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 谁辨当年是非

万贞想到了这一层,太子也想到了,可是他看着她,却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害了她的人,就这样因为种种忌惮,逍遥法外。他站在当地,第一次体会到了自身利益与所爱之人利益相背时,做出决择的艰难。

郕王妃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突然泪落如雨,怔怔的说:“原来如此,真像啊!”

万贞和太子悚然而惊,一齐抬头看她。郕王妃看到他们,笑了笑,摇头道:“我不是说贞儿像唐氏和李氏,而是说你们俩个在一起的样子……像当年的监国!那时候他也曾这样赤诚而热切,可我当时,只想让他远离母亲的影响,变成一个稳重大度的正人君子……”

万贞忍不住道:“他那时候虽然有些小气,但其实本身也很好啊!”

郕王妃点头,泪满襟袖:“是的,他其实已经很好了,但我总还想让他变得更好……可我没想过,那点‘更好’,并不是人不想做到,而是有些时候,无法做到!”

周贵妃终于意识到自己刚才究竟干了什么,胀红了脸,来拉郕王妃的手:“妹妹,你知道我有时候发脾气爱乱说话,我不是故意惹你伤心,我……”

郕王妃怔怔的看着太子和万贞站在一起的样子,打断了周贵妃的话,喃喃地道:“他垂青贞儿,是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啊!我和母亲都没给他想要的纯粹感情,他只能顾影自怜……”

郕王妃长长的叹了口气,低声道:“皇嫂,我要谢谢你。多年来我一直怪他,也怪自己。看到太子和贞儿才知道,我与监国都不该怪对方,只是……不合成为夫妻。”

一场家宴,以欢喜和乐开端,以狼籍收场告终。

太子紧紧拉着万贞的手,寸步也不肯离开。周贵妃心中惶恐,跟在太子身后挤上了辇车,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这般脾气性格,少年时皇帝还愿意陪着她,想着叫她改,可那时候她不想改,不愿意改;等到现在,皇帝已经不乐意再陪她,她纵然想改,也已经改不了了!

而让她脾气变得更急更坏的是,她清楚的感觉到明明自己用尽全力去维持夫妻之情,与皇帝之间的情分却在越变越浅,越来越薄。薄到她唯有想着长子是东宫太子,才能感到一丝丝慰藉,又由那一丝慰藉而生出更大的不甘与怨恨。

正是这不甘与怨恨,支撑着她去争后位——如果太子生母这个身份,都无法得到自己想要的尊重和荣宠,那么皇后总可以吧?

太子不仅是她立足的依凭,也是她争这份尊荣的根基。可她今天差点亲手将这依凭毁了!

然而,以她的脾气,即便想要挽回今天所造成的母子隔阂,她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是茫然地坐着,最后还是万贞先开口问她:“你和石家来往,是他家先找你,还是你先找的他?”

“当然是他家找的我,我在宫里出入不便,哪能找到石家……是定国公夫人进宫给娘娘问安时,他家一个孙媳妇来找我的。”

“那药呢?当时就给的你吗?”

“没有,是小宦官后来拿了进来告诉我的。”

周贵妃再目光短浅,对于内宫外朝的忌讳也不敢犯,怕说不清楚,连忙又道:“我只要他家在事成后,让门人从外朝帮我上个折子,没敢收钱,也没敢传什么信。”

只要没有证据被石家捏着就好,万贞松了口气。太子听着她的嗓音越来越粗,越来越哑,感觉不对:“贞儿,你怎么了?”

万贞感觉自己咽喉越来越痛,胸口一阵阵的悸痛发闷,心知走了霉运,勉强笑了笑,道:“我没事……殿下,你叫人去崇文门的‘夜思’酒馆,请里面的向二先生来帮我解毒。”

太子惊恐万端:“我没中毒,为什么你会中毒?你也吃了药的……”

他想起万贞对服药的推脱,陡然明白过来:“是不是蛇毒的解药只有一颗?你吃的那粒,根本不对症?”

蛇毒的解药有两颗,只是她对付石彪的时候,已经服过了一颗。她也实在没有想到,石彪人已经被下了诏狱,竟然还能开展如此猛烈、如此迅捷,针对性又如此明确的报复。并且这报复,用的还是她怎么也没想过要防备的周贵妃。

万贞笑了笑,还想安慰他两句,但此时蛇毒发作起来,咽喉发堵,张了张嘴,却无法出声。太子只觉得肝肠寸断,抱着她痛哭失声:“你怎么这么傻……我想保护你,不是想连累你的!”

周贵妃刚刚还一心用万贞来换个石家帮忙的机会,但事情真发展到了这一步,却是吓得慌了手脚:“这怎么办?是不是找石家的人要解药?”

石家的人何止是恨万贞,想让她死?只怕更想唆使利用周贵妃的贪婪和愚蠢,将东宫也拖下水来。

说不定石亨这段时间,根本就在等着周贵妃上钩行事,需要外力相助的机会,好将太子控制在手中。去找石家弄解药,那不是求生,却是送死。

万贞大急,用力抓住太子的手。

太子情切心慌,头脑一片混乱,差点附和着周贵妃病急乱投医。被万贞一抓才清醒了一丝,他怕自己情急之下用了乱命,便在车窗上磕了一下,借着脑门生痛的机会开始下令理事。

万贞脑中一片昏乱,眼前一阵阵的光圈闪烁。开始还想强撑着不倒,随着蛇毒的发作,脑袋越来越晕,指尖还能感觉太子软凉的手握着她的手,将她抱在怀里,但他说了什么却是再也听不清了。

等她再次醒来,只觉得双眼,被光亮刺得生痛,只得重新闭上,连试了几次才慢慢睁开眼睛。目光所及之处,却是一幅柿柿如意纹的青纱帐顶,此时纱帐的两边被一对玉钩挂着,钩上垂悬的珠络十分眼熟。

她此时思绪慢,想了一下,才想起这珠络本来就是她亲手所串,结同心髻用的,后来太子贪新鲜,用对华胜跟她换走了,没想到却是用在了这上面。这么一想,她才意识到帐幔外的东西摆设不是自己的房间。

第一百六十二章 长夏江村事幽

石彪回敬的蛇毒十分利烈,万贞虽然醒了,但一时半刻的喉咙疼痛却是无法出声,且手脚无法软绵绵地没有力气。只不过感觉到自己除了喉咙痛以外,没有再出现心悸头晕发热一类的症状,万贞对身体暂时失控倒也不太担心。

帐外守着的小宫女听到里面的动静,凑过来一看,大喜过望,连忙叫道:“秀秀姐快来!姑姑醒了!”

秀秀奔过来一看,连忙道:“快,请向二先生和御医过来;还有,给殿下送信,告诉他姑姑醒了。”

万贞勉强张了张嘴,可咽喉肿胀未消,却是发不出声来。秀秀猜不出她是什么意思,只能一件件的问:“渴了?饿了?内急了?要起来?”

万贞本是发现自己躺的地方似乎是太子的寝宫,怕多生是非,想让她搬回去。结果连连示意,秀秀都没问到点子上,还在那里瞎琢磨,万贞干听着,差点被这脑子不想事的笨姑娘气死。

急了会儿,转念想到太子都已经把她安置到这里来了,这一时片刻的争也争不上。何况自己现在还是个尊严扫地全靠人服侍的病患,少诸多要求,给人添麻烦才是正经,那点儿气性也就消了,冲秀秀笑了笑。

她不笑还好,一笑,秀秀眼泪就掉下来了,一边和小宫女扶着她起身,一边道:“姑姑,您往后就好好地在宫里呆着吧!这一出门,就遇刺下毒的,我都要吓死了!”

万贞不知道这件事东宫采纳的是什么说法,只能听她念叨:“这还是在京里,有殿下护着呢!都能遇到这些事,你还要离宫到处走……谁知道外面都有些什么人,什么事?有什么危险?万一哪天受伤了,中毒了,没有我们在身边,谁来照应服侍你啊?”

大约是为了发泄万贞一意孤行,准备丢下她们离开宫廷的失落和怨气,秀秀从帮着她洗漱更衣开始,一直念叨到御医和向二先生进来看病才罢。

御医照常施针开方,向二看到万贞醒来,却是特意停下来找她说话:“万姑娘,这蛇毒发作起来快,要恢复起来却慢,没一两个月怕是没法完全恢复的。您觉得今年秋季之前,能南下吗?要不要在下给东家传信,等一等再说?”

万贞已经定了行程,并不准备更改,微微摇头示意不用。向二私心里其实也不愿意总在京师等着万贞,见她不准备改变行程,笑道:“既然您这么决定,在下就还照旧安排事务了。”

万贞点头,叩指做了个道谢的动作,目送他出去。

她出宫南下的准备没有瞒过人,这向二自然也太子不待见的名单上呆着。若不是为了解蛇毒,太子是连影子也不想看见他的。如今听到万贞刚醒,他就来问南下的行程是否安排,更是恨得牙痒痒,在前室呆了好一会儿,又在脸上抹了一把,才换出笑脸往内寝走。

万贞喉头肿痛,服药困难,秀秀正端着药碗一点一点的喂药,见太子进来,连忙起身行礼。太子摆了摆手,接过药碗亲自来喂万贞。

万贞说不了话,只能微微偏头,以示拒绝。太子只当没看懂她的神态,径自舀了药来喂她,一边喂还一边说话:“贞儿,御医说这蛇毒最败人经络根骨,就是毒解了,要恢复起来也特别麻烦。你可一定要乖乖吃药,别耍小性子,耽误了身体。”

这哄孩子吃药的话,他居然倒用在自己身上了。万贞啼笑皆非,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可少年身份尊贵,他执意来抢药碗,秀秀他们谁敢别苗头?都只躲在旁边不说话,万贞跟他打了好几下眉眼官司,见他就是装傻,只能无奈地就着他的手喝药。

她体质强健,十几年来生病的次数屈指可数,像这种虚弱得连手脚都无力举动的样子,更是前所未有。少年心中难过,脸上却满面笑容,喂完了药又道:“我叫将作局那边帮忙打了个小椅车,下午他们就会送过来,到时候我推你出去走走。”

他虽然不想让万贞休养的时候还为外面的事操心,但不告诉又怕她胡思乱想,反而影响心情,沉吟片刻,凑在她耳边道:“我对父皇说石亨暗中联络,意欲挟制我不轨,父皇信了。”

万贞大吃一惊,她听到石家的人联系周贵妃,只怕事情会撇不清,牵扯东宫。没想到太子却反其道而行之,在石亨还没有来得及把手伸到他这里时,反而先给他栽了个意欲挟制不轨的名头。

石亨已经有过一次夺门的前科了,陷在眼前的危局里,再挟制东宫谋不轨,以摆脱自家的困境,那当真是半点都不稀奇。太子这刁状告的,皇帝估计连查证都不用,就会相信。

只不过这个办法虽然能够遮掩周贵妃漏出的踪迹,并且快速置石家于死地。但对东宫来说,却实在太危险,太容易招皇帝的猜忌了,一个不好就会引火烧身。

少年看到她脸上的惊色,赶紧安慰她:“父皇已经命母妃身边的小宦官去锦衣卫首告石亨谋刺东宫了,并没有怀疑我。”

皇帝这一时没有怀疑,但谁能保他以后不怀疑?若是以后有什么事让他起了疑翻旧账,这就够动摇信任基础了。

万贞急得勾住他的衣袖摇头,少年握住她的手,低声应诺:“我知道,这种取巧的事不能再干……我保证以后都不干了,好吗?”

万贞这才松了口气,笑了笑。

少年看到她笑,自己也笑了,在她身前坐了下来,摩挲着她的手掌。她的地位虽然不低,日常琐事有小宫女帮忙照应,但自己勤于锻炼,并非四体不勤的娇女,双手骨肉匀停,指节还有执笔挽弓所留的薄茧。

从少年有记忆起,这双手就是温暖有力的,一直环护着他,替他遮挡着外面的风雨。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搭在他手上没有丝毫力气,绵软得连想抬高动一动都困难。

他握着这双手轻轻地放在自己脸上,轻声说:“贞儿,这么做是冒险了些。可是,我只要想到他家一日不倒,就还存在着对你的威胁,我就无法忍受!”

万贞抚了抚少年的眉眼,拇指在他微显青黑的眼眶边上停留不动,无声地叹了口气。少年体味着她的温柔关怀与轻责,笑答:“我没事,就是这段时间因为春游落了功课,几位先生催着我赶课,所以睡的时间有点短,等我把功课补上来就好了。”

东宫的课业虽然紧,但教导太子的学士又不是古板的冬烘先生,会按照进度调整课业的,再怎么赶功课也不至于不顾惜太子的身体,把少年累出这么明显的眼圈来。

万贞心中五味陈杂,无声地做了几个口型催他快去午休。少年见她脸色严肃起来了,知道她在关乎自己的身体健康这件事上是不会退让的,只得准备休息。走了两步,计上心来,笑眯眯的说:“贞儿,御医说你也要多休息,你也一起休息吧!”

万贞连连摇头,少年却只当没看见,返身过来将她抱起放回床上,这才让人服侍洗漱休息。万贞本想让少年把她送回住处去,没想他不止不送,还变本加厉,当真气得胸闷。

少年趁着她口不能言,身不能动的当口大耍无赖,但见她连汗都急出来了,也不敢再闹,连忙解释道:“我是将几件旧寝具挪到偏殿值房来了,没睡正寝,王大伴要管也管不到这个。”

就是让她睡偏殿值房也不合规矩,何况他还赖着一起睡?

万贞气得直瞪眼,少年叹了口气,道:“贞儿,我不是故意……占你便宜,而是让你一个人睡,我不放心。”

深宫禁苑,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周贵妃胆大包天,这毒也只敢到郕王府才下,未必她都宿到太子正寝后的值房里了,还有人敢过来下毒手?

少年懂她的意思,脸色沉郁的道:“你知道的,母妃……她是个……冲动起来就不管不顾的人。想一出是一出,谁也不知道她究竟什么时候会做出什么事来。”

提到周贵妃的脾气性格,万贞也默然了。

少年苦笑一声,在她身边侧卧下来,半带求恳的说:“贞儿,你就让我这样睡吧!不守着你,我心里不安,睡不好。”

万贞看着少年疲惫的脸,无奈地点了点头。

不知道是太子的刁状告得实在太过触动皇帝的神经,还是皇帝自身也已经准备妥当,不虞石家造反。四月,锦衣卫指挥使逯杲上奏石亨心怀叵测,与术士邹叔彝等制造妖言,图谋不轨。皇帝大怒,立即令将石亨下狱,举家抄没。

朝堂重臣深恨石亨专政弄权,石家横行霸道,不止无人替他辩解,反而人人奏请重惩。于是这权倾朝野,朋党翼蔽京师的家族一夜倾塌,烟消云散。

石亨病死狱中,其侄石彪、孙石后等人皆以谋反罪斩决,门生故吏,悉数罢黜。

第一百六十三章 深知身在情长

太子身边的小宦官覃包过来给报信时,万贞已经恢复了些行动力,正扶着游廊在慢慢地行走锻炼。听到回报,她心里一时分不清是什么滋味,问:“确定是正身吗?”

覃包回答:“殿下特令留意,小的仔细辩认过了,连他颈间还没痊愈的伤口都查验了一遍,确认正身无疑。”

万贞长长的舒了口气,点了点头。

石彪斩决,石家彻底覆灭,对于太子来说,也是件既高兴又难过的事。

高兴的是从此宫外对万贞最大的威胁消除了,难过的是万贞始终没有答应他不离开,万一她身体恢复过来就想走,可怎么办?

只要一想到这里,他的心情就纠结无比。只要他撒娇耍赖,再难的事她也会帮着他,成全他,只有离开宫廷,寻找归途这件事,不管他怎么缠磨,她都不会松口。

缠着她,她不肯留;强留吧,她又会难过。

这个问题少年在心里想了无数遍,却始终没有妥善解决的方法,愁得他好长时间都不得展眉。

王纶经过石彪一事,不敢再像从前那样万事都想握在手里,对太子的态度转变不少,变成了奉承笼络。太子的愁绪他看在眼里,想了好几天,忍不住对太子道:“殿下,听说万侍已经差不多将手中的事务全交出去了,准备择吉日南下?”

这问题实在踩人痛脚,太子嗯了一声,回敬了一句:“这下没有谁能跟你争权了,大伴高兴了吧?”

王纶被刺了一下,连忙分辩:“殿下冤死老奴了,老奴侍奉殿下,想着占个殿下看重的鳌头的事是有的,但独揽大权的心思,却是万万不敢有。万侍真要走了,老奴只怕何秀她们那批女官年纪小当不起事,东宫不如从前安稳,哪里说得上高兴?”

他在石彪一事上尽心竭力为东宫周旋,太子也记他的功劳,哼了一声,没在说话。王纶打量着他的脸色,道:“殿下,其实要留下万侍,说难是难,说不难,也不难……只看殿下您想不想。”

太子听他这口气古怪,不由一怔,转头问:“你有什么好主意?”

王纶挥手示意小宦官退下,小声道:“殿下,万侍自幼侍奉您长大,尽心尽职,您要是以主君身份留她,当然为难;但若换个身份来留,那就简单了。”

太子心烦意乱的道:“换个身份留,孤当然试过,可她又不是那种眼迷富贵,心乱私情的小姑娘,那也留不住她。”

王纶清了清嗓子,道:“殿下,其实那都是因为您和万侍……您与万侍没有……这个,您想啊,天下的女子婚前从父,婚后才从夫。万侍自幼入宫,没有父亲自然没人给她做主。但您要是做了她的夫君,那就不同了。”

太子瞪了他一眼:“我还以为你有什么好主意!哼,她要是那种盲从温驯的人,能护住我长到现在?”

王纶毕竟不敢说得过于直白,见太子半天没理解到点子上,当真是哭笑不得,好一会儿才道:“殿下,您年岁已长,其实早到了该由四司女官教导您人事的时候了。夫妻人伦大道,与您现在想的……还是有点差别的。女人只有在真正……嗯,有夫妻之实跟没有夫妻之实……那是两回事。万侍……再怎么样,也是个女人吧?”

太子愣了愣,胀红了脸,怒道:“你油蒙心了?这么教唆孤……你……”

王纶连连喊冤:“殿下,老奴是真觉得万侍的性子……您看,您什么办法都试过了,只有这个没试过,说不定有用呢?”

太子怒道:“这是能试的吗?孤……”

他将她珍而重之的放在心上,即便真的亲近狎昵,那也是发乎于情,哪能用这种心思去算计她?

他气得想踢这太监两脚,念及他的颜面,且这种事张扬开了不好听,又强行忍了,气匆匆地往前走。

走了一阵,心中一个模糊的念头闪了闪,脚步缓了下来。

王纶跟在后面,见他的怒气消了,若有所思的站在当地,连忙跑上来献殷勤:“殿下有何吩咐?”

太子慢吞吞的看了他一眼,神色莫测,过了好一会儿,突然问:“你那里是不是有……那东西?”

王纶莫名其妙:“什么东西?”

太子有些尴尬的低斥:“装什么傻?你们这些菜户私藏的还少了?”

他的目光往王纶的下身扫了一眼,又飞快的移了上来,哼道:“就是那个……画儿!”

王纶会意过来,但却不敢笑,低眉顺目的在答应了,果然很快就送了本画册过来。

少年犹豫了一下,把画册拿在手里,示意王纶把所有人都带下去,等四下无人了才把画册揭开。

能让王纶这大太监选中送上来的东西,当然不是粗制滥造的那种,而是真正的名家手笔。色彩鲜艳,笔墨精妙,图文并茂。少年看了一眼,顿时满面通红,猛地将书合上,就想将书扔掉。但书将脱手的瞬间,他又放了回来,咬了咬牙,继续翻开画册往下看。

万贞急于恢复,自从手脚能动手,每天都坚持锻炼。今天能够站起来走动,更是只要感觉身体能支撑,就扶着东西走动,至于吃饭洗漱一类的事,更是能自己动手的,就绝不假手于人。

宁愿慢一点,累一点,甚至磕了碰了,摔坏了东西,她也要自己恢复、收整。随她教养的小宫女几次想来帮扶,都被她喝了出去,只让她们远远地站在屋外,免得生出依赖之心。

秀秀她们抱怨她离开,说的话大多都是废话,但有一件事没说错:她在宫中多年,再怎么保持心态不变,由于环境地位的原因,身体都不可避免的养得娇贵了起来。一旦出宫,身边没有人照料日常生活琐事,能不能适应还很难说。

她还要和杜箴言一起探访可能存在的回家通途,环境究竟有多恶劣,谁也说不好。她若连在宫中做个恢复训练的苦头都吃不得,那岂不是个只会连累别人的废物?

太子过来后,见几名宫女都在屋外守着,不由皱眉:“怎么回事?”

几个小宫女见到他来,反而松了口气,急忙道:“殿下,姑姑不肯叫我们服侍,自己在较劲呢!”

太子一听就明白了,问:“摔了几次?伤了没?”

“摔了有四五次!刚刚送水的时候,奴特意看了一下,伤倒是没看到,但摔起来也肯定痛啊!可姑姑摔了也不许我们搀扶,一定要自己起来才罢!”

说话间屋里突然传来一阵水声和打翻了铜盆的声音,小宫女急道:“一定是梳洗的水盆打翻了!殿下,怎么办?”

太子气恼的道:“还能怎么办?”

万贞固执的时候几个小宫女不敢拂逆太正常了,就连他也只是嘴里说话,实际上却不敢真叫人硬闯进去,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前,小声问:“贞儿,你怎样?”

万贞膝盖碰了一下狠的,正痛的扶在浴桶边缓劲,听到少年的询问,连忙回答:“没事,只是不慎打翻了水盆。”

少年听到她的声音语调不稳,急了:“没事你怎么很痛的样子?”

一边说一边推门进来,见她扶着浴桶不动,赶紧过来架住她,问:“你碰伤哪里了?”

万贞摇头:“真没伤,就是不小心滑了一下,扶东西时椅角撞到了膝盖,有点痛。”

少年生气地道:“只是有点痛你会这样子?究竟碰到哪里了?给我看看!”

万贞只得跟着他往外走,辩解:“膝盖这里是神经特别敏感的地方嘛!碰到了,肯定会痛的。”

少年不吭声,直把她架到凉榻上才提高她的裙摆来看膝盖。他以为按她的性子,肯定是摔伤了掩饰,膝盖的真实情况还不知道怎么样。谁知揭开一看,她膝盖上除了一点细微的红痕真的没有什么伤。

他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一边,又将另一条腿也仔细查看了一遍,真没发现有什么伤痕,不禁抬头问:“贞儿,你真是只碰了一下膝盖?不是别的地方伤了,不告诉我?”

万贞哭笑不得,道:“真的只是碰了膝盖……只是不凑巧,撞的地方神经密集敏感而已。我自己的身体,爱惜着呢!不会逞强到受了伤也不说,白耽搁身体的。”

少年这才松了口气,道:“那也不好说,你逞强的时候多着呢!谁知道你什么时候说的是假,什么时候是真?”

万贞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无奈地说:“这种小事,我也犯不着逞强啊!”

少年撇了撇嘴,不再说话了,帮着她将裙幅放下了,又道:“你头发还滴水,我叫人进来帮你绞干。”

万贞摇头:“这样的小事,叫什么人?你帮我把毛巾拿过来就是。”

少年拿了毛巾,本想自己帮她,却被万贞嫌他手脚不分轻重,只得坐在旁边看着她做事。

时空的奥秘亏待了她,叫她去国离乡,别父离母,来到这异时空里漂泊难归;时空的奥秘也厚待了她,给予了她异于常人的强健体质和长盛不衰的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