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的驸马都尉不限权,地位较高,皇家甚至还带着点普通人家待东床快婿的客气,连普通勋戚大臣不宜做的事,如代祭天地,太庙,顾问国事,调和宗室矛盾都有可能交给附马去做。甚至朝廷上皇帝跟大臣们因为意见不一,闹得僵了,无法圆场,附马也是能来皇帝和阁老们面前劝上一劝,和和稀泥,收烂摊子的。

因此常德公主一说附马会在东华门外接,孙太后就不留女儿了,只使掌库的典计女史去为女儿准备赏赐,又令侍从好生照料,目送常德公主离去。

万贞早早地回来了,但太后母女说话,却不敢上前打扰,只在茶房里候着。直到此时常德公主走了,才出来向管通传的黄门见礼,等待太后召见。

孙太后虽然高兴,但还记得叫万贞去做的事,立即让人把她叫了进来,问她长春宫那边的情况。

万贞虽然感情上偏向小皇子,但复命时却不敢带上明显的感情色彩,一五一十的把她到长春宫的所见所闻,包括最后在正殿门口见到的影像都没漏过,全部说了出来,等孙太后决断。

孙太后在宣宗皇帝时甚至帮丈夫批阅过奏折,但在丈夫去世,将辅政大权托给张太皇太后时,却又能主动退避谦让,不肯流露半点参与朝政的态度。政治智慧不说,单就这份心境,已经是历代皇后中少见的贤良。

周贵妃挟着诞育皇长子之威,回到天子后宫却处处碰壁,朝野内外都有些不明所以。但孙太后却是洞若观火,完全明白儿子为什么会刻意冷落周贵妃:正统皇帝这是担心钱皇后始终不能生育,一心想把周贵妃生的皇长子也交给皇后养育傍身!

可他虽然偏心钱皇后,但周贵妃一样是“选三”上来,放在宫中和他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这感情虽然厚此薄彼了些,但并不是完全没有!若他这时候常去见周贵妃,这要把皇长子交给钱皇后养的话,他却如何说得出口?

何况周贵妃前面已经舍了一个女儿给钱皇后养了,再将皇长子也夺了去给钱皇后,那也太过分了!也唯有让周贵妃自己焦躁起来,照顾不好皇子,他才好以前程为借口,将皇长子拿给钱皇后养。

孙太后虽然有几分怜惜周贵妃,但跟儿媳妇比起来,终究是儿子的心意最重要。何况这个儿媳妇还不是正宫,脾气说起来也有点糟糕,因此她虽然看穿了正统皇帝的打算,却并不想现在就出手阻拦,而是问万贞:“哀家的孙儿可好?”

万贞回答:“小殿下一切安好,长得比以前更漂亮,更活泼好动了。奴问了乳母,小殿下现在的睡眠、饮食、便溺,就已经极为有序,只需按时喂养服侍便可,不必太过操心。”

孙太后轻唔一声,道:“小孩子么,能吃,能睡,便溺有序,那就必然长得好。如此看来,贵妃照料孩子,还算用心。”

万贞不敢多话,孙太后又问:“贵妃如今还亲自哺育皇子吗?”

万贞暗里叹了口气,回答:“奴听说如今小殿下已经不挑乳了,因此贵妃娘娘哺育皇子的次数便较以前少了些,还准备在大汉亲军的家眷里再为小皇子选几个好乳母备用。”

孙太后呵呵一笑,忽然对万贞道:“贞儿啊!你向哀家恳请由贵妃亲自哺育皇子的时候,哀家是怎么说的?你倒是好心,可人家未必领情啊!”

这话万贞如何敢接,只能尴尬的请罪:“奴见识浅薄,有罪。”

孙太后摆了摆手,过了这个话题,又问:“你既然认为长春宫的异象很像幻术,心里可害怕?”

万贞想说不怕,想了想又犹豫着道:“娘娘,奴在影像前试了试,觉得那东西虽然可怕,但到底不能害人,心里好像并不怎么害怕;可再回想起来,又觉得这东西虽然无害,但如果经常莫名其妙的出现,那也是挺吓人的,又有点怕。”

孙太后长长的叹了口气,道:“你这话也实在!这世上啊,哪有鬼能吓死人?只有人才能吓死人啊!”

万贞规规矩矩的站在当地,一声不吭。

孙太后一口气叹完,又道:“既然贵妃信任你,喜欢你,那你往后每隔五天便去长春宫走走,陪她说说话,解解闷。”

万贞愕然:“这个……奴口舌笨,不会说话啊!”

孙太后笑道:“贵妃信任你,你过去她就能心怀开些,跟你会不会说话有什么关系?不过有件事你得记得了,你去长春宫,虽然是哀家让你过去的,但却只能以私人访友的名义过去,不许打着哀家的旗号,知道吗?”

只能私下办的,绝对是背黑锅的差事,一个不好要出事的!

万贞苦了脸,道:“娘娘,奴这样的小宫女,若不是您派的使者,连关防都过不去,哪里还能去长春宫?”

孙太后笑啐了一声,道:“少给哀家装样!哀家还不知道你们这群小丫头,没有腰牌都能满宫乱走,何况你如今还是有品阶的女官?放心,哀家不白使唤人,你好好照看皇孙,开解贵妃,哀家会重重赏你。”

万贞见这差事被扣得紧实,甩之不脱,也只能暗里流泪接旨:“奴明白了,愿为娘娘分忧!”

孙太后也觉得累了,打了个呵欠,挥手示意她退下,便由两名女官扶起进内寝休息。

万贞行礼退下,出了仁寿宫,心里好生郁闷,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就会合了孙太后的意,居然会被点了去背黑锅。

第二十四章 周贵妃的虚荣

孙太后也说话算数,隔天就派人来赏了她几匹好料子,两副头面,吉祥如意小银豆约有四五十两,外加手串香囊扇子一类的小玩意若干。

不消说,衣料头面是给她撑头面的,银子和小玩意那是给她私下过关防打点,结交小宦官小宫女用的。同院的女官都羡慕万贞得了太后的青眼,赏赐丰厚。万贞却是哭笑不得,但孙太后不止发了话,连事都做到这份上了,她人在屋檐下,哪敢不遵行?

何况她对周贵妃宫里的闹鬼事件,其实还是很有兴趣的。

事实上,在外面找了这么久的高人法师,都没找出结果,反而是周贵妃宫里出现的电磁光影现象最接近她能理解的灵异事件。再回想她初来大明,就落在了宫廷中,即使真的是原身做了手脚,恐怕这做手脚的地方也还在宫廷之中。

这么缩小一下范围,周贵妃宫中的灵异事件,只要不是人扮鬼吓人,而是天然的超科学事件,那就很可疑,未必与她来到大明朝没有关联。

她卯足了劲想再现场查看一下周贵妃宫里的灵异事件,可这灵异事件却从她开始规律的出入长春宫后,就突然再也不出现了。

万贞惋惜懊恼,周贵妃发现灵异事件没有后,却暗里冷笑道:“贞儿,难怪你不愿意跟我来长春宫,你是不是早看出她们会来玩这一手了?”

万贞来长春宫无事可做,只能逗小皇子玩,猛然听到周贵妃的话,一脸懵:“啊?”

周贵妃没好气的说:“就这些背地里弄鬼的贱人啊!皇爷避着我,母后不来看我的时候,宫里什么牛鬼蛇神都出来了。母后一派你过来,她们就都消停了!”

万贞赶紧提醒她:“贵妃娘娘,只有春龙节的那天我是奉太后娘娘之命来看你的,这段时间我过来,只是私下来看看小殿下和你。”

周贵妃满不在乎的道:“我知道,所以我才感谢你呀!宫里自有规矩,非年非节的时候,母后不可能越过皇后派使者来看望我。但你是母后喜欢并且亲自提拔的女官,在仁寿宫时又跟我有私交,私下来看看我就不同了。这些贱人不怕讲规矩,就怕你在母后面前为我说话!所以你来得勤,她们自然就收手了。”

万贞是亲自经历过正殿门口的电磁光影的,心里疑惑,道:“贵妃娘娘,我觉得这些怪事,也未见得完全是别人弄出来的。你还是要提防着,免得有什么不对,措手不及!”

周贵妃在这方面却固执得很,摇头道:“贞儿,你不知道,这世上稀奇古怪的事多了。口技连千军万马厮杀的声音都能做出来,弄点奇怪吓人的声音算什么?至于那些影像,肯定也是有人弄的,只不过人家吃这行饭,咱们看不破他们是怎么做的而已!”

万贞也不敢确定这世间的奇人异事能到哪一步,但想到自己莫名其妙被人连时空都调转了,原来的世界观、科学观其实也不那么稳当牢固,倒不敢自恃见识广乱发结论。

不过周贵妃骄纵之余,敢跟异象异声硬顶着干,一心一意当这是敌人做的手脚,宁愿打死乱说话的宫人,也不肯承认闹鬼,这份胆气倒是很出乎万贞的意料:“如果真的是有人弄鬼,对付不了你,会不会来吓唬小殿下?”

周贵妃摇头,道:“这倒不会。贞儿,你没有这方面的心思,仁寿宫那边又不争这种宠,也就不会留意。其实咱家的规矩不严,你看,我跟皇后不和满宫上下谁不知道?可只要我没有在大礼仪上坏了天家的脸面,皇爷再偏心也只能数落我几句,不会真的因为这个罚我怎样。对皇子皇女动手,那就不同了,那是要千刀万剐,抄家灭族的大罪!”

说到这里,她深有感触地叹了口气,道:“从怀孕到生出孩子,再养到大,本来就难。若是嫔妃争宠,还敢对皇子皇女下手,那不得斗个断子绝孙?这是关系着香火的根本大事,只要还是一家人,谁也不敢这么干。一般来说,对皇子皇女,散播些流言毁名声,就是最恶毒的事了。”

她现在对万贞信任有加,不止没了宫妃的架子,连“断子绝孙”这样的混话都不避讳万贞,直接就说出来了。

万贞心里虽然还对她保持距离,但人嘛,谁不喜欢有人能平等看待自己?何况按马斯洛的需求层次理论,她现在的生理需求,安全需求都相对稳定了,剩下的就是情感和归属、尊重以及自我实现的需求。情感和归属的需要这个时代无法给她,尊重需求,却正好因为小皇子和周贵妃的特殊情况而得到了放大。让她明知不妥,但却很难拒绝。

就这样,万贞除了出宫去新南厂照管外务,每隔几天还走一趟长春宫看望周贵妃和小皇子。

转眼间春末夏来,端午将至,宫中又有一场老少咸宜的盛事,却是军中俊才后苑演武射柳。

中国自商周起就有射礼,与匈奴、鲜卑等少数民族交流融合后,便演化了古鲜卑族秋祭驰马绕柳枝三周的规矩为射柳的仪式。

射柳时将两根柳枝插在地上,枝上系白帕为标。射者驭马绕枝奔马,在百步外一起搭弓,能把白帕和柳枝一齐射断,并且飞驰接枝者为最上;能射中白帕柳枝,但骑术差些,不能马上接驰者为下;至于射箭不能中白、或中白但柳叶不断者又被划为再下。

三驰三射之后,要是有人羽箭飞出,白帕、柳枝什么都射不中,那就是纯属武艺不行,连带举荐其人来御前射柳的营官都要颜面扫地,什么都别说了。

所以这一天参加演武射柳的人,或是勋戚公侯家自负武艺出众的子弟,或是高级武官家族出身的青年武将,再不济,也是军中真正武艺超群,前程远大的实力派俊杰。

这么多的实力、关系都过硬的青年俊杰,会在后苑演武争竞,不止皇帝和文武百官提起来高兴,宫中有意服役期满出宫嫁人的宫女们更是个个满怀春心——出宫嫁人,若是依着家人的意思乱嫁,如何比得过在射柳这天看中一个青年俊杰,然后走通贵人的关系,直接被皇帝以赏赐功臣的名义,嫁入武官家里来得实在?

虽然这些参与射柳的年青人未必都没成家,贵人的关系也不是那么好走通的,但这样一个允许宫女近距离观看年龄相当的潜在成亲人选,那也是所有宫女都充满期待的事。

小皇子也已经半岁,能抱出来玩了。周贵妃为了照顾儿子,半年没有参与宫中的盛会,早早的就令人给她和小皇子裁了新衣,打了新首饰,拉着万贞来配衣服首饰,准备端午抱着那天来个惊艳的出场。

万贞完全理解周贵妃被憋坏了的心情,但对于她准备带小皇子一起参加盛会的想法,却并不赞同:“贵妃娘娘,盛会里人多手杂,难免会有意料之外的事发生,带小殿下出去,恐怕不妥。”

周贵妃道:“这是皇爷亲自允许我带皇儿一起去的事,能有什么不妥?”

万贞只是从太后近日的态度中,察觉到了其中的情绪转变,所以才想提醒周贵妃。

可周贵妃这人脾气执拗起来连皇帝说她几句,她都要回上一句两句,这提醒基本也没什么用处,反而惹得她不耐烦起来:“贞儿,你好烦!本宫生了皇长子,于国有功,本来就该让大家都知道!都看到!凭什么逢盛会大典,就只有皇后能独享尊荣?”

万贞顿时默然。

小皇子长得快,如今已经懂得伸手触摸别人的脸颊表达亲昵之意了。她不说话,小皇子便伸手抚了抚她的脸,咿咿呀呀的叫着,似乎在安慰她。

这小皇子,从出生起就与万贞亲近。初生的婴儿毫无保留的亲近信赖,连山野中的野兽都难免因此而软化,以至于狼孩猴孩的传说不绝;何况本来就同族的人类?

万贞从小皇子呱呱坠地到现在,虽然并非出于主观意愿,但客观上却为小皇子能在母亲身边得到最好的照料而尽心尽力,看到小皇子这种小心翼翼安慰她的态度,忍不住再劝了一次:“贵妃娘娘,皇长子为你亲生,待他长大,自然有你的无上荣光?何必为了这一时之气,去争这种虚假的尊荣?”

周贵妃气急,怒道:“我就这么虚荣!你倒是不虚荣,可也不过就是个刚入流的小女官,这宫里若没有母后和我护着,别说是妃子,就是个高阶的女官,都能弄死你!”

万贞哑口无言,过了会儿,将小皇子交回乳母手上,行礼告退。

周贵妃见她虽不争辩,却要告辞,知道自己刚才的话过分了,但她生成了这样的脾气,着急之下口气就更坏了,喝道:“你敢走?本宫要……”

真要让她把说完,事情就不好办了。万贞心念电转,应声接口道:“贵妃娘娘,奴是太后娘娘的人!既未拿长春宫的俸禄,亦不曾接贵妃娘娘之赏!若有惩罚,自有太后娘娘做主!”

第二十五章 小皇子的抚养

两人的话说僵了,旁边的樊芝和乳母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多嘴相劝。

周贵妃既不能真把万贞怎样,又舍不下脸来说软话,气哼哼的站着,只觉得颜面无光。万贞蹲身行了一礼,不再说话,转身走了。

樊芝看看周贵妃的脸色,连忙道:“奴去送送万女官。”

周贵妃哼了一声,默许了。

万贞腰高腿长,一路过室穿堂,很快出了长春宫。她来到大明宫廷,不敢与人交心,只有小皇子才算她打开心扉关心的人。爱屋及乌,加上孙太后的命令,周贵妃也被动的成为她用心对待的人。

但她以朋友身份,用心对待的人,不珍惜她的心意,还借着身份来压她,这真是让她有种好心都喂了狗的挫败。

无论她怎样提醒自己这是宫廷,不能任性,但人终究不是机器,这种时候,她实在没有办法控制情绪。直到出了长春宫,被凉风一吹,才清醒了些,听到后面樊芝的叫声。

樊芝一路小跑赶上来,急声劝道:“万女官,你别生气,娘娘只是脾气急了点,不是真要拿你怎么样!”

万贞苦笑道:“我是哪个牌面上的人物,敢跟贵妃娘娘生气?”

樊芝一喜,连忙道:“那我们一起回去再劝劝娘娘?”

万贞道:“我已经尽力了,再回去也是碰壁。”

樊芝见劝她不动,又换了个说辞,道:“万女官,你和娘娘患难之交,眼看皇爷准许娘娘参与射柳,荣宠在即,为了这么点小事闹翻,太不值了!”

万贞摇了摇头,轻声道:“我不是为了邀宠,才来与贵妃共患难的!”

樊芝愕然,万贞回想小皇子信赖她的样子,忽然有些心酸,正色道:“樊司令,贵妃娘娘一生的荣宠都系于皇爷身上,所以她追随皇爷的脚步,以此为荣;可是你和徐公公真正的荣宠,却系在小殿下身上……所以,你们一定要好好照顾小殿下啊!”

樊芝点头道:“我明白,皇爷和皇娘派我和徐公公到长春宫,正是为此而来。”

万贞又对她行了一礼,道:“有劳司令代我向贵妃娘娘致歉,请她好好保重。”

樊女官一怔,眼见万贞快步流星的走了,不禁叹了口气,出了会儿神才慢慢地回去了。

万贞一路快走,直到了仁寿宫前,才冷静下来,请谒者帮她通传,求见太后。

胡云对万贞照拂有加,孙太后又有意栽培,在仁寿宫她虽然没有掌握什么要紧的实权差事,但大家都对她的将来颇为看好,通传的小宦官一溜烟进去了,很快又出来叫她:“贞姐姐,娘娘在凉亭里听花鼓,着你进去。”

万贞谢过小宦官,整理了一下头发衣服,这才稳当当的向殿右的凉亭走去。

凉亭里一对年约双十的女子击鼓的击鼓,敲锣的敲锣,边跳边唱。万贞听不懂她们唱的歌词是什么,只觉得音节凄婉。孙太后和听的宫人却面色侧然,显见深受感动。

富贵丛中的人,偶尔听听凄苦之音换换心情,但长久的听下去却是谁也不愿。两名女子一节唱完,孙太后便挥手示意她们停了,命宫人看赏。

万贞站在凉亭外,等两名女子谢赏退出,孙太后与亲近的女官说了阵话,才上前跪地行礼。

自从椅子盛行,席地正坐的风俗变易,伏地磕头的礼节就成了非大事不行的重礼。尤其是女子,伏地翘臀的姿势不雅,汉家的风俗更是早早的免了女子的伏地磕头的礼节,即使面见天子,日常也是弯腰福礼就行。

万贞平时面见孙太后,也是日常礼节,今天突然下跪,由不得孙太后一怔,笑道:“哟,贞儿今天这是怎么了?”

万贞老老实实地跪在地上,叩头道:“娘娘,奴在贵妃娘娘宫里,出言不逊,顶撞了贵妃娘娘,回来向您请罪。”

孙太后奇道:“你和贵妃私交甚佳,寻常说几句也罢了,怎么会有出言顶撞的事?”

万贞垂头丧气的道:“贵妃娘娘想带小殿下参加射柳盛会,奴极力劝阻,贵妃娘娘降怒,奴情急之下出言不逊,因此顶撞了贵妃。”

万贞隔几天就走一趟长春宫,本就是孙太后不放心皇长子的安危派她去的,这时候倒也不急着追究责任,而是问:“你为何要阻止贵妃和皇孙参加射柳?”

万贞回答:“奴觉得射柳盛会喧嚣震天,军中健儿以威武为雄。小殿下将将半岁,观赏煌煌兵威来日方长,不急在这一时。何况端午恶月,虫蚋极多,在外面总不如宫中照料万全。”

孙太后摇了摇头,道:“你这傻孩子,射柳盛会,贵妃带着皇孙与会,那是有好处的。难怪贵妃会发怒,你呀,这事办差了。”

万贞俯首道:“娘娘,奴办差不利,往后恐怕再去不得长春宫了。请您免了奴这件差事,奴甘愿受罚。”

孙太后倒不急着罚她,而是问:“你这几个月常往长春宫跑,觉得皇孙生活如何?”

万贞沉默了一下,微微抬头,正色道:“娘娘,小殿下在长春宫被照料得极好。贵妃娘娘现在虽然没有再亲自哺育小殿下,但拳拳爱子之心,确实令人动容。奴觉得,在这宫中,再不会有比跟在亲娘身边长大更有幸、有福的事。”

周贵妃只看到了带皇长子参加射柳盛会的荣耀,却没有见到皇长子正式在文武百官面前亮相,对她的危机。

后宫对于嫔妃来说虽然规矩也重,但到底是以“家礼”为先,所以她养育皇长子名正言顺。可到了外面与朝臣相对,“国礼”威重,她再生育有功,也不能僭越皇后母仪天下的尊荣。

尤其是皇后无子,无论出于礼法宗制,还是为了国祚延续的稳定,皇长子都只能由皇后抱着受礼。

而在皇长子已经不挑乳母,周贵妃也没有亲自哺育皇子的情况下,钱皇后很有可能借这名正言顺的机会,直接就将皇长子带回坤宁宫去抚养。

到时候周贵妃怎么办呢?

可钱皇后会抱养皇长子这种猜测,只是万贞从孙太后的态度,以及宫中的情势来判断的,做不得准,更不可能冒着妄议君主,离间天家的大罪说出来。

就连替周贵妃和小皇子求情,万贞都不敢明着说,只能暗求。

孙太后听得懂这其中的意思,万贞常在她面前走动,能猜出皇后要抱养皇长子并不奇怪。只不过她跟周贵妃已经闹翻,却还愿意求情,却让孙太后神色微动,嗔道:“傻丫头,各人自修各人福,你瞎操什么心?”

万贞低声道:“娘娘,您因为爱重小殿下而派奴去长春宫,奴自然要尽本分,以小殿下的福祉为先。而小殿下如今不满周岁,奴认为他现在最大的福祉,自然是有母亲哺育抚养。”

孙太后哂然一笑,道:“贞儿,你是好心。可是,有些事儿啊!你还小,不懂。”

万贞一脸茫然,孙太后笑了一笑,突然又问:“你这么喜欢皇孙,不如哀家派你去皇孙那儿服侍?”

万贞已经从周贵妃那里吃够了教训,哪里还敢接这样的任务,连连道:“奴既愚笨,又不合时宜,去小殿下身边,说不准什么时候便要闯大祸。还是老老实实地去经办外务罢,那差事是粗活,奴能办好。”

孙太后有些嗔怒,喝道:“你这惫赖丫头,不肯尽力,光耍滑头!”

万贞吓了一跳,连忙伏地叩首道:“娘娘恕罪,奴实无此意!”

孙太后到底是个宽厚性子,吓了她一下便不为己甚,想了想,道:“你顶撞贵妃,不能无罚。这样罢,今晚罚你提铃,报完五更后再来哀家这里候命。”

提铃是明宫对宫女的处罚之一,受罚者手持铜铃从申时正一刻开始,沿着宫门巷道徐行正步,每到交更时便扬声报时,并呼“天下太平”。其实这就是外面更夫夜里巡检有没有火灾并报时的差事,不过由于夜间独身行走在幽深寂静的宫廷中,对宫女来说十分可怕,且昼夜颠倒,风雨不避,十分辛苦,就成了一种惩罚。

孙太后虽然罚万贞提铃报时,但只罚一天,且报完五更后就又回驾前候命。这惩罚就带着很浓的教导意味,旁边侍立的严尚宫怕出岔子,索性亲自出了凉亭,叫了手下的得力宫女过来,让她亲自带了万贞过庑房接铃。

原来受罚的宫女不明所以,但太后的近人亲自带人过来,又只罚一天,她们也不敢刁难,爽快的将提铃要走的路线和如何报时仔细教给了万贞,又问她要不要陪同。

万贞当然想有人陪着做事,可带她过来的宫女领悟上头的意思,却不同意:“贞儿,娘娘这是要小惩大诫,叫你一次就知道厉害呢!你不老实点受罚,难道还想惹娘娘生气?”

万贞顿时老实了。

其实夜间提铃报时的声音,宫中每天夜里都听得到,只要晓得路线,没有什么难处。只不过她没有吃晚饭,就挨了罚,这肚子饿得她难受。而且随着天色变黑,宫中行走的人变少,只有她一个人慢慢地沿着巷道宫门徐行,这饥饿的感觉就更难忍了。

万贞一边走,一边琢磨着是不是要绕到尚食局灶间那边去偷点东西吃,前面的巷口暗处突然窜出一条人影。

第二十六章 提铃受罚之夜

大晚上的,云重月昏,黑乎乎的突然跳个人出来,是人都要吓一跳。万贞胆子再大,这时候也不由得一惊,退了半步。

那人也意识到自己出来得不对,连忙小声叫道:“贞儿,是我!”

万贞举高风灯一照,讶然道:“陈表?你不是去郕王府了吗?怎么……”

陈表道:“后日端午射柳盛会,郕王命我来给太后和贤太妃进献节礼。天晚了我在旧日同僚处借住一宿,听说你被罚提铃,所以来看看……”

万贞有些尴尬的说:“没事,我就是不会说话,顶撞了贵妃。太后娘娘要磨我性子,所以罚了提铃报时。也就一晚上,不要紧。”

陈表道:“怎么不要紧?你这人容易饿,一晚上不停走,还不得饿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