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凡轻松的笑了,蛹化彩蝶,破茧而出,他仿佛看见了一个瘦弱怯懦的太孙,正慢慢变成一个霸气十足,有勇气有担当的男人,这种蜕变让他感到由衷的欣喜。

历史,或许真会在萧凡看似漫不经心的拨拉下,悄然改变了它原来的轨迹…

下了决心的朱允炆仿佛整个人都变了,浑身散发出湛然的光彩,从里到外透着一股强烈的自信,连笑起来都比平常迷人多了。

“萧侍读,谢谢你。”朱允炆认真的看着他,发自真心的道。

萧凡笑眯眯的摆了摆手:“你做太孙,要跟皇祖父说真话,我做你的臣子,当然也要跟你说真话。”

二人相视而笑,一种只属于知己的默契从他们心底缓缓生出,在二人之间静静的盘旋,祥和而舒适。

“昨日燕王也进京了,你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呵呵,我还跟他说了几句话,后来他想贿赂我,晚上给我家里送了好几千两银子,以为区区铜臭之物就能收买我…”

“啊?燕王之野心真是昭然若揭!那你收了吗?”

“怎么可能?我当然没收!当晚我就给他退回去了,一共五个箱子,一个不少。哼!太小看我了!我是那种用钱能买通的人吗?”

“萧侍读…真忠臣也!”

“那是!”

第九十章 臣子不臣

到了武英殿门口。朱允炆犹豫了一下,道:“萧侍读,你先进去吧,待皇祖父召见你之后,我再单独向皇祖父进谏,事关重大,外臣在场恐皇祖父会迁怒旁人。”

萧凡点了点头,朱允炆的考虑是对的,质疑藩王之策可以说是触及朱元璋的逆鳞,换了旁人提这事,恐怕早就被朱元璋诛九族了,哪怕是朱允炆提这事儿,恐怕都要冒一番风险,这个时候委实不宜有旁人在场。

萧凡朝朱允炆露出一个鼓励的笑容,拍了拍他的肩,然后整了整衣冠,向守在大殿门口的宦官道:“臣锦衣卫同知,兼东宫侍读萧凡,奉诏面圣。”

宦官打量了萧凡一眼,转身进了殿,没过一会儿。宦官出来高声道:“陛下宣萧凡进殿见驾——”

萧凡躬着身子,不急不徐的跟着宦官进了武英殿。

朱允炆独自站在殿外,见萧凡的身影消失在殿内,他神情凝重的皱着眉,漫无意识的朝武英殿外的御花园走去,今日与皇祖父说的话实在太犯忌讳,太冒风险了,他必须好好组织一下语言,辞锋既不能太尖锐,又要把事情说清楚。

萧凡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口的同时,朱允炆的身影也消失在了御花园内。

武英殿内。

萧凡躬身进了东暖阁,发现暖阁内并不止朱元璋一人。

以黄子澄和张紞为首的数位朝中大臣站在龙案的左侧,隐隐离龙案两三步之遥,而燕王朱棣则穿着藩王蟒袍,神态恭谨的站在龙案右侧,粗犷的脸上带着温和的微笑,朱元璋老脸笑得皱纹愈深,目光望向朱棣时,带着掩饰不住的欣慰之色。

见萧凡进来,黄子澄忍不住怒哼一声,向他投以仇视的目光,其他几位大臣神情也阴凉如寒冰,尽皆不善的看着他。

萧凡被这几位大臣盯得头皮发麻,他很莫名其妙,实在不明白自己又怎么得罪他们了。

他当然不明白,黄子澄和张紞精心设计的拖欠重建锦衣卫银款计划,被萧凡以罚款的胡闹花招给化解得无影无形。所谓乱拳打死老师父,老师父能不生气吗?

文臣与锦衣卫的矛盾对立,已不可避免的越来越尖锐了。

“臣萧凡,奉诏拜见陛下。”

萧凡老老实实的一撩官袍下摆,朝朱元璋跪拜道。

朱元璋今日的心情似乎很不错,见萧凡来了,哈哈一笑道:“萧爱卿不必多礼,平身吧,来来来,朕给你引见朕的好儿子,皇四子燕王。”

萧凡急忙朝燕王见礼道:“臣参见燕王。”

朱棣一脸平静的笑容,笑吟吟的看了萧凡一眼,道:“父皇不必引见,儿臣入京之时便已见过萧同知了,呵呵。”

朱元璋笑道:“原来你们早已认识。”

朱棣笑眼瞧着萧凡,不动声色道:“儿臣孟浪,进京略备了几份北平特产,送予京师各位大人们府上,萧同知却是清廉如水,‘分毫未动’的将儿臣送的礼物退了回来,此等高风亮节之举。委实叫儿臣肃然起敬…”

萧凡擦汗:“臣…愧不敢当!”

朱元璋笑道:“年少心正不贪财,萧爱卿年虽弱冠,然品行德操却可堪当‘国士’也…”

萧凡听到“国士”俩字就头皮发麻,这回他是真的惭愧了。

“陛下谬赞,臣…羞愧无地!”

燕王似笑非笑的瞧着满头大汗的萧凡,而一旁的黄子澄等大臣听到朱元璋如此夸赞萧凡这个奸臣,他们的神情不由愈发冷硬冰凉了。

朱元璋又笑眼看着朱棣,捋须笑道:“朝中有国士,边疆有猛将,我大明内无忧,外无患,何愁不能光耀千古?哈哈。”

暖阁中众臣急忙识趣的躬身齐喝道:“陛下文治武功,承古烁今,是为千古一帝,臣等贺之。”

朱元璋听到大臣们异口同声的马屁,心情不由愈发高兴了,与所有的孤独老人一样,久别不见的儿子们纷纷入京来朝,老人的心头顿时暖融融的,一向不苟言笑的老脸今日如同绽开的花儿一般,笑得满脸褶子。

“朕之皇子戍守四方,保我大明安宁,宇内肃靖,朕心慰之,呵呵,朕本淮右布衣,起于草莽,朕的皇子弃荣华富贵于不顾,以亲王之尊守保大明边疆。诸爱卿,大明煌煌气象,残元宵小于朕何加焉!哈哈…”

“陛下天恩,泽被四海,威服宇内。”众臣再次送上重量级马屁。

朱元璋满脸受用,倍加慈爱的望向朱棣,慨然道:“朕的皇子们…辛苦了啊!”

朱棣急忙恭声道:“为父皇戍保大明,是儿臣们的本分,儿臣绝不言辛苦。”

朱元璋对朱棣的回答很满意,捋须叹道:“皇子尊贵,然社稷百姓更为尊贵,朕有皇子二十余人,皆分封各地戍守,前朝历代皇室无不骄奢yin逸,荒唐度日,然朕却可以自豪的说一句,朕的皇子,没一个是娇生惯养的,其中尤以棣儿战功最是卓著,呵呵,朕想起盛唐时王昌龄的一句诗:‘青海长云暗雪山…’”

萧凡躬身站在一旁,有了一种打呵欠的冲动。

他算是明白了,合着朱元璋叫他和这么多大臣来。为的就是给燕王唱赞歌的,这赞歌不唱不行,人家老朱特意为儿子捧场呢,儿子的爵位已高得不能再高,赏赐也多得不能再多,儿子们还缺什么?缺马屁呗!

悄悄扭头看了看黄子澄等大臣们的反应,见他们神情冷淡,眼中隐有忧色,却垂头不言不语,朱元璋说一段,他们就跟着附和一段。众人凑一块儿跟说群口相声似的,一个逗哏,一群捧哏,君臣众人实在是配合得相得益彰,捧得一旁的朱棣一脸欣喜,飘飘欲仙…

看到这里萧凡使劲的憋着气,忍住了差点冲口而出的大笑。

这大明朝廷实在太可乐了!

“萧爱卿…哼!萧凡!”朱元璋略带怒气的声音遥遥传入耳中。

“啊!臣…臣在。”

朱元璋对萧凡的心不在焉很不满意,板着老脸冷冷道:“朕且问你,王昌龄那首《从军行》里,‘黄沙百战穿金甲’,最后一句是什么?”

萧凡吓得冷汗都冒出来了,乐极生悲,乐极生悲啊!黄沙百战穿金甲…鬼才知道下一句是什么!萧凡是同进士出身不假,可这同进士出身是御赐的,他连考个秀才还是拜托解缙帮的忙,若论他真正的文采…只有天知道。

见阁内众人尽皆盯着他,萧凡心跳不由加速,他艰难的吞了吞口水,然后心虚的看了一眼神色已然不善的朱元璋,沉默半晌,萧凡终于咬了咬牙,小心翼翼的试探道:“黄沙百战穿金甲…这个,这个,芙…芙蓉帐暖…度*宵?”

暖阁内众人脸色同时凝固,死一般的沉静。

朱元璋率先忍不住大声呛咳起来,然后整个屋子的大臣们跟炸了锅似的,一个个咳得面红耳赤,撕心裂肺。

萧凡尴尬的笑…

“臣的文采不是很好…”萧凡谦虚得厉害。

*

“你们都退下吧,朕有事与萧凡说,棣儿,难得进京一次,你可在宫里四处走走,等一下朕还要见你。”朱元璋恨恨的瞪了萧凡一眼,然后将众大臣挥退。

朱棣看了一眼萧凡,神色不变的朝朱元璋施了礼,然后与众大臣们一起缓缓退出暖阁,恭谨的模样十足是个仁爱友孝的好儿子形象。

出了殿门。众大臣与朱棣平淡的打了声招呼,然后各自散去。

朱棣仰头望着天空,长长舒出一口气,面露出若有若无的笑意,独自一人缓缓走进御花园。时值初春,春暖花开,江南的花园更别有一番趣致,不知这些名贵花卉北平可栽种否?若是不能,本王欲赏花时,难不成还得千里迢迢赶回江南皇宫?这恢弘的宫殿里,本王终究只是客人,然则何时能成主人耶?

朱棣不由莫名感到一阵烦躁,伸手扯下身旁的一朵春海棠,把它攥在手心,使劲捏紧,揉碎,目光中露出了一道凶狠的厉芒…

武英殿暖阁里。

朱元璋重重一哼,冷然道:“萧凡,朕知道你那秀才功名考得不清不白,可朕没想到你竟不学无术到这等地步!”

萧凡悚然一惊,跪地颤声呼道:“臣…有罪!臣万死!”

“若非允炆与你相交甚得,朕非将你诛杀不可!朕的朝堂之中怎能有你这般滥竽充数之辈!”

“臣…臣回家之后一定闭门苦读诗书!”萧凡伏地而拜,冷汗冒了一层又一层。

朱元璋说要杀人,没人敢把他的话当玩笑,萧凡是真被吓到了。

冷眼看着伏地颤栗不已的萧凡,朱元璋嘴角露出几分笑意,冷然道:“罢了,朕正值用人之际,你的脑袋朕暂且寄在你脖子上,若朕发现你为官有丝毫错处,朕必斩不饶,你听清楚了吗?”

朱元璋说到最后已然声色俱厉。

“臣清楚了,臣…叩谢天恩!”萧凡冷汗潸潸,惶恐应道。

别人说砍头,萧凡当然不当回事,可这话若是朱元璋说出来的…

好吧,两句话的功夫,萧凡的脑袋已经不是自己的了,而是朱元璋暂且“寄”放在萧凡脖子上的,一颗大好头颅,所有权归了朱元璋,自己只剩下使用权。

这就是赫赫天威,皇帝蛮不讲理就这么简单。

朱元璋靠在椅背上,沉默了一会儿,淡淡道:“萧凡…”

“臣在。”

“陪朕到御花园走走,朕有话问你。”

“臣遵旨。”

萧凡起身,恭敬的搀扶着朱元璋的手臂,君臣二人缓缓走出了殿门,朝门外的花园走去。

初春时节,百花尽绽,万紫千红,争奇斗妍,花园内一派色彩绚烂,令人赏心悦目。

“萧凡,锦衣卫筹建如何了?”

“陛下,锦衣卫镇抚司衙门已经建成,核心官吏亦各自到任,如今正忙于全国十四个锦衣千户所的搭建,还有从五军都督府中抽选身世清白的军户入锦衣卫任职…”

朱元璋点头,道:“太慢了,速度还要加快,朕知道,李景隆袭父荫而居高位,他的能力其实很一般,如今锦衣卫的大小事务由你一人自决,但你切记不可擅权独专,凡事皆要请决于李景隆,朕不愿看到大臣中有不识上下尊卑,不懂分寸之人!”

“臣遵旨。”

君臣二人缓缓而行,身旁是一人多高的茂密棕林,前面拐角不远便是华盖殿,这时棕林的另一边花径小道上,传来两道熟悉的声音。

朱元璋和萧凡闻言不由一楞,然后互相对视了一眼。

另一边的花径小道上,朱棣独自一人慢悠悠的走着,看似漫不经心的欣赏着两旁的珍奇花卉。

拐过一个小弯,远远的,一道瘦削的人影独立花旁,此人一会儿仰天,一会儿望地,嘴里不知在喃喃自语些什么。

朱棣好奇之下,不由走快几步,近了一看,却不由一呆。

这时独立一旁的朱允炆也侧过了身子,看见了朱棣。

二人一齐楞住,眼中不约而同露出复杂的神色,沉默半晌,二人皆无言语。

良久,朱允炆强自挤出笑脸,朝朱棣长长一揖,道:“侄儿允炆,见过四皇叔。”

朱棣眼中复杂的光芒闪烁不定。

若非此子,今日他朱棣或许已是当朝太子,我比他差在哪里?论阅历,论战功,论治国治军的手段,论天下的威望,这个黄口小儿哪一点比我强?为何这等无能之人可以什么都不必做便高居太孙,承继大明江山,而我朱棣到死也只是个藩王,还要为他世世代代戍守边疆,凭什么?凭什么?

强自忍下胸中一口怨气,朱棣上前两步,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左右四顾,见无人在左近,不由胆气一壮,轻轻拍了拍朱允炆的肩,似嘲弄又似挑衅般道:“不意儿乃有今日。”

“不意儿乃有今日”,意思就是说,想不到你这黄口小儿居然也有当上皇太孙的一天,言下之意,老天真是瞎了眼了。

朱允炆闻言脑子轰然炸响,不敢置信的看着朱棣,藩王不愿奉他为主,或有不臣之心,这些他都明白,可他万万没想到,皇叔燕王竟猖獗至此!他…他怎么敢当着面对当今皇太孙说出这样不敬的话!

“你…你…”朱允炆气极,一张俊脸涨得通红,浑身抖抖索索的指着冷笑不停的朱棣,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二人之间的气氛顿时陷入一片凝固的僵持之中,令人难受,窒息。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二人身边的棕叶被人大力分开,朱元璋那张渐渐变得铁青的老脸出现在二人面前。

朱允炆委屈的看着朱元璋,眼睛眨了几下,泪水流了下来。

朱棣倒抽一口凉气,那张粗犷豪迈的脸顿时变得苍白如纸,冷汗唰的一下从额头冒出。

“父…父皇…”

朱元璋浑身颤抖不已,雪白的胡须气得不停的抖动,他两眼布满血丝,一股暴戾的杀机冲天而起。

“孽子!孽子!好大胆子,安敢欺我孙儿耶!”

说着朱元璋左右四顾,却见身旁的萧凡头顶的乌纱悠悠颤动,朱元璋想都不想,一把摘下萧凡头上的官帽,便待朝朱棣砸将过去。

萧凡大吃一惊,急忙俯身从地上拾起一块小儿拳头大般的石头,高叫道:“陛下且慢!用这个!”

说罢萧凡动作敏捷的将石头递了上去,然后飞快抢回了自己的官帽。

朱元璋气怒交加,也不管萧凡递过来的是什么,闻言想也不想便劈手夺过萧凡手中的石头,嗖的一下飞了出去。

“砰”

朱棣惨呼一声,石头不偏不倚的砸中了他的额角,鲜血顿时流了出来。

一见到血,朱元璋吃了一惊,不敢置信的看了看自己的手,然后回头怒视萧凡。

萧凡表情很无辜的掸着官帽上的灰尘…

乌纱帽关系着自己的前程,乱扔不吉利…

以下不算字数

不好意思,今天一共码了近9000字,晚了一点。

有个事情先跟大家说一下,这事儿挺不好意思的。

上周本来是我生日,结果由于本书刚上架,不敢懈怠,于是没出去哈皮,在家勤奋码字。等到今天,一帮哥们儿不放过我,非要明天乐呵一下,没办法,只好答应了。发书两个多月,宅男也该看看外面的世界变成啥样了,所以,郑重宣布一下:明天不断更,但只有一更,大概晚饭以前发。

各位恕罪,恕罪,小生不胜惶恐。。。

第九十一章 深宫丽人

御花园内。

朱元璋龙颜大怒。他气得浑身瑟瑟发抖,雪白的须发怒张轻颤,一双眼睛因凌厉的杀机而渐渐眯起,如同刀锋一般,狠狠的在朱棣身上刮来刮去。

“朱棣,你…你怎敢如此不敬!允炆虽是你侄儿,可他是大明未来的国君,是你的君主!你…你忘了朕教过你的君臣之道了吗?”朱元璋喘着粗气,厉声喝道。

朱棣被砸得额角鲜血直流,他神色慌张的跪了下来,顾不上捂流血的伤口,砰砰砰在地上狠狠磕了三个响头,颤声叫道:“父皇饶命,儿臣错了!儿臣多年未见太孙殿下…只是想与太孙殿下说几句俏皮话儿,逗他玩耍…父皇,儿臣真的绝无不敬之心啊!”

朱元璋怒道:“你还敢欺瞒朕!未来的大明国君是让你逗着玩耍的吗?无君无父之人,朕留你何用?来人!锦衣亲军何在!”

朱允炆急忙上前一步扶住了朱元璋,大叫道:“皇祖父且慢,且慢!皇祖父,燕王刚才确实是与孙儿玩耍,一时不察。言语未免过了一点,求皇祖父开恩,饶过四皇叔这一遭吧,孙儿并不曾怪他,况且他是孙儿的叔叔,祖父若因我而杀他,孙儿亦将负上因侄而杀叔的恶名,孙儿将来有何面目面对诸位皇叔?”

萧凡听得一口气猛地一提,两眼似要喷出火来,若非朱元璋在场,又有燕王这个反面教材为鉴,他真恨不得冲上前去狠狠给朱允炆一记力劈华山,让他脑子变清醒一点,多好的机会啊,就这么放过了。

本性,真的比江山还难改啊!

朱元璋犹自大怒道:“允炆你这愚蠢的仁厚性子还没变?留着这样无君无父之人,将来必成我大明祸患!朕今日必杀此孽子!”

萧凡一听激动坏了,对!老朱太合自己胃口了,若非自己是外臣身份,不宜插手皇家家事,他真想劝老朱做一个坚持原则的人,赶紧叫人剁了燕王这个祸患…

谁知朱允炆偏偏不如他的意,仍旧苦苦相劝,还将一只手背到身后,暗中朝朱棣打了个手势。

朱棣一见手势顿时明白了,于是又重重的朝朱元璋磕了三个响头,颤声道:“父皇您息怒。别气坏了龙体,千错万错皆是儿臣的错,儿臣…儿臣向父皇和太孙殿下赔礼了,儿臣先行告退,待父皇气消之后,儿臣再来向父皇和太孙殿下负荆请罪…”

说完不待朱元璋反应,朱棣狼狈的爬起身,慌慌张张的飞快退出了御花园。

朱元璋见朱棣离开,花白的眉毛一掀,便待叫人拿下他,后来不知怎的,终于没有出声,眼看着朱棣狼狈不堪的退出了御花园,朱元璋长长叹了一声,苍老的身躯显得愈发佝偻,整个人颓靡萧瑟了许多。

“罢了,儿孙事,自有儿孙承担,朕杀了一辈子的人,做了一辈子的恶事,如今…朕累了。朕下不了手了。”

朱元璋神情萧然落魄,仿佛一瞬间苍老了许多,布满了老年斑的脸上流露出英雄迟暮的悲伤。

“允炆,与朕进武英殿说话…萧凡。”

“臣在。”

“殿外等候。”

“臣遵旨。”

*

朱棣跌跌撞撞逃离了皇宫,出了承天门便急忙上了马,在门外等候的侍卫簇拥下,匆匆忙忙打马朝乌衣巷的别院行去,一路纵马狂奔,如丧家之犬,惊吓了许多行人摊贩。

进了别院的门,道衍和尚迎上前,看着朱棣额头上流血不止的伤,大惊道:“殿下为何如此狼狈?”

朱棣顾不得细说,一把抓住道衍的手便往外走去,口中急促道:“没时间细说了,先生赶紧随本王回北平,京师待不得了,迟则有性命之忧…”

道衍神情一凝,挣开了朱棣的手,高声喝道:“殿下且慢!到底怎么回事?殿下不是进宫面圣了吗?无端端的怎会有了性命之忧?”

朱棣满脸悔恨之色,长叹口气,将今日之事细细说了一遍。

道衍刚听完便跺足气道:“殿下你…你糊涂啊!皇宫大内之地,你说话怎可如此孟浪!行事怎可如此轻佻!你这般冒失,如何能成大事!前程尽毁矣!”

道衍和尚是朱棣手下的第一谋士,他与朱棣既是从属,亦是朋友,所以道衍说话不必顾及朱棣的面子。

朱棣闻言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满是羞愧之色。

“先生说的是,本王…唉!本王今日见到那无德无能的小儿。心中一股怨气难平,只觉得人生在世,尊贵如皇子亲王者,际遇也这般不公平,为何本王戍守北疆,刀里来火里去,几番命悬一线,几番死里逃生,数征残元,立功无数,父皇却仍只让本王做个戍守一地的藩王,而那个黄口小儿什么都不必做,甚至连门都不必出,他便可以安安稳稳的承继这整个大明江山,我这立功无数的叔叔还得奉他为主,上天之不公,何至于斯!”

道衍一旁看着朱棣那张因怨毒而变得扭曲的脸,冷冷道:“上天本就不公,殿下到今日才明白么?既然不公,那咱们就试着去改变它!与上天斗上一斗!敢与天斗之人,需要过人的胆气,超凡的睿智,强大的实力。最重要的是,需要冷静的头脑!殿下,你今日做了一件愚不可及的蠢事!”

朱棣握紧了拳头,狠狠一拳砸向回廊下的柱子,眼中露出凶狠的厉光,恶声道:“做都做了,本王还有什么好说!先生,趁着锦衣卫还未拿人之前,你我赶紧离开京师回北平!到了北平便是本王的天下,本王还惧何人?咱们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挥师南下。坐了这大明江山!”

道衍语气愈发冰冷:“殿下,你确定要你与父皇一战么?”

“我…”

“你做好了挥师南下的准备了吗?你的军队有充足的粮草吗?有高昂的士气吗?有与朝廷正统的天兵一战的勇气吗?你陆续派入南边的官吏们控制好了他们治下的城池了吗?以人子身份,公然谋父亲的反,天下谁会站在你这边?你在道义上站得住脚吗?最重要的是…从单纯的兵家之事来说,你打得过你身经百战,戎马一生的父皇吗?天时地利人和,你占了哪一样?”

道衍一个又一个尖锐的问题,问得朱棣面色苍白,浑身冷汗潸潸,整个魁梧的身躯竟摇摇欲坠,他攥紧了拳头,如同笼中的困兽,死死的盯着道衍,嘶声低吼道:“难道我们就等在这里等父皇杀了我不成?我朱棣英雄一世,纵然是死,也不能死得如此窝囊!”

道衍神色冷峻的揉了揉太阳穴,仔细想了一下,冷不丁问道:“殿下刚才说,你逃离御花园是因为皇太孙暗里给你打了个手势?”

“对。”

道衍目光中流露出轻松的色彩,淡淡道:“那就是了,殿下放心,你的性命已无虞,皇太孙自会在陛下面前为你说项。”

朱棣露出狐疑之色,道:“真的吗?这事可开不得玩笑,先生何以如此肯定?”

道衍长长叹了一声,道:“皇太孙…终究还是太心软了!殿下,你的对手太弱,这是上天给你的机会,你可要死死抓住才是,行事莫再冒失了,陛下如今老迈,殿下只需再等上几年,待陛下龙御归天,皇太孙继承大统,届时主弱臣强,天下可任由殿下纵横驰骋。”

朱棣心情忐忑的点了点头。

“那本王现在应该做些什么挽回?”

道衍摇头笑道:“你什么都不必做,两天以后。你就按你自己说的,亲自进宫向你父皇负荆请罪,那时你父皇怒气已消,必不会下手杀你,多半是严厉训斥你几句,此事便就此作罢。”

对于道衍的话,朱棣还是十分信服的,闻言于是长长松了口气。

性命既已无忧,道衍的好奇心却上来了。

“殿下额头的伤是怎么回事?陛下怒极出手倒是可以理解,但他是用什么砸的?”

提起这事,朱棣就恨得牙痒痒,板着脸道:“父皇用石头砸的…”

“石头?陛下哪来的石头?”

“萧凡递给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