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户在武职中算是低微了,别说万贞是论功而赏,就是东宫背后运作一下,这出身也捞得着。皇帝目视万贞,问道:“如何?”

万贞于原身的父母兄弟虽然没有感情,但毕竟与身体有血缘之亲。要她专门去为素未谋面的人走门路她不乐意,但顺水推舟时给他弄个出身,她也没有推辞的道理,便上前拜谢:“奴父兄敦厚老实,只会低头做事,却不是玲珑乖巧的人。能得一百户之职,免除远役之苦,已是侥天之幸,奴感激不尽。”

皇帝点头:“好,那便赏你兄弟一个百户出身,召他入京到锦衣卫任个实职吧!”

京师锦衣卫的实职难得,从川中苦役一下变成京师锦衣卫的实权百户,皇帝这份恩赏也不算轻了。万贞识趣,再三拜谢天恩。孙太后老来任性,不太喜欢这种官面文章,又招过万贞,温声抚慰:“虽说百户的官儿低了些,但你在宫中。只要你兄弟勤勉尽忠,要博个出身也容易。”

万贞略一迟疑,俯身下拜:“娘娘,奴幼年入宫充役,赖您慈和润泽,得在座下养大成人。又委以腹心重任,多年信赖有加,恩深情重,犹过生身父母。奴本该肝脑涂地,尽忠职守,以报慈恩。然而如今外面流言蜚语,于东宫不利。奴若再贪恋富贵,留滞不去,只恐损害太子殿下清名。当初是您派奴充任东宫侍长,如今殿下已然长成如玉君子,奴还向您缴旨,请辞此职,盼您允许。”

孙太后万万没想到她这时候请辞,怔了怔,忽然问:“贞儿,你这是……心中怨我吗?”

万贞惶然道:“娘娘何出此言?奴赖您慈恩庇佑,方有今日,一身所有尽为您所赐。在您驾前效力,只恐用心不周,何得怨愤?请辞离宫,实因奴如今留在东宫,于殿下无益有害。”

孙太后自然听得出她对太子的心意不假,一时心中慨然,转头问太子:“深儿,贞儿虽是哀家指派,但毕竟在东宫任职,你意下如何?”

太子知道万贞去意坚定,不可挽回,却没有想到她一回仁寿宫,就向孙太后直接将事坐实。孙太后和万贞在这边问答,他站在旁边听着,早已经泪流满面,只是忍着没有出声。

直到太后发问,他才哽咽着回答:“皇祖母,当年您将她派到孙儿身边,不就是因为她会尽心竭力,事事为孙儿周全吗?孙儿当然不愿意她走,可是……孙儿已经累了她十六年,不能再累她一生!”

孙太后怔了怔,到了她这个年纪,经历的沧桑足以让她洞明世事,而垂怜晚辈的辛苦,乐意糊涂些过日子。就像体谅儿子的辛苦那样,明知万贞辞别必有原因,但却不忍深究,只是问她:“你要出宫,是投奔兄弟吗?”

万贞摇了摇头,笑道:“娘娘,奴四岁入宫,从未见过外面的天地。以前听宫中的掌故时,就觉得外面的天地必然有不同于宫廷的精彩。所以三宝太监明知年岁已长,却仍愿风烛之年南下出海。奴不如三宝太监有志气,但也想出宫之后,天南地北到处走走,见一见各地不同的风光。”

孙太后长长的吁了口气,笑了起来,温和的说:“难得你一个女孩子,能有这样的心。也罢,哀家准了。只不过如今……你出宫怕是危险得很,你还是先回东宫,等他们家不找麻烦了,你再离宫,可否?”

石彪虽然就擒,但石家不倒,万贞就仍然危险。甚至于在石亨知道侄儿失手的原因后,很有可能深恨她破了石家的布局,而报复于她。

孙太后话里的好意,万贞自然领情拜谢。她来到这陌生的世界里,最初的惶恐,是在孙太后的权势庇佑下渡过的。虽说这些年来她对太子所付出的心血精力,已经超过了君臣之义,然而那毕竟是她自己甘愿的。

以一个上司的身份来说,孙太后已经是难得宽厚仁慈,有情有义的老板。能够得到她的应许,善始善终的辞别,万贞心里也是高兴的。

她以成年人的心态理智的面对即将到来的别离,然而对于才十几岁的少年来说,离别的愁绪却无法消遣,只是以绝大的毅力克制住了强留的冲动。

太子没有强留万贞,只是每天加倍着紧的缠着她,希望能让她软化留下。而在她逐步交接东宫事务的时间里,周贵妃也特意过来挽留她:“贞儿,你怕损太子清名,不愿在东宫当差。但到本宫身边来,旁人总没甚话可说。不如你到本宫身边来当差?”

万贞摇头婉谢,周贵妃竟然很有诚意,又劝了两回,见她始终不肯,失望不已。

此时石彪送到了京师,以私绣龙袍、寝龙床,凌辱亲王之名交由有司会审。皇帝怕行事过急,会激得石家立反,便温言抚慰石亨,表示子侄事与他无关。同时为表示自己意不在此,常与曹吉祥谈论景泰年旧事,忽尔想起旧日珍玩的一枚玉玲珑。

那玉玲珑景泰帝也曾使用,已经被郕王妃带回王府去了。皇帝派人来索,郕王妃为景泰帝不平,怒道:“监国为帝七载,难道消受不得几块玉片?”因此将玉玲珑扔进井中,不肯归还。

皇帝被拂了面子,亦大发雷霆,派出内侍去搜取郕王妃当日从宫中带走的财物二十几万。一时京师人人侧目,都为这出闹剧瞠目结舌。石亨见皇帝这时候还在为旧事生气,完全没有从石彪那里追索他的意思,便也放松心情来看皇室的热闹。

万贞当日曾经答应景泰帝照应郕王妃母女,得知王府遇此劫难,顾不得太子闹脾气,急忙准备出宫。周贵妃见他们要去王府,赶紧叫了随侍的宦官宫女,也跟着一起走。

第一百五十九章 王府夜宴杀机

周贵妃感念当年郕王妃庇佑太子的恩情,这些年也常往郕王府赏赐东西,照拂侄女。郕王府出事,她跟着一起探望,并不突兀。万贞也没多想,安排了车驾照应周贵妃一起走。

太子和贵妃此时前去郕王府,是为王妃也两位郡主张目,以免有人落井下石。车驾虽然没摆卤薄,但仪卫却带了半副。周贵妃上了车,忽又转身招手:“贞儿,你来,和本宫一起走。”

万贞以为她意在隔开太子,便也随着她一起上了马车。周贵妃拉着她在车里坐了,笑问:“贞儿,你觉得咱们去探望弟妹,皇爷会不会生气?”

万贞这么多年与皇室打交道下来,这一家人的性情不说了如指掌,但也明了五六分。皇帝日常治国理政,用人不拘人品性情,刻毒如逯杲、骄横如石亨、阴狠如曹吉祥,只要不踩他的底线,都能容忍。但认真说来,能让他喜欢的还是像钱皇后那种重情重恩的人。

太子念旧去探望郕王妃,他会不高兴,但总体来说还是欣赏多于厌弃——其实这也是人之常情,这世上的人,自己或许会有辜负别人的时候;但有谁会不喜欢自己身边的人,是知恩重情的人呢?

若不是笃定皇帝的生气有限,万贞也不会让太子冒险去郕王府。

只不过这揣测,在心里过一过可以,诉之于口却是不行的。万贞只能含糊回答:“娘娘,皇爷天恩深远,哪是奴这等卑下之人可以揣测的呢?”

周贵妃叹了口气,兴味索然的道:“贞儿,你现在都不跟我说实话了。”

万贞莫名其妙:“娘娘何出此言?奴在您面前说话,从无虚假。”

周贵妃嘿了一声,道:“是不说假话,可也不像皇儿出生那段时间那样,事事替我着想,肯明白告诉我该怎么做了!”

万贞最初因为与周贵妃的特殊机遇,而有过交朋友的心思,肯劝她收敛脾气。奈何周贵妃的性子是不听人劝的,双方脾气不合,有过的交情自然消退,各自守了身份地位,不再深交。

这十几年来万贞对周贵妃几无感情可言,即使偶尔替她打算,也不过是碍于她是太子生母,共荣共损,不得不为而已。

周贵妃智短,难以分辨人的假意,但却看得到万贞对儿子尽力维护,无所不为的真心。再想想自己与万贞早年的机缘,却是真心想将她笼到手下来用。眼看万贞装聋作哑,索性明白地道:“贞儿,你与我母子一荣俱荣,实话说罢。钱氏无子目眇,有失国体,本宫探过母后的意思。只要外朝有奏请废后的章表,请母后用印,母后是不会拒绝的。”

周贵妃对后位有野心,满宫的人都知道。可她的野心已经推进到说动孙太后不反对的这一步,却是谁也没有想到!

敢情今年的这个春季,皇帝借着带皇后和诸妃赏春闲居的机会,用了她来诱石彪入关,用了太子来封锁两关,调动武将;而周贵妃独自留在紫禁城侍奉太后的机会,也没有闲着。

周贵妃这些日子,一直盛意拳拳的劝万贞跟她走,大约觉得她在后宫做的铺垫已经够多了,想找人帮着她从前朝上奏折吧?周贵妃没有直接接触外臣的机会,只有万贞和东宫的属臣有来往,通过万贞联系朝臣上废后的奏折,远比近侍宦官在皇帝那里说嘴有用。

万贞目瞪口呆:“娘娘,皇娘与皇爷结发夫妻,又有南宫共苦之情,您怎会异想天开,意图废后?”

周贵妃忿忿不平的道:“皇爷与她固然结发夫妻,可本宫一样是‘选三’出身;皇爷被困南宫,本宫一样冒险入内侍奉!何况本宫为皇爷生儿育女,贵为太子生母,论宠、论功、论位份,本宫哪一点比不得她?凭什么她眇目无子,还占据后位?”

万贞怒极:“娘娘,您这是要用太子的前程,来换您一时的畅快吗?”

周贵妃急道:“什么叫用太子的前程来换本宫一时畅快?本宫若是为后,皇儿既长且嫡,万氏和见潾再也休想有半点机会,岂不比现在位置稳固?”

“您错了,殿下的位置想要稳固,不在于您争不争,在于皇娘的养子情分有多少。只要皇娘心中爱重殿下过于二皇子,以长子身份已经足以稳踞东宫,不需谋嫡。”

关系到太子的前程,由不得她着急说实话:“娘娘,我知道您心中不平。然而这世间唯有感情……那是无法争夺的东西。您还是莫争这一时闲气,咱们放眼将来,好吗?”

周贵妃多年来在丈夫心中越争感情越薄,心中的痛苦与嫉妒,实在已经到了无法遮掩的地步,怒声道:“你只会叫我看将来!可你想让我看什么时候的将来?是我这一生样样都屈居于她之下的将来吗?我不甘心!”

求爱而不得的痛苦,万贞也没有办法替她开解,只能低头不语。周贵妃却不肯放过她,抓住她的手一字一句的道:“贞儿,别人没有办法。但是,你一定是有办法的!算我求你,帮帮我!”

万贞万万没有想到周贵妃的偏执已经到了这一步,顿时毛骨悚然,连连退后,摇头:“娘娘,奴实在没有这样的本事……您是做母亲的人,还请多念念殿下的难处,好吗?”

周贵妃看着她,慢慢地松开手,轻声问:“贞儿,你是打定主意,不肯为本宫效力了?”

万贞苦笑:“娘娘,奴都已经向太后娘娘请辞,不日就要远行了。”

周贵妃冷冷一笑,没再说话。

车中一片沉默,直到车驾停在郕王府前,两人下车才改了神态,带笑进了王府。

郕王妃的性情刚烈,自有一股胸怀磊落、俯仰无愧而生的傲骨。虽然家中刚被皇帝派的内侍搜了一遍,但她出来迎接太子和周贵妃时,虽然神色带着悲愤,却不见惊惶。

万贞本想劝一劝郕王妃,但见到她的神态,却自然的收了心思:这样的女子,活在世间,自然有她的气节,不因世俗摧折而变化。若是真正支持她,那便不要去劝她“更改”,而是默默地解决她的经济困难,让她仍然一直保有这股白雪玉壁般的清傲。

太子与万贞多年相伴,见她不说话,想了一想,便也懂了她的心意,在周贵妃劝王妃时将话题引开,只问两个堂妹的近况。郕王妃连皇帝都无惧得罪,自然不是肯听“劝”的人,只是周贵妃一片好心,她不好给脸色看而已。

太子能明白她的心意,将周贵妃的话题引开,郕王妃心中很是感激,不仅叫了两个女儿出来,细细地和太子、周贵妃叙家礼,还命总管陈表备宴留宾。太子和周贵妃为给王妃和两位郡主撑腰,也特意逗留到了傍晚,参加王府家宴。

王府家宴,太子、贵妃、王妃、两位郡主有座,万贞和王纶却只能在旁边侍奉太子用膳。太子不舍得万贞吃苦,连忙道:“万侍下去用膳吧,孤这里有大伴和覃包候着呢,用不着你。”

周贵妃见状也对身边服侍的大太监夏时道:“大伴也下去吧!本宫和王妃说话,有女官侍奉就可以了。”

郕王妃知道万贞和夏时是这母子俩真正的心腹,轻慢不得,本想叫身边的大太监也下去陪客。奈何王府今天受了一遭罪,人心惶惶,管事的陈表怕自己不跟着家宴出错,便笑道:“奴婢还要照应宴席,不敢离开。万侍与夏公公都不算外人,不如让娘娘身边的蒲女官到偏殿陪客?”

夏时连忙道:“奴婢和万侍是哪个牌面上的人,能得王妃宽宏赏口饭吃就不错了,如何敢惊扰主人家的宴席安排?蒲女官也快止步,您这样客气,咱家和万侍都不知该坐该站了。”

这太监说话实在漂亮,郕王妃也被他哄得笑了笑,让人引了他和万贞到偏殿就坐吃饭。

万贞刚刚与周贵妃不欢而散,夏时看在眼里,此时两人坐一桌吃饭,便特意来给万贞敬酒,笑道:“万侍,娘娘着急的时候连皇爷也要气两句,并非存心。咱们做奴婢的,万万不可记恨哪。”

万贞失笑:“公公说的哪里话,主君发落两句,只怪臣属办事不利,不能上慰主心,如何能记恨娘娘?”

夏时松了口气,连忙道:“万侍言之有理。说来娘娘与殿下母子休戚相关,共荣共损,咱们做下属的,平日也该多多来往。”

万贞略有些无奈地道:“公公客气了,其实我已经向太后娘娘请辞东宫侍长之职,以后与公公见面的机会应该不多。”

夏时笑道:“万侍再请辞离宫,也是自幼护持殿下长大的有功之臣。十几年相伴的情分,又岂会因为一时忌讳断绝?说不得以后风平浪静,殿下还要召您回来。”

万贞刚才已经得罪了周贵妃,如今夏时殷勤说合敬酒,她也不好冷着脸,只得举杯回敬。

正殿的郕王妃感念太子和周贵妃赶来为自己撑腰的情义,虽然近年来静心向佛,不爱问俗世,此时也尽心招待这母子俩。

陈表里外忙碌照应,眼看宾主相欢,正想觑个空儿歇口气,忽见自己的小徒弟面带急色的走了进来,知道必是有事,赶紧微微俯首细听。小宦官说了几句,陈表听得惊疑不定,忽一眼与太子目光相对,再看到旁边的周贵妃,陡然明白了事情的原委,顿时心胆俱裂,顾不得殿中的欢宴,一个箭步往外直冲。

第一百六十章 此情生死不离

陈表近年来是郕王府内外事务的大总管,日常行事稳重,被郕王妃倚为腹心。他这冲出去的举动突兀,虽然正殿的宴席有伎师奏乐,遮住了响动,但却仍然引起了太子的注意。

太子不知道陈表为什么会如此惊惶,但他临去前的那个眼神和表情,却让他心中一跳,下意识的问:“发生什么事了?”

郕王妃正和周贵妃说话,没留意这边的动静,茫然的抬头问:“怎么了?”

太子一指刚才对陈表附耳说话的小宦官,道:“不知他刚才回报了什么大事,陈伴伴面无人色的赶出去了!”

那小宦官被太子一指,目光在周贵妃身上打了个转,也面无人色,结结巴巴地道:“没……没什么!”

太子只觉得一股莫名的恐慌涌上心来,忍不住一顿银箸,喝道:“说!”

郕王妃不明所以,但她平生以行事皎洁自许,事情发生在她府上,她又怎能不逼着手下说个明白,也皱眉怒道:“事无不可对人言,鬼鬼祟祟的成什么样子?快说!”

小宦官满额大汗,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颤声道:“方才夏公公手下的小徒弟接应送往偏殿的酒食,奴婢不合看见……那小公公偷偷……往酒食里兑了些……粉末……”

太子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响,茫然的转头来看周贵妃。

周贵妃满面通红,被儿子呆滞的目光一望,竟然不敢抬头,只是握紧了案几边沿,咬牙不语。太子顿时明白了,刹时间冷透心腑,喃喃地道:“您要……杀她……您竟然……”

他撑着桌子想站起来,赶过去,但此时心魂皆散,这一手竟然撑在了菜肴上,将上面的杯盏扫了下来,就这样踩着汤水狼籍往外狂奔。

万贞盛情难却,受了夏时两杯酒。但她心中有事,实在没有喝酒的兴致,喝了这两杯便无论他怎么劝,都不肯再饮,只挟了菜慢慢吃。

周贵妃谋后位的野心对太子的影响太大,她正在想怎么设法说动夏时,让夏时去劝周贵妃,就见外面的陈表狂奔而来,大叫:“贞儿,别吃!”

万贞一怔,陡然意识到他话里的意思,丢开筷子伸手来抠喉头催吐。

陈表见她俯身呕吐,稍松了口气,急冲过来,问:“有毒……你吃了多少?”

万贞呕得眼泪都出来了,哪里顾得上回答,只伸手一指旁边的夏时。

夏时已经躲得远远地,还在一脸惊诧的问:“什么?有毒?陈总管,你们府上的酒食,怎么会有毒?”

陈表悲愤怒吼:“王八蛋!你烂了肝肠!明明是你下药害贞儿,还敢倒打一耙!”

夏时还要狡辩,太子也已经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厉叫:“解药呢?”

万贞吐完了一回,本想再喝茶水催吐,尽量将毒素呕出来。但此时草木皆兵,却不知道什么东西是无毒的,只得抓住陈表道:“水……”陈表醒悟过来,不敢假手于人,飞奔而出,去找茶水。

夏时与太子青筋暴跳,双目充血的脸一对,吓得全身一抖,说不出话来。太子恨得喉头沥血,暴喝:“把解药给我!”

夏时咬牙不说,身后赶来的周贵妃冷声道:“皇儿,你胡闹什么?”

太子看了眼扶着桌子呕吐不止的万贞,问道:“母妃,儿是胡闹吗?”

周贵妃把心一横,冷声道:“自然是胡闹,好端端的参加宴会,你突然撒腿就跑,放着自己的母亲、叔母、妹妹不管,却来与几个贱奴生气,那还不够胡闹吗?”

“贞儿不是贱奴,她是我最重要的人!”太子只觉得肝肠俱断,痛彻心扉,踉跄着跪了下来,低头叩首:“母妃,我求你,将解药给我!把解药给我!”

周贵妃看着儿子和万贞,又惊又怒又恨,厉声道:“休想!”

被这一连串变故惊呆了的郕王妃也赶了过来,正色道:“皇嫂,下毒害命,非正人所行!解药在哪?快拿出来救人!”

周贵妃被郕王妃一催,恼羞成怒,回头冷笑:“我的好妹妹,你还为她求药?当日监国盛宠唐氏,封娼女为妃,你竟半点都没看出来,那两个女人眉眼神态与谁相似吗?”

这样的白牙血口的诬陷她也说得出来,如此的恶毒,如此的肆无忌惮,显然是必要置万贞于死地了!

太子望着陌生至极的母亲,心痛入髓,万念俱灰,惨然笑了笑,道:“母亲,原来儿在你心中,什么都不是!比不得权势,比不得地位,甚至……都不能让您稍微放一放嫉妒心!”

万贞根本顾不上与周贵妃争口舌,接过陈表送来的茶水喝了第二次催吐,忽然听到太子声音里透出来的绝望灰败,猛然一惊,急忙起身。

可这时候太子已经扑到桌前,抓起酒壶揭开盖子就往嘴里灌酒。他这动作实在太快,太出人意料,以万贞的身手反应抢到跟前拍开酒壶,他也已经喝了好几口酒。

万贞魂飞魄散,抓住他怒斥:“吐出来!”

少年握住她的手,摇头:“母亲要杀你,那就连我一起杀了吧!”

万贞几乎发狂,抱住他的腰来扣他下巴:“什么生生死死,我本来不一定死,可你现在才是要我的命。把毒给我吐出来!”

少年的力气比不上万贞,他又不肯真让万贞逼他催吐,索性不费劲挣扎,只是抱住她不放,含泪笑道:“反正你不要我,我本来也觉得没什么意思。现在倒好,生也好,死也好,你总没法摆脱,总要和我在一起。”

万贞震骇莫名,她只当少年情怀易消,只要离别就可以遗忘;但却忘了,对于心性未定的少年来说,所求不能得,所爱不能留,远比成年人更容易走极端!

少年犹自在笑,她却泪流满面,近乎崩溃:“我要你!我要你!把毒吐出来!”

周贵妃被儿子也喝了毒酒的事实惊得魂飞天外,直到此时才醒过神来,猛地抓住下药的小宦官:“解药在哪?给我!”

那小宦官已经吓得涕泪横流:“他家只给了毒药,没有解药……没有解药啊!”

周贵妃双目发直,郕王妃连忙扶住她急问:“是谁家?”

“石家!”小宦官手脚发抖地掏出一个纸包来:“奴婢没敢多放……剩的都在这里……”

万贞强逼着太子将毒酒吐了出来,再闻到药粉里的蛇腥味,心头剧跳:“石彪家还是石亨家?”

周贵妃见万贞这时候还能理事,多少也醒了些神:“出面的人虽然是石亨家的,但我听得出来,事情应该不是他们自己家的。”

“他让你们怎么下毒?”

“本来是让我弄伤你,洒在伤口上的。”

万贞只觉得自己已经到了鬼门关前,却又逃出了生天,神魂还在飘飘悠悠的荡着,眼泪却糊了一脸,都不知道究竟是哭是笑:“是蛇毒……蛇毒我有解药……”

周贵妃啊了一声,松了口气,瘫倒在地。

万贞捏碎左腕蜜蜡手串里的一颗珠子,取出里面封的药丸,塞进太子口中。

这一下峰回路转,连陈表和郕王妃在内的众人都愣住了。只有太子恍然大悟,恨道:“石彪这是……睚眦必报,一定要原样害了你才肯罢休啊!”

石彪已经被下狱,这样的报复暴露出来就不可能还有机会。太子松了口气,忽又想到万贞还没服解药,赶紧催促:“你还没吃药呢!”

万贞微笑道:“殿下别怕,蛇毒见血才能生效,口服是无害的的,吃不吃药都没关系。”

太子皱眉道:“不要紧你还给我服药?”

“有备无患嘛。”

“那你也……”太子一句话未完,忽然意识过来,伸手去看她腕间的蜡串,颤声问:“是不是只有这一颗药?是不是?”

万贞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柔声道:“还有呢,是真不要紧,你不放心我就吃一颗好了。”

少年看着她捏碎蜡珠取药服了,这才放下心来,望着满屋猜籍的偏殿,目光森寒。夏时见状不妙,猛地跪在周贵妃面前,哭道:“娘娘救命!奴婢一片忠心……”

周贵妃心一紧,猛然意识过来,急道:“皇儿!夏时是我手下第一当力的人,十几年兢兢业业……”

太子抬头看着她,冷冷地问:“母亲,你身边的人性命贵重,难道孩儿心爱的人,便是路边草芥吗?”

周贵妃心虚气沮,分辨:“我先问过了她,是她不肯为我效力,我才只能接受石家的条件。”

万贞恍然大悟,她对周贵妃痛恨至极,只是想到太子,却是明明恨得心中滴血,也只能将这一口恨生吞了回去,涩声道:“别,郕王府受不起,你也受不起……”

石彪以谋反之名问罪,郕王府本身已经风雨飘摇,如何能够再牵扯进这样的事里去?而皇帝本身并不算狠毒的人,虽说执掌权柄,可以一笔勾决,以法斩杀朝堂重臣;但在他身边服侍的近人,他却连传杖打板子的场面都看不得。若让他知道枕边人干得出下毒害人的事来,只怕立即就要对周贵妃避若蛇蝎。

太子本来就因为周贵妃对钱皇后无礼而地位不稳,再从这里翻出周贵妃害人的根由在于与石家勾结谋取后位,太子此前的努力,就尽数白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