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贞叹道:“你对我来说,太重要了!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以说得上是天然的亲人!我怕我们交往后,发现对方不合适又分手。而情侣分手以后,几乎都无法挽回!我不希望有一天,与你反目成仇!”

杜箴言顿时也沉默了,半晌苦笑:“那怎么办呢?我们能穿越几百年的时光,在这异世界里相遇,这样的缘分,这样的契合,若让我眼睁睁的看着喜欢的姑娘站在眼前,却不追求,我不甘心!”

万贞涩然道:“这天底下的好姑娘多着呢!也许你还会遇上比我更好的选择!”

杜箴言摇头道:“不会的!不会再有比你更好的姑娘了!我比你早来这里十二年,早过了成亲的年龄,并不是没有试过!可感情生发或许只在一瞬,但要长久相好,却要靠自此能互相反哺回应!这个世界的姑娘或许千好万好,与我观念不合,便无法相知相爱!”

一瞬间,万贞的心里也难受起来。

爱情当然是要能相呼应,才可能相谐相许,可她又怎能确定自己与杜箴言就一定观念相合?现代的男女活在同样的环境中,受的教育也大致相似,可相爱的时候结婚,离婚的时候仇恨撕逼撕得满地鸡毛的,难道还少?

若哪一天,她和杜箴言也走到这一步,可怎么好?“你在这边试过,可是结过婚?”

杜箴言略一迟疑,低声道:“有的,我刚过来时,原身学骑马摔伤了腰,有瘫痪之忧。兄嫂觉得累赘要求分家。父母以要他们帮我娶亲为条件,答应了。然后帮我娶了一位大五岁的山里姑娘,以照顾我起居。这个姑娘与我同患难,即使是包办的婚姻,我本来也是打算与她白头到老的。”

“后来呢?”

杜箴言苦笑道:“这个姑娘,勤劳朴实,没有心计……可是,太没有心计了!她不懂得保护自己,更不懂得成家后保守小家的秘密。我伤好后赚钱养家,可能钱有点多,她心里害怕,就回去跟自己的父兄说了。”

万贞一惊,问道:“他的父兄要来跟你合伙?”

“不,比那糟糕多了……”杜箴言摸了摸后脑勺,神色廖落的道:“他们世代山居,出来与人交流都不会,如何做得来生意?我要带他们,他们不肯,只是索花姐儿的卖身钱!我前后给了两次,第三次不肯给了。就这样,花姐儿居然还是信父兄多过了信我,仍然什么事都愿意回娘家说。自此之后家里几次被盗,失窃的藏钱处,都是除了我和花姐别人不知道的。这也罢了,最可恨的是年底我进山收账,被人打了闷棍连钱带货加毛驴抢了个光,若不是命大被采药人所救,即使当时没死也要被野兽叼了。后来我留意打探消息,低价卖毛驴的不是别人,正是花姐儿的四哥。我带着伙计借口入山收货在丈人家借宿,又从他家把搭裢、货袋一类的残余物证都搜了出来。”

万贞哑然,惊道:“还有这样的恶人?打杀女婿、妹夫明抢?”

杜箴言冷笑:“贞儿,你是在宫里生活。这地方虽然倾轧,好歹有规则,来往的是王化下的第一层次民众,大多数人都遵守基本的常识,办事多少有点儿条理。可那些世代没受过教育的山民不是这样的,他们很多人不是不读书识字的问题,而是根本都不懂什么叫王法,明明是人,却行丛林法则……不,甚至比丛林法则更可怕,更恶心,因为野兽的为恶能力,远不能与人相比。不给就偷就抢,在他们的思维里是再正常不过的反应了。”

万贞只觉得骨子里一股寒意直窜了上来,忍不住也跟着叹了口气。

杜箴言伸手拍了拍腰间的剑,淡淡地说:“贞儿,我是在那次以后,才深感这个世界仅有钱财绝不足以自保,所以才读书练武。自从取得秀才功名,有佩戴武器的资格,只要出门,不管明里暗里带了多少护卫,我身上必然是带着兵器的。不是为了装逼,而是受过其害,不如此,不足以让我心安!”

万贞想到自己初来明朝的一段时间,连睡觉都给恨不得塞自己的嘴,生怕说了不该说的话的原因,感同身受,忍不住伸手拍了拍他,柔声道:“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杜箴言勉强一笑,道:“糟糠之妻不下堂,花姐不明事理,不识书数,没有头脑,这些我都可以容忍。可是作为枕边人,她不信任丈夫,一次次的向父兄泄密,几乎让我死在山里。她甚至没有意识到,事情的发生不仅因为父兄的贪婪,也与她有莫大关系。她这样的……愚直,于我来说简直就像后背扎着根刺,连觉都睡不安稳。”

万贞心一紧,问道:“那后来……她怎么办?”

杜箴言道:“出了这样的事,我父母兄嫂甚至族人都容不下她了,我只能对外假称她上吊自杀葬了口空棺。然后借口外出游学,把她带到了湖南岳阳。她身体结实有力,又勤劳,能吃苦,种田比男人都拿手,我就给她置了二十亩地嫁妆田,为她另找了个普通农家再嫁。去年我探访桃花源的时候,特意绕道去看了看,她现在大儿子都七岁多了,两个小的一个五岁,一个三岁,肚子里又怀了一个,估计就这段时间该生了!嘿,我父母当年给我挑姑娘,挑好生养的,勤做活的,真是一点都没挑错!”

万贞松了口气,见他还能自我调侃,知道他情绪也恢复过来,也有些好笑,又问:“那她日子过得好吗?”

杜箴言想了想,回答:“据岳阳那边的伙伴说,花姐和丈夫平时还好,闹起家务来男方不是对手,次次落荒而逃……至于别的,她头脑有限,但守着田地养些蚕、鸡、鱼换活钱,吃不了亏。只是若要荣华富贵,她和丈夫没那能耐,还得看儿子争不争气。我自身都难言以后,只能顾她一时,一世却是顾她不得了。”

杜箴言这简直是穿越男血泪史,但写起来真的好欢乐,怎么破?

第四十九章 是真是幻谁知

任何一个社会都有自己的规则体系,杜箴言来到大明朝后在家庭的支配下成家,半点也不稀奇。万贞心里虽然不是滋味,但也理解。只不过他既然提出来追求自己,那么查问对方有没有家庭,对于现代女性来说实属必然。

也许对这个世界来说,妻妾并存是天理,无所谓第三者。但对于现代女性来说,没有谁能容许自己在无知的情况下犯下第三者的罪过,虽然很尴尬,但万贞想了又想,还是再问了一句:“花姐再嫁后,你就再没有娶过亲,纳过妾吗?”

杜箴言摇了摇头:“连花姐那样淳朴的人,都有可能无意间害我,我哪里还敢娶个无法信任的女子?只不过……有两年,我在秦淮河放浪形骸,荒唐事到底还是有的……贞儿,这事我不瞒你,其实也瞒不过你。往后我们互相扶持,产业共通,人事调动,很多阴暗的事……只怕会让你觉得,我不如外表看来这么大方无害。”

万贞忍不住笑:“喂,难道你觉得自己的外表很大方无害吗?”

杜箴言颇为自恋的摸摸脸颊,凛然道:“我在现代是号称培训班阳光帅教练,射箭俱乐部暖心小王子!外表当然大方无害,并且很帅很帅的!”

“暖心小王子?阳光帅教练?”万贞被雷得外焦里嫩,一脸懵懂:“世界上还有这么给人取绰号的逗逼?猴子派来的,脑子被人生吃了吗?”

杜箴言膝盖连中数箭,生疼,苦着脸道:“姑娘,你有朋友吗?”

万贞眨眨眼睛回答:“有啊!不少呢!”

“噗!”

杜箴言吐血。万贞忍不住笑了起来,问:“花姐的父兄,你怎么处理的?”

杜箴言略微犹豫,咬了咬牙才道:“我把他们家的人一船装了,全送去了南洋。去南洋的九口人,后来听说在船上就死了两个,到吕宋后不服水土,又死了两个。剩下的倒是和当地土著通了婚,但后来怎样我也不知道。”

他怕万贞觉得手段太毒辣,弄得老丈人家破人亡,赶紧解释:“我实在不知道花姐都跟他们说了什么,也不知道他们日后会做什么……但我们这样的身份来历,在宗法制社会,一旦暴露,有死无生。把他们送去南洋,已经是我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只不过像他们那样身体强壮的山民,居然连这么短的海路都受不了,还是太出乎我意料了。”

世代山居,连山下都少出来的山民,恐怕这辈子见过的最大的河水就是山里洪水爆发,大海是什么样子恐怕他们从来都没想过,不适应海运死在路上,说稀奇,但也不算太意外了。

两人说话间绕着小院走了一圈,把几间屋子都看了一遍。万贞推开小花园对面的木门,探头一看,发现里面竟然是一个带着现代气息,用竹筒接了自来水进屋,带沙发茶座书架的小客厅,心中一喜,嫣然笑道:“咦,你竟然做了个土自来水?”

杜箴言笑着一指花园后面的隔墙,道:“要做水龙头难,但竹筒接水进屋是我国早就有的应用,只不过水无法在屋内关闭,只能用可以排水的蓄水缸调节。夏天你在这里小憩可以,冬天湿气就重了。”

万贞道:“夏日天长,我在宫外逗留长些可以。冬天日短,我来这里呆的时间本来就不长,倒是不用管这个。”

杜箴言得意洋洋的指了指客厅右侧的小门,笑道:“客厅装修不难,里面这间你才会感激我呢!”

万贞推门一看,里面却是个卫生间!整个卫生间四壁铺了白瓷,地面是防滑陶瓷板,中间稍稍下陷做了个莲花状的地漏。因为水龙头和软水管做不出来,上面的莲蓬头是用皮管接陶瓷头做成的。考虑到给水箱加水方便,隔壁旁边还做了个提桶的小滑轮组。水箱后背,便是个蹲式的便池。

万贞来到大明朝,要问什么最不习惯?当然是厕所和沐浴!

杜箴言这房子就是装修成了金屋,若没有这两件东西,也是平平,唯有这两样虽不贵重,却必须要十分用心才能改出来的东西,却是真的让万贞激动得忍不住走进去摸了一把水箱,叹道:“这玩意你是怎么想到的?”

杜箴言下意识的夹了夹腿,苦着脸道:“你忘了?我这身体刚来的时候,家境可不怎么样,上旱厕就算了,擦屁股是用木片竹条啊!虽然没有每个月的烦恼,但是你讨厌的东西,我肯定也是吃过苦头的啊!”

万贞忍俊不禁,好一会儿才忍住了笑,忽一眼觉得卫生间左侧的墙壁特别厚,不由奇怪:“你在这里做了夹壁?”

杜箴言道:“夹壁做这到明显还有什么用?这墙接你的套间,修了壁炉,冬天暖和。”

万贞推门过去一看,里面的果然是一个完全按现代简约风格装修的小套间,内间卧室,外间衣帽室,都贴了瓷砖,刷了白墙,家具齐全。杜箴言道:“我本想把床上用品和装饰也弄一弄的,再一想你们女孩子的审美跟我们不同,万一没弄对,反惹你不高兴。”

万贞轻叹一声,摇头道:“不用这么客气,杜箴言,在这个时代弄出我们以前惯用的东西,这不是光有钱能做到的事。你这么用心,我若是还因为审美不合不高兴,还谈什么合作?说真的,看到这些,我很高兴……在宫里,我就是再有钱,也是不敢做出这些东西来招人眼的!如果不是你,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稍缓我离乡难归的苦!”

杜箴言本来一脸欢喜,听到她这句话,脸上的笑容却也渐渐敛了,轻声道:“幸好我们汇合了!万贞,你不知道,那天我看到你的时候,突然觉得,老天可能发了善心!又或是老天怕我长久不得救赎,心理扭曲变态,为祸人间,所以将你也派了来。”

两人一时都有些情绪不高,过了会儿,万贞振作精神,饶有兴趣的问:“咦,我这边装修成现代简约风格,你那边呢?是什么样子的?”

杜箴言道:“我那边比你这边多了个健身房,还修了个保险库,你要过去看吗?”

万贞道:“当然啦……难道你那边还没装修好?”

杜箴言道:“那不是,不过我屋里乱,又不许佣人未经允许进去收拾。你要过去看的话,我先回去,等一下我给你打电话。”

万贞晕了:“在这地方还能打电话?几g跨时空网络才能用?”

杜箴言摘下客厅墙壁一角竹筒管道边上悬的一个牛皮纸杯,笑嘻嘻的说:“童叟无欺土电话,简单易上手,小学生可实践操作!有线g,纸筒听取,现说现传,实时通话防偷录,不泄密!只是不保证远程通话质量。”

万贞差点吐血:“我去,还真是超时空黑科技电话!你城里人真会玩!”

杜箴言笑道:“咱们若是这辈子都回不去,也就只剩下这些玩具似的东西,聊以自(慰了。”

万贞又好笑又好气的接过纸杯,摆手道:“行了,我知道了,我会留意等你电话的!快走,别耍宝了!”

万贞这个院子可以单向直通杜箴言的住处,他懒得从院子的正门进出绕弯,自然要抄近路,回头关门的时候忽又想起一件事:“哎,等下你也从这道门过来,这道门对我的住处来说才算正门。”

万贞答应了,等他回去后忍不住回到小套间一件一件的看着里面那些熟悉而又陌生的家俱。

衣帽间的柜子里有几身衣服,万贞捏着衣架提出来一看,居然是两身休闲款的衬衣和裤子;另外还有四五条改良式的汉服款长裙和礼服,想来杜箴言摸不清她究竟喜欢什么颜色,这里面的衣服索性一套一个色,把七彩都占全了。

万贞看得直乐:这杜箴言,真是典型的直男思维,智商情商永远都在二百五和二四九之间徘徊。高的时候直觉吓人,低的时候就是白痴。

乐了一阵,她心思一动,忍不住挑了一条长裙,走到卫生间里换下身上的宫装,就着沐浴器洗了个澡,换上裙子。

没有拉链和橡胶,布料自有的弹性有限,这长裙并不能完全贴合她的身材。但在这个时空,还能穿到这样的衣服,用上与现代相差无几的物品,这本身就已经是一种莫大的安慰了!

万贞站在全身镜,镜中的女子眉眼侬丽,相貌俊美,高挑丰满,像她,但又不像她!

来到这里太久,压抑了太久,她都快忘记自己原来这么恣意的昂首挺胸,站在镜前端详自己的样貌身材是什么时候,乃至于有些记不清自己原来的样子与现在有多少的差别!

究竟是原身长得像她,还是由于她来了,这个身体也在逐渐向她的样貌长呢?若是她来到这里影响了身体的相貌,逐渐代表了原身;那原身在现代,是不是也正在逐渐取代了她?

她有些六神无主,通土电话的竹筒那边却传来了动静,走过去接起纸杯,那头的杜箴言喂了两声,调整好了棉线距离,一本正经的说:“万贞小姐,在下略备薄酒,恭请您光临寒舍。还望勿嫌简陋,稍移玉趾,在下不胜感激。收到请回答,完毕!”

第五十章 天涯咫尺一念

逗逼青年欢乐多!难怪杜箴言这货独自呆在这里十二年,遇过种种极品,连老婆都拱手送给了别人,却还能这么积极乐观,多亏他有这样懂得找乐子的性格,任何时刻都懂得自娱自乐,可以活得滋润。

万贞忍俊不禁,回答道:“杜箴言先生,承蒙盛邀,小女子不胜荣幸,稍后便至!已回答,完毕!”

挂了话筒,她忍不住抚了抚额头,刚刚才升起的恐慌忽然烟消云散。

她本想换下长裙,但想了想不止没有穿回宫装,反而连发髻也拆了下来,梳了两条蜈蚣辫子围边,把长久梳髻自然形成的卷发拢住,再用一枚华胜代替边夹,俨然便是一副现代女郎参加聚会时的装扮。

杜箴言为了表达对她的尊重,整改院门时设计的是单向通道,他从那边过来,得万贞同意开门才能过来,但从万贞这边却是可以直接推门过他那边。

有优待,万贞没有放着不用的矜持,穿着充满现代感的长裙就拉开了月洞门。

月洞门一般都用在花园院子里,她本以为门那边也该跟她这边一样,应该是个小花园。没想到门一拉开,一条鲜艳的红地毯就映入了她眼前,地毯的那头直接铺进了宽阔的大堂,而这头的台阶下杜箴言正手持着一枝玫瑰花,微笑着等着她。

杜箴言换掉了身上的儒裳,发髻也放下来梳得跟赌神的大背头似的。一身衣服居然是充满了现代感的灰色休闲西装,不仅如此,连领结袖扣都一应俱全。再加上铺到脚下的红地毯,一瞬间真的让万贞感到仿佛又回到了家乡,正逢周末,她难得有空,就和约好的朋友一起参加酒会。

这种久违的感觉,当真让人百感交集,呆怔当地。好一会儿,她才醒过神来,笑道:“弄得这么隆重,你这是准备参加酒会,还是会见政要名流?”

杜箴言却没有笑,郑重地道:“对我来说,你比任何一个政要名流都重要!再重要的酒会,也比不上你赴约。”

说完他又解释道:“就像你我所穿的衣服,是我费了许多心思才找人做出来的思乡寄托。但在这个时代,它属于妖服,除了你,再不会有人懂得我送出去的真心,更不会懂我穿着它会客的诚意。”

万贞默然,伸手接过玫瑰,折去长梗,将花插进蜈蚣辫里,这才挽住他的臂弯,随着他一起走上红毯。

红毯不长,但这短短的十来米路,他们两人却走了很久。

如果可以的话,万贞甚至希望这条红毯没有尽头,可以就这样送她和杜箴言一直走下去,就像莫名其妙将他们送到这里来一样,也将他们一起送回现代。

他们这种充满仪式感的举动,若是这个时代的人看到了,不只不会认同,反而会以为他们得了失心疯。

再隆重的现代化仪式,只有两个人来做,也是一出滑稽剧。唯一不同的,大约是他们都笑不出来吧。

进了屋里,万贞仔细打量,杜箴言这边的房子装修果然跟她那边差不多。只不过因为他这边房子比较大,就多了个餐厅和书房、收藏室、健身房。

餐厅的桌子上,已经摆好了吃的,倒不复杂,烤串加木桶啤酒而已。万贞错愕大笑:“你还自酿了啤酒?”

杜箴言摇头:“这却不是我酿的,东南亚那边现在已经是有葡萄牙人常驻了,里面有传教士酿酒,我让船队带回来的。你坐着先喝杯酒,我来烤串。”

话虽如此,万贞又哪好意思坐着等吃?何况杜箴言这一身西服笔挺的,烤串实在有些不像。万贞笑道:“你烤串的手艺怎样?要不,还是我来吧!”

杜箴言颇为自得的道:“作为户外运动的专家,我烤东西的手艺那还用说?等着吧,包管你舌头都吃得吞下去!”

万贞仔细看了一眼食材,有些诧异的问:“鱿鱼?刀鱼?贝壳里装的是虾?你这些海鲜……喔,你在南方的生意,是海运为主?”

自三宝太监郑和下西洋回来后,朝廷就开始禁海,现在做海运生意的,基本都是走私。走私这种事固然利润极大,但伴随的风险也巨大。万贞不由得担心起来,连忙问:“你还好吧?官面上有没有为难的地方?”

杜箴言看到她的表情,心中一暖,温声道:“放心,我虽然不是苏松士子的主流,但有功名就算是读书人一派的,像这种事除了竞争对手不会有人特意针对。官面上的关系我都差不多打通了,无非是让利与人而已。”

万贞凝眉道:“关系用得再好,如果没有真正硬挺的靠山,官场上的人都不一定认账。我就怕这些当官的吃得顺口了,以后来一次杀肥猪。”

杜箴言张了张口,又有些犹豫。万贞没有注意到这些,琢磨了一下,道:“近几年皇室在扩张产业,仁寿宫的皇庄越办越大,孙太后也任命了几个传奉官帮她管理皇庄。你在京里能呆多久?我想办法去孙太后那里给你弄个传奉官的管事牌子……”

但话一出口,她又想到了杜箴言的科举从官的仕途,皱眉道:“传奉官只是皇家私自命令的官员,没有经过正常的吏部诠选,不为清流所容,只怕真讨来了又要影响你将来考试。你有什么完全可靠安全的人选,能领这牌子吗?”

杜箴言笑吟吟的看着她,等她说完才笑道:“你放心吧!交趾复国安南,我借着明朝的身份收拢了被排挤的汉人,割土混了个王爵,占据了航线附近的岛屿。如果真有事,我可以用外国亲王的身份脱身的。”

万贞目瞪口呆,忍不住挑了挑拇指,道:“哥们!你牛的!”

杜箴言做云淡风轻派:“好说好说!”

他既然有万全准备,万贞也不瞎操心,随手将腌制好的串串放到架子上烤,一边好奇的问:“现在海外是什么情况?”

杜箴言想了想,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道:“这么说吧!海外的政治经济文化与中原的差别,大得就像原始社会与封建社会……当地土著懒成什么样,你知道吗?”

“什么样?”

“他们基本上不种地的,即使偶尔撒几个种子,也是天养天收。”

“我去,那他们吃什么?穿什么?用什么?”

“那地方物产太丰富了,一年四季水果疏菜不断,猎物渔获充足……穿?他们很多根本就不穿啊!吃和穿都这样,他们图什么用?当然,他们还是喜欢我们国家的好东西,乐意拿些贵重金属、矿产等原始物品来换的……但那些东西多半也不是他们勤劳开垦,而是露出地表被他们拣来的。”

万贞有些晕:“生活还能这样过?”

杜箴言深深的叹气:“可不是?我以前觉得洋鬼子污辱黄种人‘猴子’欺人太甚,但是如果洋鬼子只跟这个时代的东南亚土著接触,产生这种印象,真的半点都不稀奇。就这么说吧!咱们这个民族,最懒最笨最不爱劳动的懒汉,丢到那地方去,他绝对都是当地最勤快,最聪明,最容易致富的人!”

万贞骇然而笑:“果真?”

杜箴言苦笑:“半点都没夸张!我是自己经历了这一切,才明白为什么后世东南亚最富裕的一群人,除非靠非法手段起家的当地势族,否则百分之八十是华裔。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因为我们这个民族,刻在骨子里的吃苦耐劳、聪明能干的基因,就决定他们能够在这种环境下勤劳致富。”

两人说说笑笑,浑然不知时间流逝,直到太阳开始西斜,屋里的自鸣钟当当作响,两人才意识到万贞该回宫了。

杜箴言恋恋不舍的道:“我送你回去吧!”

万贞摆手:“不必,送来送去太招眼了。你还是收拾一下外面的红毯吧!如今这世道,可不比我们那里物资充裕,不收起来太浪费了。”

杜箴言笑道:“这么有纪念意义的东西,你不说我也会收起来的。”

万贞回去换好宫装,重新梳好发髻,小福他们也架好了马车在门外等着。杜箴言虽然没有露面,但却派了心腹好好招待客人,小福他们吃好喝好玩好,还揣了些不大不小的好处,虽然明知万贞与杜箴言的相会于宫规来说不合适,却谁也没有说一句。

万贞坐在马车里,虽然离得远了,但想到杜箴言有时发傻有时又很聪明的样子,还是忍不住好笑,正自开心,马车忽然慢了些,紧跟着停了下来,小福有些紧张的敲着车壁道:“贞姐姐,二爷骑着马在前面拦着呢。”

万贞愣了一下,才意识到他说的是被她诳着一起给清风观小区做配套用水设施的少年。她与这少年来往的次数虽然多,但一直没打听过他的名字,反而是小福他们出于谨慎,在知道这少年在家中排行第二后,一直很客气的尊称对方“二爷”。

她已经有段时间没见到这少年了,此时心情好,也没多想,掀开车帘迎着那少年笑问:“怎么了?有事?”

少年骑在马上,低下头来看着她,忽然问:“你去见他了?你喜欢他?”

第五十一章 不做妾不纳妾

在万贞心目中,这少年一直只是清淡如水的君子之交,除非这少年倾诉烦恼,不然她不会去问这少年的私事;而同样的,少年在她面前虽然爱显摆,也耍小性子,但却从来没有将她当成轻贱可欺的宫奴。

陡然听到少年这充满指向性的问题,万贞微微一惊,皱眉问:“怎么突然这么问?”

少年正色道:“我派人打听了一下这姓杜的底细,发现他在读书人中口碑不怎么样。游戏花丛,放浪形骸,每有颠狂之举,不为仕林君子所喜……而且最重要的一件事,是他家世居苏松,根本没有定居过山东,与你半点同乡关系都没有,肯定是个大骗子!”

万贞和杜箴言这同乡关系以这个时代的户籍来查,根本经不起推敲,两人早补充了一番说词。这少年既然查得详细,她就将说词拿出来了:“这个,他没有骗我,其实是我自己误会了!嗯,你知道,我是幼年入宫的,当时还小,只记得邻家有这么位相貌打扮跟别人迥异的哥哥,所以一见他就以为是同乡。但其实他当时只是游学山东,在邻家租房。偏偏在他离开后不久,家乡变故,我充役入宫。所以我对故乡的印象还停留在他住在隔壁的时候,因此误会。”

这解释合乎情理,少年虽然听得直皱眉头,却挑不出破绽。毕竟杜箴言很早开始游学,要说他到了山东租住民居,也说得过去。而万贞的家乡当年遭遇教乱,连万家这种县吏家庭都因此而败亡流离,邻居更是十室九空,无从查证。

何况他出于关心调查一下杜箴言的底细没错,若是反过来详查万贞,岂不是显得包藏祸心?

万贞倒是真有几分感激这少年的提醒,诚心道谢:“杜箴言是南方人,查起来麻烦得紧。多谢你这么用心的帮我,我很感激,会小心的。”

少年正觉得自己媚眼做给了瞎子看,又得到她的感谢,一时倒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讷讷的道:“你小心就好……喂,我跟你说,你好歹是宫里有品有阶的女史,孙太后跟前说得上话的人。可别跟那寒门小户没见过世面的蠢姑娘一样,见个有功名的秀才就恨不得捉了做婿,全不管那人是不是个狼心狗肺的穷措大啊!”

这少年的情商,也是感人!万贞又好笑又好气,叹道:“我说,小爷啊!您就不能好好说话?我是知道您的好意,可您这样的好意,别个只怕都受不住。”

少年嘿然道:“哼,小爷的好意,本就只与识得的人!那受不住的,本也不配受!”

你这么牛皮吹得,咋不上天呢?万贞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问他:“你就单单为了这件事来的?”

少年不乐意了:“怎么,嫌小爷多管闲事了?”

万贞连忙给这顺毛驴说好话:“哪里,我只是受宠若惊。毕竟小爷身份矜贵,出来一趟不易,若只是为了告诉我一句话,这人情我可就受大了。”

少年白眼甩她:“我看你八成已经被那姓杜的鬼迷心窍了,哪还记得我的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