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长叹了口气,道:“最近朕也一直在思考这个事情,朕…该拿燕王怎么办呢?杀之不忍,纵之成患,朕如今也为难呀!”

朱允炆鼓起勇气道:“皇祖父,这件事情终究要解决的,晚决不如早决,迟则有变呀。”

朱元璋点点头,道:“不错,是该早点解决,近日诸王已陆续向朕辞行,回封地就藩了,惟独棣儿的辞行奏本朕没有批复,在朕没有想到一个稳妥的办法以前。棣儿…还是让他在京师待着吧,朕现在担心的是,北平无藩王戍守,灭除北元的大业该交由何人接手?不可否认,棣儿戍守北平多年,实乃一员不可多得的良将…”

朱允炆想了想,道:“长兴侯耿炳文奉旨平定西北寇乱,不是已经班师回京了吗?皇祖父何不让他去北平领军?”

朱元璋摇头失笑道:“耿炳文?不不,他不行。”

“为何不行?”

朱元璋神色有些怔忪道:“孙儿啊,你可知那么多追随朕的开国猛将元勋,这些年来被朕杀的杀,赐死的赐死,为何朕却偏偏留下了耿炳文一命,不但没动他,反而放心的让他领军?”

“孙儿愚钝,委实不知。”

朱元璋似苦涩又似无奈的叹道:“朕不杀耿炳文,其奥秘便在耿炳文的爵号之中…”

“长兴侯?”

“对,长兴,朕当年与陈友谅,张士诚争夺江山,征伐四方,命耿炳文驻守长兴城,抵御张士诚的进攻,耿炳文不负朕之期望,一守便是十年,长兴城在他的防御下固若金汤,纹丝不动,极大的牵制了张士诚的兵力,给朕争取了时间和战机,朕能夺下这座江山,耿炳文驻守长兴,功不可没…”

“如此说来,皇祖父封他为长兴侯,却是实至名归了。”

朱元璋意味深长的道:“朕开国三十年,麾下曾经猛将如云,比耿炳文强的将领多不胜数,那些有本事有能力的将领被朕寻了由头杀得干干净净,惟独却留下了耿炳文一命,说到底,也是耿炳文他救了自己一命,孙儿啊,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朱允炆想了想,似有所悟:“因为耿炳文的长处在于防守,并不在进攻,擅长进攻的将领对我大明的江山社稷是有威胁的,万一他们有异心,攻城掠地将战无不胜,必成大患,而擅长防守的将领则不怕他有异心,他再强大,所守无非一城一池之地,所患不大。”

朱元璋点头笑道:“不错,看来你已懂了朕的用意,耿炳文可用,但他只能用来防守城池,不能用来进攻敌人,扫除北元之事,靠耿炳文是绝对不行的,他没那本事。”

“那…怎么办呢?”朱允炆烦恼道。

朱元璋叹息道:“暂时先把燕王留在京师吧,朕慢慢想一个稳妥的法子解决藩王之策的弊端…”

祖孙交谈良久,朱允炆便起身告退。

临出门的时候,朱元璋忽然叫住了他。

“长兴侯耿炳文既已班师,他的儿子耿璿随军出征,想必也回来了吧?”

“这个…应该是吧…”朱允炆心头忽然提起老高。

朱元璋拿起龙案上的书,开始翻看起来,神色不变的道:“你皇姐江都郡主与耿璿的婚事不宜再拖了,命钦天监官员找个好日子,把婚事办了吧。一切按皇家嫁女的规格来,把你皇姐风风光光的嫁出去。”

朱允炆额头流汗,迟疑道:“这个…皇祖父,是不是再等等?也许…也许皇姐还没做好准备嫁人呢…”

朱元璋的目光从书本上移开,盯着朱允炆皱眉道:“这说的什么话?朕嫁孙女还要等她做好准备么?女子从祖从父从夫,终身大事哪用得着问她?别罗嗦,去办吧。”

“这…是,皇祖父。”

出了武英殿的殿门,朱允炆长长叹了口气,眼前反复闪过皇姐为了萧凡暗自神伤的黯然俏面,朱允炆的神情也变得苦涩起来。

皇姐,成亲在即,你对萧凡的这番相思,恐怕付诸东流啦…

*

萧凡又升官儿了。

这个官儿不是朱元璋封的,是萧凡他自己封的。——隐藏版大明驸马都尉。

印象中的驸马是怎样的?

低眉顺目,忍气吞声,毕恭毕敬,对郡主老婆的态度就像奴才对主子一样,连上床都老老实实的岔开双腿,恭谦有礼的说:“郡主,请上我!畅快的享受房事的欢愉吧…”

印象中驸马的老婆是怎样?

出身尊贵,金枝玉叶,颐指气使而且飞扬跋扈,仗着公主或郡主的身份,胡作非为,yin秽且放荡,不拿老公当干部,肆无忌惮的给老公的脑袋上使劲戴绿帽子,一顶又一顶,不把老公扮成关公誓不罢休…

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想的,反正萧凡的心里,郡主和驸马就这形象。

幸好,这么糟糕的事情没让萧凡遇上。

萧画眉没有郡主娘娘那般飞扬跋扈的个性,萧凡也不是低眉顺目的可怜驸马。

生活的轨迹一切如常,小小的萧府并不曾因为萧画眉是郡主而有任何改变。

萧画眉身边仍只有两个丫鬟服侍,画眉仍旧每天待在家里足不出户,自得其乐的绣花,学厨艺,数银子,数完了再喜滋滋的把银子埋在后院,顺便在上面装一个捕兽夹…

小丫头有着她自己的兴趣爱好,萧凡并没把她当郡主,同样,萧画眉也没把自己当郡主,身世揭露后,萧画眉伤感了两天,然后便恢复了情绪,满脸阳光灿烂的数银子,顺便跟道士爷爷抢蹄膀。

美好的生活。

“郡主终归是郡主呀,你不拿郡主当回事儿,不见得别人也跟你一样吧?”萧凡怀抱着画眉,皱眉深思道。

道衍和尚已经发现画眉是常宁郡主这个事实,回去肯定会跟朱棣提起,届时朱棣会有什么举动?是狗血的上门认亲,还是跟萧凡和画眉一样若无其事,不闻不问?

“相公不喜欢娶郡主?”怀里的萧画眉眼睛睁得大大的,神情略有些紧张。

萧凡回过神,笑着摇头道:“我只娶画眉,不论画眉是当初的小乞丐,还是尊贵的郡主,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区别。”

萧画眉悄然松了口气,小脸蛋露出欢喜的神采。

“画眉永远是画眉,她不会是郡主,也不是乞丐,她…是相公的娘子,画眉这辈子只活这个身份。”

萧凡有些感动的搂紧了画眉,人这一辈子走到最后,始终不离不弃的,便是平淡如水,相濡以沫的感情,比起那些轰轰烈烈,爱得山崩地裂般的爱情,平淡才愈发显得弥足珍贵。

萧凡很庆幸,那个严寒的冬天,他认识了画眉,这样一个将身心皆投注在他身上的女子,她凶狠时如雌虎,温顺时如绵羊,唯一不变的,是她对萧凡的这番深情,沉重且浓稠,萧凡相信,哪怕他与全世界为敌,画眉仍会始终站在他的身旁,横眉冷对千夫,甚至毫不犹豫的帮萧凡捅刀子,指哪儿打哪儿,比燕王府的死士更忠心…

感动之余,萧凡也觉得有些不妥,这是一种扭曲了的人生观,太容易走极端,严格意义上来说,画眉不但以他的小妻子自居,更像他的一个信徒,对他如同神明般虔诚,这样下去,将来画眉会变成什么样子?…中东的人肉炸弹?

“画眉,既然你的身份已经公开,你有没有想过认燕王?”

萧画眉神情顿时一黯,坚决的摇头道:“他是他,我是我,我与他并无一丝干系,这位父亲,…我认不起。”

“可是,他终究是你的父亲呀…”

萧画眉抬起头看着他,深深的道:“相公,我年纪小,但不代表我什么都不懂。…我知道,你与燕王并不对付,甚至可以说是敌对,我若认了他,相公将来如何自处?行走朝堂,如履薄冰,你既已站在太孙的一边,那么与燕王除了敌对外,最好还是不要有别的关系,否则相公的立场若摇摆不定,太孙会如何看你?相公做官本已走得如此艰难,我怎忍再给相公添麻烦?”

萧凡心神大震。

他没想到,画眉小小的年纪竟已将朝堂的局势看得如此透彻,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啊,她怎么懂得这些?莫非政治觉悟这玩意也有遗传?

月亮门外,张管家的声音打破了二人温馨的宁静。

“老爷,有人送银子来了,据说是个和尚派来的…”

萧凡和萧画眉闻言精神顿时一振。

“道衍和尚真是个实诚的和尚,出家人就是大度,在咱家被揍成那副鬼样子,八千两银子还是送来了…”萧凡忍不住赞道。

萧画眉眼中闪耀着万道金光,一双大大的眼睛早已便成了银锭的形状,她急切的摇着萧凡的胳膊:“相公,埋银子,埋银子…”

萧凡深以为然的点头:“对,埋银子!画眉啊,这回你可要小心,千万别被道士爷爷又挖了去…”

画眉的小脸蛋立马变得凝重,她使劲的点头道:“对!要像防贼一样防着道士爷爷…我再加俩捕兽夹去…”

说完画眉便一阵小跑出了房门。

真是个会过日子的好老婆,萧凡在心底赞叹。

“老爷,送银子来的人说了,说什么要带回一尊…玉佛?”

萧凡如梦初醒的拍了拍脑袋:“呀!差点把这事儿给忘了,人家送银子不能白送呀。”

道衍和尚是信人,八千两银子掏出来眉头都不皱一下,萧凡当然更要投桃报李。

玉佛一定要还给人家,再不还就不够仗义了,毕竟这是出家人供奉的法器。

不但要还,更要还得有诚意,要让道衍铭记萧凡的高义,最好能铭记终身…

“张管家,让送银子的人等一下,我给和尚准备一份大大的惊喜,他肯定会高兴得哭起来…”萧凡大声吩咐道。

燕王别院。

朱棣不敢置信的瞪着道衍,失声道:“常宁?本王的**常宁在萧凡家里?你确定吗?”

道衍躺在竹床上,虚弱的点了点头,被太虚和萧凡暴揍了一顿,道衍至今还躺在床上养伤,萧府之行成为他此生不可磨灭的阴霾。

“殿下,贫僧确定是常宁郡主,她…她与李妃几乎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而且郡主出生时,贫僧也抱过她,知道她脖子后面有一小块菱形的胎记,殿下,贫僧确认过,此女必是常宁郡主…”

朱棣猛搓着大手,被这突然而至的消息弄得有些失措,惊喜,迷茫,还有淡淡的惆怅,诸多情绪在这位名震天下的铁血藩王脸上反复交错,变幻。意外的消息来得太突然,以至于他暂时忽略了道衍被揍得不成人样的事实。

“五年前,她于燕王府不告而别,从此不知下落,本王曾派大批人马在北平境内寻找,一直无果,现如今她竟然出现在京师,真是老天蒙怜啊!对了…她怎么会跟萧凡在一起?”

道衍摇头道:“这个…贫僧确实不知了,贫僧来不及发问,就被…”

道衍说着嘴唇抖了一下,神色布满了悲愤:“…就被萧凡和那个杂毛老道揍成了这副模样…”

“先生受苦了…”朱棣同情的温声慰问。

朱棣狠狠捶了一下桌子,满脸厉色道:“不行!不管什么原因,本王一定要认常宁,绝不能让她跟萧凡那厮混在一起!无名无分的,同处一屋檐下,这样成何体统!”

内堂外面,一名侍卫禀道:“道衍大师,银子已经送到了萧凡家,您叮嘱的玉佛,标下也给您取回来了…”

道衍精神一振,奄奄一息的脸上顿时绽放出兴奋的神采。

“取…取回来了?快!快扶我起来…贫僧…要亲自迎回菩萨,阿弥陀佛,这可是普陀寺的慧光老禅师送的玉佛啊!善哉…”

满身伤痕的道衍挣扎着站起身,身形踉跄的朝堂外盖着绒布的玉佛走去,轻轻的揭开玉佛上面的绒布,一尊碧绿通透,水色湛然的笑脸弥勒映入眼帘。

“终于…终于回来了…”道衍眼含激动的泪花儿,颤抖的手轻轻抚摸着玉佛,神情兴奋且激动,如同看着久别的情人,那般深情,缠绵…

一旁的侍卫嘴唇嗫嚅了一下,道:“刚才取回玉佛的时候,萧凡还说了一句话…”

道衍眉梢跳了一下:“什么话?”

“他说…大师看到玉佛后,一定会感到惊喜,而且…大师还会高兴得哭起来…”

道衍眼皮猛跳几下,一股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有凶兆!

蹒跚踉跄了几步,道衍饿狗抢食般将玉佛抓在手里,然后在玉佛身上左看右看,仔细端详。

良久,道衍果然如萧凡说的那样,软软的倒在地上,嚎啕哭出声来。

朱棣和众侍卫大吃一惊,急忙上前问道:“先生,你这是怎么了?”

“天…天…”道衍断断续续抽噎。

“天怎么了?”

“天杀的萧凡!”道衍悲伤欲绝,颤巍巍的手指向玉佛。

众人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笑吟吟的弥勒仍旧笑得*光明媚,但是在玉佛光滑平整的背部,却多了一串歪歪斜斜,如同鸡爪子挠过似的字,字是用刀刻上去的,刻痕很深,就像一幅美妙的画卷上非常突兀的多了一坨牛屎一般,怎么看怎么讨厌。

“送给我亲爱的朋友——道衍和尚,友谊天长地久。——大明锦衣卫都指挥使司同知,萧凡敬赠。”

第一百二十一章 二女初见

“莺儿…快救救我!”

江都郡主倩影匆忙的走进江南俏脂粉店。带起一阵幽幽的香风。

店内早已被侍卫清空,陈莺儿有些愕然的站起身,迎上前去。

“郡主,你怎么啦?”

江都郡主纤手紧紧抓住陈莺儿的手臂,如同溺水之人捞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神情惶然的道:“莺儿,不好了,皇祖父已下了旨,命钦天监官员给我择黄道吉日,日子定下之后,我便要与长兴侯的儿子耿璿成婚了…”

陈莺儿也吃了一惊:“这么快?”

江都郡主俏容苦涩道:“耿璿随他父亲耿炳文出征西北,平定寇乱,近日已班师回京,我与耿璿的婚事是数年前便定下的,莺儿,这回我躲不过去了…”

说罢,郡主的美目已泪珠盈眶,梨花带雨了。

陈莺儿悄然抿了抿薄唇,道:“郡主的意思是…不愿嫁给那耿璿?”

江都郡主点头,咬着下唇幽幽道:“莺儿,易地而处。你愿意嫁给一个素未谋面,不知高矮胖瘦,不知为人品性的陌生男子么?我们女子原本应该从父从夫,终身大事本由不得我们做主,数年前我已认命,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

江都郡主俏脸带泪,双颊却浮起两团红晕,煞是迷人。

“可是…前些日子,我不是抓了萧凡的…那里吗?你说过的,我的名节已污,除了萧凡,再也嫁不得别人了,我…我怎么能以这受污的身子,坦然嫁给耿璿?”

陈莺儿似笑非笑的瞧了她一眼。

名节已污?这恐怕只是其中的一个说法罢了,多半是郡主瞧着萧凡面貌英俊,风流卓尔,谈吐温文,所以对他动了心吧?

想起萧凡,陈莺儿芳心不觉又是一阵莫名的烦躁。丁丑科案结束,萧凡在朝堂上以近乎奇迹般的手段,神奇的扭转了乾坤,陈莺儿听说以后,心中可谓五味杂陈,既觉得惊讶,又有些遗憾,毕竟她应该恨萧凡的,恨不得他死了才好。可是不知怎的,心中更多的,却是发自肺腑的欣喜,同时也感到些许自豪,仿佛萧凡扭转乾坤,她脸上也有光彩,毕竟是她陈莺儿的未婚夫婿,尽管这夫婿只是“曾经”的夫婿。

女人的心,永远是复杂多变的,或许连她们自己都不了解自己真实的感情。——每天照镜子照得最多的就是女人,可哪个女人在面对镜子的时候,能真正看清楚自己的脸?

爱与恨的纠缠,它们在心中狠狠的揉成一团,然后再将它们分离开,爱还是爱,恨还是恨吗?个中滋味,谁能分辨清楚?

陈莺儿对萧凡就是这种感觉,有时候她恨不得抄起一把菜刀冲进萧凡的家里,然后一刀砍死他,有时候她又想紧紧将萧凡的头揽在怀里,然后用一种吵架后和好的妻子语气告诉他:“咱们别闹了。回家吧。”

女人的爱与恨,常常在一线之间反复,为什么那么多男人都觉得女人不可理喻,蛮不讲理?因为连女人自己都不知道她对你到底是爱还是恨。——女人是不是很可恨?当你这么想的时候,说不定女人觉得你更可恨。

“莺儿,莺儿!”郡主的唤声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惊醒了沉思中的陈莺儿。

“啊,郡…郡主,怎么了?”陈莺儿回神,俏面不由泛上几许潮红。

江都郡主奇怪的道:“我应该问你怎么了?发什么呆呢?一会儿咬牙切齿,一会儿又满面桃花,跟发了癔症似的,你在想什么?”

“我…我这不是在想怎么解决你的婚事嘛…”陈莺儿略显慌乱的掩饰道。

江都郡主闻言俏脸顿时绽出光彩,一把抓住陈莺儿的纤手,哀求道:“好莺儿,你快帮我想想办法吧,我…我不能嫁给耿璿…”

陈莺儿噗嗤笑出声来,作弄般眨着大眼,笑道:“你不嫁耿璿,那你打算嫁谁呀?”

“我…”江都郡主语塞,俏脸飞上一抹红霞,然后她嘟着小嘴,咕哝道:“…反正我不想嫁耿璿,嫁谁都可以…”

陈莺儿悠悠道:“解铃还需系铃人,你若不想嫁耿璿,便只能找萧凡了,毕竟…”

陈莺儿嘴角勾起一抹浅笑,“毕竟,污了你的名节。害得你不能嫁人的人,是萧凡,他若是个男人,就必须对你负责,你不找他找谁?”

江都郡主吓了一跳,纤手捂着小嘴,吃惊地道:“难道…难道你要我主动去找萧凡?我…我如何跟他说?”

陈莺儿眼中闪过一道复杂的光芒:“实话实说,都已经这个时候了,你若不跟他说实话,还想拖到什么时候?钦天监的官员马上就要选定日子了,你觉得你还有时间耗下去吗?”

江都郡主俏脸越来越红,她忸怩的绞弄着手指,讷讷道:“可…可我是个未出阁的女子,就这样跑到他家里…然后要他对我负责,这…这也太疯狂了!传出去我还要不要活啦?再说…再说他已有了一位夫人,我这样冒冒失失到他家去,算什么?”

陈莺儿叹道:“郡主,面子和幸福,你只能选一样,你选什么?”

“幸福!”江都郡主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

江都郡主走了,满怀一种上战场杀敌般的壮烈,平素柔柔静静的女子,今日竟走得杀气腾腾。直奔萧府而去。

陈莺儿懒懒的倚在门框边,美目不知怎的,竟盈满了晶莹的泪水。

“小姐,算了吧。爱已不是爱,恨也不成恨,你如此折磨自己,何苦呢?”抱琴走到陈莺儿身边,为她拭去了眼角的泪水。

分隔数月,抱琴小丫鬟原本稚嫩的娇颜,如今也变得有些寡欢,姑爷在江浦陈家时尚不觉得如何。一旦离开,她的心就像缺了一块什么东西似的,空落落的很难受。

陈莺儿使劲抹了抹泪,不自觉的挺起了胸膛,声音已变得沉静:“不,我一定要再试一次。萧凡若有胆子为了那个小乞女而不娶郡主,那我陈莺儿就真服了他,他若为了小乞女可以连郡主都不要,那么他不要我也是情理之中,我还有什么理由恨他?所以,我一定要试一次,不然这辈子我不会甘休!”

江都郡主鸾驾一路急奔,很快到了萧府门口。

侍立鸾驾旁的侍女墨玉上前敲开了萧府的门,张管家那张迷茫的老脸出现在眼前。

“江都郡主来访萧大人,速速迎驾!”墨玉挺着小胸脯,脆生生的喝道。

“啊?我家老爷他…”

没等管家说完,江都郡主便下了鸾驾,迫不及待推开身前的锦衣侍卫,像个冲锋陷阵的敢死队员似的,丝毫不顾郡主的仪态,挤开堵在侧门的张管家,然后拔腿便往萧府内堂跑去。

“嘿!这人谁呀?谁呀?你到底是郡主还是响马?有你这么横冲直闯的吗?”张管家急了,跟在郡主后面一溜小跑,边跑边喊道。

江都郡主充耳不闻,她小脸涨得通红,不顾一切的往里奔跑,跑过照壁回廊,穿过前堂外的一片小桃林,落英缤纷的桃花瓣在她的裙裾下摇曳飘舞,带起一阵幽幽的暗香。

此时她什么都顾不得了,她只想赶快找到萧凡,趁着她女儿家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还没消失以前找到他,然后做一件有生以来最大胆的事情,——逼婚。

她不想嫁人,只因她对未来未知的惶恐,然而她不得不嫁人,只因她是一个命运被人摆布的女子。女儿家谁没有闺秘中暗自幻想过未来夫君的模样?幻想过后谁没有因此而悄悄羞红了俏颜?江都郡主也不例外。

她只见过萧凡数面,还谈不上对他有多么深刻的感情,对她来说,萧凡是一个梦,少女时代的梦,梦中的夫婿虽不曾驾着五彩的祥云来迎娶她,可他至少风度翩翩,面貌英俊,谈吐斯文,再多一点点小小的顽皮,小小的脾气,还有与她小小的暧昧…

想来想去,郡主梦中的人儿,竟与萧凡的形象暗暗相合,丝丝入扣,分毫不差,原来…几经梦回,灯火阑珊处的人,竟然是他,这是不是上天安排的缘分?

如果在这世上,她必须要选择嫁给一个男子的话,她会毫不犹豫的选择萧凡。很多女人情愿一辈子活在梦里,江都郡主便是其中之一,很傻,但无悔。

耳边只听见呼呼的风声,眼前的景色在不停的倒退,江都郡主纤手微微提着裙裾,穿过萧府的前院,前堂,内堂,在萧府下人们的愕然注视下,一路长驱直入,很快便进了月亮门。

她喘着粗气,略带几分野蛮的一把推开内院萧凡的卧房门。

“砰!”

门被推开,里面的情景让她吃了一惊。

萧凡并没在里面,萧画眉正盘腿坐在床榻上,床榻上摆满了大小不一的雪白银锭,萧画眉一手搂着银子,另一只手在床边扒拉,一锭一锭正数得极为陶醉。

门突然被推开,萧画眉吓了一跳,小财迷下意识的赶紧环手拢住大堆的银子,然后小脸警惕的朝门口望去。

江都郡主是大皇子懿文太子的长女,萧画眉是四皇子朱棣的**,这是这对儿堂姐妹今生第一次见面。

见面的气氛很尴尬。

一个楞楞的站在门口,眼睛睁得大大的,另一个盘腿坐在床上,两手紧紧抱着银子,二人大眼瞪小眼,就这样呆呆的对视着。

人生的相遇可以有很多种方式,但这对堂姐妹的见面,无疑是最奇特的。

良久…

“你找谁?”萧画眉仰起小脸,警惕的问道。

“我…找萧大人。”江都郡主艰难的咽了一下口水。

“你是谁?”

张管家气喘吁吁的赶到,喘着粗气道:“夫人…江,江都郡主驾到…”

说完面色古怪的看了郡主一眼。

郡主尴尬的笑了笑:“…对,郡主驾到。”

萧画眉仔细打量郡主,灵动的眸子露出了悟之色。

她朝管家挥了挥手,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张管家再次好奇的瞧了郡主一眼,然后退了出去,房里只剩两位郡主娘娘互相对视。

江都郡主好奇的打量着画眉,盯着看了半晌,忍不住问道:“你…你就是萧大人的夫人?”

萧画眉重重的点头:“对!”

随即她也问:“你…认识我家相公?”

江都郡主不由一阵心虚,眼睛转了转,低头轻声道:“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