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萧凡用腼腆的表情,含羞带怯的语气,惴惴说出醉打皇太孙的经过后,曹毅已经维持瞠目结舌的表情很久很久了。

萧凡不安的看着他,小心翼翼道:“都说皇家气度不凡,有包容天下之胸襟,想必太孙殿下应该不会跟我这个草民计较吧?”

曹毅面孔僵硬,闻言不由抽搐了一下面皮,嘶哑着声音道:“气度不凡?呵呵…萧老弟啊,你可知皇家的气度是靠什么堆砌出来的?千万条人命,森森的白骨,流成河的鲜血…”

“曹大哥,你可别吓我…”

“吓你?哼!因懿文太子之故,当今圣上对太孙极是宠溺,平日里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说他,你倒好,劈头盖脸拍了他脑门无数次,若被皇上知道…”

萧凡冷汗下来了,哆嗦着嘴唇道:“没那么严重吧?”

曹毅深深看了他一眼,叹气道:“我真是没看出来,你一副文弱儒雅的样子,竟干出这么不要命的事,说句实话,你比我有种…”

萧凡腼腆的道:“曹大哥你谬赞了…”

随即萧凡的脸很快垮了下来,现在不是听表扬的时候,而且听曹毅话里的意思,他也不太像是表扬自己…

“曹大哥,你说我该怎么办呢?”萧凡苦着脸道。

曹毅沉思道:“你刚才说,皇太孙的侍卫们本来刀剑已出鞘,要杀你的,后来被太孙拦下了?而且后来他们就那样离开了江浦,没动你一根寒毛?”

“对。”

“如此说来,皇太孙没对你起杀心啊,否则,你便有一百条小命,也交代在那里了,锦衣亲军校尉,那可都是一等一的大内高手啊…”

萧凡一楞,接着茅塞顿开,都说当局者迷,这话果然不假,朱允炆当时没杀我,这就说明他没起杀心,那么以后多半也不会杀我的,史书并没说错,朱允炆是个仁厚宽容的皇帝,这样的皇帝是不习惯杀人的,数年后燕王起兵造他的反,他居然还对平反的将领耿炳文说:“勿杀我皇叔,使我背上弑叔的罪名。”

造他反的他都不忍心杀,自己只是拍了他几下脑门,想必更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想到这里,萧凡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曹毅看着萧凡紧张而后又轻松的神色,他眼中飞快闪过几分复杂之色,二人沉默了一会儿,曹毅道:“萧老弟,上位者的心思捉摸不定,你我今日在这里胡猜,也是做不得准的,也许皇太孙哪天又想起这事儿来,那时你可大事不妙了…”

“曹大哥的意思是?”

曹毅拎起酒坛灌了一大口酒,胡乱擦了擦嘴边的酒渍,道:“我有一个万全的法子,可保得你平安无事…”

“什么法子?”

曹毅嘿嘿一笑,抬手往北边一指,道:“男儿志在天下,你久居陈家,做那寄人篱下的赘婿,终非大丈夫行径,我见你心思灵巧,智谋超凡,听老哥哥一句劝,就此离开陈家,往北方去…”

萧凡心头一颤,凝神望向曹毅。

曹毅仿佛没看见萧凡凝重的目光,径自道:“我来江浦上任之前,想必你也知道我背后站着什么人,不错,我昔日受燕王殿下抬举,数次随燕王殿下北征残元,累战功而升百户将领,如今燕王雄踞幽燕之地,戍守国门以北,麾下甲士数万,猛将如云…”

萧凡打断了曹毅,静静道:“曹大哥的意思,是想让我投奔燕王?”

曹毅笑道:“正是,男儿生于世间,当建功立业,用双手给自己博个好前程,燕王麾下猛将虽多,可智谋之士却奇缺,唯今也只有道衍大师能为燕王分劳解忧,如今天子圣明,三十年前荡清宇内,然残元未除,多年来频频袭边,国境战事尤多,燕王奉皇命戍守北平,为保大明国境安宁,现在正是求贤若渴之时,你若投了燕王,自有大好功名等着你去取,若得燕王殿下抬举,五年十载必会赐你个官位衣锦还乡,岂不比你赘居陈家,做个窝囊女婿强上百倍?”

萧凡满脸微笑的静静听着,眼皮却不易察觉的猛跳了几下。

残元未除,这大概是冠冕堂皇的表面理由吧,如今朱元璋还活着,燕王的动作不敢太过张扬,只能打着扫除残元的名号,满世界搜罗人才,他真正的目的是什么,别人不知道,萧凡难道还不知道?

按照真正的历史发展,朱元璋死后,燕王终究还是从侄子朱允炆手中夺过了这锦绣江山,坐稳了皇位,开创了长达二十二年的永乐盛世。

自己应该投奔他吗?帮他征残元,帮他巩固北方,甚至帮他谋朝篡位…

萧凡忽然笑了,自己只是个平民百姓而已,哪怕真实的身份是穿越者,在这风起云涌的大明朝,难道真可以左右天下政局?凭什么?投不投奔对他们来说,有那么大的意义吗?前世的时候萧凡就知道,切莫太高估自己了,这个世界没有谁是真正的傻子,缺了谁这世界照样转,历史照样按它划定的轨迹往前徐徐推动,这不是一个人的力量就可以改变的。

“曹大哥,小弟才疏学浅,既无超凡的智谋,也没有万夫不当的勇武,燕王麾下皆是智勇之辈,岂能容得下我这样平庸之人?此事还是暂且放一放吧…”

萧凡终于还是拒绝了,他并不后悔做这样的决定,各人有各人的际遇,凡事随缘便好,他不喜欢太过刻意的去做某件事情,包括投奔燕王,亦是如此。

曹毅深深的盯着萧凡良久,目光充满复杂,沉默半晌之后,曹毅终于展颜哈哈一笑,道:“我早看出来了,你小子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罢了,不去就不去吧,北方气候寒冷干燥,你这弱身子板儿估计熬不下去,若你哪天改变了主意,再来找我便是。”

萧凡感激的看着他,道:“小弟拒绝了曹大哥一番美意,你会不会怪罪我不识抬举?”

曹毅眼睛一瞪,豪迈道:“你把你老哥哥看成什么了?咱们既然兄弟相称,那便是一家人,兄弟之间怎么想的就怎么说,什么抬不抬举的,你当我是这么蛮不讲理的人么?”

二人对视一眼,同时放声大笑,端起酒碗互敬一番,些许不快便烟消云散。

喝得酣畅淋漓之后,萧凡带着八分醉意,告辞而去。

曹毅看着萧凡略有些踉跄的背影,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良久忽然慨叹一声:“还是火候未到啊…”

话中“火候”之意,也不知是说萧凡,还是说拉拢萧凡这件事,亦或是另有所指。

端起酒碗一饮而尽,曹毅又皱起了眉,敲着石桌沉吟:“皇太孙…他到江浦来做什么?”

拒绝了曹毅,萧凡把精力放在打理醉仙楼上。在其位而谋其政,他知道现在自己是醉仙楼的掌柜,虽然仍是为陈四六打工,可这只是暂时的。

潜龙在渊之时,他需要的,仅仅是一个机会,一个能够一飞冲天的机会。朱元璋还活着,天下却已隐隐形成了两个阵营,——藩王和太孙,不管站到哪一方,现在都不是最好的时机,这也是他拒绝曹毅的主要原因。

黄知县被夺了权,醉仙楼如今已是宾客满座,生意兴隆,大堂内那个两丈见方的木台起了很大作用,说书的唱戏的杂耍的,轮班上场,吸引着一批又一批的客人,每天热闹得跟过年似的,当然,客人们钱袋里的银子也是哗哗的流入了陈四六的腰包。

萧掌柜欣慰的同时,也有了一些淡淡的忧愁。

他愁的不是自己,而是另一个人。

一个还未脱贫的酒楼掌柜,自己还在向小康的道路上拼命奔跑,结果蓦然回首,却发现自己竟然还养了一个食客。

这让萧掌柜悲愤莫名。

食客是一位老道士,他有个人如其名的道号,太虚。

黄知县与曹毅斗法那两天,城内风声四起,政局动荡,人人惶恐不安,那两天太虚却不见了人影,等到风声平静,尘埃落定之后,太虚又神奇的出现了。而且这一出现,便赖在醉仙楼不走了,每天举着他那破幡子满世界招摇撞骗,晚上回来面无惭色的享受醉仙楼厨子的美食,吃完了便拼两张饭桌往上一躺,哼着黄色小调沉入梦乡,日子惬意得连萧凡都眼红了。

萧凡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出家人红尘修行修得这般惬意,实在是罪过,三清道君会不高兴的。

于是在一个打烊后的寒冷夜晚,萧掌柜坐在了吃饱喝足,正翘着腿剔牙的太虚旁边,开始跟他谈判。

谈判的主题只有一个,怎样让一个白吃白喝不创造价值的出家人迷途知返。

太虚笑得有点心虚,他也觉得这样很不好,吃白食吃得太没名目了,毕竟跟萧凡非亲非故的,人家没有义务养他。

“要不我教你武功吧,你拜我为师,师傅吃徒弟,天经地义…”太虚恬不知耻的道。

萧凡叹气道:“道长,我不反对学武功,不过跟你学武还是免了吧,我估摸着这么多年,你就嘴皮子上的功夫厉害点儿…”

“你别小看我,我的武功可不是吹的,当年江湖上多少人哭着喊着要拜我为师,我理都不理,当今天下,若论武功排名,唯有我师兄张三丰在我之上…”

萧凡挥手打断了太虚的自吹自擂:“好吧,武功的事咱们就别提了,人尽其才,物尽其用,我看道长在外面坑蒙拐骗也不是个事儿,这样吧,我给你在醉仙楼找个差事…”

太虚两眼放光:“什么差事?”

“你的老本行。”

第二天,醉仙楼的食客发现大堂与往常有了些许不同。

众人吃饭喝酒的当口,一名衣着邋遢,神态鬼祟,形如叫花子一般的老道士,老脸堆着笑,正一桌一桌挨个儿的问:“哎,算卦吗?免费的,醉仙楼新推出的酬宾活动…”

“啊!这位兄台,贫道观你印堂发黑,眉间含煞,兄台,你有凶兆啊!”

“滚你娘的!你才有凶兆,你全家都有凶兆!”

“兄台莫怒,贫道免费给你画个桃符吧,不但辟邪,而且避孕…”

“…”

第四十九章 收婿入彀

陈府内。

陈四六挺着肥胖的肚子,正一脸惬意的享受女儿陈莺儿给他捶腿。

最近陈四六的心情不错,黄知县与曹县丞之争,他半自愿半被萧凡强迫的将宝全数押在了曹县丞身上,事实证明他押对了,曹县丞没让他失望,果然一手掌握了江浦,名为县丞,实际上却行使着知县的权力。

政治风向变了,作为商人的他,自然要开始收获属于他的彩头,要知道,当初他可是押上了陈家的阖府身家性命,高风险意味着高回报,现在回报自己的时候到了。

这几天他忙着接收店铺,以前护翼在黄知县羽下的竞争对手,见黄知县失了势,害怕曹毅新官上任的三把火烧到他们头上,于是纷纷售出了江浦县内的店铺,离开了这座让他们心碎的伤心地。

陈四六这几天笑得眉眼不见,这些店铺被他毫不客气的用低得离谱的价格,全数买了过来,不但占了天大的便宜,而且还大大扩张了陈家商号在江浦商圈的势力,现在的陈家有了曹毅做靠山,已然隐隐成为江浦县的第一大富商了。

赌博的感觉真不错,尤其是政治赌博,赢得一注后,那丰富的彩头,令陈四六到现在心跳还在不正常的快速跳动。

女婿是个好人,是个能人呐!

陈四六在心中慨叹,这次若非他,怎么可能占到这天大的便宜?

只可惜这位女婿太霸道了一些,几乎是以裹胁的方式,逼着自己把宝押到曹毅身上,其实你好好跟我说,我当然也会答应的,以我陈四六多年的眼力,难道看不出谁会是最后的大赢家?用得着以强迫的方式逼着我押宝吗?我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陈四六眯着眼,美滋滋的在心里放着马后炮,脸上咧得大大的嘴角,却已深深的出卖了他。

陈莺儿抬头,见父亲笑得满脸褶子,好奇道:“爹,你在笑什么?”

陈四六看着女儿,心中顿时升起一股危机感。

女婿是个有本事的人,而且这些日子以来,他已越来越多的展现出他的能力,不但看出了曹毅主掌江浦之政,而且还与曹毅相交莫逆,最近打理醉仙楼的种种作为,也显露出他不凡的商业才能,明珠拂去尘埃,渐渐绽放耀眼的光华,萧凡已在不知不觉间,将宾主易位,如今陈家竟隐隐有些倚靠他的味道了。

陈四六收获完胜利的果实后,忽然才想起来,这位本事大的女婿,目前而言,好象还不完全算是自己的女婿…

当初自己嫌他贫寒,一直拖着没给他和女儿成亲,一拖便是四年,甚至一度还打算退婚悔亲,把萧凡扫地出门,现在看来,这是个多么愚蠢的决定。

飞鸟化凤,潜龙腾空,萧凡已不是当初那个内向懦弱的萧凡了,从他最近的种种表现来看,他注定会有一个远大得令自己无法想象的前程,这样的人,还愿做自己的女婿吗?

若他不愿,也许他会离开陈家,那时陈家该如何自处?

陈四六感到一丝惶恐,他绝不能容许这种事情发生。

世事真的很好笑,以前他千方百计的想退婚,将萧凡赶出去,现在却完全颠覆过来,变成了千方百计留下萧凡,不能让他离开。

陈四六苦笑,难怪别人都说商人低贱,现在看来,商人果然很贱…

“莺儿啊,最近…萧凡有没有找你说过话?”

陈莺儿美丽的面孔顿时浮上几许幽怨,轻摇螓首道:“没有,他每日在醉仙楼忙碌,几乎很少回府…”

陈四六一楞,按说有这么个一心扑在陈家事业上,俯首甘为陈家牛的女婿,他应该感到高兴才是,可为什么他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盛?

自己的女儿丰姿绰约,花容月貌,他萧凡怎么就不动心呢?这样下去可不行。

“莺儿啊,要不你半夜的时候钻到…咳咳,为父失言了…”陈四六大声咳嗽,哪有让女儿主动钻男人被窝的?自己委实太过猴急了。

陈莺儿年已十八,该懂的事情都懂了,她当然听出父亲话里的意思,闻言顿时嫣染霜颊,羞得螓首深深垂了下去,不敢再抬。

“爹,你…你说什么呢!女儿怎么可能做出那等轻贱之事?”陈莺儿粉面含羞,薄嗔不已。

陈四六擦汗干笑道:“是爹失言了,呵呵,莺儿,萧凡平日里难道就没对你流露过喜爱之意吗?”

陈莺儿娇羞之色褪去,面容渐渐苍白,愁苦摇头道:“他…他根本一点表示都没有,见女儿就仿佛是伙计见了东家一般,有礼,但是疏远得很…”

“伙计见了东家?这…这可怎生是好?”陈四六急了,这种反应可不是他希望看到的,陈四六希望看到什么?最好是萧凡兽性大发,晚上把自己的女儿强行推倒,然后叉叉圈圈…

陈莺儿幽幽道:“许是他眼界高,女儿柳蒲之姿入不了他的眼吧…”

“胡说!我的女儿花容月貌,顾盼生辉,在整个江浦也是一等一的美人儿,怎么就入不了他的眼?”陈四六怒道。

陈莺儿默然轻叹,神情却愈发悲苦。

陈四六见女儿悲苦的模样,不由温声道:“莺儿啊,你今年都十八了,平常人家的闺女,十三四岁便嫁了人,你却一直被养在深闺,这都怪那萧凡耽误了你…”

陈四六说这话的时候,浑然忘了正是自己看不上那贫贱女婿,一直拖着女儿的婚事,此刻却全怪到了萧凡的头上,委实无耻之极。

陈四六接着道:“…那萧凡是个有本事的,咱们陈家香火不继,你弟弟宁儿年纪小,而且是个纨绔性子,将来是指望不上他了,唯有将萧凡尽快笼络住,才能保得陈家偌大的家业不至败落,你与萧凡自小便订了亲事,是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妻,我会尽快开始筹备你们成亲之事,此事不宜再拖了,再拖没准儿他就跑了…咳咳,那个,平日里你不妨对他主动一些,对他和气一些,多寻他说说体己话儿,莫端着你那小姐架子,今时不同往日,咱们陈家现在可是倚靠着他呀…”

陈莺儿满面羞红的默默点头,父亲的话她当然明白意思,那意思就是,胆子更大一些,思想更解放一些,哪怕你把萧凡勾引上床都行,总之一定要让这位陈家姑爷实至名归。

于公于私她都无法拒绝,她与萧凡的夫妻名分早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与自己的未婚夫多说些话儿,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心理障碍。

只是一想到萧凡那不解风情的木头性子,陈莺儿不由幽幽叹了口气,欢喜的神情渐渐又变得凄然悲苦。

这杀千刀的冤家!莫非真要我脱光了钻进你的被窝,你才懂我的心事么?

此时的萧凡浑然不知陈家父女正欲把他收入彀中,他还在为陈氏醉仙楼忙活着。

这两天他的心情挺不错,醉打皇太孙好几天了,京师也没见派人出来缉拿他,这说明皇太孙已不跟他计较那事儿了,还有就是那位吃白食的太虚道长,这几天的表现可圈可点,虽然来酒楼吃饭的食客们人人皆带凶兆,常引得客人们勃然大怒,拍桌骂娘,不过这至少说明了人家老道士在认真给他办事,为醉仙楼的生意兴隆默默发挥他的光和热,只是发光发热的方式颇值得商榷。

高兴之下,萧掌柜大发慈悲,酒楼打烊之后要给老道士加菜加酒。

太虚丝毫不懂啥叫客气,捋着仙风道骨的胡须悠然道:“…我要吃狗肉火锅。”

萧凡充耳不闻,转头问厨子道:“今日剩了什么菜?”

厨子呵呵笑:“剩了两份过油肉,一份猪下水,一份羊肚…”

“去,煮一锅炖上,全给道长吃。”

太虚很不高兴的被迫接受了。

第二天打烊之后,萧掌柜继续给太虚加菜。

“今日剩了什么?”

“一份风鸡,一份酱牛肉,一对猪蹄儿…”

“去,煮一锅炖上,全给道长吃。”

第三天,第四天…

太虚受不了了,跑来向萧掌柜抗议。

“你太过分了!贫道我每天帮你给客人算卦,多辛苦呀,你倒好,整天喂我吃那大杂烩,贫道吃得差点儿羽化飞升…”

萧凡愕然道:“道长何出此言?我可是每天大鱼大肉的供着你呀,你每天算卦辛苦,我这不是在奖励你吗?你瞧瞧你现在油光满面,哪像‘太虚’呀,现在的你应该改个道号,叫‘不虚’才对…”

太虚跺脚气道:“有你这么拿剩饭剩菜奖励人的么?我算看出来了,这哪是什么奖励呀,分明是拿道爷当成泔水桶,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往道爷肚里倒…道爷命苦呐!”

萧凡老神在在道:“道长,要惜福呀!甭管剩不剩菜的,你想想,整日大鱼大肉的,你什么时候过过如此逍遥的神仙日子?”

太虚一窒,恨恨跺了跺脚,泪奔而去。

没多久,骨灰级店伙计狗子惊慌失措的跑来。

“掌柜的,不好了!你快躲躲,咱东家的女儿又来砸场子了…”

萧凡一楞,还未开口说话,却听得门外一个苍老的声音斩钉截铁道:“这位姑娘,你有凶兆,你真的有凶兆!”

第五十章 流水无情

萧凡对陈莺儿的到来感到颇有些意外。

这姑娘怎么回事?隔三岔五往这醉仙楼跑,她是饿了还是怕我贪酒楼的银子?

不能怪萧凡总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陈家千金,初识时的不愉快经历,到后来又是一副上司对下属的冷漠神情,现在却又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又是看望又是炖汤的,这态度未免转换得太生硬了,萧凡怀疑陈家父女是不是有所图谋。

萧凡不知道,他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陈家父女的图谋,充其量只是想把他绑在陈家这条船上而已,实在是很善意的图谋,老陈连女儿都搭上了,还引得萧凡一阵怀疑,委实有明珠暗投之憾。

老板的千金来了,身为掌柜的,当然要迎接,萧凡心里对陈莺儿感觉很平淡,丝毫没有未婚夫妻见面的那种羞怯或心动,在他心里,陈莺儿是上司,是主人,是陈四六的女儿…她有很多种身份,唯一令他有些排斥的,是自己未婚妻这个身份,没有感情基础的婚姻是他不能接受的,或许古代人觉得无所谓,但萧凡却不能认同。

门口光线一暗,一道袅娜的身影出现在萧凡眼前。

今天陈莺儿似乎刻意打扮了一番,她穿着浅绿色的对襟小袄,同色镶荷边百褶长裙,头发挽成高高的髻,以前稍嫌浓粗的眉毛,仿佛也被细心的描过,显得又细又长,分外柔顺,腮晕潮红,羞娥凝绿,顾盼回眸间,撩人心怀。

萧凡在心底暗叹她的美丽,同时也在深刻反省,这么漂亮的女人,自己怎么就对她不动心呢?莫非自己瞎了狗眼?

努力酝酿了一会儿情绪,萧凡终于还是泄气的垮下肩膀,没办法,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勉强都不行。

“萧凡见过小姐。”萧凡拱手施礼。

陈莺儿俏面一红,侧身让过这一礼,细声道:“萧公子不必如此,妾身担当不起的。”

妾身?

萧凡愕然望着陈莺儿,这自称未免也太…那啥了,咱们还没熟到这份儿上吧?

揉着鼻子笑了笑,萧凡的眼睛却忍不住望向陈莺儿身后。

仿佛知道萧凡心中所思,陈莺儿垂头低声道:“…妾身今日是独自来的,没让抱琴跟来。”

“啊?哦…”萧凡讪讪收回目光,欲盖弥彰道:“我只是想跟她探讨一下武学方面的问题…”

陈莺儿也不说破,只是俏生生的扔给他一个小小的白眼。

“小姐今日来醉仙楼有事?”

陈莺儿叹气道:“你就不能叫我的名字吗?我们之间为何要这般生疏?”

萧凡搓着手干笑:“不太熟,不好意思叫名字…”

陈莺儿心头涌上几许悲苦,连称呼的门槛都跨不过去,还谈什么终身大事?想到这里,她不由有些灰心丧气。

但是父亲的话又在脑海中回响,这个模样俊俏,又有本事的郎君,若不花些心思留住,恐怕时日久了,便会弃陈家而去,如此,自己这个未婚妻将如何自处?

于是陈莺儿又强打起精神,勉强露出个笑脸,道:“我来这里看看,听爹说,你将醉仙楼打理得很好,我有些好奇。”

原来是领导视察工作,萧凡松了口气,微笑道:“小姐随便看吧。”

陈莺儿点点头,俏目流转,见着大堂内仿造前世咖啡厅的格局,不规则摆放的桌椅,奇道:“这些桌椅为何摆放得这般错乱?”

萧凡笑道:“乱有乱的美感,既然客人们是来吃饭的,这种错乱的格局能让他们放松心情,令他们的情绪也如同这些桌椅一样,随便而且惬意,对客人的食欲很有好处。”

陈莺儿目中放彩,轻笑道:“爹最近常说你是个有本事的人,此话果然不错,于细微处将客人的心思拿捏得如此精妙,你确实有不凡之处。”

被美女夸赞当然是一件很满足的事,萧凡笑得嘴巴咧得大大的,却还假模假样的谦虚道:“哪里哪里,你谬赞了,其实我很平凡…”

陈莺儿又注意到大堂东面的台子,不由奇道:“搭这个台子有何用处?”

“表演节目用的,比如说书,唱戏,杂耍等等,吸引客人的注意,用来招徕回头客。”

“用心良苦,聪慧睿智,你将来必有大成就…”

“哈哈,小姐过奖了,我只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而已…”

“怀才而不傲物,虚怀若谷,你是谦谦君子…”

“…”

“…”

萧凡陪着陈莺儿在醉仙楼内到处转悠,陈莺儿一张小嘴跟抹了蜜似的,走一路夸一路,而且夸赞的力度非常之大,萧凡刚开始还假模假样的谦虚几句,到后来他谦虚的词儿都用完了,陈莺儿犹自夸得滔滔不绝,萧凡张着嘴实在不知该怎么回应了。

被人夸萧凡不反对,可把他照死里夸,他就有点受不了了,陈莺儿今日这是怎么了?如此卖力的赞美自己,莫非她也读过卡耐基?

店里的老蔡,狗子等等伙计全都目瞪口呆的盯着陈莺儿,不说不知道,原来这个酒楼在东家千金的眼里评价如此之高,这让他们惊喜若狂。

从大堂到三楼,再从三楼到大堂,陈莺儿把该夸的都夸完了,一时间竟沉默下来,看来她也实在找不到东西来夸了。

萧凡冷眼看她,淡淡道:“都夸完了?再仔细找找,有没有什么遗漏的地方,找出一两样来,继续照死里夸。”

陈莺儿俏脸羞得通红,螓首低垂,轻轻摇了两下。

萧凡好心的建议道:“东西夸完了,你可以夸人呀,比如说,你可以夸我长得很英俊…”

陈莺儿噗嗤笑出了声,俏脸愈发通红,看来她也觉得自己夸得太过了。陈莺儿虽然年已十八,但她的感情世界仍是一片空白,对感情的表达也很生涩,除了一味的夸赞,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曲意奉承讨好心仪的男人了。

萧凡好整以暇道:“好吧,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到底来干什么?”

陈莺儿已不复当初盛气凌人的模样,闻言红着脸低声道:“我…我其实是想来看看你,真的。”

“来看我?”

陈莺儿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赶紧低下头,显得有些怯怯的道:“你…你终日忙着打理醉仙楼,几乎都不回府住了,爹说…爹说有事情想与你…商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