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贞点头应了,孙太后又道:“王府新开,论理应有长辈护送。然而,哀家身份不便,只能派阿婵随你们一起走一遭了。”

沂王连忙道:“皇祖母,有贞儿和梁伴伴陪着孙儿就可以了。王奶奶要陪着您的,不用她去。”

孙太后心疼的抚了抚孙儿的鬓发,温声道:“不让阿婵替祖母走这一趟,祖母不放心啊!好孩子,你别怪祖母不亲自送你。实在是……祖母留在宫中不动,慈宁宫也就不敢轻举妄动。祖母要是去了王府,反而要给你添出许多麻烦来。”

沂王似懂非懂的点头:“皇祖母放心吧!孙儿会好好地!”

孙太后笑了笑,又问万贞:“贞儿,王府如今没有长史,你和梁芳便是管事的人。梁芳姑且不论,你去王府,准备怎么办事?”

万贞回答:“殿下年幼,不必与人强争朝夕。奴以为王府第一要务,是警卫安全,护持殿下平安长大。再则,殿下已到了启蒙年龄,再怎么招忌,蒙师还是要有的。只要先生不是进士,不出于世宦之家,想来关碍不大。另外,王府以后恐怕赏赐有限,俸禄能否及时拨付,也不好说。奴还想趁早取些本钱出来货殖生息,防止日后用钱有为难之处。”

孙太后满意的笑了起来,拍拍她的手道:“当初你说自己想经管外务,学个一技之长。哀家就觉得你这孩子有见地,堪托腹心。如今看来,哀家叫阿婵她们多带带你,真是一点都没错。”

万贞躬身道:“都是娘娘栽培。”

孙太后依依不舍的抱了抱沂王,柔声道:“乖孙儿,来日方长。你和贞儿、梁芳回沂王府罢!多听他们的话,等先生请来了,要认真读书,不可以躲懒,知道吗?”

沂王用力点力头,目送孙太后的凉轿离去,这才在万贞和梁芳的护持上登上了午门外备好的王驾,直奔新开的沂王府而去。

他从出生就长在宫廷里,除了有数的几次外出,从来没有离紫禁城这么远过。小小年纪,就父母远离,祖母分别,纵然他从小就已经习惯了与侍从相处,多过于和祖母、父母亲近,此时也不禁惶然抽泣。

万贞将他抱在怀里,也不说话,只是轻轻的抚摸着他的脊背,直到他哭得累了,靠在她肩膀上睡着了,才轻叩壁板,示意车驾慢行。

沂王却没有睡沉,车驾稍稍一慢,他就睁开眼睛看了万贞一眼,用力搂紧她,喃喃的说:“贞儿,现在我身边只有你啦!你可不能像别人那样离开,要一直陪着我!”

万贞回答:“好,我会一直陪着你。”

第一百零七章 傍桑阴学种瓜

沂王府并非新建,而是礼部和宗人府在确定景泰帝的意思后,将永乐朝时的旧汉王府修整,改建出来的。汉王谋逆被杀,这府邸几十年被人视为凶宅,当然不可能保养得有多好。而且时间又短,宗人府揣摩着景泰帝的心意,并没有大兴土木。也就是调集工匠把府门、正殿、前庭一类的门面功夫做了做。

太后点选的侍从,先前已经用车马送了几趟用具过来,只是还没有全部铺设开。等到王驾回来时,王府的前庭还摆着许多箱笼、家私。

倒不是仁寿宫的人不当力,而是除了院墙、门房、倒座、正殿和两翼偏厢外,整座王府的左右跨院、后院、府库什么的基本上都没有修整,几乎还是上漏下湿,不蔽风雨的破屋。

沂王现在虽然不能用越制的东西,但当了近四年太子,又有万贞理事掌库,每年节庆应得而攒下的财物,也不算少。有孙太后亲自出面收拾,景泰帝派去清宁宫收整殿宇的内侍,不敢强夺,只能由着梁芳把东西全带了出来。

如今王府后面的府库未修,东西无法存放,左右偏厢的空房也摆不了那么多,可不是只能在前庭里堆着么?

王婵和梁芳深感景泰帝欺人太甚,都脸色铁青。只不过人家形势比自家强,如今王府外面还有东厂番子、锦衣卫监守,他们虽然气怒,也不敢当面大骂。

万贞早有心理准备,倒不觉得意外,左右看了一下,笑道:“这东西摆在院子里,总不像样。搬到偏殿去吧!偏殿要是还放不了,就往正殿放。”

梁芳急道:“这怎么行?正殿是王爷的宝座所在,接见下臣属员和宗亲勋贵来往是要用的。而且王爷乔迁,应该会有人来道贺,也得在正殿答谢。”

万贞轻轻一笑,指了指王府外守着的东厂番子和锦衣卫,道:“咱们府里,长史都没有,别的属员只怕更不会有。这种时候会来向殿下恭贺乔迁的人,也不可能多。不来的人,咱们用不上特意为他们留着正殿;会这种时候来的人,定然体谅殿下的难处,不会因为正殿边上偶然存放点儿东西就挑礼。”

王婵将修整出来的殿宇都转了一遍,回来也道:“就按贞儿说的,把这些东西分一分,家私和笨重之物先放在倒座间紧一紧,箱笼放偏殿。偏殿不够用,就往正殿边上放一放,真有客人来,把帷幔放开遮一下也行。”

东西好放,倒是人怎么住比较难安排。万贞见场面乱糟糟的,想了想,对王婵道:“王姑姑,这前面又吵又乱,让小殿下看着不像。要不,我带殿下到后苑走走,前面怎么安排,还请您吩咐?”

王婵也怕沂王没见过这么乱的场面,小孩子好奇跟着乱跑,搬东西的人没留意碰着,便答应了:“后苑是徐安带着皇庄里的匠人在修整,听说才将将把几条主道铺好,花圃山石都还荒得很。你带小殿下去玩,可不能往草地里走,以防蛇虫鼠蚁没清干净,伤到了。”

万贞点头答应,拉了拉沂王的手,笑问:“小殿下,听说后苑还在修整,咱们去看看房子是怎么修的好不好?”

孙太后怕这府邸里有暗道机关一类的东西,孙儿不知道实情住进来会遇到什么意外。从仁寿宫皇庄里抽出来的人手修整后苑,几乎连地基都一寸寸的量过,然后再遍洒雄黄、石灰等物消毒灭虫。

对于沂王来说,什么景致风光,都比不得安全重要。这后苑里原来的奇石假山、古树花丛什么的,现在几乎都被人翻了开来重新摆布。

沂王是宫里长大的孩子,这几年宫里无钱,也没有翻修过宫殿。从小见过的最大的工程,也就是宫里的小宦官更换屋顶的碎瓦,补蒙窗纱。这种建筑工地的热闹,还是头一次见到,虽然因为教养问题,不至于跑到大家忙碌的地方去捣乱,但也看得十分高兴。

万贞见他跃跃欲试的样子,便让人挖了桶黄泥过来,拣了个破屋里丢出来的旧抽屉,帮沂王把王服换成了窄袖短打,自己也捋高衣袖,陪着他和泥巴做小房子。

等王婵把前院的人事安排好,亲自来后院找沂王和万贞回去吃饭时,万贞和沂王的小泥屋已经做了泥基,修完了四墙,沂王正在抹门楼。万贞呢,却是剪了几根芦苇准备做房梁,支窗户。

玩泥巴嘛,脸上身上哪能没有脏东西?王婵看到鼻尖脸颊都蹭着泥块,身上的衣服也溅满泥水灰点的沂王时,不由得愣了一下,惊道:“我的爷,您这是干什么?这一身脏得……这……”

沂王仰起花猫般的小脸,得意洋洋的一指自己的劳动成果:“王奶奶,您看,我做的房子,再把窗户、大门、房顶装好,就差不多完工啦!好看不?”

王婵看到沂王开心的样子,哭笑不得:“好看!好看……可是,小殿下,您是金枝玉叶,天潢贵胄,怎么能像农家子弟一样,蹲在这里玩泥巴呢?”

万贞干咳两声,分辩道:“王姑姑,小殿下这个不叫玩泥巴,叫学习建设……您看,现在小殿下知道起房子的步骤了。”

沂王连忙接话:“是的,是的,我现在知道建房子最早要干什么了。您看,选址、规划、量尺寸、备料、奠基、筑墙……好多事啊!”

王婵既想说沂王两句,又心有不忍,陪着干笑两声,暗里捏了万贞一把,嗔道:“你这孩子,偌大年纪了,不好好教养殿下,却陪着一起胡闹,你还有没有点儿姑娘家的模样?”

万贞回答:“别说小殿下现在还没有开蒙,就是开蒙了,也不能每天光读书啊!总还是要玩一玩,松散松散的。”

“踢球、捶丸、翻索、解连环、打秋千……哪一件不是玩的,也不用领着殿下玩泥巴呀!这脏得,没个模样,全然不是皇家子弟的气像。”

万贞从善如流:“好,我下次不带小殿下玩这个了!”

王婵直叹气:“你这简直就是小和尚念经,有口无心啊!”

万贞赶紧接话:“没有,没有,您说了,我会认真记住的。”

王婵又好气又好笑,不过小孩子玩会儿泥巴总归不是什么大事,只要沂王开心,不被目前王府乱七八糟的环境影响,也犯不着揪着不放。

沂王听着她们说话,连忙指着抽屉上还没建完的泥房子,一本正经的争取:“王奶奶,现在房子还没做完,等做完了,才算一次喔!”

王婵无奈的看着眼前的泥娃娃,叹气:“好好好,做完才算一次。现在咱们去洗澡吃饭了,行吗?”

沂王眼睛一转,一边答应,一边来搬抽屉,想将小泥屋藏起来。可这泥房子连基台带土墙的分量着实不轻,沂王搬了几下,挣得小脸都憋红了,也没能把抽屉搬动。王婵忍俊不禁:“我的爷,您这是怕我偷偷把它毁了吗?行了行了,贞儿,你把这东西收好,我准你们直到把房子建完。”

万贞答应了一声,伸手来接抽屉。与沂王目光一对,偷偷眨了眨眼睛。沂王回了她一个吐舌撇嘴的鬼脸,一大一小默契的碰了碰额头,背着王婵无声偷笑。

王婵虽然没有看到他们的鬼脸,但这种小孩子躲在大人身后调皮捣蛋的欢快气氛,却让她感觉到了,忍不住微微一笑,又板住脸,喝道:“贞儿,你背地里弄什么鬼?赶紧给我把东西收好了,去给小殿下洗头洗澡换衣服。”

万贞笑应了一声,四下张望了一下,将抽屉搬到后苑前殿相接的复廊转角处放了。沂王犹不放心,又特意对后苑里准备歇工吃饭的工匠道:“各位师父,我这泥屋子放这里了,别扔我的啊!”

这些工匠都是孙太后从仁寿宫皇庄抽调出来的,自然明白眼前这位小爷是什么身份,难免对他的处境有些同情心,又喜欢他这种礼貌开朗,纷纷答应。其中一个木匠还笑着应了一声:“等下有空了,我叫学徒帮着小殿下做一套小门窗,帮您安上。”

沂王喜出望外,笑眯眯的说:“那谢谢师父,我请你们吃好吃的!”

沂王府工匠来往,还在大兴土木,修整除了正殿院子以外的各种附属设施,尘土飞扬,噪音喧嚷。但在浴室里洗澡洗头的沂王听着,却很是高兴,一边搓头发,一边对万贞说:“贞儿,这外面可比宫里热闹好玩多了。”

万贞笑问:“哪些地方好玩啊?”

沂王一时想不起来,只是心里面莫名的快活:“这个……贞儿,你听,这外面多热闹啊。才不像宫里,除了礼乐、报时、钟鼓,就没听过这么大的人声。哎,你说他们都在笑什么啊?”

万贞的听力灵敏,这浴室离后苑不远,工匠们的嗓音又大,她却听清了那边笑的原因,回答:“你刚才不是说要给他们吃好吃的嘛?厨房就给他们煮了几大锅肉,刚端过去分发,大家伙儿有肉吃,高兴呢!”

沂王听着也高兴起来:“真的?那以后他们帮我做事,我就都给他们吃肉吧!”

第一百零八章 绿树阴浓夏长

新居乔迁的事情繁杂,王婵直忙到斜阳西下,才觉得沂王府的事务有了些条理,准备回仁寿宫复命。

但想到这沂王府局促的样子,她就不放心,临走还特意叫了万贞过来:“贞儿,你跟我说实话,这王府的事务,你究竟能不能掌好?要不然我还是留下来帮着你吧。”

万贞笑道:“姑姑放心吧!原来在东宫的时候,我和梁伴伴不也管得好好的嘛。您是太后娘娘的左膀右臂,少不得。您有空的时候来帮我们断断大事就好,一般的琐事,我和梁伴伴应付得来。”

王婵叹了口气,苦笑:“殿下乔迁,宗人府和礼部事前没有人准备迎驾,帮忙安置;事后也没有人道贺、礼拜……就像你说的,只怕以后府里就跟当初的东宫一样,是不会有什么‘大事’的。”

万贞浑不在意的说:“那些虚情假意的来往,殿下现在不用应付也好。倒是殿下的启蒙先生要紧,必要请太后娘娘派人好好筛选品性、德行、胸襟都过得去,且又没读书读迂的举子。”

王婵点头,想了想道:“殿下这王府大,五十名侍卫不够轮守。但人数再多,那边怕又会生忌。娘娘的意思是从皇庄和会昌侯府再选出五十名亲信子弟过来,日常充做殿下的随从。过几天人过来,你留心观察一下,选得力能用的留下,不行的就退回去补选。”

她说到从会昌侯府选侍卫,万贞倒是想起了一件心事,问道:“王姑姑,有件事殿下和我都一直记在心里。只不过原来困居深宫,没法出来,不能了这心愿。如今出了宫,我便想问一下,殿下能出府访亲吗?当初孙家的重六郎兄弟为了救驾身殒,我与殿下想亲自登门,给孙家两位哥哥上香祭奠。”

王婵愣了一下,苦笑:“会昌侯是咱们娘娘的娘家,那边再怎么样也不至于为了避嫌而怕殿下登门。只是这许不许出府访亲,恐怕不是咱们能定的事,还得问问外面守着的锦衣卫和番子。”

这倒也是,景泰帝派了锦衣卫和东厂番子守在沂王府外,绝不仅是为了护卫王府安全,更是为了监察王府的动向。虽说没有明着禁止王府中人出入,但府里的人只要想到自己门外就守着这么一班瘟神,还能有什么心情随意出入?只怕不是遇着非出门办的事,都不会乐意出门。

说来,也难怪宗人府和礼部的官员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把前院修整好就撤走了,连王驾入府安居也不礼拜参见。

送走王婵,万贞站在小门边上打量了一下轮值的番子和锦衣卫,正自沉吟,忽见一抬小轿停在府前的广场上,王诚穿着深绿曵撒,戴着纱笼帽,一手摇着腰扇走了下来。

这太监既是司礼监八名秉笔之一,又兼着东厂提督的位子,除了舒良、兴安两人以外,数他实权最大。在宫里景泰帝面前是奴婢身份,出了宫,那却是不折不扣的实权要员,架子大也是当然。

守在沂王府门外的番子,说来正是他的手下;至于锦衣卫,指挥使如今由大太监刘敬兼任,万贞只在国战时见过几面,现在外面的缇骑大汉却不知道是哪个千户手下的,不好搭话。

王诚与万贞在门外打了个照面,愣了一下,拖着腔调笑了起来:“哟,万侍,您这站在门外,是干什么呀?”

万贞笑答:“刚才送宫正王姑姑回宫呢!公公远来辛苦,入府喝杯茶?”

王诚合上腰扇,笑道:“咱家奉皇爷命前来探望沂王殿下,您不说,咱也是要入府喝茶的。”

东厂番子和锦衣卫实在没有好名声,即使同是宫廷中出身的人,万贞听到王诚拖着腔调说话,都觉得心里有些起腻。至于小秋她们,则更是脸色大变,唯恐王诚是夜猫子进屋,没好事。

但王诚说明了是奉命来的,事好事坏都拦不住,万贞也不多话,抬手示意,让人打开王府的正门,请王诚进府。

王诚一边抬脚跨门槛,一边问:“万侍,咱家刚刚从王府后门那边巡过来的时候,瞧着一批工匠打扮的人离开。怎么,宗人府和礼部修整的殿宇不够机密,王府还要大兴土木,修些夹壁地道?”

万贞忍俊不禁:“公公便爱说笑,沂王府如今除了正院,别处一概没有修整。不瞒您说,要是没有太后娘娘从皇庄那边调人手过来,只怕后苑那边如今连野草都没除尽呢!如今我恨不得他们别管好歹,先将府库、马房、柴房这些屋子,先给我收拾出来再说。哪里有那闲功夫弄什么夹壁地道?”

王诚怔了一下,显然没想到是这个回答。等进了正殿,见大殿两侧深处的阴影里还摆放着没开封的箱笼,便知道她的话不假,一时无言。

万贞留神打量他的脸色,忽然觉得他刚才的神态与梁芳、王婵某些时刻有点相似,心中奇怪。这王诚在宫中的时候,对朱见濬和她都有很明显的敌意。但进了王府后,语气虽然也轻佻,但敌意却不重。

沂王在梁芳的陪同下,将将把泥屋子安好门窗屋顶,从后门抬进正殿,正找桌子摆放,见到万贞进来,高兴的招手:“贞儿,快来,你看,我这房子建好了。你看,这屋顶是用芦花编的,是不是特别漂亮?”

叫了万贞之后,他才留意到旁边的王诚,有些惊讶的问:“哎?王大伴,您怎么也来了?”

王诚笑眯眯的躬身给沂王行了个礼,笑道:“殿下乔迁,老奴特来贺喜呀!”

沂王是严格学过礼仪的,王诚礼数周全,他也就以礼相待,用主人的姿态还礼:“多谢大伴,大伴请上座。韦兴,赶紧给大伴奉茶。”

王诚笑着应了,又问:“殿下,您新居王府,可有什么地方不适,需要咱家代禀皇爷的吗?”

沂王想了想,道:“请大伴代我回禀皇叔,濬儿在这里住着,一切都好。就是如今王府后院空旷,我听人说那里本来有块大球场,是可以学骑马的。我想请皇叔送我一匹小马,学骑马。”

王诚笑眯眯的听着,没口子的答应:“这是小事,咱家一定跟皇爷说。”

韦兴端上茶水,沂王让茶,才想起自己身上的围衣和帽子没换,手也没洗干净,连忙道:“万侍快代我陪着大伴稍坐,我去更衣洗手。”

万贞答应着,拿了个红封送到王诚面前,笑道:“公公这还是第一位来贺咱们殿下乔迁之喜的人呢!天快黑了还劳动公公跑这一趟,殊为不易,些许回礼,公公莫嫌简薄。”

王诚倒不客气,收起红封塞进袖里,笑道:“这机缘凑巧,老奴就沾了殿下的喜气了。”

万贞见他收了礼,便又道:“公公,难得你亲自过府。我这还有件事想问一问,这府外守着厂卫,究竟是个什么意思?我们殿下出府访亲,可不可以?”

王诚哈的一笑:“万侍,我统共也就出来这一会儿功夫,您倒是会使唤人!行了,一件是问,两件也是问,咱家回宫后,问问皇爷。”

万贞万万没有想到这人今天这么好说话,直到他走了,心中犹自纳闷不已。反而是沂王想得开,拉着她道:“贞儿,别管外人了。咱们吃饭去,吃完饭了你给我讲孙猴子的故事。”

王婵路上没遇见王诚,自然想不到后面的事。她的车驾不比王诚跋扈,规规矩矩的往仁寿宫驶,都快锁闭宫门了才回来。

孙太后坐在窗下,正和严尚宫下棋,见王婵回来,便问沂王府的情况。王婵一五一十的答了,想到沂王玩得满身泥的样子,又道:“娘娘,我原本担心小殿下日子过得愁苦,如今看来,却是怕他被贞儿带得太过活泼了!这先生,咱们还是得尽快选到合适的送过去,免得没有师长管束,小殿下被贞儿纵过了。”

孙太后听得好笑,道:“这贞儿,果然是能把苦日子都过得开花的人。若不是她这性子,这几年风波下来,濬儿怕是早没了这股儿朝气。不过你说的有道理,贞儿怕是心里怜惜太过,根本不舍得管束濬儿。沂王府里没有严师行罚,是不行的。”

严尚宫应道:“娘娘,我已经让人打听落第举子留滞在京的人了,想来不用十天,就能筛选出品性出众的。只不过落第举子,学问总有不到火候的地方,才华恐怕不足以为殿下之师啊。”

孙太后手中的棋子在桌上磕了磕,哂笑:“要论才华,满朝野谁能比得过连中三元的商辂?可那样的人才,又怎么会来给濬儿启蒙?阿娣,你别瞧不上这落第举子,说真的,若是知道濬儿的身份,这落第举子里,敢来当蒙师的人,只怕也不多呢!”

王婵又问:“贞儿还想带殿下去会昌侯府做客,给重六郎他们上香祭奠。您看,要不要您出面问一问监国那边?”

孙太后摆手道:“我现在是一动不如一静,什么事都越问越糟。贞儿有这个心,就让她自己办,咱们不必多事。”

王婵有些吃惊的问:“您就真的把王府全交给贞儿?”

孙太后轻叹:“不交给她,我还能交给谁呢?这沂王府招忌,任凭我找谁,都只会害了濬儿,也害了人家。只有贞儿……嘿嘿,咱们这位监国,早晚要跟他娘一样,变得不人不鬼。贞儿怕是他现在最像样的一丝儿人气所在,咱们不多事,他还能顾惜着些。咱们一多事,怕是贞儿和濬儿,都保不住。”

第一百零九章 梅雨过萍风起

孙太后眼看着儿子被囚,孙子被废,虽然没有上朝与群臣理论,炮制国朝大丑闻,但对景泰帝算是彻底死了心。以前她显亲近时,是叫“钰儿”,示尊重时是叫“皇帝”,现在呢,用一个“那位”就代替了,再嘲讽些,就叫“监国”。

将称呼从皇帝退回监国,表明的是她不再从法统上支持景泰帝的态度。朝野上下知道根由所在,没有谁来与她理论。景泰帝心里虽然不舒服,但现在兄长、侄儿的生死都在他一念间,倒不好再跟孙太后计较这一时口舌。

王诚回宫后,正值杭皇后派人来报,说是太子朱见济受惊生病,想请景泰帝征选名医,换几个御医。景泰帝既担忧又恼怒:“她现在传的几个御医,就是最好的儿科圣手了,还能怎么换?小孩子要长大,总有个头疼脑热,不要动不动就换医生。弄散了人心,别人不肯担责,也就不敢用心治。”

那女官面对景泰帝不敢多话,诺诺而退。

景泰帝想到沂王从出生到现在,屡经大变,但长到现在不止身体康健,心态也堪称开阔。而自己这儿子,出生体质偏弱就不说了,而且杭皇后性情有些卑弱,没有执掌六宫的能力,遇到吴太后挑剔些就只会抱着儿子哭。弄得朱见济夹在祖母和母亲、父亲三者中看脸色过日子,三岁多了胆子却小得很,但凡遇上什么动静大点的事就害怕。

景泰帝气郁,本来想去后宫走走的,也没了兴致。他生气,身边的近侍便都屏气敛息的不敢多话。

王诚见桌上的茶水浅了,赶紧轻手轻脚的换上一杯新茶,将旧茶收了下去。景泰帝看见他,便问:“沂王乔迁,有什么事没?”

王诚连忙将所见所闻说了一遍,又猛拍马屁:“皇爷眼光就是好。这位万侍养沂王殿下,真就照着村里养小子那样尽放着糊泥巴,瞎打仗呢!以后咱们这位殿下,怕是吃喝玩乐寻开心会很擅长,别的……嘿嘿……”

皇室子弟,要是只会在吃喝玩乐上用功,那也就是个朝臣眼中的废料,对帝位、储位毫无威胁。王诚笑得别有深意,景泰帝却恼得喝了一声:“你懂个屁!她这才叫知道日子该怎么过。”

王诚琢磨着景泰帝的心思,试探:“万侍还托奴婢问您,能不能带沂王出府访亲呢!要不然,奴婢明天就告诉她可以出门,等她带着沂王出门习惯了,再和刘敬一道,厂卫齐出?”

景泰帝听到王诚这赶尽杀绝的提议,叹了口气:“算了,我答应过让她老有所依。濬儿性情平和,要是跟着她琢磨吃喝玩乐,倒也是件三全其美的事。她想带濬儿出府访亲,就让她出吧!否则怕会把她闷死。不过厂卫也看好了,走亲访友,在外面游玩无妨,接触朝臣不行。”

王诚答应了,又问:“皇爷,奴婢看来,这万侍领着沂王出门访亲是假,想找先生启蒙是真。若她为沂王找先生,咱们要不要……”

他做了个驱赶的动作:“有那不开眼的举子,咱们就告诫一下?”

景泰帝摆手道:“行了行了,她要是安安生生过日子,不接触朝臣,不与宗亲勋贵往来,厂卫看看就行,别给朕添乱!”

王诚垂手应诺,舒良急匆匆的进殿来禀报:“皇爷,重华宫那边的陈表刚过来报讯,说是汪……庶人或是有孕了,请您派御医查验。”

汪皇后被废为庶人后,便被贬在了重华宫居住。那地方靠近府库,除非需要运转钱财,等闲无人靠近。也是汪皇后多年行事端正,宫人敬其品性,除了按制削减掉的侍从以外,近侍的女官和内侍都没有走。

不然以冷宫的生僻和偏远,汪皇后怀孕的消息基本上没可能传到前面来。

景泰帝骤然听到回报,又惊又喜,连忙道:“快派医婆和御医过去侍奉。”

一边说,一边就往外走,走了几步却又停了下来。舒良在郕王府时就与汪皇后相处,废后大事他插不得嘴,但这种有孕的大喜事,他却忍不住开口劝道:“皇爷,汪庶人有孕,是大喜事,您去看看,也是顾全当年情分。”

景泰帝苦笑:“我去干什么?白惹她生气而已!只盼老天开眼,让她这次生个儿子。否则,这辈子我们夫妻还是不要再见了!”

汪皇后性情刚烈,眼里揉不得沙子,他一怒废后,其实已经愧对多年夫妻情分。此时去见汪氏,应该怎么面对她?他不可能将后位视如儿戏的允诺还给汪氏,但除了归还后位,他还能凭什么取得汪氏谅解?

他不去见汪氏,汪氏还能平静渡日,好生养胎;他去见了,两人吵起架来,别说养胎,以汪皇后的性子,怕是会跟他拼命。

舒良不敢再劝,只是问:“然则,以何礼奉之?”

景泰帝叹了口气,道:“将固安公主送去重华宫随母而居,公主内外事务,亦由其一并掌管。”

应声舒良而退,景泰帝心中烦躁,在原地打了几个圈,忽然叫道:“兴安!”

兴安连忙过来问:“皇爷有何吩咐?”

景泰帝道:“去请皇后旨,渡僧道……五万,祈子嗣福。”

僧道不事生产,而坐拥田亩,招揽信众,聚集香火浮财,对农耕社会的经济制度破坏极大。皇后的旨意一出,群臣纷纷反对。于谦力谏,但这旨意名义上出自中宫,实际上却是景泰帝的意志,又哪能轻易憾动?

朝堂上来来往往,沂王府的日子却是过得十分简单,除了王诚以外,没有别的访客。而得到厂卫不会阻止沂王访亲的消息后,万贞便派人往会昌侯府投驾帖,预备去给当日护主殉身的孙氏兄弟上香。

会昌侯府才准备了礼盒,准备贺甥孙乔迁,就接到了沂王来访的驾帖,两边打了个对撞。会昌侯孙继宗哭笑不得,叹气:“这王府的内侍长,性子也太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