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见深听到这个却又有些不乐意了,哼道:“孩子是很重要,可是你也不能有了他,就把我给忘了啊!”

万贞顿时啼笑皆非:“好好好,任何时候,都是濬儿最重要!”

朱见深这才感到满意了,把脑袋窝在她头颈间磨蹭,小声说:“在我心里,也是贞儿最重要。我喜欢这孩子,但我更喜欢的,是他来了,就意味着你神魂恢复了……”

这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再深的隐忧,也不能减低两人对他的期盼。因此在怀孕近五个月,万贞感觉不到孩子的胎动后,当真是心痛如绞,彻夜无眠。朱见深问明原因后,惊痛之余有些迁怒于人,万贞拦住他,惨然道:“他和我骨血相连,有什么情况,做母亲的最清楚。大家都尽心尽力了,留不住他,只是我福分不足……他与我亲缘不够……”

朱见深见她神色黯淡,痛失爱子之余,更怕她因此伤心伤神,斩钉截铁地道:“你的福分一直都足,不然也不能庇佑着我履险如平,安然登基!我现在就废了王氏,立你为后!皇后母仪天下,是女中至贵,再不会有比这更厚的福分了!”

万贞见他这个时候心心念念的要立她为后,当真是五味齐聚,心中的悲痛稍缓,摇头道:“我独占了你,对现在的礼法来说,已是理亏于众。要是为了安慰我的失子之心,就将王氏废了,那更是缺了大德。”

她知道他的性子重情,若是她不能缓过失子之痛,只怕他很长一段时间都耿耿于怀,不得舒心,便将心痛压了下去,叹道:“我这辈子,最厚的福分,不在于当不当皇后,而在于能不能与你一直这样同心相守,一世不离。”

朱见深心中大恸,忍泪道:“这样的福分,我们会一直都有的!孩子也还会再来的!”

孩子已经没了,但他却命御医和近侍对外仍然称万贞有孕,做足了等孩子临盆的准备。万贞感觉不妙,皱眉道:“我这辈子帮别人带孩子,有了你一个就够了!别人的孩子,你再想塞给我带,那是绝不可能!”

朱见深哭笑不得:“我怎么可能去偷偷生个孩子来给你带?你都想到哪去了?”

宫中佳丽无数,莫说按太后选进来的皇后妃嫔,就是普通宫女,对正当华年的皇帝存有绮思,愿意一邀君宠的也多不胜数。诱惑那么大,就连万贞也不敢保证他就没有一时冲动糊涂的时候。

万贞还真有些怕他让近侍帮着假孕,是为了给她弄个孩子过来养,听到他分辨不是,才松了口气。朱见深怕她胡思乱想,赶紧解释:“天命若真是要害我们的孩子,我们就偏要告诉它,孩子好好地生了,养了……我就不信,杜箴言能欺天骗命,我们会不行!”

他抚了抚万贞的脸颊,低声说:“皇叔说,若我们再有孩子,就借别人的名分出生,送出宫去让他照应。”

他和一羽这是打算没有的时候当成有,真有的时候却要瞒天过海啊!

万贞大吃一惊,既感动,又有些难以置信,转念想到一羽当年对“天命不与”的痛恨,又有些理解,怅然道:“我只怕名分好借,天命难欺。”

朱见深忍不住笑:“你连光阴都逆了,本身就是违命之人,还怕什么难欺?何况不都说皇帝是天子吗?既然如此,做儿子的向父亲取些机巧,养个皇子,实在不算什么大事。”

话说得轻巧,但人类面对命运,最害怕就是它难以揣测,不知最终将流向何方。只能在下了决心后,就尽量将事情办得圆满。

周太后不知万贞怀孕始末,以为皇子确实如常而生,只不过生在寒冬,且身体虚弱,所以养在深宫中不出来。她对万贞的感情复杂,对这孙儿的观感更是纠结,并不想探望。等到次年十月上报皇长子夭折,皇帝要封万贞为贵妃,她居然意兴阑珊,只是命人把柏氏的名字也添了进去,就直接用了印。

夏时自觉深谙上意,此时也有些不敢置信,问:“娘娘,您就真允了?”

周太后叹息反问:“不允又能怎么样呢?皇帝一直不定她的份位,你当他是顾忌哀家吗?错了!他是盼着她生儿子,盼着她的儿子平平安安地立住了,才好先立太子,再有借口立她为皇后。这路数虽然跟先帝有些不同,总归还是同一个意思。子肖父,真是一点没错。”

周太后这么爽快,真是连朱见深都没想到,拿到诏书后居然忍不住翻来覆去的看了两遍,才转头问:“贞儿,母后居然只塞了个柏氏进妃位,就允了……这是转了性了?”

万贞与周太后多年互相扶持,又互相厌烦,倒是能体会些她的心意,摇头道:“娘娘这是……既有些同情,又有些幸灾乐祸……”

这贵妃位于他们俩来说,实在充满了讽刺意味,两人都有些情绪低落。朱见深想了想,突然冒出一个让她散心的主意来:“贞儿,以前你就经常穿宦官服饰在外行走,不如以后也这样吧!我御门听政,你也跟着,就在后面等我。”

万贞相貌俊美英气,眉眼锋利,把腰腹垫好穿上男装,不开口说话几乎没人能辨清雌雄。随着精神恢复,她最近也真是对困居深宫有些烦了,不过随他到前朝去听政,若不小心让人发现了她的身份,是非可就大了:“前朝怕是不合适,你要是放心的话,让我日常多出宫走走就好。”

让她日常多出宫,即使再多护卫,那也是万万不行的!朱见深急了,忙道:“有什么不合适的?你就在后面等着我,陪着我一起出入……你不是担心我偷偷跟别人生孩子嘛?你时刻和我在一起管着,这事就没法发生了!”

这样的理由,也亏他想得出来,万贞啼笑皆非,嗔道:“堂堂国君,我竟然出入跟随着严密监视,这成什么样子?尽说傻话。”

朱见深一心哄了她还像小时候那样时刻陪在自己身边,想了想,又道:“其实最近有件事,是你早年的心愿,你不想看着它了结吗?”

万贞面对这个时代的朝堂和政局,只要一看就会有种无力感油然而生,看得越多越是痛心,越是不想看,能称为心愿的事,实在不多:一是于谦之冤;二是景泰的帝号功业。

一羽尚在,那么剩下的就只有一样了:“你要给于相国昭雪?”

朱见深登基之初,沿用的是父亲的年号,就是再着急,也不可能这么削大行皇帝的脸面。直到现在年号已改,新君的形象已经为世熟悉,他才开始着手为于谦昭雪。他知道万贞对于谦充满感激和敬仰,亲自提写诏书时,突然又将笔递给她,小声道:“我开笔学字很多习惯跟着你来的,后来你练字又是临的我的字,咱俩的字迹差别不大。这样,你先替于相国叙功,我在后面替他正名。”

万贞明知这不过是他哄自己开怀,但于谦被杀,实在是她心里很难过去的一个坎,明知不妥也忍不住接过笔来,沉吟片刻,写道:“当国家之多难,保社稷以无虞,惟公道之独恃,为权奸所并嫉;”

写完这两句,朱见深接过她的笔继道:“在先帝已知其枉,而朕心实怜其忠。”

对比于谦之冤,这后宫的名位得失,实如鸡虫之争,不足为道。万贞叹了口气,抚了抚他的眉心,道:“我知道你的苦心,以后多随你出入,不憋着郁气,好吗?”

朱见深如愿以偿,高兴地在她手里亲了一下,道:“我就知道,贞儿不是那种小气人!”

“我要是没答应你,那就是小气人了,是吧?”

“那怎么会呢?你再生气,也是应该的……只不过,我怕你伤神嘛!”

朱见深将两宫太后用了印的诏书发到内阁,命太保、会昌侯孙继宗和顾命大臣、吏部尚书兼华盖殿大学士李贤为正使;太子少保、户部尚书马昂和礼部尚书姚夔为副使,准备迎立万贞为贵妃。

立继后时是用的姚夔为正使,由礼部官员把程序走完就算;反倒是立贵妃时,把论亲、论功、论地位最高的会昌侯孙继宗和顾命大臣李贤拉来做正使。以姚夔,马昂为副,这其中的意味,一时令朝野无言。

第一百八十五章 朝局纷乱棋争

万贞受封贵妃,按规制当有独居的宫室。朱见深选来选去选了昭德宫出来,但却又借口御器厂还没有及时送来新用具,铺阵未毕,仍然与她同进同出,就在前三殿暖阁里轮住,将昭德宫当成赏玩珍藏的馆所,偶尔才过去坐一坐。

而相比独居一宫,看似尊荣无匹实则对现代人来说很不是滋味的贵妃之位,万贞也宁愿还像从前那样,和他出入相随,不去看后宫那些两宫太后塞进来的莺莺燕燕。

为于谦昭雪是件抚平过去遗憾的大事,朱见深不便出宫,临时却又想起还是应该告诉一羽。万贞实在闷得慌,主动提出跑这一趟。朱见深虽不乐意,也只能应允了。

一羽十几年修身养性,从万贞嘴里听到侄儿准备为于谦昭雪的消息,沉默半晌,叹道:“为我兄弟相争,毁损国家栋梁,实为大罪。他日九泉之下,我难有颜面再见故臣。”

其实这兄弟两人,对于谦的人品都信得过,愿意倚重。但政治斗争的残酷之处,就在于有时候你明明不想杀人,为了权势稳固,却不得不杀。

于谦沉冤昭雪,让人舒了口气之余,又深深地遗憾心寒。一羽的难受,万贞无从劝解,便转开话题问:“怎么今天不见兴安?”

一羽道:“他去见故友了。”

兴安为了侍奉一羽,先帝在时自动请辞了要害重职,去坐了僧录司这样的冷衙,日常也从不与人深交,以免泄漏了机密。现在朱见深即位,叔侄俩达成了默契,他才敢与故友见面。

一羽说完这一句,心有所感,叹道:“说来他去见的这个人,当初若不是兴安见机得快,在兄长面前刻意诋毁了几句,只怕也步了于谦的后尘。”

万贞把当年因为夺门之变而受牵连的诸臣过了一遍,醒悟过来:“商辂来了?濬儿召他入京,他还没陛见呢,怎么就先去找了兴安?难道他知道……你还在?”

一羽白了她一眼,哼道:“你别眼里只有濬儿一个,什么事都害怕会对他不利!放心,我深居简出,不见外人,商辂一无所知。他找兴安,不过是谢一谢当年兴安为他说话,叙叙旧罢了。”

万贞讪笑:“我哪有那么想,是你多心了。”

一羽自己就经过为帝心境变化,哪能不知她刚才话里的顾虑所在,冷笑:“你没想才怪!”

万贞哑口无言,好一会儿才赔礼道:“好啦!我真没想到么多,就是略微有那么一点点不平……濬儿召商辂陛见,他到了京师,不去左顺门投帖,却先来会友,难道你还不许我不高兴?”

一羽被她的直言堵得火气全无,没好气的说:“知道了!你的濬儿金尊玉贵,满天下的人都得先想着他,围着他转,你才高兴,是吧?”

话虽如此,有夺门之变在前,万贞仍然有些不放心,特意在妙应寺等到兴安回来,才让随从驾车去接商辂。

商辂方巾丝绦,一身青布圆领,正自负手行走在京师的街头,观看人情变化,突见一队车驾急赶而来,愣了一下。万贞下车行礼,笑道:“商先生,久逢了!”

两人虽然没有正面来往,可万贞日常拱卫沂王出入,双方照面的次数不少。加上她多年相貌不改,气质与寻常女子的婉柔娴静大不相同,此时虽然穿着男装,但商辂仍然认出来了,拱手道:“万侍……”

一声旧时称呼出口,又想到她如今已经受封贵妃,据传日常用器礼仪越于皇后,几乎与天子并行,便又改口道:“万娘娘久违!”

万贞听着人称呼她“娘娘”,就觉得不适,摆手道:“商先生本不是俗人,奈何做此俗称?我从兴安处听闻先生入京,特地赶来接您进宫见驾,难道是为了听您客气一声的?”

商辂受先帝贬居林下十年,建功立业的雄心已经消磨了不少,倒真没有寻常官吏对宫中贵人的趋奉之心,洒然一笑,道:“非是在下拘泥,实因礼法如此,不得不为。”

万贞一笑,也不纠结,抬手礼让:“先生快请上车。陛下自召您入京,日日算计行程,已在宫中等候多时了。”

商辂眼看她从这车上下来,不说君臣尊卑,就为了男女之别,也万万不敢真的上车,忙道:“劳陛下挂念,在下这便急步入宫求见。万侍还请登车先行,在下附骥尾随便是。”

万贞知道他顾忌所在,笑道:“商先生请登车,让梁芳送你进宫罢!我还有事,需要骑马急行,就不等你了。”

梁芳应了一声,将他的坐骑让给万贞,车队一分为二,万贞在侍卫的拥簇下驾马北折,梁芳则陪着商辂一起登车往五凤楼那边而去。

商辂见她纵马骑行,身姿矫捷,浑然没有半点内宫女子的温驯柔绵,不觉眉头一皱;待见她遇见拥挤之处,并未着侍卫喝道赶人,而是挽缰让人过了这才上桥,便又松了口气。

万贞避嫌走了东路,又不愿惊动了仁寿宫的人,特意让人把马送回御马监,自己带了小娥他们步行。

仁寿宫和清宁宫是她最熟悉的地方之一,走的宫道选得僻静,除了巡守的禁卫,并没惊动旁人。眼看穿过花园,便到了西路,突然听到角落里突然传来一声怒喝:“小贱人,你别不识好歹!”

万贞耳力灵敏,一听这声音是夏时的,便转头看了一眼,正见夏时抬手打了他面前的小宫女两掌。那小宫女不敢躲避,却也没有低头求饶,只是站着不动。

万贞与周太后的关系已经十分糟糕了,本来不想跟夏时再起冲突。但这小宫女的倔强,却又让她有些不忍,便扬声问:“夏时,你在这里干什么?”

夏时听到她的声音,吓了一跳,赶紧转身分辩:“没……没什么啊!”

他是仁寿宫的大总管,办的事要是光明正大,哪用着找这么偏僻的地方?万贞眉尾一扬,嗯了一声:“没什么事,你突然打宫女的脸?”

宫中的女子,脸面乃是晋身之资,最为重要。就是贵人惩罚犯错的宫女,多半也是洒扫宫苑、清洗夜香、提铃报时、小杖笞脊、发配浣衣一类,不会因为小错去打脸。夏时骄横惯了,被她提起这个话头,猛然醒起这条惯例,吓得连忙道:“万娘娘,这宫女失职误事,连累小的也在太后娘娘那里吃了挂落!小人一时激愤,失手打了她,实非有意!”

那宫女嘴唇噏动,看着万贞想说什么,又没敢开口。万贞见她不说,便也不深究,只对夏时道:“犯了错,你可以罚她几日苦差,实在气不过送到慎刑司去也没人挑你的礼,怎么能这么打人的脸?”

慎刑司就在万贞手上握着,连周太后都使不动,夏时哪敢借了这地方整治跟自己不合的宫人,只是低头保证以后一定循规蹈矩。

万贞怕她一退开脚步,夏时就加倍报复这小宫女,想了想,又问:“丫头,你识字吗?”

小宫女大喜过望,连忙点头:“奴识字,会写会算,也能吃苦!”

夏时大惊,转头狠瞪了她一眼,急道:“万娘娘有所不知,这贱奴是大藤峡平叛后带回来的土司之女。非我同族,其心叵测,按例是不能近御侍奉的!”

小宫女怕她因此真不带自己走,连忙伏地叩首:“娘娘,奴虽是土司之女,但母亲本系土司强掳的汉家好女,父固有生恩,母则实有死怨。峡峒兴亡,于奴而言无恩无仇,入宫服役,乃是时运所驱。断不敢因此而挟恨于心,对贵人不利!愿追随娘娘鞍前马后,任劳任怨。”

万贞一怔,她原来只是一时不忍,想救她一救,现在见她说话条理分明,却是真有几分欣赏了,点头道:“夏时,这丫头我领走了。”

夏时不敢和她相争,恨恨地看着那小宫女跟着她离去。

那小宫女也知道自己这下算是真把他得罪死了,被他盯得寒毛倒立,直打寒战。万贞看不得小姑娘这副被吓破了胆的样子,伸手轻轻一揽,将她推到内侧。

万贞腿长腰高,肩宽胸丰,身量高出这小宫女一大截,把她遮得严严实实。小宫女愣了一下,安全感油然而生,也不再发抖了,这才想起自己一直没有报名字,连忙又道:“娘娘,奴本姓李,小名唐妹。因大藤峡之事随军入宫……其实,奴有位同乡好友,现在就在昭德宫听差,只是位卑年幼,娘娘可能不认识。”

昭德宫万贞几乎不住,里面的人手都是秀秀她们选的,宫人众多,万贞见的次数有限。李唐妹提及,她便随口问了一声:“喔?叫什么名字?”

“叫汪直。”

万贞从名册上见过了这个名字,点了点头,又问:“夏时性子阴鸷,一向爱在背后使坏,不怎么当面发怒的,今天怎么会生这么大的气?”

李唐妹扭捏了一下,小声道:“不敢瞒娘娘,夏太监想纳妾,提了几次,奴都不愿,所以他就恼了。”

第一百八十六章 秋风起花枝霜

万贞顿时皱眉,宫中有权势的大太监,大多都结了菜户或者在外面娶了妻;但纳妾嘛,即使要强取豪夺,也是在宫外欺压老百姓,在宫里逼迫宫女的比较少。难怪夏时不敢光明正大的说,却要躲在僻静处逼人就范。

她不愿小姑娘被夏时的阴影所罩,转头仔细打量了她一下,笑道:“嗯,果然秀美清丽,品格出众。夏时这老太监,眼光还是很好的。长得漂亮并不是罪过。到了我这边,安心当差罢,不会有人敢强迫你做妾的。”

宫中规矩严苛,李唐妹以叛军土司之后的身份入宫服役,偏又长得漂亮,隐约为同僚所忌,进宫半年,除了同乡外几乎没有能说得上话的人,更何况是被人这样由衷赞美,善意褒扬,顿时面红耳赤,连连摆手道:“娘娘才是天姿玉质,煌煌气象。奴蒲柳之色,哪里敢在娘娘面前称漂亮。”

说话间一行人穿过宫道,来到昭德宫前,小秋率人迎了上来。万贞将披风解下交给她,将侍从奉上的湿巾递给李唐妹,柔声道:“好好敷一敷脸,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别被打坏了。”

现在宫务都由万贞实际掌控,要调人直接从册上一勾就行,突然带个脸都被打肿了的小姑娘过来,不由小秋好奇:“姑姑,你从哪里捡来这么个小丫头?”

万贞回答:“夏时那里。”

小秋顿时急了:“姑姑,您和太后娘娘的关系已经够僵了,您还……嫌麻烦不够多吧!”

她是好意,万贞也不能让她没脸,连忙陪笑解释:“我知道,可我要不把她带回来,夏时非毁了人一生不可。小姑娘家才十三岁多点,花骨朵一般的年纪,怎么能这么被毁呢?没看到我不会特意多管闲事,碰着了就搭把手嘛!”

小秋也知道事情做下了,抱怨无济于事,只是再看李唐妹,不免横竖不顺眼。万贞见小姑娘吓得眼泪在眶里直打转,还不敢哭,便又安慰她:“别怕,秋姑姑是性子急了些,没有真恼你。何况我跟夏太监的关系不好,有你没你都一样,说不上麻烦。”

小秋现在是昭德宫的尚宫女官之一,她不喜欢这小姑娘,昭德宫就不好留人了。万贞正想怎么安置她,忽见到秀秀带人过来送新烧的御制瓷,连忙招手道:“秀秀,快来!你最近不是嫌人手不够吗?我给你找了个人来!”

秀秀天资有限,胜在勤勉仔细,只管东宫的库藏还罢了,执掌昭德宫和皇帝的私库却有些吃力,急需能文会算又信得过的人帮衬,一听就赶紧问:“什么人啊?”

万贞一指李唐妹,道:“这孩子能写会算,据说还能吃苦,你带去好好教着,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秀秀笑道:“只要真舍得吃苦,就能成一半的才了。”

万贞看李唐妹还有些瑟缩,便拍了拍她的肩膀,温声道:“随这位秀姑姑去罢!好好学个一技之长,才是最好的立身之本。”

昭德宫有门直通前三殿,万贞估算了一下时间,把小秋和秀秀报上来的事处理了一下,便回了东暖阁。

朱见深看到她一出宫,这精神气就与平时截然不同的样子,暗暗叹气,笑问:“当年父皇查抄曹家,把田庄商铺一类的东西都封存了。没人仔细照管,收成差得很,要不,我把它也并入皇庄,你一并管起来?”

万贞只愁自己没事做,闲着变成个目光只三寸远的无聊女子,一听有事交办,顿时满心欢喜:“你这是允了我日常出宫啦?”

朱见深不甘不愿的嗯了一声,又警告她:“顶多像以前在沂王府那样出入啊!绝不允许跑太远,想走远,一定要等我也有空了,一起结伴出去。”

万贞眉开眼笑,满口答应:“知道啦!”

去了将她拘在宫里的紧箍咒,她连脚步都轻快了起来,看着他皱眉头痛的样子,赶紧过来帮他取冠按摩,笑问:“你和商先生说话了没?”

朱见深享受着她的温柔抚慰,回答:“说过了,商先生闲居林下,对朝政却关心得很,一点也没落下。我觉得他只要略熟悉一些,就能与李先生他们几个合上来,因此让他还复旧职,入内阁办事。”

说到朝政,他又想起了一件事,道:“你父亲办事谨慎忠诚,我想把他的职位再调一调,资历足了,就把锦衣卫交给他。还有万安,既然认了是你的族侄,也调到礼部历练着,看看当不当用。”

万贞对原身的父兄几无感情,至于认亲的万安,更是利益来往,并不愿意他们因为自己而显荣超升,皱眉道:“有才能的话,用他们无妨,但特别恩宠,却是不必。”

朱见深知道她心结所在,解释道:“他们与你一荣俱荣,要是不加擢拨,只怕别人就要猜疑你的地位了。何况你父亲稳重老实,年龄虽然大了些,却比你那三个兄弟要强,让他掌锦衣卫也不错。”

万贞娘家底子寒薄,为了充实她的羽翼,他索性将万贞在沂王府时使唤得力的人,无论出身都以中旨点了官,塞到各地去,想看看能不能有几个出挑的培养得起来。不经吏部选拔的官员,皇帝中旨任用的私臣,都被称为传奉官。以前虽然也有,但数量没有现在多。一时群臣鼎沸,指责皇帝将国家公器当成人主私器,不是帝王正道。

万贞虽然觉得这事办得不妥,但毕竟是他的一番心意,且以八股取士的任官制度,对她来说本就落后得很,中旨点选官员也不失为补益之法。

何况任用私人虽然名声不好,但对于帝王收拢政权,稳固座位来说,很有好处,她心里衡量了一下,也没有狠劝。

其时由于宗族势大,民间素有皇权不下乡之说。朱见深以中旨点选的官员不居高位,多是发到各县随亲民官办事,用意在于与胥吏争夺地方的治权,对政局的影响其实不大。群臣见皇帝固执己见,不肯撤回中旨,也就只能做罢。

李贤老病,近日时有精神不济之相,商辂复职,正好能接上其中的空当,于朝政大有裨益。朱见深点了商辂起复,又因群臣以景泰旧事指摘商辂不力,不当入阁,特意画了一副“一团和气图”送到内阁,算是为他压阵。

李贤地位超然,更兼自知时日无多,总要有人接继其位,接到天子御笔丹青,呵呵一笑便罢。彭时与吕原、李贤都相处得好,对商辂入阁却同样不喜,对着画中的隐喻哭笑不得。至于商辂,却是深感帝恩,拱手道:“陛下拳拳之意,微臣肝脑涂地,不足为报。”

李贤老去,陈文以资历接任首辅,彭时、吕原、商辂几人在阁,外朝政务清明。内宫的周太后却因为钱太后去世,不准她与英宗同葬而闹得不可开交。万贞在钱太后生前愿意暗中照料,但对这种死后同葬之事,却不看重,并不想因此与周太后翻脸;而朱见深因为屡次意图废王皇后立万贞,都被钱太后阻止,心中实有几分着恼,更不愿意为了她的身后事与生母较劲,便想将这事糊弄过去就算了。

彭时率群臣在左顺门外大哭力谏,夏时害怕,周太后也不敢相强,这才勉强将钱太后的身后事办妥。

钱太后在世时,周太后想一想就心中发恨,可真等到这生平劲敌过世,她又有些茫然,不知该做什么好,最后将心情都放在了关心儿子身上,三天两头的召朱见深过仁寿宫说话。

朱见深已经过了需要母亲抚慰的年龄,母爱却又来了,当真是哭笑不得。

做母亲的要见儿子,谁也没有阻拦的道理,万贞更不可能去争这个风。她不着急,知道她与周太后不和的众人,却急得很。尤其是新近因为慧黠过人,受到重用的小宦官汪直,更是三天两头的打探仁寿宫那边的动静,劝万贞要多防备周太后偏宠的柏贤妃:“娘娘,您是没见着她们那样子,简直就恨不得把皇爷吃了!”

万贞被他这形容逗得哈哈大笑:“傻孩子,什么都不懂,就爱乱说话。”

李唐妹因为聪敏过人,心算过人,如今已经是秀秀手下的得力臂助。这丫头喜欢万贞明显多过对皇帝的忠诚,一点都不乐意她跟别人争宠,赞同的点头:“皇爷要是心里有娘娘,凭她是哪里冒出来的妖精,也吃不了!要是没有,争也没用!”

万贞失笑:“你这孩子,倒是看得明白。看着罢,若是皇爷自己乐意,那便不要管他;若是他不乐意了,你们才来报我。”

她没有执政的经验,不是这个体系培养出来的人,又怕对朱见深产生不好的影响,在政务上不敢轻易干涉。但又忍不住想让这个世界变好一些,便在日常管理皇庄之余,准备借用各地寺庙道观,试建慈善体系;选拔培养数学、天文、地理、农学方面的人才;了解海外的情况,看是否要联系杜箴言当年的旧部,推开海禁。千头万绪,纷繁难理,并没有过多的精力去管宫里这些杂务。

再则她与朱见深多年夫妻,相处已经极之熟悉稳定,不免在这上面有些疏忽。直到有一天汪直急冲冲地跑进来告诉她,朱见深被周太后召去说话,已经三四个时辰了仍然没有出宫,她才霍然而惊,不及传驾,拔腿就往仁寿宫方向急赶。

第一百八十七章 心锁关山难渡

仁寿宫的欢宴尚未撤去,殿内仍然一派莺歌燕舞,觥筹交错的风流景象。周太后领着王皇后等人笑语盈盈的观舞赏乐。万贞气急败坏的赶来,周太后心中得意,明知故问:“贵妃一向少见,所来何事啊?”

万贞心中焦急,也顾不上她话里的刺,直接道:“御驾多时不传召近侍,人心不安。娘娘莫要说笑,赶紧请皇爷出来一见。”

周太后把儿子身边的近侍都打发了出去,自然是要做手脚的,听到万贞的话,怫然不悦:“哀家做母亲的,难道留儿子说些悄悄话都不行?近侍亲臣怎会一时半会不见御驾,就大惊小怪?”

周太后偏心小儿子朱见泽,崇王已经娶妻生子了,却仍然留居京不使就藩。偶尔言谈还透露出若长子无子,便让崇王以弟继兄之意。万贞实在有些怕她发起疯来,会对朱见深做出什么不利的事,问:“崇王何在?”

周太后再不懂政治,对于皇室继承问题也是敏感的,再加上她确实心里有过念头,听到万贞这话也不由变色,怒道:“你真当我就心毒到要害了亲骨肉的地步?”

万贞见她意外发怒,显然并没有真害了长子扶持幼子的意思,松了口气,正想哄她一哄,忽一眼看见柏贤妃扶着宫女的手,满面红晕的从后殿转了过来。万贞在宫中积威甚重,柏贤妃虽有周太后撑腰,此时与她照面,却也吓得脸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