起钱财她更看重人际关系。这些天太后给的赏赐,能分的她都舍得分润,加上她没有一般年轻人的傲气骄狂,陪这些老宫人说话很有耐心的。因此吕嬷嬷她们对万贞不仅是充满好感,还希望她能爬得更高,常向她传授近身服侍贵人和宫中生存的经验。

这群人精对周贵妃敬而远之,在她最需要人手的时候都不愿意投诚谋个心腹的位置,反而看好万贞。除了周贵妃的性格因素以外,也是因为她们胆小。可胆小者的投资谨慎,意味着被投资的对象风险低,这种好意,万贞还是乐意接受的。

第十一章 做贵妃的姐妹?

万贞下定了远离周贵妃的决心,接下来的时间里尽量的减少与小皇子的接触,除非出现别人无法哄住的情况,不然她不再主动去抱小皇子。甚至连每天小皇子去孙太后那里,也由两名乳母抱着,她只是陪在旁边护送。

小皇子毕竟是新生儿,随着对世界的探索增加以及万贞的疏远,两名乳母获得的信任也自然增加。等到将要满月时,小皇子除非遇到惊吓,一般情况下都不会再哭闹不休的找万贞。

周贵妃很满意,两名乳母也觉得自己有了用武之地。倒是孙太后觉得有些奇怪,让人把小皇子放在云榻上,自己拿了个绣球逗他抓,一边问万贞:“贞儿,这几天怎不见你带小皇孙?”

万贞对这个问题早有准备,大方的回答:“娘娘,奴能在小殿下初生时陪护一阵,已经是天大之幸,长久占据这种信赖怕会折了福。”

孙太后长眉一轩,道:“你小小年纪,倒是比很多人都知道进退。不错,难怪阿云夸奖你实诚,懂分寸。”

万贞连忙低头谦让,孙太后现在看她,倒是真有几分欣赏,又问了一声:“我这孙儿现在既然不爱赖着你,待年后贵妃满月移宫,你还随她去长春宫吗?”

万贞道:“娘娘,奴是仁寿宫的人,如今又不比小殿下刚出生时人手紧张的境况,奴过长春宫能干什么呢?奴就想留在仁寿宫和胡姑姑为您办差,求您莫嫌奴粗疏无礼。”

周贵妃母子住在仁寿宫西暖阁,里面的人手都是孙太后安排的。她虽然不关注儿媳妇怎么过日子,但却关心皇孙有没有得到最好的照料。围绕着小皇子的种种争斗,总管的大使自然会挑重点向孙太后汇报一二,万贞受的排挤和猜忌,孙太后也清楚,此时见她不提这些,只说自己想留在仁寿宫,便问:“你为贵妃和皇孙立了大功,若是去长春宫,贵妃少不得重赏,你当真不去?”

万贞道:“奴只是恰逢其会,怎么敢称大功,更不敢贪求贵妃娘娘的重赏。奴四岁入宫,便受胡姑姑教养,一直都在您这边当差,离了您去别处,奴害怕。”

孙太后微微动容,看了一眼旁边的两个乳母,温声道:“你若是去长春宫当差,只要好好当差,就不用怕什么排挤。哀家虽不爱管事,但手底出去的人,遇到别人打压,倒也用不着害怕。”

这话的分量就相当重了,万贞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能得到孙太后这么硬实的支持,吃了一惊,感激地道:“娘娘,除了害怕。也是因为奴到底是仁寿宫的人,去长春宫难免因为身份有些隔阂。万一因此之故,影响到小殿下,奴如何当得起?”

孙太后微微皱眉,没再说话。她从贵妃当上皇后;又从没有实权的儿媳妇熬成现在至尊至贵的太后,宫里那些争权夺利的把戏,她没见过的真不多,自然明白万贞指的是什么。宫人在贵人们面前争宠的手段就那些,有些是在贵人面前把自己的能干显出来,突出自己;有的是想办法把对手踩下去,让贵人厌弃。

万贞能不能干,在周贵妃做月子的时间里已经显露出来了。如此一来,长春宫那些宫人想取代她的地位,就只能踩下她。而要踩她,手段当然是冲她目前最重要的差事来最方便,从这个角度说,她会带给小皇子不必要的风险。

孙太后一向待宫人宽厚,不是因为她觉得宫人良善,而是因为她经历过的宫廷倾轧,深深地知道,如果因为小事使宫人心中积怨,宫人心狠起来手能黑到什么程度。所以一般情况下,她不因宫人的小过苛责,以免引发怨愤;一旦整治,就不能再容人留在身边,而是绝了后患。

万贞不说自己不愿争斗,而是担忧自己可能因为仁寿宫派系出身的原因参与争斗,容易受到长春宫一系的联合排挤,从而影响小皇子。这话有多少水分不论,至少出发的立场足够正确。

孙太后心中几个念头转过,微微点头,道:“好孩子,难得你有这份心。”

云榻上的小皇子揪住了绣球的络子,把绣球从孙太后手中拉了过来。他活泼好动,好吃好睡,营养又充足,一个月已经长得粉雕玉琢,犹如年画娃娃一般可爱,笑起来真是个让人解忧忘愁的小天使。

万贞即使已经做了远离的决定,但看到这个孩子,却仍然忍不住满心喜欢,轻声道:“娘娘,您看小殿下如此的可爱,就应该无忧无虑的成长,不必要因为大人的一些私欲而承担风险。”

虽然小皇子不是她想象中的同伴,但被一个新生命全心全意信赖,那实在是世间最容易建立感情的事。万贞是真心实意的希望这孩子可以在宫廷中尽量少受风雨,健康快乐的成长。

孙太后感受到她这份心意,心中也有些感慨:宫中的人并不是没有感情,而是因为在这个地方,感情大多数都与身份密切相关。既然付出感情了,自然要获得相应的利益。像万贞这样带过小皇子,但却没想过利用情份获取利益,甚至为了小皇子能够减免风险,自动退出的人十分少见。

小皇子不知围绕在他身边的勾心斗角,专心致志的玩着绣球。但他的手太小了,又无法协调控制,绣球被他一拨,骨碌碌的从胸口滚到了脸上,压得他哼哼的叫。

孙太后被逗得发笑,赶紧把绣球拿开,叹道:“罢罢,你说的也有道理。贵妃的儿子,还是让贵妃去养!哀家若是派人去长春宫照看皇子,只怕她反而多心。”

小皇子玩了一阵绣球,孙太后有些累了,便让万贞把孩子带走。

到了正月初八,周贵妃的月子将满,正在为了明天移宫而收捡东西。她生下皇长子,虽然因为在仁寿宫坐月子的原因不会外客,但收到礼物却半点也没少,几乎把整个西暖阁的后厢和偏间都塞满了。

万贞和小皇子回来时,整个西暖阁闹哄哄的,宫女内侍流水般的将周贵妃检对完毕的礼物装箱往长春宫运送。

两名乳母贪看奇珍异宝,又知道周贵妃在受人奉承时手松,这种金玉满堂的时候凑过去说些好话,说不得一世富贵的厚赏都能在这一次里就捞足,都不乐意再带孩子。

万贞生怕她们为了讨赏惊了孩子,连忙把小皇子接了过来,放两名乳母进去凑热闹。

小皇子不太适应嘈杂的环境,烦躁的乱蹭脑袋,万贞看看外面无风,太阳也好,索性抱着小皇子上了西暖阁的二楼,把窗户推开半扇往外看。

此时正是大明国力最盛的时期,宫中的屋宇每年检修维护,站在楼里仰望远处高扬的五凤楼,当真是雕栏玉砌,金粉彩饰,流光辉煌。

在现代时,花钱买票都要进故宫去参观,因为那是看历史的热闹,与自己全无关联;但到了明朝,身在禁宫之中,天天看着这座世间瑰丽无双的宏伟建筑,万贞却丝毫没有欣赏的欲望,反而觉得沉闷无比,忍不住看看小皇子,轻声叹息:“但愿你能健康快乐的长大,做一个不必背负帝国重任的闲散亲王,一世无忧。”

小皇子握着拳头往嘴里塞,傻笑。

万贞无奈,伸出手指将他的拳头拨开,耐心的教导:“乖喔!不要吃手。”

小皇子不吃手了,冲她笑,一笑,嘴角口水流出来了。

龙子凤孙,天潢贵胄,跟寻常人家的小毛孩子也没什么分别。

万贞看着他,虽然明知这孩子听不懂她的话,但在宫中压抑得太久,面对这个曾经让她冒险敞开心扉追问来处的小皇子,却忍不住轻声解释:“小殿下,虽然你我投缘,但你身边实在太危险了。我不想在明宫博取荣华富贵,便也不想行险徼幸。明天你随贵妃回长春宫,我就不再陪你了,希望你能理解。”

小皇子晶亮的眼睛望着她,似乎有些困惑,眼睛眨了眨,又眨了眨,小嘴张大,打了个呵欠,很自然的倚近了她,睡着了。万贞看着,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周贵妃检点东西喧嚷了才半天,才算清静。万贞将睡着的小皇子放回床上,周贵妃便走了过来,低头看了看儿子,示意万贞随她一起出去,道:“今天皇爷派人把我儿的名字送过来了,只待本宫明晨与皇儿一并前往奉先殿行礼之后,便可以交与宗正上册录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