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贞正想问一句怎么回事,杜箴言却脸色大变,猛然转头望向楼梯。

楼梯一阵急促的脚步,一个相貌与杜箴言有七八分相似,只是比他白净秀气许多的少年急奔上来,满面惶急地叫道:“爹!”

万贞顿时明白,这少年就是杜箴言的儿子杜远,料想他来这里,是为了劝杜箴言留下。

人家父子之间,自然有外人不便听的话要说,她也不好再留,收好桌上的海图略微示意,下楼离开。走到楼下,还听到杜箴言沉郁的声音:“你们母子俩心心念念要的东西,我已经留下了,你还来干什么?”

“爹,我和娘不是那个意思……”

万贞不愿听人家的家庭伦理剧,赶紧拉着致笃离开,问他:“你怎么跟人吵起来了?”

致笃气哼哼地道:“我是来找你的,结果路上一遇着这人,就先被他呸了一口,骂我们骗财骗人……太欺负人了!”

万贞忍不住揉了揉额头,以外人的眼光来看,她和杜箴言十几年持续如一的供奉大笔钱财给龙虎山一脉的做法,可能真的很像鬼迷心窍。杜远会有这种举动,说起来倒也不算意外。

真正意外的是他们在桃花源忙乎了差不多两年,杜远都没来过,偏偏是准备启程的这一天来了。也不知道他是误打误撞,还是故意等着今天过来。

她心中不定,把海图收好后,又让龙虎山外围守着的道人加强祭坛和法阵的戒备,又问致笃:“你找我有什么事?”

致笃回答:“师父晨课时过来找你说话,你没在,所以让我来看你回来了没。”

守静老道师兄弟一直在山中修行,以图与桃花源的山川地脉共鸣,这些日子别说与人说话了,连饭都几乎没吃,只是服丹。来找万贞说话,当然不会是闲聊。万贞顾不得杜箴言父子那边究竟是什么情形,连忙跟着致笃一起前往守静老道住的山房。

守静老道和她微时结交,性情与八面玲珑的天师截然不同,开门见山的道:“善信,神魂转渡,有去无回,只前不退!若是启阵之后,你又心生悔意,中途犹豫,则难免魂力分散,被时空之力反噬。届时你神魂必受重创,恐有性命之忧。”

万贞笑道:“道长,我又不是三岁小儿,这种后果,我考虑过的。”

守静老道张了张嘴,过了会儿才道:“杜施主虽有妻儿,但夫妻父子离心,兄弟相忌,骨肉情薄,与此世的缘法已尽,神魂转渡无所顾忌。可善信与此世的缘法,却晦涩难尽,牵绊犹在……你当真不悔吗?”

万贞沉默片刻,沉声说:“世间缘法存续与否,在于人心取舍,我已经做出了选择。”

守静老道叹了口气,递过来一个小瓷瓶:“这颗丹药能够收摄杂念,使人心神如一。你若真是一心回去,那便在入阵前含在嘴里,以保转渡时不因心神动摇而魂力分散,招致危险。”

万贞伸手将药接过,一时无言。

杜箴言已经与他儿子说完了话,沿着山道慢慢地往山顶走,遇到万贞,便将手里的荷包扔过来:“你刚刚没拿符印。”

这符印是万贞看到杜远来故意留下的,此时见他没有半分传给儿子的意思,忍不住问:“你海外基业得来不易,当真不留给他们?”

杜箴言满面疲惫,摆手道:“有多大肚,吃多少饭。以这小子的资质,想去海外称王,那是自寻死路。说实话,就是苏松这边的产业,我都怕他们母子最后会因为太过贪心,闹得众叛亲离,自取祸乱。”

万贞默然,互利共赢是大商家,大豪杰的思想;自利独获,那才是小农经济,普通地主的想法;杜家因杜箴言而起,骨子里到底还是小农地主的本性。杜箴言走后,他们若因为不愿意与人分利,导致受人排挤,家业破败,半点都不稀奇。

只不过杜箴言为了避免父子相残的局面,宁愿归乡,应该会给他们留下足够的后手,保不住大产业,保他们小富安康应该不成问题。

从山上往下看,杜远就站在杜箴言住处的楼廊上,并没有离开。尽管双方隔得远,但万贞也能感觉到那孩子一直在打量她和杜箴言,透着遮不住的恶意。

万贞是不将这孩子的恶意放在眼里,杜箴言却是拿自己的儿子无可奈何,沉默片刻,忽道:“贞儿,如果你留在了这边。以后……我这傻儿子,不需要你时刻看护,只不过他若遇到了致命的危机,你力所能及,就搭手救他一救。”

秋季山中温差变化大,过了午时,背阴的地方便开始生凉起雾。独有山下的灵镜湖格外的明净清澈,似乎整座湖泊都变成了一面天地生成的大凹镜,将阳光凝聚成一束反射上来,照在两座祭坛中间的草地上。本来聚光照射的地方,即使不生热起火,也该有块光斑。但这束光照着的草地,却像藏着个吸光的黑洞似的,毫无光影。

随着太阳西斜,东边的慢慢地浮出了月亮的轮廓,灵镜湖反射的光线也陡然变得柔和起来;致笃手捧着阳平治都功印,站进草地里招呼万贞和杜箴言:“贞姐姐,杜施主,入阵吧!你们定位,师父和几位师叔伯才好牵星开印,送你们神魂转渡。喔,贞姐姐,那个去杂念的药,你可以吃了。”

万贞一笑:所谓的去杂念,大约是把在这边的所有情缘、爱恨、不舍全都忘掉,让她可以专心一志的想着回家吧?她倒出瓶中的药,看了一眼,放进嘴里,走到致笃身前。

此时的沅江下游,几叶扁舟正逆流而上,奔桃花源而来。中间的船上,颀秀俊美的红衣少年坐在船头,满目焦灼。

第一百七十三章 转劫命运谁主

万贞将丹药含进嘴里的时候,心中还有些杂念,随着致笃手中那方阳平治都功印上点点星光聚集,慢慢地只剩下一个念头:她想回去,那里有她的父母兄长,亲朋好友……最重要的,在那里,永远都不需要担心生命安全,不必顾忌世俗的眼光,想怎么生活就怎样怎样,喜欢怎么张扬,就怎么张扬!她可以肆意欢笑,伤心悲哭,只要不践踏法律,没有谁会强逼着她低头,没有谁一定要她离开所爱!

印章上的星光越聚越多,又飞快地逸散,形成了一面星辉凝成的立镜,万贞惊奇地看着,心神恍惚了一下,突然听到身边的杜箴言拉着她催促:“快走!”

星镜水波似的荡漾,她一步踏进波光里,便看到了波光后原来的自己,穿着清爽明快的蓝条衬衣,浅色七分裤,打扮普通平凡,然而眉梢眼底的轻松惬意,却那正是她在这个时代梦寐以求的东西!

镜后的人看到了她,错愕无比,旋即惊恐大叫:“你怎能这么乱来?”

万贞冷笑:“乱来的不是你吗?把我的生活还我!”

她发狂似地扑上来:“他倾尽心血把你的命格与他相系,来替你改命!你怎能擅自转渡神魂?你会害死他!你会害死他!”

杜箴言伸手架住她,怒喝:“那与贞儿有什么相干?是生是死是成是败,都是你们自己的选择!凭什么拨弄别人的命运?”

万贞惊怒交集,又有一种深刻无极的恐惧:“箴言,你知道什么?他是谁?”

这一声问出,她原本一心回来的执念顿时分散,无数她曾经迷惑,曾经猜测的念头纷至沓来。然后她便听到了一声呼喊:“贞儿!”

弃舟登岸,策马疾驰少年远远地看见星辉密聚,从下往上的向万贞浸染,忍不住纵声高呼:“贞儿!”

那声呼唤似乎远在天边,又似乎本来就一直藏在她的心底,只不过她怕思念蔓延,不敢让它浮现。直到此时,压抑到了极致,它与其中缠夹的思念便汹涌而出,让她忍不住回头张望:“濬儿!”

星辉因为她突然的动作而猛然收缩了一下,由一开始的稳定缓慢变得急躁动荡,杜箴言惊慌大叫:“贞儿,别回头!”

他的动作很快,但在万贞的眼里,却突然变得很慢,她望着他,问:“箴言,我回来,濬儿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杜箴言不答,被他拦住的人却大叫:“他的命格和你相系!你是他一半的命,你会毁了他的一生!”

万贞看着他们,止住了前进的脚步,杜箴言惊急:“那是他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理所当然!贞儿,我们的命运,由我们自己决定,不该受别人拨弄!快回来!”

是的,命运由自己决定,不应由别人操纵摆布,这是现代的普世观念。万贞无比的赞同这一点,因此她在那个时代,才活得那么的痛苦:“那么我现在也是在做选择。”

少年狂奔而来,抓住万贞的手,叫道:“贞儿!我跟你走!”

少年的手指修长温暖,她从他幼年时起,一直牵着这双手,与他相伴同行十几年。每根手指她都曾经捧在手中爱抚过,掌心的每道纹路她都熟悉,纵然分别了两年,但当他的手与她交握时,那份几乎融于骨血的亲近,仍然与她呼应共鸣。

她站在两个时空的交错口,光阴折叠造就的沉重压力紧紧地压制着她的神魂,这本是有前无回路途,然而当少年那声和她一起走的话递到她耳边时,她的心底却陡然升起一股无与伦比的坚决,逆着时光的洪流,退了半步!

少年没有得到万贞的回答,却感觉到她试图后退的力量,下意识顺从了她的意愿,抱住她的腰往后拉。动荡的星辉陡然收缩,但却仍然粘连未消,少年不知究底,但却绝不容许有东西在她不愿的情况下勉强她分毫,嗔目喝斥持章接引的致笃:“退下!”

星辉的动荡又剧烈了几分,万贞终于完全退了出来,张口吐出嘴里的丹药,拉着少年疾退几步,见东宫侍卫也赶了上来,不由松了口气。

致笃被这突然而来的变故惊呆了,手足无措的看着万贞,惊道:“贞姐姐!你怎么……师父……”

万贞扬眉喝道:“住口!”

致笃愕然,万贞心中怒不可遏,然而这地方是天师设了祭坛法阵的地方,她怕其中有什么蹊跷,却不敢让少年在这里停留,更不敢让他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喝住了致笃,又对在少年道:“这里没什么事了,我们回去吧!”

少年千里迢迢赶来,只知她的目的,却不知道她具体经历了什么,只是抱着一腔与她同进退的心思撞进来,想随她一起走。

抛弃这世间所有荣华,随她海角天涯,那是少年赤诚的热情;然而从内心深处来说,他深深地知道,随她走比起她留下,自己要面对的困难更多,并且难测。他已经做好了排除万难的准备,却又得到她愿意随她离开的话,惊喜无极,一时间竟然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好一会儿才颤声问:“你是说,你跟我回宫吗?”

万贞深吸了口气,用力点头,催他:“快上马。”

少年生怕她这句随他回宫不过是在哄他,却不肯自己上马,反而推她先上马:“你先上马,我和你共乘。”

万贞的脑袋一阵阵的晕胀刺痛,只是身体的本能反应还在,顺着他的扶持先上了马。少年见她并没抗拒自己的举动,心中狂喜,也踩蹬上马,拥着她挽缰徐行。

万贞抬头看了眼灵镜湖的聚光正在逐渐消减,星辉仍在流离不定的祭坛,强忍着胸口的烦闷,催促因为怕她颠簸而不敢放马快行的在少年:“快走吧!天要黑了,这山里的夜晚幽晦,我有些怕。”

两年不见,少年原本单薄的肩膀已经开始宽阔厚实,原本还带着稚气的俊秀五官,变得深刻刚硬。虽然由于成长过程的影响,他在万贞面前仍然不自觉的便会流露不为外人所知的天真,但他的心境,却切实的踏入了成年,有了成熟男子的才有的担当与气概。

万贞在他面前一向是保护者,从来不肯示弱,更不会说出害怕这样的话来。陡然听到,少年既意外又心生怜惜,原来想问情况的话都吞了回去:“好,我们走,别怕。”

他的坐骑是千里挑一的御苑良驹,健壮驯服,虽然乘了两人,却也走得十分平稳,随着他的喝斥直奔下山。

山中四散的道人眼见万贞和少年下来,不明所以,有人犹豫着想上前问缘由。但此时东宫侍卫已经迎上来接住了主君,他们一时不敢近前,只在前面的山道上拦截。

太子感觉坐在身前的人虽然极力压制,却仍然轻微的颤抖,冷汗从她脖颈间一阵阵地涌上前来,情知其中必有变故。只不过于他而言,什么变故都可以事后追索,眼下却比不得她的意愿重要。他不留下来找这伙人的麻烦,已经很好了,他们反而来拦他,由不得他心中震怒,厉喝:“滚开!”

东宫侍卫虽然微服出行,但护驾重责在身,弓弩刀枪火器等物却仍然随身携带,有手脚快的已经倒好火药,对着山下的路口放了一枪。道法衰竭,即使是龙虎山出来的精英弟子,也不过偶尔能趁着天地规则的破绽,利用祖宗遗传的法器,借用些自然之力,本身却没有多少玄妙道法在身,更别说与火器这样的凶杀之物对抗了。这一枪虽没打中人,但路口却也没有再敢阻拦,太子一行顺利的奔到河边。

一羽站在船头,看着万贞的模样,眉头一皱,问:“怎么回事?”

他远比历练还嫌不足的少年精明,又不像少年那样对她盲从,不说真话肯定说服不了他。但说真话,她又怕少年会而失控做出什么事来害了他。

她踌躇不语,少年也急声问:“贞儿,你究竟怎么了?”

万贞看着少年关心情切的脸,心中苦涩,轻声道:“我回不去了……我可能再也没有办法回去……”

少年以为她只是多年夙愿成空而伤心难过,心里既为她而难过,又有一种莫名的轻松,柔声道:“没关系,你还有我呢!你刚才不是说了么?你跟我回宫,我们在一起,什么都不怕。”

万贞全身难受无比,但却仍然含笑望着他,握着少年的手,轻声应和说:“是啊!我跟你走……以后你去哪里,我就随你到哪里。”

天边的晚霞映得天地一片通红,但她的脸色却苍白无比,靠在少年的怀中,有种异于寻常的温驯。一羽看了他们一眼,掉头回到船中,将桌上的残茶一口饮尽,好一会儿才道:“兴安,调人来围住这里,等他们走后,若是那群牛鼻子不下山解释缘由,便给我放火烧山!一个不留!”

第一百七十四章 约许时光温柔

他当年不是有意假死离宫,而是当真病得要死了,宫中无药可医,病急之下只能做最后一博。且正逢兄长复辟,不得不走。这种情况下还能保忠诚不变,甘心为他所用人手其实不多。财富这种东西有积余在,能够生息不断,护卫人手却因为朝廷禁令难以大批养成。

兴安日常管家,对死一个便少一个的亲信护卫心疼得紧,一羽虽然下了令,但他却没有立即遵行,而是劝道:“爷,万姑娘和那位已经走了。这山上应该没什么事,咱们可以回去后让饶州府灭了这群牛鼻子的老巢。不必现在强攻,造成不必要的损伤。”

一羽微微摇头,冷声道:“你不知道贞儿的性情,她这么着急的哄濬儿离开,肯定是山上有什么东西可能对他存在致命的危险。正一派乃是国朝敕准的道门大教,按理来说该承担护国之责,不得做对国运承继的东宫太子有害的事。一旦他们逆反立教之基,对濬儿有不利企图,则所谋之事必对皇统不利,于我亦有大害。”

兴安悚然而惊,一羽又道:“告诉濬儿一声,处理完这里的事后,我会去找他。”

万贞已经陷入了昏迷,只是下意识的抓住少年的手不放,低声唤他:“濬儿……别去……我们走……”

少年听着她虚弱的呼喊,心痛无极,在这山中又无处寻找医术高妙的人,急于离开山野,前往岳阳求医。兴安过来传话,他无暇思索,赶紧答应,又道:“我让钱能帮着仙师跑腿,若是查出什么蹊跷来,请仙师务必传信于我!”

万贞昏迷中似乎回到了时空交错点,看到了杜箴言和原身对峙,她听不清他们争吵什么,但却知道一定与她有关。她莫名其妙的来到这个世间,一直没有忘记寻找真相和回去的路,却没想到,原来答案一直就在身边,只是她没有留心。

她来到这里,不是巧合,而是人为。只不过就像杜箴言与她同时落入这个时代,但切入的时间段却不同一样。她来这里的时间,和他想让她来到这里的时间点发生了偏差,阴差阳错的让她走了一段陪着少年成长的道路。

她不知道他原本想让她什么时候来这里,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促使他这么做。然而,她现在喜欢的少年,明显还不是策划逆转时空的那个人。

那么,她现在走到这一步,究竟是命运,还是选择?

她在混沌而纷乱的思绪海里漂了许久,忽然感觉一只温暖的手在额头上探了探,随即又听到一个满怀忧虑的声音在说:“既然没有病症,为什么昏迷这么久都不醒?岳阳这边的医生,怕都是些庸医。让人飞鸽传信,沿江找最好的医生在码头待命!孤便不信,偌大的江南,就没个有能力的医生!”

她想回应一声,但喉头动了动,溢出来的却是一声轻哼。少年听在耳里,怔了怔才醒悟过来,惊喜交集的低头问:“贞儿,你醒了?渴不渴?饿不饿?”

万贞微微睁眼,又因为光亮刺目而眯了眯,好一会儿才发出声来,软声回答:“嗯,醒了,有点渴,不饿。别担心,我没事……只是多年心血,结果却是白忙活了一场,累了。”

少年得到她的回答,信以为真,连忙伸手来扶她起身漱口喝水:“累了就多休息,我让船工把船帆降了,咱们顺着水流慢慢走。”

万贞怕他留在原地发现破绽,连忙道:“没事,我这两年经常乘船沿着洞庭湖和长江外出游玩,在船上已经很习惯了,再快我也能在船上休息……你是怎么来的常德?皇爷知不知道?”

她虽然没有主动联系东宫,但东宫贵为储君,朝堂重臣不会轻易表态顺服,中下层的官员却是即使不想卖身投靠,也会愿意早结善缘,在未来的皇帝面前刷个脸熟。只要他有心,桃花源这边是什么进度,随时都能知道。

他知道她回家的时间都不稀奇,真正稀奇的是他竟然能够离开京师,来到桃花源。

少年怕她操心,又怕自己不说实话她更担心,犹豫了一下才道:“我是奉父皇之命回中都凤阳府祭祖,趁机转道来的常德。父皇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不过……他一定很希望我在外面多呆一段时间,最好呆到他想召我回去了再回去。”

万贞愕然:“怎么了?”

少年将宫中前段时间发生的事简叙了一遍,涩然一笑,道:“父皇现在……怕是根本不想见到我。”

这孩子从小享受的父母之爱就有限,若说皇帝被囚于南宫时,无法陪伴儿子是形势所逼;那么他复位后出于忌惮,对太子的冷淡就是无情;而现在,明明犯错的不是太子,却不分青红皂白,要太子来承担恶果,简直就是精神虐待!

太子在景泰年被废一次,还能说那是叔父,不得不为,与他的为人和能力完全无关;现在皇帝还想无故废他,却是几乎全面的否定了他品性和能力,以及他作为东宫太子存在的价值!这样的打击,让一个一直努力向上,想向世人,也向父亲证明自己的少年,怎么承受?

再怎么亲亲尊尊,儿子不能反抗父亲的决定,皇帝这样的做法,也太让人愤怒寒心了!

万贞又惊又怒又心痛,抱着少年,吻了吻他的脸,轻轻抚慰:“别难过,你是这世间最温柔、最聪明、最宽厚、最善断的少年,这些风雨,不过是天降重任而给的磨练,不要放在心上。”

少年在人前不说,实际上却是正需要有人肯定的时候,听到她的话,忍不住问:“真的?”

“当然是真的!这世间,再不会有人能在你这样的年纪,具备你所有的美德和能力!”

少年抵着她的额头,苦笑:“可是……父皇他偏偏就不喜欢我!”

万贞很想骂一句那是他瞎了眼,又怕他回过神了不高兴:“这世间的人喜欢另一个人,都有缘法。他可能也不是不喜欢你,只不过喜欢的不够多。可是,这世间也一定有人喜欢你会胜过所有繁华。比如……我!你所有的一切,我都喜欢,我都爱……”

少年这两年在朝臣面前,已经开始议政断事,展露出了储君所应有的资质和决断能力。可一回到她身边,那因为世事磨砺而变得逐渐外壳冷硬的心,就会觉得从心灵到神魂都得到了最温柔的抚慰,不由自主的温软下来。

外面的种种风霜雨雪,好像都被她隔在了外面,留给他的,是这世间最温暖,最和煦的春风雨露,让他就想和她相依相偎,感受岁月温柔:“嗯,我还有你……我也喜欢你,你所有的一切,我都喜欢,我都爱!”

侍女的力气不足,帮昏迷着的她换洗时衣裳时,没能完全把她的衣服掩紧,只是松松套了中衣,里面没穿抹胸。此时两人相拥亲近,少年微微低头,便将她胸前的玉峰雪景一览无余,顿时小腹发热,所有血液都往上下两头涌了过去。原本的温馨亲昵,都变成了热切激动,双手从她脖颈间直往下滑。

万贞微微一怔,旋即回应的搂紧了他,解去他腰间的玉带,顺着他的动作褪去身上的衣裳。少年的热情一点即燃,原来的悲伤已经抛到了九霄云外,只剩下追逐爱人嬉闹的急切。

万贞在他毫无章法的横冲直撞下抽了口气,小声道:“轻点……轻点……太久……会痛的……”

少年将自己埋进她温柔的港湾里,既满足又贪婪的舒了口气,嗔怪抱怨:“谁让你要离开的……那么久……我也痛……我想你想得全身都痛……心也痛……”

他嘴里抱怨,动作却轻缓了下来,小心的试了试,问她:“还痛吗?”

万贞感受着手掌下少年剧烈跳动的心房,微笑着回答:“不痛了……”

少年得到应许,在她笑容和身体里层层迷醉,喃喃地说:“这么多天了,我没有一天不想你,你有没有想过我?”

“想的,每日每夜,每时每刻都想……”

少年在销魂蚀骨的欲海里得到餍足后,仍然趴在她身上不肯离开,双手与她交缠相扣,一下一下的她脸上啄着她的眉眼五官,又高兴又担心的说:“你答应过我的,会跟我走,不会离开,说话要算话!”

万贞含笑望着他,点头:“我说话一向算话!”

“那可不一定,你还答应我过等我十八岁以后再做决定的呢!结果还不是没等我,就破约走了?”

“那是你先破约的嘛!”

少年顿时语塞,然后开始耍无赖了:“这话怎么说的,总之……过去的咱们就不说了,只说以后……我要是答应了你的事,那么我一定会守约的,你也一定要守约啊!”

万贞又好笑又好气,又拿他无可奈何:“好好好,只要你守约,我一定守约,好吗?”

她这话里有前置条件,少年听在耳里,但所爱在抱,所喜在怀,却哪里有功夫细想其中的奥妙。何况男女间的情话,腻歪起来本就容易不知何起,更不知何终。那话里的一点细微差别,谁会在意呢?

洞庭湖风烟浩渺,时光温柔甜蜜。

第一百七十五章 洞庭秋水寒烟

洞庭湖八百里风景如画,水是清波如碧,岸是重林彩绘,天是明净如洗。坐在窗边读书的少年穿着便服,眉目俊朗,温文儒雅。虽是闲憩,但自幼被严格要求而自然形成的坐姿仍然端庄沉稳,雍容华贵。

万贞本是闲来绘一绘洞庭的秋景,转眼看到少年的模样,手却比心思转得更快,提笔速勾,先将人画了上去,反而把景色处理成了背景。

她将少年入画,免不了时刻抬头打量,少年被她这样看着,便回看过来,笑问:“画好了没?”

“就好了。”万贞飞快地把剩下的几笔画完,端详着画中的少年,换了支笔在上面题跋。少年踱过来一看,她在他的画像旁边题的却是一句:“朗朗如日月之入怀,肃肃如入廊庙中,不修敬而人自敬。”

前面半句,盛赞了他个人的气度;后面半句,却是形容的他作为储君的风仪。少年看在眼里,忍不住笑了起来,问:“我有这么好吗?”

万贞笑眯眯的回答:“比这句话形容的还要好,你是我所见过的最好的人!”

说完这一句,她把笔放下,不满地说:“可惜我画技有限,画得不传神……艺术这种东西,真的是世间最能分辩天分的才能。我学画的时间加起来比你多十几年了,可是你现在画出来的画,比我的不知灵透多少。而我想给你画副好些的画,都办不到。”

少年既为自己在心上人心目中的形象而高兴,又为自己又有一样才能超过了心上人而得意,笑嘻嘻地说:“不是你画不好,是我本来就不好画。你画我的时候,总想着我的身份不能有不矜重的神态姿势,怕会让人无意间瞧见了犯忌,又怎么放得开手脚来画呢?”

万贞也意会过来了,少年在她面前,神态总是欢快活泼的时候多,不经意的时候,才会流露出那种倾举国之力培养出来的东宫太子的风仪。这两种神态,她最熟悉的当然是前一种,可下笔画的,却往往是后一种。

就像艺术的天赋和才华在作品中会显露无遗一样,画作里作者的心情,也是无法在画作中遮掩的。因此她每次画他的像,最后往往都会无法准确把握神态,显得僵硬别扭。

然而除了神态间的那一点不自然以外,画里那饱满明艳的色彩和柔软的笔触,还透出来的,却是对画中人满满的爱恋与温柔,让人一眼看过去,就觉得心中暖暖的,软软的,甜意油然而生。

少年眉开眼笑,低头她头顶的发旋上吻了一下。万贞还在想该怎么改进,感觉少年的吻从头顶往下滑,落在她耳朵上,灼热的气息还故意往耳洞里吹,当真是哭笑不得,伸手推他:“你别闹……我还想重新画幅像呢!”

“画像什么时候都可以,不急在这一时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