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彪嘿嘿一笑,万贞是少有的无求于他,却还能跟他当面说话的女子,他突然间倒也愿意收一收骄横犯浑的臭脾气,和她好好说几句话,问:“我都能想把刘老头弄去我家教书,怎么你家主上没这么干?”

万贞想了想,道:“其实我一开始也有将军这样的打算的。不过后来一想,这老师愿意教,和老师不愿意教,那是两回事啊!我家主上启蒙,当然要让老师心甘情愿教导才行,不然的话,万一把人绑来了,老师心里不情愿,那不是白忙活吗?只是白忙还好,万一故意教歪了,可怎么办?”

石彪环目一瞪,怒道:“他敢?”

万贞笑道:“怎么会不敢?咱们又不是读书人,孩子交到老师手里,就得让老师教,哪里听得懂老师教没教坏?再者,将心比心一下,就是将军的一身武艺想传授下来,又会怎么选徒弟呢?”

石彪抓了抓下巴上的胡子,道:“那当然得找个会哄我开心,能将我奉承得舒舒服服的小辈,我才肯教啊!”

说到这里,他醒悟过来,呵呵笑道:“哟,你挺会劝人的呀!我们家的女娘,要不脾气暴躁,像头母老虎;要不哭闹不休,胆小得像老鼠。像你这样会讲道理的人,可少得很。”

万贞被他夸得哭笑不得,见秀秀端了茶上来,便举手相让:“将军请用茶。”

石彪在军中养成大口吃喝的习惯,这学馆里的茶杯,也就够他一口。他嫌秀秀刚才骂了他,喝完茶后见秀秀皱眉,便故意龇牙冲她猛然瞪眼。

秀秀是宫中长大的女孩子,见惯了温柔秀美,彬彬有礼的人。几时见过石彪这么长相凶恶,神态残暴的悍将?被他故意外放的杀气一冲,吓得惊声尖叫,双腿一软,差点摔倒。

万贞眼疾手快,连忙将秀秀抱住,皱眉对石彪道:“将军,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你犯得着这么吓唬她吗?你要是不喜欢她倒茶,尽可以自便,何必如此?”

石彪在边关横行不法,无人能制;到了京师,虽然因为于谦他们不好惹,稍稍收敛了些,但本性难改,哪里将秀秀放在眼里。毫无诚意哼了一声,道:“谁让这丫头倒个茶都心不甘情不愿的?行了,别哭了,算我唬着你了,给你颗金珠压惊!”

万贞不悦的道:“我带的人,还少你一颗金珠?既然是她失了礼,这事就算了。”

秀秀连接被吓了两回,这时候也不敢跟他顶嘴,只是扑在万贞怀里发抖。

万贞无奈,伸手解下香囊哄她:“好了,不要哭了。来,你不是一直想哄着姑姑把沉水香给你调香用吗?香囊送你了,拿去玩罢!”

秀秀自己分的沉水香拿去调香用没了,便总想着哄万贞多给她一块用,没想到被石彪吓了一跳,竟有机会如愿以偿,顿时破涕为笑:“谢姑姑赏!”

万贞叹气:“这次就不罚你了,以后不许对客人无礼!”

竹亭稍稍安静,学馆里放学的钟声便响了起来,下学的学生三三两两的走出教室。蒙童班年龄最小,年长些的童子班便很自然的站在一边,让他们先出来。虽然整个学馆总共也只有四个班,最大的一批也才十来岁,但秩序井然,很能见着些恭谦礼让的品格。

石彪坐在亭子里看着学生离开,忽然骂了声娘:“他妈的,难怪刘俨这老头儿不肯收,这里面的学生比我们家那些魔王,可乖巧多了。”

万贞听到他形容自家族里的蒙童为魔王,也不由好笑。石彪不讲礼数,她来蒙馆却一向礼数周全。见馆中的老师出来,她便起身下阶,站在道旁敛衽肃立为礼。

馆中的授课老师连上刘俨一共八人,与她打了几年交道,互相熟悉,虽然没有深入来往,但也对她点头回礼。

沂王像往常一样,直到同学们都先走了,才跟在刘俨身边出来。

十来岁的少年,已经快到万贞的肩膀高了。虽然仍旧有些单薄文弱,但面如冠玉,鬓如鸦羽,眉弯目明,脂鼻丹唇。他肩正腰直的站在修竹掩映的廊芜前,仿佛春天里初初探出头来的一枝新芽,活泛泛的,嫩生生的,充满了让人惊喜的鲜丽。

第一百一十八章 少年意气忽生

万贞看到沂王,目光便不由自主的柔和了下来,长眉舒缓,明眸温柔,唇角漾开的笑容满是宠溺纵容。就好像她眼中看到的人,是世间绝无仅有的瑰宝,她珍而重之,有了这一件,整个世界便再不容其它。

石彪看到阶前行礼辞别先生的沂王,正想问万贞一声那究竟是谁,但一眼看到万贞此时的笑容神态,到了嘴边的话竟然问不出来,只是愣愣的看着她。

沂王随刘俨读了四年书,虽说因为身份问题没有参加童子试,但那股读书养气出来稳重感,已经开始有了些形迹。看到万贞等在路边,他也笑得眉目生春,只是脚下的步伐却不再像小时候那样连蹦带跳,而是一步一步的走了过来:“来很久了吗?”

万贞伸手替他捻开头发上刚落的一片竹叶,笑答:“不久,我在亭子里喝茶看书呢!”

沂王忍俊不禁:“哎,你以后别在学馆里看话本了。门房上的人看到了,刚才跟刘先生告状呢!刘先生让我告诉你,以后要带书入学馆,最多只能带诗词集。”

万贞懵了一脸,道:“我看的话本,又不是什么……违禁本,这也不行?”

沂王无奈地摊了下手,道:“先生说不行,有什么办法?”

他们说到了话本,注意力转回竹亭上,才意识到石彪没走。

万贞刚才与石彪说过话,将他视做平常。沂王却是头一次见到石彪,他还没有完全懂石彪望着万贞时的目光是什么意思,但却本能的感觉受到了侵犯,下意识的拦到万贞面前,微笑着问她:“这一位,是哪家子弟?”

万贞笑道:“是武清侯的侄子,大同右参将石彪。”

沂王平日温和待人,在学馆中与同学来往,也没有丝毫架子,就把自己当成普通富户之子。但此时他不喜石彪打量万贞的目光,亲王的架子便自然端了起来,微微点头,漫然道:“原来是他。”

明明石彪就在他面前,但他却不直接问话,而是问万贞:“他来学馆干什么?”

万贞回答:“石将军想为他家的族学,请刘先生过府任教。”

沂王微微皱眉,淡淡地道:“军旅世胄,武勋之家,好生习武,勤练弓马才是正经,读什么书?”

万贞虽然不赞同这话,但也知道文武分立,是明朝政治制度的根本。沂王的话,代表的是整个统治阶层的共识,也只微微一笑。示意侍卫帮她收好话本,对石彪点头致意,伴着沂王一起离开。

以沂王的身份,确实不用将一个右参将放在眼里,不乐意搭理就可以直接走人。但石彪军功傲人,叔父又是当朝武官中第一人,近年来人们畏惧、厌恶、谄媚、笼络统统有过,只有这种明明双方照面,对方问了身份,却不放在眼中的无视,当真是多少年都未受过。

他本就不是什么能隐忍的人,虽然因为万贞和沂王言谈举止中流露出来的神态,知道沂王的身份肯定要高过他许多,没有当场发作。但等沂王和万贞一走远了,却是一拳锤在了竹亭的石几上,低声怒吼:“黄口小儿!欺人太甚!”

刘俨从看门的老仆那里知道石彪的身份和来意,等沂王走后,又特意思索了一番对策,正准备出来与他搭话,石彪已经暴怒起身,旋风似的从他身边刮过,冲门外候着的伴当暴吼:“走!回府!”

刘俨不知道石彪的怒气是冲谁发的,但见他捶桌走后,竹亭里的石桌咔嚓几声脆响,噼里啪啦的碎了一地,却吓出了一身冷汗。刚才明明心中有了计较,这时候竟提不起勇气叫住石彪。

他怔在院子里好一会儿,忽然听到学馆外一阵异常的喧哗,紧跟着便是一阵惊恐的哭骂叫嚷。这是出大事了啊!刘俨再一想石彪刚才率众纵马而去的神态,大惊失色,连忙叫道:“快,来人,出去帮忙!”

学馆里还有会昌侯从世仆家中选出来的两个杂役随身听刘俨的命令,赶紧遵命而行。可学馆的位置选得僻静深幽,离大街差不多半里地,等刘俨赶到,石彪一行三骑已经去得远了。大街上只留下一个被马撞断了腿和几个被打得头脸皮开肉绽行人正在呻吟哭泣,围观的百姓虽然同情叫嚷,但却无可奈何。

刘俨赶紧让人帮忙扶助伤者,愤然道:“这哪像个人!分明是个杀神啊!”

石彪这边惹事时,万贞和沂王已经从另一边走得远了。她伴着沂王长大,虽说近年因为就学的原因,不如从前总在一起那样对他的心思了如指掌,但也能看出他对石彪充满了厌恶,有些奇怪:“你还是第一次见石彪呢,怎么这么讨厌他?”

沂王也说不出来自己为什么讨厌石彪,只是一想到他盯着万贞看的目光,就心里不舒服,哼道:“这人长得太丑了!看着就讨厌!”

这理由太强大了,万贞愣了一下,笑了起来,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以言取人,失之宰予;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你呀,这书读得……”

沂王也知道这话不对,但他就是讨厌石彪,被万贞弹了额头也不肯改,反而耍赖抓住万贞的手指,嘟嘴道:“反正我就是讨厌他!贞儿,凭他是谁,你也不许逼着我,一定要让我喜欢!”

这孩子平时待人极好,在刘俨的学馆这么多年,偶尔与同学有些纠纷,也以他退让居多。万贞其实有些担心他会因为这样,而失去男孩子应有的争胜好强,开拓进取之心,今天他不喜欢石彪,反而让她放了些心,笑道:“不喜欢就不喜欢吧!人这一生,谁还没有几个一见就讨厌的人呢?我怎么会强要你喜欢讨厌的人?”

“那你还嫌我以貌取人?”

“那是因为我害怕你会养成这样的偏见啊!”

石彪虽是实权将领,又是军中第一名将石亨的侄子,但对于他们来说毕竟是外人,谈论了两句就抛开了,话题又转到了学业上面。

与沂王同班的那些学生,大多过了童子试,正式成为科考预备役的一员。以后的学习自然便要有所偏重,从一开始的熟读经典,到了现在开始正式解经,接触八股。但沂王的身份不必从科举上博前程,如今便每天上午和同学一起听老师解经,下午同学们学八股时则由刘俨带在身边讲史。

万贞对史学研究有限,只能每天让沂王对她复述刘俨讲了什么东西,从中询问她不懂的地方,以此来激励沂王深入学习。

也幸亏好为人师算是人类的一种通病,沂王也不能免俗。加上想想自己心目中无所不能的贞儿,竟也有不懂的地方,要靠他来讲解教授,这股学史的劲头,竟是极大,每天给万贞讲课,也讲得眉飞色舞。

一行人说说笑笑回到王府,万贞先下车站住了,才转身来扶沂王下车。

她照顾沂王已经养成了反射式的习惯,沂王平时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却突然不愿意再被她牵着手带来带去了,摆了摆手,一撩袍摆就从上面跳了下来。

周贵妃带着幼子见泽过来,见儿子从车上跳下来,吓了一跳,连忙问:“濬儿,你没事罢?”

沂王笑嘻嘻的说:“我没事!母妃,刘先生说我们年岁已经张开,可以开始学御、射两科了。我们班里好多同学家时没有马的,也没处练习,这两科我在班上一定可以夺魁!”

周贵妃又好笑又好气,喝斥:“再怎么学御、射,你也不能这么跳来跳去的呀!你可是堂堂……王爷,怎能这么不庄重?”

周贵妃因为听到了复储的风声,特别希望儿子能表现得端重沉稳,令文武百官崇敬,这段时间一有空就对着沂王念叨。

沂王随着刘俨学史,心知复储这种事,是群臣与景泰帝之间的角量。以他的年纪,根本插不到其中去,大家看重的是他的身份,只要性情不顽劣就可以了。认真说来,如果他这么小一点,就急着去群臣面前表露什么端重沉稳,图谋储位,那才叫人觉得心思不正。

因此周贵妃训话,沂王心思却早飞走了,看到弟弟在旁边傻笑,便伸手在他脸上掐了一把。见泽皇子现在还不到两岁,刚刚学会走路不久,被哥哥没轻没重的一掐,顿时嚎啕大哭。

周贵妃又急又气,一边哄幼子一边数落沂王:“你这孩子,无缘无故的逗你弟弟干什么?”

沂王连忙认错:“母妃,我知道了!以后都不逗弟弟了,我这就到书房去罚抄字!贞儿,赶紧去侍候笔墨!”

周贵妃忙着哄小儿子,也顾不得再追究大儿子不庄重的举动,由着他往书房走了。王府的书房装饰简朴,周贵妃不喜读书,也不喜书房的环境,平时几乎不来这里。

沂王进了书房,这才长长的吁了口气,叹道:“可算安静了!四弟一哭就没完没了,母妃念起来也是没完没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窗底花间四月

周贵妃被太上皇送出南宫的本意,是缓解沂王的亲思,免得他总冒险去南宫探望父母,让东厂番子看到了出事。可周贵妃的性子急功近利,缺少长远目光,做什么事都想马上见到结果,与沂王实在是天性不合。母子俩不凑在一起,还能念对方的好,凑在一起,基本上就没有好好说话的余地。

不过再爱念叨,再不想相处的母亲,心理上存在,与完全没有母亲在身边,都是不同的感受。

万贞旁观这母子俩斗法,心中好笑,又有些羡慕,耳听沂王抱怨,不由一笑,道:“你刚刚和娘娘说要罚抄字的,还不赶紧写?不然等一下娘娘过来检查,发现没抄,小心手掌!”

沂王吃着酥酪,满不在乎的道:“那没事,母妃就不爱看这些东西。她要来检查,我拿昨天的字给她看,她也分不出来。”

万贞无语,不过刘俨为人严厉,每天给沂王布置的课业已经很多了。沂王能每天乖乖地把课业完成,已经算是少见有的有毅力,懂自我克制的孩子。她也不舍得因为沂王一句搪塞之言,就要增加他的负担,嗔怪拍了他一下就算了:“以后想逃跑,也想点好点理由,不要欺负弟弟!”

沂王无辜的眨眨乌溜溜的眼睛:“我没有欺负他啊!我就是看他这么大了,还不会走,都要胖得变成球了,所以捏一把!”

万贞想到见泽皇子的模样,也忍不住有些想笑,又赶紧绷住了。周贵妃不知是不是因为重庆公主和沂王都被钱皇后养了的原因,得到幼子后特别偏爱。把个儿子养得珠圆玉润,快两岁了,还只能由人扶着在地上踱步,偶然绊一跤,由于身上肉太多,基本就只能乌龟似的四肢乱划,爬不大动,当真是只要人推一下,就能滚着走。

因此沂王时不时就想捏弟弟一把,除了是看这个小肉球可爱,好拿来做借口外,还有一种微妙的小妒嫉。万贞看在眼里,但见他行事很有分寸,就不刻意压制,让他自己调整。

沂王抵了下赖,果然心里又觉得过意不去了,吃完点心就喊收拾餐具的小秋:“去将舅爷送我的八泥人拿出来,送给四弟玩。”

万贞微微一笑,看他净手整衣后开始挽袖磨墨,便在暖壶里泡了茶,又将博山香炉里的灰掩了掩,闻着香味轻淡,正宜写字看书。这才自己也找了本书,在书房另一端的轩窗前坐了看书。

正四月末,五月将来,天气不冷不热,晚霞余光不烈不暗,清风徐徐吹来,十分惬意。万贞拿着本书,看了没几页,便将竹椅下层的踏脚钩了出来,半靠半躺的看,慢慢地睡着了。

沂王一篇策论抄完,就听到万贞那边传来一声“啪”的轻响,循声望去,却是她手中的书落下来摔在地上。

沂王顿时乐了:“嘻,这也叫督促我做作业?”

他嘴里抱怨,手却冲边上的黄赐比了个噤声的动作,让人送了一领薄衾过来,亲自拿了帮她盖上。又伸手去取窗杆,将窗叶合上。

他的身量虽然比同龄人要高,但隔着竹椅关窗,臂展还是有些不够,窗叶合上来的时候没能及时抵住,发出了木头相撞的脆响。

万贞被响声惊醒了一下,微微睁眼,看到是沂王,便唤了一声:“濬儿?有事?”

沂王回答:“没什么事,我就是过来关窗。”

万贞打了个呵欠,含糊的道:“没事我就再睡会儿,这几天没休息好,累得慌。”

沂王嗯了一声,万贞便侧了个身,寻了个更舒服的位置,继续睡着了。沂王放好窗杆,低头看了看她睡着的侧脸,忍不住一笑。

他和万贞相依为命多年,彼此间的长相是什么样子,那是再熟悉不过了。但此时霞光隐没,天色微暝,灯光未亮,万贞的脸被变幻的光影一遮,他突然觉得这样看着有些陌生。不期然的想起石彪看她的目光,心中一股莫名其妙的难受就涌了上来。

除了难受,还有一种奇怪的焦灼和恐慌,让他猛的知道了石彪那个目光的含义。那完全就是想将万贞从他身边带走,但暂时又没法达成目标而产生的觊觎。

他还不懂这种觊觎因何而发,但却本能的知道,这是非常私密,非常难言,不能对别人说,更不能让他的“贞儿”知道的事。

往常他做什么时候,都要万贞陪着才有安全感,连睡觉也一定要万贞在旁边陪着才肯入睡。但这天晚上他洗澡时,万贞拿衣服进浴室,他忽然整个身体都缩进了浴池里,只露出个小脑袋,冲她喊:“你……你……别过来啦!”

万贞愕然:“怎么了?”

沂王的目光左转转,右转转,就是不敢往她那边落,扭扭捏捏的说:“男女有别,以后这些贴身的事,让梁伴伴和韦兴他们做就可以了。”

原来这个她从小婴儿看着长大的毛孩子,开始有性别意识了!万贞恍然大悟,既欣慰,又有点好笑,撇嘴道:“你从小到大几个澡不是我帮洗刷的?跟我说男女有别?瞎扯!”

沂王听到她的嘀咕,又羞又窘,既想站起来冲她大嚷,又怕自己光屁股被她看见了,急得大叫:“那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我都长大了,能跟以前一样吗?”

这小屁股蛋上毛都没一根,也叫长大?万贞很想取笑他一句,又强忍住了,笑着应道:“好了,我知道了!我们小殿下长大了,跟以前不一样了。以后我都不近前,这些事交给梁伴伴他们做!”

沂王见她放好衣服离开了,才长长的松了口气,旋即冲她的背影喊:“还有,把小秋和秀秀她们也调出去!”

“知道啦!”

万贞忍俊不禁,不过说到底小朋友有了性别意识,那就真的快要长大了,做家长的也应该多注意。万贞笑归笑,但还是依着沂王的意思,把他身边的侍从都调整了一番。

沂王对石彪十二分的不顺眼,而回到武清侯府石彪,回想起自己被一个十来岁的少年无视的场面,更是气愤难平。

他对京师的情况不熟悉,也懒得去问别人,直奔叔父石亨居住的白虎堂,问石亨:“叔父,京师保卫战的中军大帐里,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很高大的女人?”

石亨刚从大营里回来,听到侄子没头没脑的问题,莫名其妙:“京师保卫战的中军大营?那都是多少年的事了?谁会记得?”

石彪道:“怎么会不记得?中军大帐,能出现在里面的女人肯定少,何况那女人特别高大,长相俊美,咱们石家的男人不可能不注意。”

石亨怔了一下,忽然想了起来,问:“是不是姓万?”

石彪一拍手,道:“就是姓万的!叔父还说不记得,这不是连名字都记得吗?”

石亨笑道:“那还不是你提醒?中军大帐里能出现的女人本来就少,能长得特别合我们家眼缘的,就更少了。”

石彪只管追问:“是不是监国身边的女官?”

石亨一眼看穿这侄子的心思,摇头道:“不是监国的人。是原来东宫,如今的沂王府的内侍长。当初的东宫和现在的沂王府,监国都没有设外务官,这个内侍长的管事牌子,其实就把持了所有事务。”

石彪再不参与朝堂勾斗,也顿时明白了万贞身边的少年是谁了,嘿嘿一笑:“原来那小毛孩是沂王,难怪眼睛长在头顶上。”

石亨听出侄儿的意思,问:“这几年沂王深居简出,从不与朝臣交往,你在什么地方见到这主仆二人的?”

石彪回答:“就是小婶想把刘俨老头提到咱家来当蒙师,我去那学馆里找人时看到的。据说沂王在那学馆就学,已经好几年了。”

石亨大感兴趣:“监国一直没有派学士给沂王启蒙,我还道这位爷蜗居几年,由一群没卵子的阉货和女人养在府里,八成已经废了。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嘿嘿,刘俨是正儿八经状元出身的翰林学士,寻常皇子启蒙,也就是这个身份的人当侍讲。我还说朝堂上那班文官发什么疯,竟然明知监国的心病,还属意复储。合着这位沂王,一直就在他们眼里看着呢!”

石彪却不管这些,只是问:“叔父,我想要这女子,怎么弄?”

石亨深知这位侄子的毛病,连忙道:“这女人可不比寻常富户家的小姐,你可不能乱来啊!”

石彪有些不满的说:“我要是乱来,早就动手了,还回来问您?”

他是石家下一代里最出色的后辈,石亨对他的看重还要超过自己的儿子,一看他这表情,就知道他是真动了心思,忍不住皱眉问:“这女人的身份牵涉太广,可不是悄没声息就能弄到手的人。比一般勋贵世家的姑娘都难办,你就一定要她?”

石彪想着万贞的样子,忽然就口干舌燥,摇头道:“我这辈子弄过的女人多了,就这个看到我脸不怕,还能跟我说话……管她什么身份,难不难办,反正我就要她!”

第一百二十章 草木知春不久归

次日万贞送了沂王去学馆,自己便转道去了王府旗下的一家茶楼,准备盘账顺便消磨时间。以避免与周贵妃长时间相处,产生摩擦。

这茶楼被她经营成了后世俱乐部的模式,为了方便来往的客商谈生意,院落设置成了梅花形状。大大小小的院子既相连接又相独立,除了中心大堂以外,别处都是半独立的雅室。万贞将东院留给自己做日常休闲会客之所,不对外开放。

院角的榕树下高低错落的悬着十几个盘子大小的草靶,风大些就飘来飘去的,比起固定靶来说,也算增加了些难度。

万贞心有所思,射靶时便信手松弦,没有刻意瞄准。一壶箭都快射完了,也就只中了五六支,其余的都乱七八糟的插在树上、院墙上。她心不在此,也无所谓懊恼,但身后却突然听到一声嗤笑。

这私人禁地,竟然有人潜到身后,而外面的侍卫竟是没有发了丝毫声响。万贞悚然一惊,侧身退开两步,手中弓开满月,箭尖对准潜入者,引而不发。

她遇激而生的自卫反应,与刚才弓开半月信手而射的精气神迥然不同,石彪惊咦一声,赞道:“这才叫有点射箭的样子,嗯,你这姿势漂亮,还跟高手学过?”

万贞厉声喝道:“将军不请而入,还请退出院外,否则,休怪我不客气了。”

石彪被她用箭指着,却不以为然的一笑:“你一个女人家,偶尔拿把软弓射个兔子野鸡玩玩就算了,难道还真敢杀人不成?行了,快把弓放下。”

万贞更不搭话,指尖弓弦一松,一箭飞出,正中石彪头顶的四梁冠,将冠梁和冠顶射了个对穿。羽箭余势仍劲,夺的一声插在石彪身后的凉亭木柱上,入木半尺,尾羽颤动有声。

她一箭射出,人也同时后退了几步,飞快地重新搭箭上弦,引弓待发。

石彪出身将门,自幼从军,京师守卫战后更是被景泰帝论功提为镇守威远卫的主将,至今戍边已经快满十年,身经百战,杀敌无数。至于因他下令而至的亡魂,就更不知道有多少了。万贞第一箭意在警告,虽然威势不小,但他却并不害怕,反而摸了摸梁冠上的破洞,双眼放出一种兴奋至极的光芒来,大笑:“原来你拉的还是硬弓!好!好!好!”

万贞挽弓凝立,淡淡地说:“将军,我身份虽然不高,但想来担一个强闯民宅的四品将官的性命,还是担得起的!”

石彪杀人如麻,判断别人有无杀意,自然得心应手,再估算了一下自己与万贞之间的距离,脸上的嘻笑终于消退了些。但是要让他退出去,他又实在不甘心,想了想,摆手道:“好了!偷偷翻墙进来,算是我不对!但是,谁让你外面守门的那个丫头太讨嫌,硬是不肯给我通报的?我又不想打了门叫你生气,当然只能想办法进来了!”

此时外面的侍卫和秀秀终于被院子里的声音惊动,推门涌了进来。

秀秀一眼看见万贞对面的石彪,气得尖叫:“你这蛮汉!竟然敢不得允许进屋,就私自翻宅,我要叫五城兵马司抓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