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黄知县神色又阴沉下来,一想到太孙殿下竟引那个萧凡为知音,他便满心嫉恨。

一个低贱的商户女婿,他有何资格能为太孙知音?

嫉恨之余,黄知县也开始犹豫了,本欲请礼部黄侍郎相助,来江浦扳倒曹毅和萧凡,如今萧凡深受太孙器重,黄侍郎还动得了他吗?

“哐!滋——”

一道刺耳的类似于前世重金属摇滚的噪音,划破了悠扬的琴声。

大堂内众人原本陶醉的神情顿时化作满面惊恐,众人情不自禁打了个冷战,同时往后退了一步,一副龇牙咧嘴的难受表情。

三楼雅阁的琴声也为之一顿,然后琴声继续,又悠扬飘出…

接着又是一声刺耳的和声,大堂众人再次后退,琴声又是一顿…

如此周而复始,众人在享受和折磨的双重刺激下,终于听完了这一曲高山流水。

雅阁内。

萧凡喜滋滋的道:“太孙殿下,草民以琴音相和,殿下可有产生共鸣?草民发现自己渐渐找到了感觉…”

朱允炆大声咳嗽,然后沉吟道:“这个…这个嘛…嗯,我回去想想再回答你。”

挠了挠被噪音刺激得有些发麻的头皮,朱允炆告辞的话都来不及说,便匆匆摆驾而去。

太孙走了,黄知县和曹毅也回了衙门。

醉仙楼内,老蔡龇牙咧嘴的凑上来,道:“掌柜的,太孙殿下没事弹什么琴呀…前面弹得听好听的,就中间那段难听了些…”

萧凡没好气瞪了他一眼,道:“你懂什么!由琴声而及人,从琴声中可以听出操琴之人的想法和品性,这是文化人最爱干的事儿…”

老蔡茫然不解道:“掌柜的,你从太孙殿下的琴声中听出了什么?”

萧凡面色凝重的沉思道:“从太孙殿下的琴声中,我感觉到…他需要朋友!”

回京师的路上,锦衣亲军校尉袁忠上前奉承道:“殿下的琴技愈发娴熟了,标下这不懂琴艺的粗人也听得浑然忘情,殿下实在高明。”

朱允炆笑道:“由琴及人,古人常谓‘闻弦歌而知雅意’,我今日效古之伯牙子期,正是为了引彼此为知音,互诉平生之志矣。知音操琴,能从琴音中听出他所想所思,如此岂不妙哉?岂不雅哉?”

“殿下从萧凡的琴声中听出了什么?”

朱允炆闻言沉默半晌,仰头凝望星空,满面萧瑟之意,良久他才开口道:“从萧凡的琴声中,我感觉到…他果然不会抚琴!”

第五十八章 孤女北来

隆冬时节的江浦县,近午时分,北城门外来了一群衣衫褴褛的乞丐。

乞丐这个名词,现世最为古老,人类社会自从分出了阶级后,乞丐便应运而生。

这个职业是穷人最无奈的选择,四处流离,无依无靠,人可欺,狗可欺,三餐无继,衣不蔽体,辛酸艰难唯有自知。

这群乞丐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每人手中握着一根半人高的竹棒,端着一只残缺的破碗甚至是瓦片,身上穿着如同烂布条一般的破烂单衣,在这天寒地冻的隆冬时节,乞丐们被冻得瑟瑟发抖,一路蹒跚行来,到了城门口,这群乞丐显然犹豫了一番,欲进城门,怕进城门。

他们是一群被苦难折磨得自卑自贱的人,他们已习惯了别人的鄙夷目光,习惯了别人的责打驱赶和嘲骂,为了生存,他们抛去了所有不必要的自尊,只为换来一餐半饱残羹。

一个身躯弱小的女孩,艰难的走在乞丐人群中。

她与所有乞丐一样,神情麻木空洞,仿佛行尸走肉般,高一脚低一脚的随着人群往前走着。

她大约十一二岁的年龄,穿着一身看不出颜色的破烂单衣,下穿一条土布松裤,裤头太过短小,显得很不合身,露出半截儿如枯柴般紧瘦的小腿,她赤着双脚,在这寒冷的冬天,小脚已生了好几处触目惊心的冻疮,她的头发脏乱且枯黄,乱发遮住了她的脸庞,只依稀看出她的脸瘦削娇小,四肢似乎因营养不良而显得愈发纤细孱弱。

小女孩混在乞丐群中,与别的乞丐没什么不同,普通得几乎令人发现不了她的存在。

可她与别的乞丐又有着很大的不同。

不同之处在于她那双遮在乱发后面的眼睛。

那是双认真的眼睛,灵动而富含生机,它们在不断的四下巡梭观察,很认真的寻找着跟生存有关的一切东西。

那是双不屈的眼睛,执拗而充满叛逆,纵然身处绝境,亦要与命运抗争,抓住任何一个生存下去的机会。

那更是双凶狠的眼睛,疯狂而充满暴戾,像一头饿极了的小母狼,为了一片小小的食物,她可以奋不顾身的冲上去撕咬一切竞争者。

很难想象,一个十一二岁小女孩的眼睛里,会流露出如此复杂各异的眼神。

乞丐们在城门口短暂的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决定进城了。生存问题面前,一切自尊和畏惧都显得那么的渺小。

小女孩混在人群中,一步一挪的也跟着进了城,她神情显得有些疲惫,脏兮兮的娇小脸庞流露出对生存的厌恶和渴望,两种截然相反的矛盾情绪在她未成年的脸庞上互相交替浮现。

乞丐们蹒跚着走进了江浦县的城门,城门口的守卒嫌恶的扫了他们一眼,然后便很快移开了目光,望向别处。

大明开国近三十年,或天灾,或人祸,像这样无田无居的乞丐实在太多了,多得几乎引不起守卒们的任何兴趣,连盘查都懒得盘查了。

洪武皇帝将天下子民划为军民灶匠等诸多户种,每户皆有户籍造册于衙门,管束严厉。可是这种四处行乞的乞丐,任何一个朝代都是无法避免的。

众乞丐入了城便很有默契的分开了,各自想法子找食,这是乞丐群不成文的规矩,分散才有更大的几率得到百姓的施舍。

小女孩拄着一根短小的竹棒,沉默无言的独自往南城走去。

走了一小会儿,她便找了个巷角墙根坐了下去,为了节省所余不多的体力,无谓的走动是绝对要避免的,于是她就那样坐在墙根底下,一动不动如同泥铸木雕。

凛冽的寒风呼啸而过,小女孩忽然生生打了个冷战,双手不自觉的搓了搓已经被冻得麻木的手臂,一双灵动的眼睛望向灰蒙蒙的天空,目光中露出深深的怨恨之色。

恶劣的天气,向来便是衣食无着的乞丐们的天敌,天道何其不公,予世间权贵富绅锦衣玉食,而穷人却挨饿受冻!

寒风吹进小巷,小女孩似是越来越受不了这彻骨的寒冷,坐了一会儿便无奈的站起身,用仅剩的几分体力,支撑着娇小虚弱的身躯,慢吞吞的继续往前走去,无视大街上的人们对她投来的异样眼光,她小脸紧紧绷着,一手拄着竹棍,另一只手不甘不愿的前伸,一边走一边向行人乞讨食物,可她却不像别的乞丐那般巧言谄媚,她只是紧紧咬着下唇,不言不语,小小的头颅微微上仰,哪怕到了如此绝境,她仍倔强的保留着那份小小的自尊,唯一屈服的,是她那只微微前伸乞食的小手。

这样高傲的行乞自然是毫无收获的。

一直到了正午时分,这个倔强的小女孩仍然颗粒无收。她依旧仰着小小的头颅,神情流露出一股不向现实屈服的执拗神色,沿着青石大街蹒跚行了一段,不远处,一座气派雅致的酒楼出现在她眼前,楼高三层,金字招牌耀眼夺目,上书三个大字:“醉仙楼”。

小女孩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睛忽然亮了,眼神中露出一种兴奋的光芒。

醉仙楼内。

萧凡懒懒的倚在柜台里,耷拉着眼皮,有一句没一句的跟太虚聊着天。

今日醉仙楼里的客人不多,天气太冷,冷得人们躲在家里不愿出门,于是醉仙楼自然便较平常冷清了些。

太虚感到很欣慰,今日有凶兆的人不多,他也乐得清闲,反正萧凡每日好吃好喝的养着他,对于一位百岁老寿星来说,还有比这更幸福的事吗?

“萧老弟啊,贫道听说你拒绝了陈四六的提亲?有这事吗?”太虚苍老的脸上露出坏坏的笑,很有些为老不尊的味道。

萧凡楞了一下,然后苦笑道:“难怪道教中人以八卦为图腾,原来是有原因的,一百三十岁了还如此八卦…”

太虚笑得满脸褶子:“萧老弟,你的选择是明智的,哈哈!贫道早就说过,入户商籍是自甘堕落,萧老弟前途无量,怎能做一个商人家的上门女婿?你若真成了商人出身,以后想当官都当不了…”

萧凡正色道:“道长你误会了,我之所以拒亲,不是因为陈家的身份地位,而是…我与陈家小姐确实产生不了感情,如果我真喜欢陈家小姐,别说是一户商人家,就算她是个乞丐,我也娶定了…”

“你拒绝陈四六提亲,是因为与陈家小姐没感情?”太虚一脸迷茫。

萧凡点头。

太虚嘿嘿一笑,道:“好吧,不管是因为什么,反正你拒绝他就对了,拒绝陈四六,就是为你将来飞黄腾达扫清障碍啊…”

萧凡叹气道:“道长,咱俩一直挺投缘的,拜托你不要让我产生一种与你话不投机的感觉好不好?你是出家人啊,怎么比那些世俗之人更势利?”

太虚笑了,笑得很高深:“何谓世俗?何谓势利?道法崇尚自然,世间万物强求不来,醉心富贵便是着了相,但你强自菲薄,非要做个商户女婿,何尝不也是着相呢?萧老弟啊,贫道看你命格,乃是极富极贵之相,你可要顺应命理,莫行逆天之举啊…”

萧凡一本正经指了指大堂内的桌子道:“道长,那里有很多人还没享受到咱们醉仙楼的免费算卦忽悠活动,你快去把他们忽悠死,咱们这么熟了,你就不用再来忽悠我了…”

太虚气得跺脚:“贫道何时骗过你?贫道跟你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萧凡斜睨着他,哼道:“我刚认识你时,你便吓唬我,说我有凶兆…”

太虚冷冷道:“那次你被我骗了一顿饭,花了五十文钱,吃完饭我还暗地里骂你是傻子冤大头,你花钱不讨好,命中注定破财犯小人,不是凶兆是什么?”

萧凡两眼直发楞:“不说不知道,道长你原来是这种人,我果然是命中犯小人…”

“咳咳,贫道只是举个例子…”

“那后来你又骗我说你会功夫…”

太虚怒了:“贫道真的会功夫!这话我说过多少遍了,你怎么老是不信呢?”

萧凡嗤道:“你无非跑得比我快一点而已,这也叫功夫?”

太虚抓狂了,他用力扯了扯自己的头发,苍老的面孔气得微微扭曲,涨红着老脸跺脚道:“臭小子,你不信道爷会功夫是吧?道爷这就给你展示展示!”

说着太虚原地一顿脚,嗖的一声,便消失在萧凡眼前。

萧凡眼睛瞪得溜圆,四下张望一番,却见醉仙楼大堂上方,高达两丈的房梁上,太虚正一脸得意的捋着胡须,朝他露出高深莫测,庄周化蝶般的梦幻笑容。

“哗!”

大堂内吃饭的食客们顿时惊呆了,短暂的沉默以后,众食客纷纷鼓掌,掌声热烈,众人脸上皆是一副崇敬之色。

太虚哈哈一笑,袍袖一展,像只飞翔的大鸟一般,以无比潇洒飘逸的姿势,慢慢飞回柜台前。

食客们掌声依旧连绵不绝,看来这个时代的武林高手貌似在民间享有很高的威望。

飞回萧凡眼前的太虚在食客们的掌声中愈发得意,他捋着胡须,高仰着脑袋,从鼻孔里哼了一声,道:“现在你相信我没骗你了吧?我这手轻功如何?”

萧凡两眼楞楞的瞧着他,不言不语,如同痴呆。

此刻他心中震撼无比,轻功,这是真正的轻功啊!原来前世的武侠小说里没乱写,这世上果然有功夫这种神奇的技艺存在,两丈高的房梁,嗖的一下说上就上,完全无视万有引力,只要高兴,想怎么飞就怎么飞…

这老头儿太神奇了!他还是人吗?

萧凡傻了似的瞪着太虚,嘴巴张得老大,他第一次发现,原来太虚真是个老实人,以前跟他说过的话都没骗他,是自己太不相信他了,实在是对不起三清道君…

“喂!喂喂!你傻啦?”太虚没得到意想中的赞扬,很不高兴的推了萧凡一把。

萧凡立马回过神,两眼顿时冒出两颗不停跳动的红心,眼神狂热的盯着太虚,结结巴巴道:“你…你真会功夫?轻功?”

太虚傲然点头:“你说呢?你刚才不是都看见了吗?”

萧凡嗖的一下,飞快窜出柜台,然后伸手在太虚身上摸来摸去,摸得太虚头皮发麻。

“你干什么?”

“我看看你有没有吊钢丝…你知道的,这年头骗子太多…”

太虚气道:“贫道从没骗过你!你怎么还不信我呢?”

萧凡摸了一会儿便停了手,然后一脸崇敬道:“信,我信了!”

“那你说,你愿不愿意跟贫道学功夫?贫道可以教你轻功哦…”

萧凡想了一下,小心翼翼的指了指房梁,道:“道长,我刚才没看太清楚,你能不能用慢动作再飞一次?”

太虚欣然笑道:“这有何难,飞一百次也不打紧。”

话音刚落,嗖的一声,太虚又飞上了房梁,然后袍袖一挥,再次飞了下来。

“再…再飞一次如何?”萧凡激动得两眼冒星星。

嗖!又飞上去了。

“太犀利了!”萧凡仰头望着房梁上的太虚,发自心底的赞叹。

随即萧凡顺手取过柜台上一只茶杯,叫道:“道长,试试高难度的,看暗器!”

茶杯疾若流星,向太虚激射而去。

太虚得意之色顿时一窒,转而化作满面惊恐:“啊——不要!”

“啪!”

茶杯不偏不倚的砸中了房梁上的太虚,太虚哎呀一声惨叫,像只被鸟枪打中的肥鸭子,在半空中使劲扑扇了几下,然后便像块秤砣似的,直线坠落了。

“砰!”

太虚老脸朝下,狠狠摔落在地面上,扬起一阵哀怨婉约的尘土,姿势销魂得如同车祸现场。

萧凡楞了一下,接着放声悲呼:“道长!你怎么了?没事吧?”

大堂内众食客也呆楞了一下,然后纷纷结帐走人,作鸟兽散。

第五十九章 年幼沧桑

当太虚呻吟连连,鼻青脸肿的从地上爬起来时,醉仙楼的大堂内的食客们早跑光了。

悲呼不已的萧凡顿时敛声,惊喜万状道:“道长,你没事了?我真开心…”

“你…你闭嘴!贫道…哎哟,贫道真想代天收了你这妖孽…哎哟!疼死道爷了!”

萧凡满眼冒着崇拜的火花:“道长受此重创,却仍生龙活虎,实在令在下敬佩万分,道长老当益壮,堪称不死神仙,道长,我崇拜你啊…”

太虚挺着脏兮兮的老脸怒道:“你这混蛋,趁贫道不注意,竟然暗算贫道…”

萧凡无辜的道:“你们习武之人不是讲究个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吗?那么大个茶杯你难道看不见?”

太虚愈发愤怒:“你懂个屁!我派轻功梯云纵,全靠一口内气上提,方使身体腾空,你冷不丁一个茶杯砸来,正是贫道半空换气之时,贫道焉能不掉下?”

萧凡眨了眨眼,泄气道:“连个茶杯都接不住,如此说来,轻功除了跳得高一点,跑得快一点,没什么别的用处了?”

“胡说!轻功乃是世间武学中最上乘的武功,怎会没用处?这世上哪种武功比得上轻功?”

“明明只是跳得高一点,跑得快一点,怎么成了最上乘的武功?”

“岂不闻兵法有云: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只要能走得快,便是世上最高明的武功!”

萧凡眼睛都直了:“道长的口才真好,明明是歪理,连兵法都用上了…”

说实话,萧凡心里对太虚还是很愧疚的,事实证明太虚并没骗他,老头儿的话还是信得过的,如此说来,他说他有一百三十岁高龄,这话想必也很靠谱儿了,一想到刚才自己差点在大庭广众之下谋杀了一位百岁老寿星,萧凡便感到一阵后怕,浑身不由冷汗淋漓。

一百三十岁啊,这老头儿若被皇宫里的朱元璋知道了,肯定会命锦衣亲军把他抓起来,当成人形祥瑞,关在笼子里天天供老朱瞻仰,没准还会来个严刑逼供,问问他到底吃错了什么药,活得这么长…

又或者老朱对他兴趣不大,但是仍然会严刑逼供,问他师兄的下落,因为他说他师兄张三丰已经一百五十岁高龄了…

不过太虚也有不对的地方,一把年纪了,还那么缺心眼,萧凡让他飞他就飞,百岁高龄还屁颠儿屁颠儿的上窜下跳,百多岁的年纪莫非全活到狗肚子里了?怎么就一点主见都没有?正应了一句话:“寿星公吊房梁——活腻了。”

太虚使劲揉着胸,呻吟连连,满面痛苦之色,龇牙咧嘴的同时,见萧凡正盯着他出神,太虚不由警惕道:“你这是什么表情?你的目光很不纯,心术不正啊!”

“老寿星…啊,不,老道长,您…真有一百三十岁了?”

“那是当然,贫道什么时候骗过你?”太虚气哼哼的回道,显然余怒未消。

萧凡担心的瞧着太虚:“道长果真是祥瑞…人类的活化石呀,不过,道长,以后算卦时可别见人就说你一百三十岁了,很危险的,你也不想被抓进皇宫关进笼子,供当今天子瞻仰吧?”

太虚一楞,接着哭笑不得:“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天子岂会如此待贫道?洪武十七年时,天子曾连下两道旨意,召我师兄入宫面圣,旨意中言语甚是客气尊敬,我师兄当时远游,故而未见,天子亦不为忤,无端端的,怎会把贫道关进笼子?”

萧凡顿时放心,笑道:“那就好,道长是不死神仙,您若不乐意,多半进不了笼子…”

太虚气道:“你说的是人话吗?你乐意被关进笼子啊?”

顿了顿,太虚道:“刚才贫道的功夫你也见过了,以后你跟贫道习武如何?贫道便收你这个弟子于门下。”

萧凡急忙摇头:“不不,我还是不跟你学了,轻功是个逃命的玩意儿,我又不打算上战场,学来无用…”

太虚气得胡子一翘,便欲发怒,却见萧凡飞快的递过一块抹布。

太虚一楞:“干嘛?”

萧凡笑道:“刚才我说错了,轻功还是有用处的…”

太虚转怒为喜:“你小子终于有了点儿眼力…”

萧凡笑着指了指太虚刚才掉下来的房梁,道:“道长神功盖世,请道长再偏劳一次,跳上去帮我把房梁上的灰尘擦一擦,不瞒道长说,我一直想打扫房梁来着,可惜总找不到那么高的梯子,今日欣见道长露了这么一手,正所谓人尽其才,物尽其用,以后房梁的卫生责任区就交由道长负责了…”

太虚脸黑如墨:“…”

“道长放心,这次我一准儿不再用茶杯砸你…”

“…”

任太虚如何引诱劝说,萧凡非常执着的摇头,坚决拒绝跟太虚练武。

一只茶杯就能被砸下来的功夫,不练也罢。吊钢丝也能达到同样的效果,用不着夏练三伏,冬练三九那么辛苦。

每个男人心中都有一个武侠梦,萧凡也不例外,他对功夫有兴趣,但他对太虚没信心。

奇怪的是,太虚为什么老是求着萧凡跟他练武?难道古时候的武林高手收徒弟时姿态都摆得这么低?又或者说,太虚发现萧凡骨骼精奇,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于是顿兴惜才之心,期待他学成之后维护世界和平…

后面那个猜测有点扯淡了。萧凡左看右看,也没发现自己有半点天赋异禀的样子,跑累了照样喘粗气,夜深了照样想女人,典型的凡夫俗子…

想不通的事情就不要去想,太虚是世外高人嘛,高人行事,高深莫测,这样一位高人死乞白赖求自己拜他为师,萧凡觉得自己拒绝得很有成就感。

午后的阳光透过大门,暖暖的照在门口的柜台上。

萧凡打了个呵欠,手肘懒洋洋的支撑着沉重的脑袋,他决定睡个午觉。

狗子和众店伙计忙着打扫清理大堂,一切都是那么的安静祥和,人生没有那么多激情四射,更多的是在淡然平静中慢慢度过。

于是,在这个平静的午后,萧凡闭眼睡着的前一刻,他看见了她。

她就那样怯怯的,远远的站在门外,小小的脑袋微微从门边探出,黯淡无光的眼睛,在看到狗子他们手中收拾的残羹冷饭时,忽然散发出灼热的光芒。

那是一种饿极的野兽看见食物的光芒。

萧凡浑噩的神志在看到她后,顿时为之一清,从他看见她的眼神那一刻起,他的心底便深深为之震撼。

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他从未见过如此复杂的眼神,它隐藏在无害的外表下,一旦看见了食物,便露出认真,灼热,甚至凶狠的光芒,这种眼神在成人眼中都很难浮现,现在却出现在一个十一二岁小女孩的身上,那种历经沧桑,透析世事的目光,不应该属于这个如此弱小的小女孩。

萧凡从她的穿着上,一眼便看出她是个小乞丐。她的容貌被掩盖在肮脏的尘土中,依稀能够辨出清秀可人的模样,可她的目光却像一头随时可以发动攻击的小母狼。

萧凡心中叹息,更多的是怜悯,这个女孩,她到底经过了多少风雨沧桑?

小女孩仍站在门外,一副柔弱的样子,黑亮的大眼睛却在打量四周的环境,长满冻疮的小手紧紧的握住竹棍,娇小的身躯微微弯下,她眼中只有狗子手中的残食,却没有看见萧凡。

萧凡隔着柜台,静静的看着她的动作,萧凡知道,小女孩已然蓄势待发了,看来她放弃了乞讨,而是打算用敏捷的行动抢走狗子手中收拾的残食。

一抹凶光闪过小女孩的眼眸,那是一种为了生存而豁出一切的决然。

萧凡开口了:“狗子。”

狗子回头,放下了手中正在清理的残食,转身朝萧凡点头笑道:“掌柜的,有什么吩咐?”

小女孩蓄势待发的身躯忽然停住,黑亮的眸子中闪过几分失望,但她仍执拗的站在门外,眼睛紧紧盯着残食,舍不得离开。

萧凡不经意的扫了小女孩一眼,心中不由一疼。

“去厨房看看,拿两张热乎的大饼出来…”扭头再看了看小女孩虚弱的身躯,萧凡又补充道:“…再弄个油蹄膀,要肥一点的。”

狗子莫名其妙的看着萧凡,随即看到了门外的小女孩,立时便应了,快步走进了厨房。

萧凡朝门外的女孩和善的笑了笑,没说什么,只是慢慢的走出了柜台。

小女孩顿时往后退了一步,眼中现出深深的戒意,手中的竹棍微微上举,眼睛死死的盯着慢慢走向她的萧凡。

见女孩如此模样,萧凡只得无奈的停步,狗子已从厨房拿出了两张冒着热气的大饼,大饼中间卷着一块油黑发亮的蹄膀。

萧凡接过大饼,微笑着向前递去,脸上露出最和善的笑容:“送给你,不收你钱。”

小女孩惊惧的往后再退了一步,犹疑不定的看着萧凡,目光游移到萧凡手中的大饼上时,萧凡清楚的看见,小女孩的喉头狠狠吞咽了几下口水,她眼中的凶光渐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充满了渴望的光芒。

萧凡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将大饼伸向前,再次道:“送给你,拿去吧。”

小女孩微微再退,终究还是抵不住食物的诱惑,不由自主的又往前走了一步,见萧凡没有别的动作,终于放心的再向前,颤抖着小手,小心翼翼的接过萧凡手中的大饼,认真的神情,如同捧着她那微弱黯淡的生机。

萧凡笑了,比阳光更温暖的笑容,像烙印般深深印入了小女孩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