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子澄叹道:“尚宾,你还没看出来么?陛下已对刘老大人动了杀机,不论谁救都没用的,萧凡救不了他,我们也救不了他,陛下要用刘老大人的血,来平息北方举子之怒,所以陛下明知刘老大人断然不会答应更换榜单,亦坚持逼他更改,刘老大人…已成陛下手中的一颗弃子。”

黄观楞了半晌,终于低下头,黯然叹息数声。

黄子澄目现凛然之色,激昂道:“自古朝堂除奸,哪有不付出代价的?刘老大人一人之性命,若能换得萧贼伏诛,这是无量功德!来日老大人举丧之时,我等在老大人英灵前请罪抬棺便是!”

*

城西俏江南脂粉店。

江都郡主俏面带雨,一脸惶急的对陈莺儿道:“莺儿,怎么办?怎么办?萧凡他…他…”

陈莺儿黛眉一蹙,道:“萧凡怎么了?”

江都郡主低下头,心头泛起无比的苦涩,珠泪涟涟颤声道:“我听皇弟允炆说,萧凡如今危在旦夕,皇祖父为难他,外臣为难他,北方举子亦为难他,如今他已是四面楚歌了…”

陈莺儿俏面神色变幻不定,半晌才定了定神,沉静道:“郡主,你莫急,仔细把这事儿说清楚。”

江都郡主抽噎着断断续续将丁丑科案的始末说了一遍。

陈莺儿听完,娇躯不自觉的轻颤几下,俏面唰的一下变白了,随即又恢复了红润。

我应该高兴的,不是么?萧凡如今进退无路,谁也救不得他,我的报复眼看就要成功了。萧凡,你身陷绝境,皆是自找的!当初你若与我成亲,咱们安安分分老死在江浦,何来今日之祸?萧凡,你活该!活该!活该!!

陈莺儿闭上眼,命令自己高兴起来,萧凡大祸临头,不正是自己一直期盼着的结果么?我应该高兴的。

美目甫阖,两串晶莹的泪珠儿却不知不觉间滑落面庞。

“莺儿,你…怎么也哭了?”

“我…我见不得旁人流泪,你一哭,我心里也跟着难受…”陈莺儿慌忙擦了擦面上的眼泪。

江都郡主浑然未见陈莺儿慌乱的眼神,垂首幽幽道:“他…是个有良心的好官儿,允炆告诉我,他若狠得下心将刘三吾抓起来问罪,一切难题便迎刃而解,可他就是不愿滥杀无辜,是他的良知,逼得他走上绝境…莺儿,我们能不能为他做点什么?帮帮他,救救他,我不愿见因良知而死于非命…”

郡主期盼的目光望向陈莺儿,那么的楚楚动人,惹人怜爱。

陈莺儿闻言顿时怔忪,他…因不愿滥杀无辜,而自入绝境么?萧凡,你怎么这么傻?当初你抛弃我的那股狠劲儿到哪去了?刘三吾无辜,我陈莺儿便不无辜么?

爱与恨,恩与怨,在她心中反复纠缠,萦绕…

“莺儿…”江都郡主那柔弱可怜的哀求打断了陈莺儿的幽思。

陈莺儿看着江都郡主那双哀怨欲绝的美眸,芳心一软,终于长长叹了口气。

“刘三吾和他手中那张南方进士的榜单是关键!”

陈莺儿一针见血的道出了事情的本质。

说完之后,陈莺儿芳心既觉后悔,又感轻松。

江都郡主闻言俏目一亮,浑然未见一旁的陈莺儿那张充满了矛盾和幽怨的俏脸。

一天过去,京师朝堂暗潮涌动,风云诡谲,无数双眼睛盯向萧凡和刘三吾,每个人都知道,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而萧凡和刘三吾,则是这场风暴的中心。

萧凡会向刘三吾痛下杀手吗?他若下不了手,陛下必治他的罪,萧凡如何选择?

无数观望的脸庞,流露出不一样的神情,有的幸灾乐祸,有的焦灼担心,有的暗垂珠泪…

第二天午时,皇太孙朱允炆进宫觐见朱元璋,向皇祖父求情,请求赦免刘三吾,以下圣旨的形式强制更改春闱榜单,就此揭过丁丑科案,朱元璋不允,执意坚持主考官刘三吾自己更改榜单,否则便严惩。

朱允炆复求换人办案,将办案主官萧凡撤换,朱元璋仍不允。

朱允炆无奈,于是登临刘三吾府上,以太孙之尊求刘三吾更改春闱榜单,刘三吾激拒。

曹毅发动京师锦衣卫,已将天网撒向春闱榜单上的五十二名贡士,不惜一切代价要求在两日之内逼供众贡士谁有向主考行贿之举,尽最大的努力,试图在两日之内挽回败局,救得萧凡性命。

与此同时,黄观频繁于朝堂各尚书,侍郎及九卿府上走动,一场针对萧凡的阴谋渐渐成型…

*

漫天密布的阴云,仿佛遮住了京师头顶明媚的阳光。

不知不觉,第二天也过去了,离朱元璋留给萧凡的期限只剩最后一天。

山雨欲来风满楼。

曹毅,袁忠等锦衣卫千户,百户登门求见萧凡,打算苦劝他保全性命,拿下刘三吾,向朱元璋交差,众人却被萧凡拒之门外。

朱允炆在东宫急得满嘴火泡,再次进宫求情,复被拒,朱元璋似乎铁了心,一定要在萧凡和刘三吾之间杀一个。

日落时分,宫里出来了一位宦官,进了萧凡的府上,向萧凡宣读了朱元璋的口谕,口谕很简单,没有命令也没有斥责,只有一句话:“两日已过,萧爱卿何去何从?”

就在众人干着急时,无数双眼睛瞩目的热点人物萧凡同志终于有了动作。

朱元璋派来宣口谕的宦官走了以后,萧凡当即出了家门,孤身直奔刘三吾府上而去。

一路上萧凡怒气冲冠,刘三吾未免太过分了,这么多条人命系于他一念之间,难道改几个贡士名字就那么难吗?这可是上百条人命啊!你要保持文人的气节,何必把我拖累进去?明日就要上朝面圣了,自己这条小命越来越悬,惹急了我真把你抓起来关进诏狱,杀人总比被杀好。

京师城南的刘三吾府。

府门幽幽紧闭,门前冷落鞍马稀,与往常的门庭若市形成鲜明的对比,平日里来往热络的大臣们仿佛一夜之间全都失踪了似的,一个上门的都没有。

偌大的府门前,只有一乘双马双辕的豪奢马车静静停在那里,马车旁规规矩矩的站着数名宫装侍女,和几名大内锦衣亲军。

萧凡走到刘府门前,目光随意的扫了一下门旁的马车,便没再注意。

见黝黑光亮的刘府大门紧闭,萧凡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凝神提气,一脚狠狠踹向刘三吾家的大门,大门里面并没锁,很容易便一脚踹开,颤巍巍的大门吱吱呀呀打开的同时,萧凡一个箭步跨了进去,不顾刘府内下人们惊愕的目光,一路长驱直入,杀气腾腾跑进刘府的内堂,耳中听得内堂里传出说话的声音,萧凡大踏步的走了过去,身影一闪,出现在内堂门口,然后提气暴烈大喝。

“刘老头儿!你想害死我啊?说!春闱榜单你改还是不改?不改我揍你!”

“…”

说话的声音停了,内堂死一般的寂静…

萧凡话刚出口立马就后悔了。

内堂里,刘三吾捋着胡须的手不停的颤抖,却还故作豁达之状,努力撑着维持一副淡然处之的模样,脸色却已渐渐铁青。

右侧的客座上,江都郡主捂着小嘴,一双美丽的眼睛瞪得像铃铛一般大,正吃惊的瞧着一副天神下凡般凛冽模样的萧凡。

萧凡俊脸立马红了,心中抽了自己无数次耳光。

形象大毁啊!形象大毁啊!在美女面前失态是最不可原谅的…

内堂仍沉浸在尴尬的无言气氛中,三人大眼瞪小眼,一时竟无人开口说话。

终于,萧凡最先受不了这尴尬的气氛,率先打破了沉默。

“咳咳,郡主殿下,刚才您看到的都不是真的,下官其实是个斯文的读书人…”

江都郡主没说话,纤细无骨般的小手仍紧紧捂着嘴,一双瞪得大大的美目却渐渐弯了起来,弧度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两道可爱的月牙儿,很是可爱。

“萧大人真是…真是率性呀…”郡主娇脆的声音带着笑意。

萧凡尴尬的擦汗:“…”

迎着江都郡主的迷人笑眼,萧凡瞬间便恢复了往日的斯文儒雅。

好奇的看了看脸色铁青的刘三吾和江都郡主,萧凡朝郡主挑了挑眉:“郡主来讨债?”

所谓人走茶凉,眼看刘三吾就要大难临头了,债主趁他没死之前赶紧把债要回去,实在很符合逻辑。

江都郡主楞了半晌,失神的摇了摇头。

“那郡主是来找他麻烦的?”萧凡瞟了一眼刘三吾,目光中的含义很清楚:墙倒众人推,瞧你老人家这人品,啧啧…

刘三吾捋须的手越来越抖:“…”

江都郡主眨了眨眼,反问道:“萧大人来做什么的?”

“下官当然也是来找他麻烦的…”萧凡看了看郡主笑意吟吟的俏脸,顿时很善解人意的道:“今日刘府架梁子的人多,郡主若与刘大人有仇怨,径可先行解决,下官等一等没关系…”

江都郡主顿时又笑成了掩口葫芦,咯咯娇笑着道:“不不,还是萧大人先请吧。”

“郡主身份尊贵,还是您先请,下官等一等没关系的,反正刘大人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

两人当着刘三吾的面,竟客客气气的互相谦让起来,都争着让对方获得第一个找刘三吾麻烦的殊荣。

一旁的刘三吾颌下的白须已被他生生拽下两缕,气得浑身止不住的抖啊抖…

第一百一十章 早朝之前

“你们两个够了!”刘三吾爆发了。他重重的一拍桌子,颤巍巍的站起身,浑身抖抖索索的指着萧凡:“你们当老夫死了吗?欺人太甚!”

江都郡主娇俏的吐了吐香舌,恢复了往日文静的模样,坐在椅子上垂着头,像做错事的小孩一般,羞红着俏脸一言不发。

萧凡很好心的劝道:“刘大人,老年人切忌肝火旺盛…”

“你闭嘴!萧大人,你未经老夫允许,擅闯老夫宅第,你什么意思?”

萧凡无辜的往身后一指:“你家门没关…”

“你…”刘三吾不由气结,颤抖了半天,才怒哼道:“老夫等一下再跟你计较…”

说着刘三吾转过头,对江都郡主道:“郡主殿下,你刚才所请之事,请恕老夫无能为力,殿下请回吧。”

江都郡主俏脸满是失望,抬头不经意的瞧了萧凡一眼,目光幽怨之极。

“刘大人,你能否再考虑一下?此事关系萧…关系很多人的身家性命,刘大人请为这些人身后的父母妻儿想一想…”

刘三吾一脸坚决道:“郡主不必多言。老夫心意已决,绝不可改!当年的三场取士之法还是老夫为陛下所定,老夫岂能违背自己定下的科考律法?”

目光冷峭的看了郡主一眼,刘三吾沉声道:“昨日太孙殿下驾临老夫府上,所请之事与郡主一样,老夫拒绝了。”

言下之意很清楚,连太孙殿下都没这个面子令老夫改变主意,你一介妇人郡主,就不必凑这热闹了。

郡主闻言神情愈发失望,小嘴微张,却不知该说什么,长长的睫毛忽扇几下,眼眶顿时泛了红。

萧凡在一旁听得大是惊讶,听刘三吾这口气,江都郡主今日是特意来求刘三吾改贡士榜单的,谁这么大面子,竟能请得动郡主的大驾?

萧凡不由好奇的转头望向郡主,正好遇上郡主投向他的极尽悲伤的眼神,二人的目光相遇,郡主俏脸一阵发烫,赶紧扭过头去。

萧凡见状心中不由一动,女人脸红红,心里想老公,听说这郡主就快要与长兴侯的儿子成亲了,现在莫非正处于怀春的敏感期?这么漂亮的一棵好白菜,可惜要被别人拱了,千古憾事也。

刘三吾很不识相的打破了二人之间淡淡的暧昧气氛。他站起身,朝江都郡主拱手道:“郡主还是请回吧,老夫心意不可改,郡主再劝亦是徒劳!”

别人都往外赶客了,江都郡主是个女儿家,脸皮本就薄,自然不好意思再待下去,闻言只得起身告辞,走时扭过头,深深的看了萧凡一眼,目光中的幽怨悲伤之意令萧凡的心猛地抽动了一下。

看着江都郡主倩影渐去,萧凡很不解的挠了挠头,郡主看我的眼神很是怪异,她怀春的对象…该不会是我吧?

“哼!”刘三吾的怒哼打断了萧凡的思绪,“萧大人,你今日如此霸道跋扈的闯入寒舍,莫非锦衣卫打算拿老夫下狱了?”

萧凡很温和儒雅的笑了笑:“老大人多虑了,下官今日是独自前来,并非加害老大人。”

刘三吾了悟的一笑,冷冷道:“萧大人此来,也是为了劝老夫改贡士榜单么?”

“老大人果然是人老成精…咳咳。错了,是睿智超凡,下官正是为此事而来。”

刘三吾仰天长笑一阵,接着朝萧凡瞋目大喝道:“没门儿!有本事你将老夫拿入大狱便是,榜单绝不更改!”

萧凡正色道:“老大人,这件案子越闹越大,天子震怒,已对老大人动了杀机,同科试官数十人等皆已被拿入大狱…”

刘三吾打断萧凡的话,大声道:“那你把老夫也拿入大狱便是!老夫何惧之!”

萧凡一窒,耐心道:“老大人,您只需贵手轻抬,随便改几个名字,这数十位试官,包括他们的家眷上百人,皆可免难,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老大人也不忍见到这么多的同僚因您的一意孤行而身首异处吧?再说,下官秉公办案,如今的境地也是进退维谷…”

刘三吾捋了捋胡须,长笑道:“说了半天,还不是为了你自己的小命,萧大人何需为难,你把老夫往大狱里一扔,不就什么事都解决了?”

萧凡心头的怒意渐渐升起,仍死死保持着最后一丝耐心,苦口婆心劝道:“老大人,上百人的身家性命皆系于您一念之间。再说这整个天下都是天子的,天子想让您改一改贡士名单,您改了便是,何必为了您这点儿书生意气,无端葬送这么多人的性命?下官这番金玉良言,还请老大人斟酌一二…”

刘三吾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执拗的仰着脖子,冷哼道:“老夫心意已决,不必斟酌!贡士榜单上的名字,乃老夫和同僚们认真评阅之后,择其优者而取的,自古取士,只有文章优劣之分,从无因地域南北而取士的道理,这简直是荒唐透顶!陛下之命,实乃乱命,老夫宁死不敢奉诏!萧大人不必多说,有本事你便拿老夫下狱…”

话未说完,萧凡像只狂怒的狮子一般身形暴起,一个箭步冲到刘三吾面前,然后狠狠揪住刘三吾的衣襟,把这干瘦蔫巴的小老头儿整个人提了起来,像拎着一扇腊肉似的使劲在半空中晃荡。

“拿你下狱。拿你下狱!你翻来覆去这一句,你个死老头儿是不是有病啊?那么想下大狱,你丫天生的老受受?你想死我管不着,别连累这么多人陪你死!老子还没活够呢!”

刘三吾被萧凡提在半空中,两条老迈的腿儿四下乱蹬,踩着凌波微步似的,一张老脸已被萧凡狰狞的面孔吓得变成了乌紫色,抖索着嘴唇半晌没出声儿。

萧凡气得爆发了,该死的倔老头儿,为了这点破事儿咬死不松口,丝毫不顾及这么多人的性命。你守你那点儿狗屁书生气节那是你的事,老子的命也捏在你手里呢,难道你的一腔正气却要我把命搭上陪你买单?这些迂腐酸儒未免太自私了!亏得他们居然还在史书上留下了千古美名,老天简直瞎了眼!

歇斯底里的吼了几句后,萧凡冷静下来,发现刘三吾被自己拎在半空中两眼翻白,有休克的征兆,萧凡一惊,可千万别把这老家伙吓死了,否则大事不妙,朱允炆肯定头一个恨死自己。

急忙将刘三吾放在椅子上,萧凡还很好心的帮他抚平了衣襟上的褶皱,然后恢复了一派儒雅斯文气派,带着几分腼腆的笑容,轻声道:“老大人见谅,下官有些失态了…”

刘三吾脸色仍是一片乌紫,失魂落魄的坐在椅子上,浑身止不住的抖啊抖…

萧凡不由担起了心事,摇了摇他,小心翼翼道:“老大人,老大人,您没事吧?”

良久,刘三吾的脸色才渐渐好转,抖着嘴唇结巴道:“孟子曰:威武…威武不能屈,老夫…老夫绝不受你威逼!”

萧凡简直快哭了,这明朝的大臣们是不是集体得了神经病?一个个臭毛病深的,黄子澄是这样,黄观是这样,现在这位年近八十岁的刘三吾也是这样,这帮家伙被什么书洗脑了?简直比前世的传销还可怕啊…

狠狠一拍桌子,萧凡怒道:“刘大人,好说歹说你就是不听,下官问你一句,榜单你改还是不改?”

刘三吾情绪恢复正常,闻言执拗的一梗脖子,神情决然道:“不改!孟子曰:舍生而取义者也,老夫头可断。血可流,榜单绝不改!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

话没说完,萧凡扭头就往外走,嘴里恶狠狠道:“没闲功夫听你念诗,我已做得仁至义尽了,你既然执迷不悟,我也不跟你客气,等着,明日金殿之上,且看我如何扭转乾坤!靠!真受不了你们这帮老书呆子,为了那么点儿破名声,一个个跟得了自虐症似的…”

声音渐渐远去,刘府内堂里,只剩刘三吾呆呆坐在椅子上,浑身气得止不住的颤抖…

“无赖,无赖!简直是斯文败类!”

***

怒气冲冲的萧凡刚走出刘府大门,守在门外的曹毅和十几个锦衣校尉迎上前来。

萧凡诧异的看着神情焦急的曹毅众人,奇道:“你们怎么来了?”

曹毅急得满头大汗,道:“大人,现在已经是晚上了,明日寅时,天不亮你就得上金殿向陛下复命,这个时候了,你还下不了狠心拿下刘三吾那老家伙?大人,下令抓人吧,太孙殿下那里慢慢解释就是,你若不抓他,明**就得掉脑袋呀!”

萧凡摇头道:“不能抓,孟子曰:舍生取义者也…”

曹毅气得跺脚道:“你什么时候学的这种酸腐之言?”

萧凡指了指身后的刘府,道:“刚才在里面跟那老家伙学的,现学现卖…”

曹毅身后的锦衣校尉们纷纷扬了扬手中的铁链和枷锁,七嘴八舌道:“大人,下令抓人吧!只要您一声令下,咱们这就冲进刘府,把刘三吾这老家伙拿进诏狱,只要进了诏狱,属下有把握两个时辰内拿到他的口供,您给他定个什么罪名都可以,他不认也得认!”

萧凡叹气道:“你们把我平日的教导都忘了?文明执法,懂不懂?解决问题不是光靠杀人就可以的,要动脑子,懂不懂?”

曹毅急道:“都这时候了,还动个屁的脑子!刘三吾若不死,你就得死!你还有什么办法?”

萧凡皱眉沉思片刻,忽然,他的嘴角渐渐露出一抹曹毅熟悉的坏笑,那种笑容…反正不怎么善良。

“事在人为,谁说我没有办法?”萧凡俊脸此时已是自信满满。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注视下,萧凡道:“曹大哥,你来得正好,有件事情需要拜托你帮我办一下,这事很重要,办砸了,我的小命可就真的完蛋了。”

“大人请吩咐。”

萧凡凑在曹毅耳边,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曹毅越听眉头越舒缓,最后一脸古怪的瞧着萧凡,欲言又止。

“曹大哥还有话说?”萧凡笑得*光明媚。

“大人,你这法子…还不如一刀宰了刘三吾呢。”

萧凡正色道:“那怎么行?我是正人君子,君子不杀人的…”

曹毅苦笑,你不杀人,你这是诛心啊…

夜渐深沉,值夜的宦官的梆子声敲了两下,二更天了。

皇宫武英殿内,朱元璋合上手中的书本,疲倦的揉了揉眉心,头也不抬的淡淡问道:“庆童,萧凡那里还没有动静吗?”

庆童蹑脚走到朱元璋身旁,轻声回道:“陛下,宫外没有消息传进来,想必萧凡还是没有拿下刘三吾。”

朱元璋揉眉心的动作一僵,然后慢慢抬起头,目光中的厉色一闪而逝。

“再过两个时辰就上朝了,萧凡还不动手?莫非他真跟那些酸腐儒臣一样,为了所谓的大义而宁愿舍生?”

朱元璋叹了口气,神情浮上一片失望之色。

萧凡,难道朕看错你了?你与那些迂腐之臣一样,其实也是个不堪大用的庸才?

随即朱元璋脸上涌起一片凌厉的杀机,你若真是庸才,朕要你何用?留你在允炆身边,于我大明社稷绝无半点好处!哪怕将来允炆怪朕,朕也要把你杀了!

夜风吹进殿内,金色的宫灯里,烛光忽明忽暗,衬映出朱元璋一张杀机盎然的脸庞,那么的狰狞可怖…

庆童吓得面色苍白,急忙躬下身子,一动不敢动,额头的冷汗一滴一滴掉落在地毯上。

朱元璋浑然未觉,神情沉静如水。

萧凡,两个时辰后的早朝,你便自己为自己挣命吧,朕,不会再为你留情面了。

这一夜很漫长,不知有多少人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丑时三刻,皇宫五凤楼的铜钟敲了三下,悠扬低闷的钟声在京师的夜空中回荡不绝。

一顶顶官轿,一乘乘马车,自京师的各大臣的宅院里行出,不急不缓的行向皇宫承天门。

一个平常日子里,却极不平常的早朝,快开始了。

众大臣陆续聚集在承天门,不同往常的是,今日无人互相寒暄聊天,也无人喧哗嚣闹,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副诡秘的神情,四顾看着对方,然后交换一个会意的眼神,一切尽在不言中,沉默的气氛中,一股阴森的寒意在百官中盘旋,萦绕。

寅时一刻,萧凡乘着轿子来到了承天门。

刚走出轿子,无数双眼睛便聚焦在他身上。目光中的含义很复杂,有怨恨,有恶毒,还有同情。

萧凡视若无睹的轻轻抚了抚官服的衣襟,然后负手而立,傲然冷对百官,脸上带着几分淡淡的,诡谲的冷笑。

一股无法调和的敌对气息,顿时在空气中变得浓郁,激烈。

偌大的京师藏不住消息,萧凡丝毫未动刘三吾的事情,群臣早已知晓,众人心底佩服萧凡的胆气,但同时,大家也暗自庆幸这个杀了数十名大臣的锦衣卫刽子手今日终免不了被陛下处死的下场。

违了陛下旨意的人,还有活路吗?

萧凡,你今日如何解这死局?

群臣阴沉的目光中,萧凡潇洒的拂了拂衣袖,望着众人不善的面孔,露出了讥诮般的微笑。

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

我若是西楚霸王,你们,配当刘邦吗?

五凤楼的钟声再次悠然敲响,寅时二刻,宫门大开,百官上朝。

与此同时,一乘绿顶蓝昵官轿在夜风中快速往承天门奔去。

刘三吾身穿官袍,头戴乌纱,神情决然肃穆的坐在轿内,他的手上紧紧抓着一本蓝色封皮的奏本,今日是他依旨再次送呈皇帝春闱榜单的日子,榜单里写着一共五十二人的贡士名单,全部是南方举子,刘三吾仍旧执拗的一个字未改,打算今日早朝之上原样送呈御览。

文人的气节,远远重于生命。

临行前,他已向家人交代好了后事,他知道,榜单呈上之后,朱元璋必然龙颜大怒,而他的性命也必然不保,不过他不在乎,老夫老矣,余生只活这点风骨了,且让陛下看清楚,何谓“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老夫再老,风骨亦不差壮年!

官轿在漆黑的夜色中飞快前行,皇宫的卷云檐角已远远可见,刘三吾抓着奏本的手苍劲而有力,脸色也因激动决绝的情绪而泛起一阵不健康的潮红。

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慷慨赴死,引颈一刀,不亦快哉!

刘三吾坐在轿内,神态开始变得从容,脸上露出淡淡的一抹决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