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来自现代,白手起家创业,虽然事业做得不算大,但有过创业成功经历的人,自然有种普通人所没有的自信和骄傲。

孙太后和周贵妃正是因为她这份掩在卑谦之下的自信和骄傲,而感觉她与别的宫人不同,另眼相看。陈表与她青梅竹马,自然更懂得她现在与过往的差别,怔怔的看了她,半晌忽然道:“你说的楼高百层,铁车行驶,千里传音一类的神仙事,我在了性禅师那里也听过。可那都是虚幻的,怎么能当真?”

万贞一怔,回想了一下她刚才说过的话,猛然间一股热血冲上头来:“你说谁?”

她说过高楼汽车,电灯夜市,但绝对没有说出手机电话,陈表说的“千里传音”,是什么人说的?

陈表被她的表情吓了一跳,讷讷的道:“是了性禅师说的……这是个藏地来的苦行僧,据说本名匈钵,自西一路苦行而来,传法伏魔,镇压邪祟,是有名的大法师。”

苦行而来的藏传法师?难道真是老乡?万贞急切的问:“他在哪里?”

陈表脱口而出:“他在东城禄米巷胡同的智化寺挂单。”

万贞猝然间得到与现代有关的信息,哪里还有心思应酬陈表,深吸了几口气,才强自镇定下来,道:“陈表,我这段时间攒了点钱,不急着用,你先拿去走动走动,弄个好前程。”

陈表脸色灰白,低声厉叫:“贞儿!”

她虽然没有明说,但这种时候给他钱,跟拿钱买断情分有什么区别?

万贞不知道原身对陈表有没有情意,但看陈表这副伤心的模样,却是真的对原身感情极深。

可她终究不是原身,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因为怜悯而把自己陷进结菜户亲这种泥坑里去。陈表感情再真挚,那也与她无关:“陈表,我愿从此以后与你兄妹相称,互相扶持。你若愿意,明天早晨来我这里拿钱。”

陈表伸手想拉住她,但万贞身手灵活,轻轻一避,已经退了开去。她看得到陈表的不甘和怨愤,但哪怕从此以后被他寻仇,也绝不肯还给他不可能的希望,日后带来更大的麻烦,弯腰行了一礼,就退了开去。

第二天早晨万贞等了一个时辰,连针工局送官袍霞帔的人都来了,陈表还是没来。

万贞猜想他是不会来了,收好官袍霞帔后便不再等待,而是去东华门给自己录进出的门册。

第十五章 奇怪的大和尚

古代没有现代电子身份认证,禁宫诸门人员的进出,便靠类似于做账存根的“门册”起作用。需要进出宫门的人得到批准后,便拿了允许外出的腰牌到宫门禁卫处上册,将腰牌号和长相特征留在上面。等到进出时,便持腰牌与门册上的记录对比,两相符合,便允许进出。

其实宫门口每天要进出上千人口,运送成千上万的物资,禁卫亲军又偷懒,这种比对并不严格。禁卫亲军往往只看一下腰牌的式样,便会直接放人,并不会仔细去对门册。像万贞以前,虽然没有进出宫门的资格,但胡云那里借来给她用的腰牌是可以出宫的,禁卫亲军吴扫金明明看出身份和人不对,却也没有阻拦。

可借用别人的身份腰牌出入,总归不自由,现在自己可以进出宫门,才叫心情舒坦。

万贞恨不得登记好后立即去找老乡,等门册录好后,便出了宫门,往外张望,心里犹豫不决。她是极想现在就去找人的,但这个时代与现代不同,女子独身行走有很多不便,况且宫外路径不熟,即使她能找几个小福那样的小宦官陪同,在宫外找人也不一定就顺利。

她在宫门外徘徊良久,忽一眼看到一队轮班下值的亲军卫士打着呵欠,拖着腿的从前面走过,人群中却有张熟脸,心中一动,唤道:“扫金哥!”

亲军卫士里的吴扫金停了下来,沿着声音一看,见是一个身着女官服饰,有些面熟的少女叫他,不由有些奇怪,只是想不起来她是谁,却不好怎么称呼见礼。

万贞见他发怔,一群亲军卫士也在旁边看着,索性大大方方的走了过来,对一众亲军卫士行了个福礼,微笑道:“小女子奉娘娘之命出宫办差,因是女子,出入有些不便。恰见扫金哥面善,故来请他帮衬一二,还请诸位哥哥行个方便。”

众亲卫面面相觑,他们负责守卫宫门,跟女官打交道的时间不少。可眼前这女子站在面前不比他们矮,且腰身笔直,肩膀端正,猛一眼看过去,竟比他们大多数人都要有气度。纵使弯腰行礼,也没见多少女儿柔软,倒像是个俊俏英挺的儿郎,让他们感觉无比的别扭怪异,却又并不反感。

吴扫金到这时候才认出她来,啊了一声,道:“喔,你是那个……呃……谁?”

万贞接口解掉他的尴尬:“我姓万,蒙太后娘娘青眼,新近接了外务,刚上了门册,自明天起就要出宫办差。”

都说是宰相门房七品官,天子家奴也不差。这守门的亲军卫,上有指挥使,同知、佥事等上层高官,下辖东西两司房、经历司、南北镇抚及十四个千户所。正式在编的人员,如守门的吴扫金等人,并不是小兵,而是校尉和力士这一级别的校官。

只不过宫门口进出的多是贵人,才显得他们这些校官地位低贱,以至于连出入的宦官也不将他们放在眼里,一个小火者就敢对他们喝斥来去。万贞身为女官,客客气气的称呼他们为哥哥,初见面的好感度是刷足了,见她要寻吴扫金说话,都让开了去。

吴扫金弄明白了万贞的身份,却更是稀奇,问道:“万女官有什么事找我?”

万贞和他往日没有交情,只是从小福嘴里听说这人在门卫亲军里算是比较好说话的,一般不刁难人,除了略有些贪财外,没有别的大毛病,因此她的话也直接:“实不相瞒,我被派了个每天出宫的差事。虽说有宫里的人手帮衬,但中官跟外面的商人打交道毕竟少,对市井不熟。我想请扫金哥为我招四个军余,在我出宫办差之日护送,每月算二两薪酬给你,如何?”

能在宫门任卫士的,都是世代军籍的正式官校,没有正职工作但籍在军中的叫“军余”,才是吴扫金手下的小兵。军余除了帮正式亲军顶班或者打下手能拿到饷外,基本没有别的收入,有机会给手下增加收入,吴扫金当然愿意,还价道:“四个礼军余,二两银子一个月太少了,要知道锦衣卫的力士,一人一个月少说也能收到四五两银子呢!”

万贞轻轻一笑:“锦衣卫的银子是好拿,可恐怕真让扫金哥去拿,你还不一定肯去。”

吴扫金道:“瞧女官说的,有银子拿,谁还怕咬手不是?”

他嘴里不让步,但心里却也知道,真让他去锦衣卫,他是不肯去的。因为锦衣卫干的差事虽然肥,可也太招人恨,属于在编的坏人,地位跟现代的城管也差不多。现代社会有出路有前程的人,有几个愿意去干城管招人恨?

万贞心思一转,道:“扫金哥,你也知我是中官初领外差,手头窘迫,却比不得锦衣卫捉的肥羊。这样吧,我一个月补你们五两银子,如何?”

这个时代的金银购买力强,五两银子可以折成上好精米五石,粗粮差不多二十石,对于底层的军余来说,已经算是肥差。吴扫金盘算了一下,又还价:“万女官,你也知道军余的日子苦,若是当差之日,你有什么例外收入,须得分润我这些兄弟一二。”

万贞轻轻一笑:“我就没有吃独食的习惯,若有份外的东西,不消你说,我也会分润一同办事的人。”

价钱讲好了,吴扫金便问:“不知女官何时用人?”

万贞道:“我想在明天正式办差之前,先去智化寺求个签。扫金哥不妨回去后就帮我把人找来,午时出发。”

吴扫金答应了,万贞等他走了,也回了宫里,去找小福。

宫里宦官和宫女分属两套系统管理,办的差事也有区别,一般联络、打杂、维修、搬抬一类的事务都是宦官干的;而宫女负责的多半是近身服侍、裁缝洒扫一类的细务。

但不管怎么分,宦官和宫女都是贵人的役使,彼此互相帮衬是常事。宫女经常托宦官跑腿,宦官也经常托宫女帮忙缝补。至于在各级的女官和太监那里,借用人手可以去值房里找没差事的闲人,只要留个话就能直接带走。

小福长相不好,靠山又倒了,在小宦官的群体里属于最低层,没有固定的差事,每天只能在庑房下等着,运气好的时候有差事能混一两个赏钱,运气不好的时候可能连饭都混不饱。万贞过来找他办差,他高兴的都要跳起来了,连忙问:“贞姐姐,您出去办差,有什么需要我去准备的吗?”

万贞知道他的处境不好,先给了他一个装碎银子和铜钱的荷包,道:“好好打点管车马的兄弟,再给我找两个手脚勤快,能出宫跑腿的人,早点吃完午饭了赶车来接我。”

小福连忙道:“姐姐放心,我一定办得妥妥帖帖!”

有钱好办事,等到万贞吃完午饭,小福已经带了两个小伙伴赶着车来接她了。一行人出了东华门,吴扫金带着四个军余正等在外面。

两厢汇合见过礼后,便由一名熟悉路径的军余坐在车辕上指路,向东城禄米巷胡同的智化寺赶去。

东城禄米巷以转运、发放经漕运送来的官员禄米而得名,富庶热闹得很。万贞一行紧赶慢赶的到了智化寺,一打听,才知道这位藏地来的匈钵大和尚由于佛法与智化寺的道统有别,昨天就已经离开寺里了。

万贞一腔热血,迎了兜头冷水,说不出的失望,连香都不想上了,吩咐小福调头离开。

众人虽然不明白她找匈钵大和尚有什么事,但却懂得看脸色,也不多话,依言退出了智化寺。

智化寺香火鼎盛,他们一进一出间外面又来了一队官眷来上香,路让不开,万贞便下了车,让几名军余帮着小福把车推到旁边让人家先过。

她站在路边,雌雄莫辩,不少人侧目而视。万贞暗暗叹气,正想回避一下,突然觉得对面一座茶楼似乎有人用不同别人的目光打量她,不禁一怔,很自然的回看过去。

对面茶楼临街的窗口上,站着个高鼻深目,颧骨突出,肤色偏黑,脸颊上却带着两团高原红的大和尚。两人目光相对,万贞突然觉得心神恍惚了一下,明明她与那和尚隔着有十来米远,但这段距离却似乎一下消失了,她竟连那和尚瞳孔边上一圈淡淡的蓝色圆环都能看清。

甚至她还能感觉到这和尚的眼睛特别幽深,就像倒映着夜空一样,宁静,而又充满了神秘。这和尚,有些古怪!

她心中警惕一起,那和尚的眼神也就变了变,随后她便听到一个柔和的声音道:“女菩萨莫怕,贫僧并无恶意。”

隔这么远,大街上又是一片喧嚣,她竟还能听到这和尚的声音,究竟是无意间被催眠了,还是这和尚有真本事,身怀异术?

万贞大吃一惊,凛然问:“没有恶意?听你说这话,你好像知道我?”

那和尚道:“女菩萨心中若有疑惑,明日清晨,我在东华门外护城河桥头等你。”

第十六章 神游不解之缘

大街上行人来往,商贩吆喝,喧闹无比,就是隔个十来步,想要说话让人听见,也是扯着嗓子大声呼喊才行。可那和尚的声音柔和轻缓,就好像坐在静室里与人交谈一样,却偏偏一字一句的送到她耳边来,听得清清楚楚。

万贞惊疑不定,下意识的就想穿过人群找到对面茶楼上去。那和尚却冲她摇了摇头,双手合什行了个礼,转过身去对站在他身后的另一个人说话。

万贞顺着和尚的动作一看,他身后那穿着蓝色绸衣,面白无须的年青人,赫然是陈表!

万贞瞬间颈后寒毛直竖!昨天陈表才跟她提及匈钵大和尚,今天就见他跟在别人身后暗里窥视,他这是……用这和尚来查看她的根脚来了?

她心思转动,身体的反应却比思想更快,见到陈表的瞬间,脸上就已经露出了笑容,并且伸手用力的挥了挥,又招了招,示意陈表快点下楼,搭她的车一起走。

陈表面色复杂的看着她,好一会儿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来,指了指身边的和尚,示意万贞自己先走,他还要陪客。

万贞已经猜到这个和尚十有八九就是陈表昨天说的匈钵大和尚,但这时却装作寻人不遇,也没想到他会和匈钵大和尚在一起的模样,确定他不和自己一起走,就招呼小福驾车回宫去了。

她怀疑这个匈钵大和尚是同乡,但又觉得从他的举止称呼来说,这不像是现代人的习惯,一时心中犹疑不定,不知道应不应该去赴这和尚的约。

她六神不安,胡云却以为她在为新差事紧张,把她叫去安排事务时竟还安慰她:“没事,新南厂的事务简单,又刚刚整肃过一次,不难管的。我已经发令新南厂,明天上午辰时他们会派人来东华门外接你。”

咦?万贞连忙道谢:“多谢姑姑关照。”

胡云叹道:“你既然有志气去学办外差,能帮的地方我自然会帮你一把。等到了宫外,那就要靠你自己多长点心眼了。”

万贞笑道:“姑姑放心,我一定不会叫人轻易欺负……真有人敢欺负我,我肯定二话不说,回来找您做主。”

胡云笑嗔:“惫赖货!”

万贞是她从小宫女带到现在的,在孙太后没有赏识之前,正是胡云关照才会让她十六岁就当了小头目。若说以前她照顾万贞,是出于教养关系而生的情谊,现在她对万贞的支持,就多了几分投资的意味。

对来自现代的万贞来说,投资这种利益关系,可比感情更容易把握。

胡云一走,万贞就下了决定——无论有多大风险,她一定要去见见匈钵大和尚!

没有别的原因,她太需要一个同乡了!

只有同乡,才能理解她,才有可能让她认同,才能舒缓她被世界遗弃到这几百年前的时空的恐惧和焦灼!

更何况那匈钵大和尚看上去颇有几分神异,假若他真是同乡,那他会不会也像她一样在寻找回乡的方法?

她拿出纸笔,写写划划的推演明天去见和尚可能发生的事,屋外有人敲门,却是陈表来了。

陈表哄了她出宫去见匈钵大和尚,自己却领了人旁边窥测,这个举动里蕴含着莫测的凶险。万贞心中戒备,但神色却不见丝毫异样的打开了房门,让陈表进来,又给他倒了茶水,这才道:“陈表,我今天去了智化寺,找你说的那个了性禅师,但没找到。”

陈表嗯了一声,神色莫测的说:“我看到了,那时候了性禅师就在我身边。”

万贞吃惊的看着他:“那个和尚就是?你……怎么都不告诉我?”

陈表沉默不语,半晌,才道:“贞儿,你是不可能再与我结亲的了,是吗?”

万贞一怔,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看着他,缓慢而坚定的说:“对不起!”

陈表凝视着她,缓缓地说:“我去找禅师,是因为你那天的话,我想问问,像你在幻术中经历的梦游神境的事,会不会对你有大损伤,需不需要收惊。”

万贞心跳猛地紧了一拍,皱眉反问:“收惊?收什么惊?我只觉得神境好玩,并不害怕。”

陈表忍不住闭上眼睛,万贞却反而好奇的问:“那位禅师又怎么说呢?”

陈表苦笑一声,道:“了性禅师说你可能是于幻境中心神外游,偶然觑见将来之时,这是凡人佛性突现,近事心发……”

万贞不懂什么叫“近事心发”,但听到匈钵大和尚为她洗脱了嫌疑,却忍不住笑了起来,道:“我一个深宫女子,荤素不忌,不礼敬菩萨,哪来佛性?这位禅师,也有意思。”

陈表看着她明快的笑容,半晌喑声道:“贞儿,我们结拜为兄妹吧?”

万贞一直烦恼怎么解决陈表这个潜在的大麻烦,听到他这提议,喜出望外:“好啊!我去找相师挑个吉日!”

陈表笑了笑,起身道:“挑好吉日了告诉我……吴贤太妃向太后娘娘恳求,要给郕王府添六名内侍,我已经报了名,可能这几天会比较忙,你挑的日子不要太近。”

万贞迷惑的问:“好端端的,你去郕王府干什么?王府……不好出头呀!”

陈表道:“王府用的内侍有定数,说不得要比宫里容易出头。”

万贞不想深究他突然想去郕王府的原因,转身将原身藏在柜子里的积蓄拿出来,用荷包装起塞进他手里,道:“郕王府那边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情况,要谋好位子,身边带钱总不会错。你先把这些钱拿去用,要是不够,就跟我说一声,我们一起想办法。”

原身存的钱不多,也就三十多两散碎银子和一叠宝钞。陈表接过荷包,忽然一笑,道:“我以为这些钱会存到我们结亲置家业的时候才用的,没想到现在就要用了。”

万贞一怔,猛然意识到原身的这些积蓄,是和陈表一起攒下来的!

她对和原身的男朋友分手这种事一直有种旁观者的疏离感,只想早些摆脱麻烦,直到现在才升出一丝真实的参与感来。

陈表起身侧开脸,举袖抹了把脸,也不告辞,就自己开门走了。

万贞直到看不见他的背影,才如释重负的叹了口气。

次日清晨,宫中运送夜香泔水的车开始进出,万贞便换了一身宦官服饰,在袖中笼上了两片分拆开来的剪刀,谁也没带,独自出了东华门。

她以为这位藏地来的在匈钵大和尚未必能够守约,不料一过护城河,她便看到了桥头槐树下站着的和尚。

匈钵大和尚赤着双脚,本就有些褴褛的衣裳已经被立春时分的寒露打湿,头发和胡须的茬子没有清理,更显得落魄,半点都没有世外高人的模样。他的长相严厉,不好相与,却有一双孩童似的黑白分明的眼睛,让人感受到一种异常疏朗明净的气质。

万贞不假思索的直走了过去,问道:“大师,你找我?”

和尚摊开手掌,露出掌心的一颗舍利子,道:“小僧为找先师转世身而来,本来以为施主既能照见未来之时,应该修了我派法门,或与我师有关。如今看来,施主能神游万里,不是己身修为,却是被别人强施神通拘来。”

万贞所有注意力都被他最后一句话吸引,脑中一片空白,半晌才发出一声尖利的追问:“你不是未来之人,如何能知道未来之事?”

和尚一怔,这才明白她赴约的原因,双手合什道:“施主有所不知,我派修行法门精深之处,可以止观同修,慧中观世。小僧曾在止观双运的灵光显现,觑见将来之时,未来之事。”

让她那么高兴纠结的线索,原来也是空的,这和尚只是佛法精深,偶然见到了未来的画面,所以知道一些现代生活的表象而已!

又失败了!连上试探小皇子的那次,这已经是她第二次失败了!

万贞只觉得全身发冷,因为心情激动而没有感受到的寒气一瞬间都冲了上来,冻得她牙齿咯咯作响。

匈钵大和尚怜悯地看着她,和声道:“施主,不管你是受何人拘束,因而陷入此间。但既入俗境,当随俗缘,你不妨将自己当成此间凡人。而凡人于幻境中看见将来之事,乃是偶然间佛性显露,向往极乐世界而生的妄想。可以以此为机缘向佛修法,但却不宜长久沉迷。”

万贞哪管什么佛法道法,她只是想要回去而已。尤其是从匈钵大和尚嘴里确定了自己来到这里,不是偶然,而是有人力插手,就更让她坚定了寻求回乡之路的决心。

这和尚虽然不是同乡,但却像是有真本事的人,他能看出自己的来处,那是不是也有办法将她送回故乡?

这么一想,她勉强镇定了一下,问道:“那我有没有可能找到施法之人,解除神通,再回家乡?”

匈钵大和尚凝眉道:“世事因果,自有根源。施主既己神游来此,自是与此间有不解之缘,缘既未解,神通如何能消?”

第十七章 别扭中二少年

万贞好不容易终于从这和尚嘴里听到了一丝疑似可能回乡的办法,如何肯放弃?又问:“那么,大师,我如何才能解除与此间之缘呢?”

和尚为难道:“施主,我派佛法,只修己身超脱,不修法术。只知你必与此间有缘,却不知你因何结缘。缘既不知从何而起,又如何能解?”

万贞知道没有可能空口说白话的就让和尚告诉她,回乡的方法,沉默良久,突然又道:“大师来京城弘扬佛法,却只能借地挂单,想来还缺驻锡宣法的庙宇。我若助大师在京城起座寺庙,大师有何助我?”

这位汉名“了性”,本名叫“匈钵”的大和尚,是乌思藏宣慰司佛法大师宗喀巴大师的随侍弟子,今年五十七岁,从小修习佛法,修为精深,虽然没有宗喀巴大师的亲传弟子的名分,却也得了佛法的真传。

乌思藏宣慰司自唐以来就是政教合一之地,宗喀巴大师精研佛法,自创了一系,称为“格鲁派”,认为佛法修行精深的人,有可能预知生死轮回,打破胎中之迷,再修佛法,达到超脱的彼岸,因此对他自己的转生做了预言。

了性禅师一方面是为了增广见闻,一方面也是为了验证上师的佛法释义,因此云游四方,寻找上师的转世化身。

此时的紫禁城不仅是大明朝的国都,更是整个世界的中心,东面的朝鲜、日本,西方的亦力把里,南洋的千岛万国,北面的瓦剌、鞑靼,都派遣朝贡使团前来瞻仰它文抚四夷的灿烂文华,武灭蒙古帝国的煊赫兵威。

在这人文荟萃之地,聚集了世界上最杰出的人才,最开明的思想,最先进的文化,最尖端的技艺,无论是哪个行业的顶尖人物到这里来,都能找到可以碰撞出智慧火花的同道中人。

无论哪种宗教想扩大影响,增加信徒,京城都是最好的弘法之地。若能在这里建庙驻锡,那才叫开宗立派,这和尚连在智化寺挂单,都因为法统有异的原因被赶走,万贞这条件却是切中了他的要害,饶是他佛法再精深,在这关系道统弘扬的大事上也有些定不住神,好一会儿才问:“施主能修多大庙宇?”

万贞道:“这却要看大师在何处选址了。都城以内,只修佛殿;城郊我便可以连经殿和灵塔殿一起修。但若大师助我之力足够返乡,我便在这京城之内,倾力为大师建一座三殿俱全的大庙。”

和尚道:“施主虽是宫中女官,但要供奉建庙,恐怕还是力有不逮。”

万贞哈哈一笑,她在这精通佛法,将灵魂转世当成宿世慧法的和尚面前,却是半点也不想掩饰自己,这一笑中,那种自主创业的成功者独有的骄傲自信洒然而出,带着这个时代所没有的张扬与疏狂:“我若有意,在这京城富甲一方,又有何难?你只要能为我解去来此之缘,莫说一座庙,我可以在你有生之年,每年都起一庙!”

和尚心头一突,竟然不敢看她,低下头去,深深地叹了口气:“女菩萨,一念生,则缘自起!你为此执念,只恐不仅不能解缘,却反而加深了与此之缘,与世不利!”

这和尚昨日初见万贞,便称她为“女菩萨”;今日拿着舍利子,确定了她与上师转世无关,便改成了“施主”;这时候,却又重新称她为“女菩萨。”

万贞虽然觉得怪异,但却不想理会,扬眉道:“我为归乡而起念,只要利我返乡,何惧此缘为善为孽?大师,我只问你一声,你助我否?”

和尚握紧掌中的舍利子,沉默片刻,合什行礼:“女菩萨念起生孽,小僧小派初兴,只怕担不起这偌大因果,不敢逆行。”

万贞冷笑:“你这和尚,我本以为你既然有自藏地万里苦行弘法的刚毅,便也该有为道统争立而献身的勇气,却不想居然如此懦弱,连丝毫护法牺牲的精神也没有!”

和尚日常弘扬佛法,口舌厉害,但万贞面前,却并不想辩经,只是低头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