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在自己面前求死,临老终落得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下场,贵为天下共主又怎样?享尽人间尊崇又怎样?如此凄然苍凉的晚景,岂是荣华富贵能填补的?

朱元璋想到此处,愈发伤心悲戚,扶着朱棣的头,哀鸣哭泣不止。

朱棣在朱元璋撕心裂肺的哭喊和摇晃下,终于有了几分生机,原无声息的胸膛恢复了微弱的起伏。

朱元璋见状不由大喜,涕泪交加的道:“棣儿,棣儿…你终于醒了,朕还没死,你怎可先离朕而去?你这是不孝!不孝啊!”

白发苍苍的老人,此刻哭得像个孩子一般伤心。

朱棣呻吟了一声,茫然睁开了眼,额角的鲜血却糊满了整张脸庞,朱元璋急忙抬起龙袍的袖子,细心的帮他拭去脸上的血迹。

过了一会儿,朱棣渐渐回过了神,声音嘶哑道:“父皇,儿臣…没死?”

朱元璋又喜又怒,神情变得万分复杂,怒声喝道:“你当然没死!你这不孝子,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非要以头撞柱,这是人子该做的么?”

朱棣惨然一笑,虚弱的道:“父皇竟怀疑儿臣…私通北元,儿臣辩无可辩,…唯一死耳!”

朱元璋大恸道:“父皇错了,父皇相信你!你数次征伐北元,为我大明屡立奇功,杀鞑子,斩敌酋,功在社稷,朕不该怀疑你,不该啊——”

朱棣虚弱的笑了:“父皇愿信儿臣清白,儿臣…死而无憾!”

朱元璋怒道:“以后不准你轻言死字!昂藏汉子正当挺胸做人,睥睨世间英豪,怎能学那儿女之态?”

“儿臣性烈如火,宁折不弯,今日蒙受不白之冤,更且这不白之冤是父皇加诸儿臣头上的,儿臣除了一死,还能如何?”

朱元璋龙目泪流不止,抱着朱棣的头哽咽道:“父皇相信你,父皇相信你…棣儿,父皇这就下旨,命你回北平领军,用你的刀剑,把鞑子赶出长城之外,让那些蛮夷们再次领受燕王的赫赫威风,让我大明的旗帜飘扬在大漠草原!”

朱棣眼睛一亮,随即又飞快的黯下去,仍旧虚弱的道:“多谢父皇信任,儿臣…愿以今日头上的鲜血,发下血誓!燕王一脉,世代永不叛君!若有违此誓,儿臣愿受九天雷轰,万死不得超生!”

“好!好!好儿子,好儿子啊!”

朱元璋泣不成声,苍苍的白发仿佛在向世人宣示,他再也不是那个曾经纵横天下,威服宇内的淮右布衣,此刻的他,只是一位心疼儿子的可怜老人。

岁月如大浪,淘尽英雄。

两日后,朱元璋下旨,准燕王朱棣回北平领军,抗击北元乞儿吉斯部,并调河南,山东,山西三地数十个千户所,近八万官兵随同前往征伐。

这道圣旨令满朝文武尽皆哗然。

春坊讲读官黄子澄第一个提出反对,这一点黄子澄与萧凡的看法是一致的,燕王乃虎狼之辈,只能留于京师,不可放回封地,朱元璋这道圣旨无异于纵虎归山。这对朱允炆将来的皇位是十分不利的。

黄子澄一连上了好几道奏章,皆被朱元璋留中不发,未得只字片言批复。

就在满朝文武或惊或疑之时,紧接着,朱元璋又下了第二道圣旨。

这道圣旨却有些意味深长了。

圣旨中言道,燕王领河南,山东,山西三地八万官兵击溃北元乞儿吉斯部以后,三地官兵不必归原建,就地驻扎在河南,山东,山西三地与北平府交界的位置上,各自建立新的千户所,以防北元鞑子来年反扑,解北平之围后,由武定侯郭英统领三地官兵将士。

击溃鞑子之后,原北平府将士抽调五成回京,由五军都督府另行补上新丁充入北平府。

这道圣旨将所有大臣都弄懵了,有细心的大臣慌忙拿来地图一看,不由倒抽一口凉气。

河南,山东,山西,这三个地方在什么位置?皆紧邻北平府!分别位于北平的东,南,西面,可以这样说,在这三个地方与北平交界处驻扎八万卫所将士,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等于将北平往南的所有道路完全封住了,并且隐隐对北平形成了三面包围之势,一旦北平府有什么风吹草动,三地卫所将士能在第一时间迅速扑向北平。

第一道圣旨可谓是朱元璋对四皇子朱棣示之以恩,第二道圣旨却又对其施之以威。

天子如此做法,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到底是想为削藩做准备,还是对皇子宠信过甚?

天威不可测,在没弄清朱元璋的意思以前,所有的大臣们都闭嘴了,包括叫嚣得最凶的黄子澄在内。

萧凡听到这个消息,沉重的叹了口气,心中一团阴影郁结,朱元璋的反应在他的意料之中,既不忍心对付儿子,又担心儿子将来造孙子的反,于是调兵合围北平,在战略上占了先手,这一招的政治意义更大于军事意义,朱元璋意在警告朱棣,放你回了北平,但你小心点儿,别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站在朱元璋的角度来说,这样做算是把朱棣的不臣之心扼杀在摇篮中了。

可站在萧凡这个穿越者的角度来说,朱元璋这般做法,根本没有太大的意义,虎若归山,龙若入海,像朱棣这样的当世枭雄,区区外围的八万将士算得了什么?该反的时候,他照样会反。

京师各方动荡之时,萧凡领着张三丰师伯进宫觐见天颜了。

哪怕是锦衣卫同知,带个陌生人见皇帝也不是那么容易的,照样得去礼部衙门报备,然后礼部再核实,最后呈报天子,天子点头同意宣见之后,萧凡和张三丰才能进宫。

报备的过程很顺利,张三丰自己跑去礼部衙门,礼部的官员都拿他当骗子,萧凡领着他去,那效果便大不一样了。

既然锦衣卫萧同知说他是张三丰,那他肯定就是张三丰,就算他不是,将来陛下怪罪,责任也全在萧凡身上。

于是礼部官员乐得做了个顺水人情,二话不说便上报了朱元璋,朱元璋听说名满天下的张老神仙居然来了京师,不由大喜过望,立马大手一挥,宣见!

这天下午,萧凡便领着张三丰进了宫。

萧凡进宫很多次了,这一次却是最紧张的。

京师朝堂和市井尽皆流传着他和江都郡主的绯闻,不知朱元璋听说了没有,如果听说了,他会有什么反应?会不会一刀砍了自己这个破坏他人家庭的奸夫?从严格意义上来说,江都郡主早已许配给长兴侯的儿子,萧凡现在还真就是勾引别人老婆的奸夫…

朱元璋会怎样对待这个勾引他孙女的奸夫?

可以肯定的是,朱元璋绝不会夸他泡妞有方…

奸夫现在领着三丰师伯,小心翼翼的走过承天门,走过金水桥。

过了金水桥以后,萧凡的神色愈发惴惴不安。

看着沿路林立的锦衣禁军,森然中散发出淡淡的肃杀之气,萧凡做贼心虚,总觉得他们在不怀好意的看着自己,当下愈发害怕了。

艰难的吞了吞口水,萧凡一边走一边跟身旁的张三丰聊天,试图缓解心中的压力。

“师伯啊…你的徒孙无忌孩儿最近还好吧?”

张三丰一楞:“谁是无忌孩儿?”

萧凡也一楞:“张无忌啊,师伯你又犯病了?你五徒弟张翠山的儿子无忌孩儿呀,小时候中了玄冥神掌的那个苦孩子…”

张三丰努力想了一会儿,摇头道:“贫道不认识什么张无忌…师侄你犯病了?说话怎么不着四六儿的?”

萧凡急道:“你才犯病了呢,张无忌那么厉害的徒孙你都忘记了?你脑子里到底还记得什么?张无忌不记得了,那赵敏你记得吗?玄冥二老记得吗?明教记得吗?”

萧凡一个个的问题连珠炮似的发出来,张三丰一个劲儿的摇头,脸上迷茫之色愈深,萧凡越问,他的神色越古怪,到最后,张三丰看萧凡的眼神像在看着一个疯子…

萧凡急得一跺脚,气道:“你一百多岁怎么活过来的?这也不记得,那也不记得…灭绝师太你总记得了吧?”

张三丰一楞,接着眼睛一亮,目光中竟散发出色色的光芒:“什么师太?多大年纪?绰约否?”

萧凡:“…”

恨恨跺了跺脚,萧凡痛心道:“你怎么就全忘了呢?当年你徒孙张无忌可是你最得意的徒孙啊,明教教主,一统武林,就连当今天子都曾是他的手下呢…唉!”

张三丰瞪大了眼睛,奇道:“竟然还有这事儿?”

萧凡懒懒的点头,无精打采道:“算了,这事儿不提了,我觉得你脑子被格式化了似的,什么都不记得,跟你说再多也是白搭…”

进了皇城楼,穿过午门,经过内府诸库,二人很快便到了朱元璋经常接见大臣的武英殿。

宦官进殿禀报之后,朱元璋宣见。

萧凡整了整衣冠,然后又凑到张三丰耳边轻声道:“师伯,这是觐见天子,待会儿你可别乱说话,否则便是君前失仪,要杀头诛族的…”

张三丰呵呵笑道:“放心吧,贫道连神仙都见过,何况区区一皇帝…”

萧凡大惊失色:“‘区区’一皇帝?”

“…好吧,堂堂一皇帝。”

萧凡现在才隐隐觉得有些后悔,自己是不是吃饱了撑的给自己找了个**烦呀?原本老朱还不想杀自己的,结果张三丰惹他一生气,不杀也得杀了…

殿门前宦官大声唱进,箭在弦上,后悔也来不及了,萧凡只好将表情一收,毕恭毕敬的带着张三丰进了大殿。

殿内,朱元璋穿着明黄龙袍,花白的头发一丝不苟的梳得整整齐齐,见到二人后,朱元璋眼睛都没瞟萧凡一下,对着张三丰破天荒的拱起了手,呵呵笑道:“这位,莫非就是民间素有仙名的张老神仙?”

张三丰上下打量了朱元璋一番,然后沉吟不语。

朱元璋见张三丰不言不语,顿时微微皱起了眉。

萧凡浑身冷汗淋漓,急声道:“师伯,快行礼呀!行跪拜礼…”

张三丰斜着眼睛望着萧凡,道:“为何要行跪礼?”

萧凡快哭了:“因为他是天子…”

张三丰闻言眼中大冒精光,精神一振道:“你就是当今天子?”

朱元璋面带微笑,和蔼又不失威严的点点头。

张三丰捋着胡须,用一种非常高傲的姿态看着朱元璋,然后指了指萧凡,对朱元璋道:“听他说…你是我徒孙的手下?”

大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朱元璋老脸发黑:“…”

萧凡泪流满面:“…”

第一百四十四章 天子问寿

武英殿内。

扑通一声,萧凡吓得跪下了。

朱元璋的脸色变得多青,他已不敢抬头看,反正他知道,老朱这会儿的心情肯定不愉悦。

无论谁被莫名其妙当成了别人徒孙的手下,想必心情都愉悦不起来。

萧凡多想狠狠抽自己两个嘴巴子啊…

跟张三丰说什么不好,非跟他提张无忌,提了张无忌也就罢了,本就是个虚构的人物,怪就怪那金大侠,写的书虚虚实实,莫名其妙把老朱写进了书里,又莫名其妙让老朱当了人家张教主的手下…

这个误会…有点大。

按老朱这个阎王脾气,不知会怎样收拾他?剥皮还是活剐?

萧凡觉得自己刚才的预感是正确的,带张三丰进宫,绝对是他今生做得最蠢的一件事,没有“之一”。

“陛下,臣万死!臣罪当诛!”萧凡赶紧伏地请罪。

朱元璋怒哼了一声,仍旧没搭理他,反而和颜悦色对张三丰道:“朕慕老神仙大名久矣,老神仙云游天下,行踪飘忽,朕多次相召,犹未得机缘与老神仙一晤,现今老神仙竟然云游到了京师,呵呵,看来朕的福缘不浅呐。”

张三丰这时倒也不糊涂了,闻言极为客气的朝朱元璋竖起了三根手指,行了个三清礼,神色端庄道:“贫道化外野人,问陛下安好。”

朱元璋今日心情看来不错,呵呵笑道:“老神仙勿须多礼,朕本淮右布衣,起于乡野,原也不是讲礼数的人。”

萧凡跪在一旁,偷眼见朱元璋脸色红润,笑容满面,心中不由悄悄松了口气。

看来老朱心情尚可,或许他还不知道江都郡主和自己的绯闻,也或许,老朱并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皇帝嘛,每天要操心的国事那么多,据说他一天要批几千份奏章,哪有时间管他孙女跟谁谈恋爱呀…

萧凡在心中不停的这样安慰自己,哪怕有点儿自欺欺人的意思,他也干脆懒得想那么多了。

朱元璋与张三丰寒暄几句后,便命宦官给张三丰赐座,然后见萧凡一脸悔恨之色跪在旁边,朱元璋狠狠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也起来吧,给朕站到一旁去。”

“谢陛下。”

朱元璋神色渐缓,朝张三丰笑道:“老神仙游戏红尘,超脱世外,宋朝末年便现迹江湖,朕敢问老神仙高寿几何?”

张三丰捋了捋须,仔细回忆了半晌,道:“贫道生于宋朝淳佑七年,距今…”

张三丰仰头开始掐手指,掐了半天,终于痛苦的摇摇头,望向朱元璋:“…距今多少年了?”

朱元璋对这道题目也很为难,跟着张三丰一块儿掐起了手指,静谧的大殿内,两位华发苍苍的老人相对而坐,绞尽脑汁掐算年龄…

良久,朱元璋忽然倒抽一口凉气,惊道:“一百五十岁整!老神仙好高的寿数!”

张三丰仿佛也呆住了,讷讷道:“我…有这么长命?”

接着张三丰咂摸咂摸嘴,一脸深思之色,迷惑的喃喃自语:“…活了这么多年,我都在干嘛呢?”

萧凡站在一旁,不停的擦汗…

这位老神仙,一辈子倒是活了个稀里糊涂。

朱元璋望向张三丰的目光顿时充满了羡慕,深深喟叹道:“老神仙如此高寿,实是世间极瑞,整整比朕大了八十有余,难怪民间百姓对老神仙推崇至深,老神仙果然道法高深。——听说老神仙多年前亦开门立派,广收门徒,以你的高寿,朕便称你一声祖师亦无不可啊…”

张三丰捋着胡须,高深一笑,张着嘴还没开口,萧凡便赶紧抢先客气道:“陛下乃天子,九五至尊,何必纡尊降贵?这‘祖师’二字,陛下万万不可随便说啊…”

朱元璋皱眉,不悦道:“朕为何说不得?朕虽是天子,但老神仙是化外仙人,不必遵循凡间俗礼,朕真心尊崇老神仙的道法,便称一声祖师有何不可?”

萧凡额头冒着冷汗,哀求道:“陛下,真的不可啊,您称他为祖师,臣会很不好意思的。”

朱元璋渐渐有些不耐道:“朕怎么称呼老神仙,那是朕的事,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萧凡苦着脸道:“陛下称老神仙为祖师,臣却不好意思认您这位师侄啊…”

朱元璋大怒:“大胆!你什么意思?”

萧凡指了指一脸虚无缥缈的张三丰,可怜兮兮的道:“他…是我的师伯。”

张三丰呵呵一笑:“然也。”

朱元璋老脸渐渐笼罩一层黑气:“…”

良久…

“哼!此事不提罢了,言归正传。”朱元璋悻悻的怒哼道。

萧凡松了一口气,感激道:“多谢陛下面谅。”

朱元璋目注张三丰,言辞恳切道:“老神仙道法高深,福泽深厚,乃有此高寿,朕欲向老神仙请教长寿之法,不知老神仙可肯赐教一二?”

萧凡顿时明白了朱元璋多次相召张三丰的用意。

做皇帝的谁不想多活几岁?当一个人已完全满足了物质和权力的欲望后,他还需要追求什么?

除了延长寿命,他还有何可求?

所谓尊崇张三丰道法高深云云,那都是场面话,老朱真正想的,是张三丰的长寿之法,这才是目前风烛残年的朱元璋最需要的东西。

皇帝的万金之躯,都是敏感而脆弱的啊…

朱元璋说完,浑浊的目光紧紧盯住张三丰,高高在上的真龙天子,此时的目光竟隐隐带着几分乞求的意味,令人见之心酸。

张三丰捋了捋长长的胡须,清澈的目光望向朱元璋,神态从容不迫。

仔细看了看朱元璋的面相,张三丰面色沉静的点点头。

朱元璋满脸期冀道:“老神仙可算出朕之天年?”

张三丰起身走到朱元璋身前,低下身子凑到朱元璋脸前,用很权威的语气道:“…张嘴。”

朱元璋一楞:“干嘛?”

“看牙口。”

“啊——”朱元璋很配合的张开了嘴,露出他满口板牙。

于是张三丰开始数他嘴里的板牙…

萧凡呆呆的站在一旁,看着两位加起来二百多岁的老人脸贴着脸,凑在一块认真细致的数板牙,萧凡额头上的汗冒了一层又一层…

良久…

张三丰直起了身子,迎着朱元璋期待的神色,缓缓摇了摇头。

朱元璋心中一沉,神情顿时变得黯淡起来。

“天下共主又如何?世间极尊又如何?终逃不过宿命轮回…”朱元璋黯然慨叹。

张三丰也喟叹了一声,目光有些同情的看着朱元璋,道:“陛下当年率义军驱除鞑虏,光复我汉人江山,作为一代开国明君,命中注定杀伐不断,白骨累累,这本是天意,贫道算出陛下福泽深厚,乃历朝天子中不可多得的长寿之相,奈何陛下立国之后株连蔓引,死于刀下的无辜者甚众,此举违了天和,亦折了陛下的寿数…”

张三丰本是化外之人,说话不懂婉转,直言道出朱元璋杀伐过甚而导致折了自己的寿数,这番话说得一旁的萧凡一颗心吊起老高,立国至今三十年,谁敢当着朱元璋的面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奇怪的是,朱元璋闻言却没有丝毫生气发作的样子,反而面色悲怆的叹了口气,喃喃道:“朕何尝想杀那么多人?无奈立国之初,百废待兴,民众求安,朕若不把那些跟随朕立功颇巨的功臣们杀了,将来他们若在朕死后恃功而骄,不愿奉朕之后人为主,那时兵灾即启,天下又将动荡不安,百姓们何时才能盼得到太平日子?”

张三丰摇头叹道:“时也,命也,一切皆乃天注定,何苦强求?呵呵,世人好不懵懂…”

朱元璋想了想,豁然笑了:“朕之一生纵横天下,快意恩仇,如今已年近古稀,敌人死在朕的前面,战友亦死在朕的前面,朕这一生,足矣!何必再强求寿数?哈哈,老神仙不妨坦言相告,朕还有多少时日的阳寿?”

张三丰手指掐算了几下,道:“一年。”

朱元璋神色怔忪,目光黯然,长长叹了口气,道:“一年,只有一年了…朕不是怕死,朕还有许多事情没办啊,这座江山还不够稳固,百姓们的日子还不够富足,允炆还不够懂事,能辅佐他的臣子亦不够多…朕有太多事情来不及办了。”

叹息声中,朱元璋的坐在椅子上的身躯渐渐萎靡佝偻下去,跟所有普通平凡的老人一样,神色平静而呆滞的直直望着殿外那层层叠叠的宫墙绿瓦,神态显得分外苍凉。

“江山代有才人,陛下没来得及办的事情,您的后人会帮陛下办好它们的…”萧凡躬身劝慰道。

朱元璋呆滞的目光缓缓投到萧凡身上。

窗外的暖阳斜射在萧凡身上,那张年轻而英俊的面庞充满了勃勃生机,在阳光的笼罩下,如同镀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朱元璋笑了:“江山代有才人,说得好,萧凡,朕来不及做的事情,你会辅佐允炆办好它们吗?”

萧凡赶紧躬身道:“陛下有命,臣必遵从。”

“希望朕没看错人,也希望允炆没看错人…”朱元璋目注萧凡,语气中似乎含着另一层深意。

“陛下赐臣表字曰‘守义’,臣不敢自夸,如今早已是忠诚守义的君子了。”萧凡表情很正经,仿佛根本不懂何谓谦虚。

“呵呵,你倒真是不客气。”朱元璋笑得眼睛眯了起来,盯着萧凡的目光隐隐射出两道凌厉的光芒。

张三丰坐在一旁,忽然垂首一揖,高宣了一声道号:“无量寿佛——”

张三丰起身告辞,朱元璋倒也没挽留,只是言辞恳切的请张真人多进宫,相邀论道。

临走,朱元璋更下了旨,钦封张三丰为“通微显化真人”,赐禁宫行走。

张三丰笑呵呵的拜谢了朱元璋的赐封,然后便向朱元璋告退。

萧凡今日带张三丰进宫的主要目的是为了观察朱元璋的脸色,现在见他神色平静,不喜不怒,跟往常没有什么区别,当下心中一喜,看来老朱没怎么将他和江都郡主的绯闻放在心上,这就好了,以后歌照唱,舞照跳,等到朱元璋死后,好好跟朱允炆磨一磨,他和江都郡主的事儿就不会有太多波折了。

萧凡赶紧跟着张三丰一块儿告退,目的达到,该撤了。

张三丰已轻挥袍袖走出了殿门,萧凡躬着身子也一步一挪的往殿门退去。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萧凡眼看退到殿门边了,朱元璋却忽然开口叫住了他。

“萧凡,你先别走,过来,朕有话跟你说。”

萧凡浑身一颤,赶紧道:“是。”

恋恋不舍的回头看了一眼飘逸潇洒往宫门外走去的张三丰,萧凡满是幽怨的暗叹一声,然后神情一肃,毕恭毕敬走到朱元璋的龙案前。

殿内沉默了很久,君臣二人相对无言。

朱元璋看着萧凡,浑浊的目光满是深意,仿佛在研究某种深奥的题目似的,那高深莫测又蕴涵着凌厉的目光,盯得萧凡浑身鸡皮疙瘩冒出一层又一层。

此刻他也在搜肠刮肚回忆,——前世的史书上有没有记载过老朱有玻璃倾向?他看我的眼神为何如此深情?

萧凡被朱元璋看得一阵心虚,暗自揣忖,老朱该不会听说了我和江都郡主的绯闻,今日打算收拾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