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说脏话!”

“但十两银子能判什么罪?”

萧凡笑容坏坏的:“贪墨罪,你哪怕只收了一文钱,那也是贪墨罪。”

解缙楞了一会儿,垂头丧气道:“那第二个选择呢?”

“第二个选择就赏心悦目多了,绝对如天官赐福一般祥和…”

萧凡笑着拍了拍解缙的肩,道:“…以后别跟那帮所谓的清流混在一块儿了,真的,我是为你好,跟他们搅和在一起没好处,他们思想僵化,古板,固执,你别以为这就是所谓的忠臣,实则他们是在误国误君,以后跟着我吧,跟着我,你的人生肯定大不一样,我保证。”

解缙下意识嘴一张,便待反对,可是看到萧凡那张笑吟吟的脸,不知怎的,打从心底冒出一股寒气。

“我…我如果不跟着你,你打算把我怎样?”解缙试图找回点主动。

萧凡笑道:“解学士是聪明人。你懂的。”

解缙怒哼,猛地一挺胸,大声道:“孟子曰:威武不能屈!我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绝不跟你们这些奸贼混在一起!”

“来人,给我揍他一顿!”萧凡懒洋洋的下令。

“慢着!慢着!我选第二个,第二个!我跟你们还不行嘛…太霸道了!”解缙哭丧着脸道。

读书人就是贱的!

正午时分,萧凡和曹毅缓步走在街上。两人身后跟着几名锦衣校尉随侍,众人皆穿着一身崭新的飞鱼服,看起来威武肃杀,路旁的行人见了无不纷纷避让,看来锦衣卫的恶名在民间已深入民心。人见人怕。

萧凡没着官服,穿着一身儒雅的长衫,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用方巾在头顶系了一个髻,腰间挂着一块萧画眉给他买的纳福碧玉,整个人看起来像一个富贵公子,举手投足间尽显风流仪态,倒是吸引了不少路边大姑娘小媳妇儿偷偷注目的眼神。

“锦衣卫已在开封建了千户所,所任千户乃六年前的旗手卫千户郭怀安,由于开封是周王封地,我们建千户不好太张扬,一切都只是秘密进行,没有知会周王。”曹毅虽是京师镇抚司的千户,可他办事得力,已隐隐有锦衣卫第三号人物的派头,锦衣卫的大小事务很多都是他在操持。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第一号人物指挥使李景隆是个整天玩鸟遛狗嫖姑娘的纨绔子弟,成天没干一件正经事,第二号人物萧凡同志,则利用前世的企业管理方法,充分给下属放权,让他们每个人每天都有忙不停的事,美其名曰“对岗位有归属感”,而他本人却只牢牢把住人事权和财政权,其实说到底,这只是萧凡偷懒的借口而已。

萧凡一边走一边认真听着曹毅汇报,点头道:“曹大哥干得不错,不过咱们的速度应该再快一些,咱们要将锦衣卫的势力在今年之内延伸至北方,至于南边的,可以暂时放一放。”

曹毅不解道:“为何你这么急着往北方延伸?建锦衣卫可是急不得的事情,发展过快,不但财事方面吃紧,而且欲速则不达,力士,校尉和密探们训练不够就放出去就职,忠心和能力方面无法保证。也许会弄巧成拙。”

萧凡叹了口气,这世上或许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大变即将来临,朱元璋只有一年的寿命了,明年的五月,朱元璋驾崩,再过一年,燕王和宁王就要反了,若不趁着现在将战争的前期工作做好,难道历史又要走回老路吗?

当然,这些话说不出口,说了他也不会信,这就是穿越者的纠结之处了,很多事情就像茶壶里的饺子,心里有数却倒不出。

“曹大哥,别问那么多了,你加快速度就是,财政方面我来想办法,人员的训练也要加快,特别是密探,收集打探情报,以及进行肃敌暗杀的顶尖高手,对于他们的训练一定要快,我现在很需要这些人。”

锦衣卫的职能除了监督百官之外,对外最重要的就是缉捕刑侦,以及打探军情和肃敌,所谓肃敌,便是用顶尖的高手潜入敌区,刺杀敌方的高级将领,这些高手招进锦衣卫以前都是江湖上排得上名号的武林人士。

对于监督百官,萧凡兴趣不大,毕竟他们只是一些文官,除了嘴巴贱一点,基本也干不出什么太出格的事儿,目前而言,萧凡心中最看重的,就是对燕王封地的一切情报,从军事部署,到作战能力,甚至燕王麾下每一名将领的名字,能力,喜好,性格等等,这是他最需要的情报。

“这…是!下官会尽力再加快速度的。”曹毅沉吟了一下,然后重重抱拳应道。

萧凡笑着拍了拍曹毅的肩,道:“最多不超过两年,你就会知道,我的这些部署是多么的正确及时了。”

曹毅满头雾水:“…”

——曲高和寡啊!

众人不知不觉已走到府东大街,街边拐角处,远远的围着一群锦衣卫,满脸凶神恶煞的对着一位邋里邋遢的老道士说着什么,像是威胁,又像是争辩,而那位老道士满面红光,好象喝了不少酒,他两眼朝天翻白眼,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曹毅凝神一看,惊异道:“咦?大人,那人不是你师父吗?他…怎么又惹事儿了?”

萧凡早就看见了,不过太虚那副模样让他感觉很丢脸,所以他一直没出声儿。

“咳,曹大哥你看错了,天底下的道士多了,哪能个个是我师父?…我们怎么走到这儿来了?回衙门吧,今天还有很多公务要办…”

“天底下的道士虽多,不过令师那副模样的道士举世只有这一个,别无分号,我不可能看错的。”

曹毅使劲扳过萧凡的身子,指着老道士道:“大人看清楚,那真是你师父啊!”

所以说,认真的人最让人讨厌!

“啊?是吗?啊!果然是我师父…”

萧凡没办法了,只好走上前去,刚走近,便听到太虚狂妄的叫嚣声。

“贫道哪里在路边撒尿了?你们找找,这地上干干净净的,哪里撒尿了?”

围着他的锦衣校尉恶狠狠的道:“老东西!在咱们锦衣卫面前还敢狡辩,不想活了?老子明明看见你撩起道袍,掏出家伙准备撒尿的,你敢否认吗?少废话,罚款!五钱银子!少一个子儿老子就拿你进大牢,让你尝尝自己的尿是啥滋味!”

太虚怒道:“你敢威胁道爷?你知道道爷是谁吗?你们锦衣卫的萧同知是道爷的徒弟,你敢抓我,我徒弟非杀了你们不可!不信你就试试。”

众锦衣校尉闻言一窒,心虚的互视几眼。

这老家伙说的话是真是假?万一他真是萧同知的师父,那咱们可就闯大祸了…

“可…可是咱们公事公办,规矩…规矩是萧大人定下的,你在路边掏出家伙准备撒尿,这总不假吧?”一名锦衣校尉壮着胆子嘴硬道。

太虚一翻白眼,悠悠道:“你们哪只眼睛看见我撒尿了?谁说我掏家伙就是为了撒尿?”

“你没事在大街上掏家伙,不是为了撒尿是什么?”

“道爷我的家伙长得虎头虎脑,生机勃勃,粗黑可爱,道爷心喜之,没事儿掏出来欣赏欣赏,不行吗?大明律里哪一条规定男人不准在大街上掏家伙欣赏的?”

众锦衣校尉闻言惊骇的同时往后一退,尽皆无言。

这么无耻的借口都能找得到,他们还能怎样?

忽然一名锦衣校尉感觉有人拍他的肩,回头一看,顿时把他吓坏了。

“属下参见萧…萧大人,曹千户…”

萧凡一脸羞愧得无地自容的模样,曹毅也是一副赧赧不好意思的样子。

伸手掏出五钱银子递给那名锦衣校尉,萧凡沉痛道:“…拿去吧,规矩不可废。”

锦衣校尉吃了一惊:“大人,那老…道爷,真是您师父?”

萧凡沉痛点头。

“不用了不用了,老道爷说的没错,他并没在大街上撒尿,咱们不该罚他…”锦衣校尉们吓得浑身直哆嗦。

开玩笑,谁敢罚锦衣同知的师父的银子?不要命了?

太虚一脸得意的仰天长笑。

萧凡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对锦衣校尉们道:“给你你就拿着!该罚就罚,谁都不能特殊,不过,以后你们要加强一下法制教育…”

“属下愚钝,大人此话何意?”

“大街上掏家伙,就算不是撒尿,那也犯了有伤风化之罪,按律,除了罚款以外,还要没收有伤风化的工具作为呈堂证据。你们懂了吗?”

众锦衣校尉一脸恍然:“属下明白了!”

太虚狂妄的笑声如同被人忽然掐住了脖子似的,立马停下呛咳不止,咳得一张老脸通红发紫。

“大人,你这位师父真是…真是异人异行啊!”回镇抚司衙门的路上,曹毅憋着笑,言不由衷的夸道。

萧凡叹了口气:“这都是闲的呀,所谓无聊生祸患,我得给这老家伙找点儿事做才行。”

“给他找什么事?”

萧凡仰头望天,目光深沉而忧郁:“干脆把他割了,进宫侍侯皇上去,从此皇宫又多了一位深藏不露的大内高手…”

“…你对你师父可真狠!”

“男人,就得对师父狠点儿!”

暮春,六朝形胜之地的京师应天,柳绿花红,莺歌燕舞,正是“青梅如豆柳如眉,日长蝴蝶飞”的季节,秦淮河畔,游人如织,弦歌动地,一曲清流,逶迤东下,十里春花,争奇斗艳。

往日文人墨客聚集,吟诗弄曲的青楼酒肆里,今日却一个人都不见,许多举子皆乘着船,或坐着马车,或坐着轿子,飞快往秦淮河北岸的江南贡院奔去。

今日是洪武三十年丁丑科春闱放榜的大日子,举子们辛苦赴京赶考,历经艰难,十年寒窗诸多苦累,为的就是今日那大红的皇榜上那一串串的名字中,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辰时,贡院辕门大开,监场官员高举着大红色的榜文,在护场军士的围侍下,在鞭炮齐鸣的喧闹声中,官员将榜文张贴在贡院辕门前,一时间,举子们纷拥上前,万头攒动,千万双眼睛急切而期盼的在榜文上寻找着自己的名字,然后举子们的神态各异,中进士者欣喜若狂,落榜者垂头丧气,黯然离开。

在这个有人欢喜有人悲的时刻,动乱发生了。

一名落榜的举子不甘心的又在榜文上寻找了一遍,然后大声道:“奇怪,本科取贡士共计五十二名,为何这五十二名贡士全是南方人?我们北方的举子竟无一人得中?这是为何?难道我们北方举子差到这个地步了吗?”

这名举子的一声大喊,顿时引来了所有人的注意,大伙儿凝目在榜文上一瞧,中进士的果真全部都是南方人。

“尹昌隆,刘仕谔,王洪,邬修,宋琮,姚有直…全部都是南方人!”另一名举子将榜文上的名单念叨了一遍,然后满脸愤怒。

“主考官刘三吾是茶陵人,副主考白信蹈也是南方人,他们这是公然袒护乡里,重南而薄北,我等北方举子不服!”

“对!不服!我们要告御状!请天子圣裁!”

“十年寒窗,竟被朝廷主考一己之私所误,刘三吾,你误我等一生前程,天理难容,罪当至死!”举子们振臂悲呼。

几句话之间,众落榜举子俯身拾起地上的石头,瓜皮,泥团等物,纷纷砸向那张大红色的皇榜,群情激愤万分,有高呼呐喊的,有捶胸顿足的,也有哭爹喊娘的。

“各位!咱们一齐去礼部衙门,请礼部衙门的官员给咱们个说法!走!”

“走!”

两个时辰后,锦衣卫镇抚司衙门来了一名宦官,他行色匆匆的甩了甩拂尘,对锦衣卫指挥使李景隆,和锦衣卫同知萧凡尖声高喝道:“传陛下口谕,锦衣卫指挥使,曹国公李景隆,锦衣卫同知萧凡,于明日寅时奉天殿见驾,参加明日百官早朝,钦此!”

第一百零六章 金殿面圣(上)

“奇怪,早朝是六部官员和九卿们才能参加的。陛下要我们锦衣卫参加做什么?”李景隆皱着眉,摸着下巴道。

锦衣卫本是皇帝的私人特务机构,只对皇帝一人负责,所以排除在六部官员之外,按规定,锦衣卫官员是没资格上朝的。

萧凡也陷入了深思:“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了…”

正说着,一名锦衣百户匆忙走进,将一份写好的奏报搁在李景隆的书案上。

李景隆拿起一看,随即冷笑几声,然后把它递给萧凡。

萧凡看了两眼,抬头愕然道:“举子们闹事?”

李景隆冷笑道:“一帮酸儒文人,闲着没事聚集在礼部衙门大吵大闹,应天府的捕快衙役们已经赶去将他们围住了,要我说,对这帮不守本分的读书人,就应该杀一儆百,多杀他几个,看谁还敢闹!”

说着李景隆扭头看着萧凡道:“咱们锦衣卫要不要也派几百人去看着?毕竟这里是天子皇城,这帮读书人若来了疯劲儿,没准会把事情闹大,那时陛下若怪罪。咱们锦衣卫也要担责任不是?”

萧凡急忙道:“大人,这样不妥。”

“为何?”

“大人,陛下立国之初便看重读书人,对他们皆是以礼相待,今日这事儿,咱们没得陛下旨意,贸然出去监看,恐怕会更坏事儿,咱们这些百户啊掌旗啊都是没读过什么书的粗人,到时候脾气一来,对读书人打了骂了,陛下可能会龙颜不悦,那个时候咱们可就罪责难逃了…”

李景隆想了想,倒抽了口凉气,庆幸道:“多亏你提醒,这事儿还真有可能。反正咱们没得陛下旨意,那帮举子就算放火烧了礼部衙门,也不关咱们的事,对吧?咱们不能跟读书人似的犯贱,自己凑上去挨巴掌…”

礼部衙门就在金水桥外,与锦衣卫镇抚司衙门相隔不远。若有什么异常的动静,锦衣卫肯定是第一个知道。

“来人!派几个人去礼部衙门门口监看,若那帮读书人有何动静,立马回报,未得本国公或萧大人的命令,锦衣卫不得轻举妄动!”

李景隆吩咐完毕,忽然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我倒真希望那帮读书人一把火烧了礼部衙门。他祖母的!自从我领了锦衣卫指挥使这个差事,那帮六部官员见了我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跟我**了他们亲闺女似的,老子任这指挥使是陛下的旨意,杀大臣也是陛下的旨意,那些大臣们不敢跟陛下叫板,全冲着我来了,你说我冤不冤呐!”

萧凡劝道:“大人别跟那帮酸儒计较,都是些读书把脑子读傻了的智障人士,咱们怀慈悲之心,行霹雳手段,待证得菩提之时,那些被咱们普渡的人自然会明白咱们的苦心…”

李景隆琢磨了一下萧凡的话,接着一拍大腿,深以为然的道:“萧大人说的好哇!不愧是进士出身,这话的道理很是深刻,锦衣卫干的是沾血索命的勾当,咱们这些做头头儿的若无慈悲之心,恐怕下面的人会造不少杀孽,所以。我平日里经常干那些普渡世人的事儿…”

萧凡愕然道:“大人经常普渡世人?”

这草包居然变菩萨了?

李景隆嘿嘿色笑道:“那是当然,昨儿个我还普渡了一回呢,记得前些日子被枭首示众的大臣吗?那些犯官的家眷妻女被充入教坊司乐籍,永为官ji,我这些日子天天往教坊司跑,就是为了普渡那些犯官的妻女,让她们yu仙yu死…”

李景隆脸上露出了**的笑容。

萧凡攥紧了拳头,生生忍住一脚狠狠踩上他那张贱脸的冲动。

贱人就是贱人,哪怕贵为国公,他的本质仍然还是贱人。yin**女这种缺德的事情,他却当成风流韵事说出来,丝毫没有廉耻之心,难怪那些大臣们不待见锦衣卫。

有机会一定要把锦衣卫的大权拿过来,这样的草包当锦衣卫的一把手,只会把锦衣卫的名声越搞越臭。这家伙最好的结局就是被钉在耻辱柱上,每一个过路的行人向他吐一口唾沫,直到他被活活吐死…

***

次日寅时。

天还没亮,六部九卿的官员们聚集在承天门外,在暮春尚带着寒意的晨风中不自觉的搓手跺脚,等待着宫门开启。

所谓早朝,金殿面圣,向天子奏陈国事,指点江山,说起来荣耀光鲜,可实际上却不是那么美妙,首先必须习惯每天在这寒冷的早晨四五点钟的时候等候在宫门外,去早了多受冻,去晚了更是连宫门都进不去。

光鲜之下往往藏着艰辛,炫耀门楣乡里之时。谁会知道这些位高权重的大臣们每日天不亮便站在宫门外瑟瑟发抖的等待宫门开启,等待天子临朝的这份苦楚呢?

此时宫门还未开,大臣们则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谈论,所言皆是昨日春闱放榜的南方进士,以及举子们大闹礼部衙门之事。

一乘轿子在众臣的谈论声中轻悄行来,轿子在承天门那高大的白玉石牌下停住,萧凡从轿子里走出来,他穿着五品官服,腰板挺得笔直,神情肃穆威严,才二十岁的他,现在已多少有了一些淡淡的不怒自威的气质。

群臣见到萧凡,议论声顿时停住,大家一齐看着他,胆小的大臣浑身轻颤了一下,不自觉的往后退了退,还有那些没退的大臣,也有些畏惧却又死要面子的硬挺着,望向萧凡的眼神颇有些忌惮。

众人怕的当然不是萧凡本人,他们怕的是萧凡的身份,以及越来越发展壮大的锦衣卫。

前些日子锦衣卫刚重建,便杀了京师数十名大臣,牵连犯官家眷亲属多达数百人。如此令人震撼的登场亮相,给了朝堂百官狠狠一记闷棍,锦衣卫仿佛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大臣们,我们来了,我们恢复了,你们都小心点儿!

群臣们嘴上痛骂锦衣卫如何倒行逆施,如何败坏朝纲,但他们毕竟是人,大部分都还是怕死的,对锦衣卫也只敢嘴里骂一骂,甚至有的连骂都不敢骂。

平日走路都要绕着躲着走。却不成想今日却在这宫门口碰到了锦衣卫的第二号人物萧凡,瞧他这模样,应该是奉诏来参加早朝的,这下群臣尴尬了,不知该上前打声招呼,还是干脆假装没看见…

萧凡下了轿,看着黑暗中仍显巍峨的宫城,心中不由意气风发。

今天是他头一次参加早朝,是个很有纪念性意义的日子,我萧凡,今日便在这大明朝翻开属于自己的崭新一页,玉阶面圣,畅议国事,天子驾前,指点江山,用自己的双手博一个王侯功名,人生得意若此,岂不快哉!

坦然迎着群臣或忌或恨或惧的目光,萧凡像一只站在鸡群中的白鹤,那么的卓尔不凡,那么的神采飞扬,那么的精神抖擞,连望向群臣的目光都带着几分凌厉狠辣。

他不怕人恨,不怕人嫉,痛饮狂歌空度日,飞扬跋扈为谁雄…

面含冷笑,睥睨群臣之时,不合时宜的声音打断了萧凡拉风的登场亮相。

“这位大人,麻烦把租轿子的银钱结了,谢谢。”轿夫很有礼貌的道。

“噗——”群臣中数人不由自主的喷出声音。

萧凡意气风发的表情顿时一窒,神采飞扬之态立马消逝得无影无踪,手忙脚乱的往怀里掏去,嘴里一边问道:“多少银子?”

“…五钱。”

“啊?这么贵?你们是不是宰客啊?”

“…大人,整个京师都是这个价。”

“…能便宜点吗?以后我会经常租的,多少给点面子,打个折吧。”

“大人,我们这是不二价。恕不还价,谢谢。”轿夫不卑不亢。

“…”

嘴里一边还价,萧凡一边在身上到处找银子,找得满头大汗。

“…早上出门急了,忘记带银子,先欠着行吗?我下午派人给你们送去…”萧凡神色尴尬道。

“大人,小的车马行本小利薄,恕不赊欠。”轿夫回答得很客气,但目光中已有了些不耐,京师租轿子的官儿见多了,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位磨磨唧唧的?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们是开黑店的啊?”

“…”

萧凡身后传来一声沉重的叹息,一小锭银子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不偏不倚的落在轿夫手里。

“拿去,余下的算赏你了。”

轿夫顿时眉开眼笑的躬身道谢,一扫刚才讨价还价时的颓靡之态。

萧凡回头一看,却见李景隆朝他翻了个白眼儿,一副跟他不太熟的模样,往远处走了几步站定。

萧凡急忙朝他道谢:“多谢大人义伸援手,下官感激不尽…大人来得挺早的啊,呵呵…”

李景隆咳道:“我早来了,见你忙着讨价还价,没好意思上来跟你打招呼。”

萧凡面有赧色:“下官俸禄不多,日子过得颇为拮据…”

李景隆一副很丢脸的表情,叹道:“我是真不想理你的,可惜啊,咱们都同属一个衙门,不理不行,拜托你不要让咱们锦衣卫没面子好不好?这么多大臣都在看着呢…”

“下官以后尽量让自己豪爽一点…”

**

昧爽之时,午门上方的五凤楼铜钟数响,沉实厚重的宫门开启,百官按品阶职司高低排好班,依次鱼贯入宫,踱着四平八稳的官步,缓缓朝奉天殿走去。

众大臣神情肃穆端庄,手执朝仪用的白玉象牙芴板,在两名宦官的带领下,穿过太庙和太社稷,进了午门,午门内早已有两排手执仪仗旗幡的大汉将军等候,见群臣来到,便将仪仗高高举起,走在最前,后面跟着数名宦官,最后才是正式的朝廷官员。

官员也不能乱站,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位置,走在最前面的,是有爵位在身的公侯驸马伯,其次是五府的武将和六部的官员,再其次是九卿官员,最后垫底的是应天府及在京杂职官员,包括左右春坊,詹事府,以及各司经局官员,不如仪者,从监察御史及鸿胪寺纠劾。

萧凡是锦衣卫官员,本无资格上殿,朝班之中也没他的位置,但朱元璋特别点名,萧凡只好耷拉着脑袋走在所有官员的最后。

原本李景隆也应该陪他走在最后的,可李景隆投了个好胎,有个死了的曹国公老爹,他袭爵继承了国公之位,所以他竟有资格走在所有朝臣的最前面。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该扔。

萧凡小心翼翼跟着群臣的队伍往前走着,从皇城门,到承天门,再到午门,沿路都悬挂着训诫百官的大红色木牌,皇城门前牌书:“大小官员面欺者斩”,午门牌书:“官员人等说谎者斩”。

萧凡一路看得既觉有趣,又觉好笑,这大概是历史上最早具有中国特色的标语口号了吧?

进了内宫城,当先一座气势恢弘的大殿矗立在萧凡眼前。

奉天殿,百官朝贺皇帝,举行正式朝会,参奏政事的大殿,也就是俗称的金銮殿。

殿外四面出檐,渗金圆顶,殿顶上还缀有一颗硕大的金球,一派金碧辉煌,富丽宏伟之相,宫灯巨烛将大殿照得明亮如昼。

这时群臣已经站在了奉天殿外,不过他们并没有进殿,而是仍按品阶和职司排成班,然后不言不语,神色肃穆恭谨的站在殿外的御道上,等候皇帝临朝。

萧凡…仍旧很低调的站在群臣的最末尾。

很快,鼓乐声起,奉天殿后的华盖殿走出两列仪仗,皇帝御门,锦衣力士张五伞盖、四团扇,联翩自东西升立座后左右;内使二人,一执伞盖,立座上,一执武备,杂二扇,立座后正中。

皇帝先入殿,安座后,再鸣鞭,鸿胪寺官员唱群臣之名入班,左右两班齐进御道,再排班。此时文官北向西上,武官北向东上,行一拜三叩头礼,是为“大班”。公侯、驸马、伯自成一班(勋戚班),居武官班前而稍离。

群臣行礼毕,鸿胪寺官对御座宣念谢恩、见辞员数,这些人已于日前在寺具本报名,此时在庭下或午门外遥行五拜三叩头礼。

一直到现在,上朝时面圣的礼仪这才算做完了,接下来鸿胪寺官员高唱各官有事进奏,正式的早朝便开始了。

萧凡初次临朝,站在最后跟着群臣有样学样,战战兢兢的倒也不曾出纰漏。

朱元璋坐南面北,神态威严。他穿着正式的皇帝朝服,头戴翼龙冠,面无表情的坐在龙椅上,看着群臣向他叩拜,尽管年已老迈,可他仍挺直着腰板,像一个为了信仰而战斗了终身的老兵,坚毅不屈的做着每一件他应该做的事。

朱允炆坐在龙椅的下方,身子微微倾斜,自被册封皇太孙后,他必须跟着朱元璋一起临朝,用心体会学习处理朝政。

待到所有的程序做完,萧凡这才松了口气,擦了擦额头,发现满脑门的汗。

上朝,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啊,哪怕一个动作做错了,或者不小心咳嗽一声,都会有监察御史跳出来参劾,而朱元璋又是个不怎么随和的人,朝仪上出了纰漏的大臣,轻则廷杖,重则问罪甚至杀头,萧凡觉得有些害怕,朱元璋嗜杀的威名远播四方,前世已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况且这是大朝会,跟以往朱元璋私下召见不一样,朝会以礼仪为大,当着这么多大臣的面,萧凡若出了错,朱元璋就算想袒护都没办法。

不过,幸好所有的程序都做完了,剩下的就是好好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的等朝会开完,再低调的跟着大臣们退出皇宫,今日的上朝就算是功德圆满了。

正在心里打着如意算盘,萧凡却忽然听到身旁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冷哼。

愕然扭头一看,萧凡笑了。

身旁的这位是老熟人,原礼部右侍郎,后来被朱元璋降职为御史的黄观,明朝历史上第一位连中三元的黄大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