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凡神秘的笑,笑容透着一股子难以掩饰的荡意:“陛下先看,这种梅花,可比脯梅,元梅好看多了,此梅可称古往今来第一梅…”

朱允炆被萧凡的表情弄得恶寒不已:“梅花乃高洁冰清之物,你的模样怎么如此**风骚?”

萧凡哈哈一笑,将朱允炆拉起来,然后把他按在自己的书案后坐下,把书摆在书案上,笑道:“陛下不妨随便看上几页,你若不喜欢,臣这就把它烧了。”

朱允炆依言坐下,开始一页一页的翻着书。

书,自然是好书。

朱允炆才看了几页,白皙的俊脸便止不住的泛起了红光,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鼻尖悄然滴下几点汗珠,眼睛跟饿了一个月的狼似的,盯着书本冒出幽幽的绿光,急切而欣喜。

萧凡则坐在书案对面的椅子上,学着朱允炆刚才的样子,悠然的翘起了二郎腿,看着朱允炆如饥似渴的一页一页翻着书,萧凡面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忽然,朱允炆面前的书案一阵一阵的晃动,幅度虽小,但书案上累起来的各种公文公函却摇晃着簌簌往下掉落。

萧凡吃了一惊,急忙站起身,茫然大叫道:“怎么回事?神马情况?地震了吗?”

朱允炆抬起头,脸色难堪又害羞,朝萧凡嘘了一声,低声道:“别吵,别吵是我弄的…”

萧凡疑惑的瞧着他,目光很不解,看书就看书吧,你摇什么桌子?什么怪毛病?

朱允炆干咳两声,俊脸有些羞红的道:“这个…你这本书很好看,我有些情不自禁,所以…咳咳。”

低下头,朱允炆可怜兮兮的指着自己的下身,愧然道:“…下面的家伙不老实,一翘一翘的,顶着桌子了。”

萧凡瞪大了眼睛,惊道:“陛下,臣这张桌子可有好几十斤呀…”

朱允炆害羞中带着几分得意,傲然道:“可我就是把它顶得一动一动的…”

萧凡目光中充满了崇拜,呆楞半晌,跪下山呼道:“陛下龙精虎猛,阳气旺盛,实为大明之福,社稷之幸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哇哈哈哈哈,承让了平身,快平身”

一本好书如饮甘露,令人不知不觉投入其中,忘了时间。

朱允炆坐在萧凡的办公室里看黄书也是一样,一个多时辰过去了,朱允炆仍眼睛都不眨的盯着书,根本已忘了时间的存在。

萧凡悄然站起身,走到朱允炆面前,轻轻道:“陛下慢慢看,衙门前堂有些公务臣要去处理一下,臣先告退一会儿…”

朱允炆全副精神投入在书里,闻言头都没抬,不耐烦的朝他挥了挥手。

萧凡诡异的一笑,默然无声的退出了屋子。

朱允炆独自坐在屋子里看着黄书,又过了半个多时辰,终于看完了半本。

朱允炆抬起头,感叹的轻敲桌子,由衷赞道:“萧侍读真是好文采,竟能写出如此引人入胜的故事,当年根本用不着我帮他作弊考秀才嘛,这家伙就是喜欢装”

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朱允炆将已经看完的上册放到书案一旁,然后抬眼四望,到处找着***的下册。

书案很乱,来自各地各官府和大明各驿站的情报,公函以及文书等等,很杂乱的铺满了一桌子。

朱允炆很不满的咕哝了一声:“这家伙穿得衣冠楚楚,桌子乱得跟狗窝似的,也不知道收拾收拾,——***的下册哪儿去了?”

朱允炆在书案上胡乱翻找了一会儿,忽然,书案一份未开封的文书上,封面一个很醒目的名字令朱允炆停住了搜索的动作。

名字很熟悉,“黄子澄”。

朱允炆很好奇,锦衣卫指挥使的公案上怎么会出现黄子澄的名字?

朱允炆顺手将这份文书拿了起来。

这是一份锦衣卫密探的监视记录,就是记录平时京师大臣在家中及朝堂之外各处的一言一行,记录下来后,密探将它形成文字,一字不差的写在纸上,然后打上飞鱼火漆,秘密的逐级上交,直至交到锦衣卫指挥使的手中。

朱允炆手里的火漆便是未曾开封的,看来是萧凡还未来得及拆开看的密报。

锦衣卫在京师各大臣府中安排密探,监视大臣言行的事,朱允炆早在当皇太孙时便已知晓,这已是大明王朝的一个特色,朱允炆一直对此事不置可否,只是碍于此规定乃是先帝皇祖父所下,他刚登基不久,不便贸然反对而已。

看着文书封面上的名字,朱允炆此时微微有些好奇,平素板着脸不时训斥他的老师,他在自己家中又是什么样子的?不会还是板着一副棺材脸吧?

朱允炆想着想着,忽然露出顽皮的笑容,黄先生如果躲在家里偷偷看黄书,那就太好玩了,以后自己可算是拿到了他一个把柄,看他以后还怎么板着脸训自己。

朱允炆嘿嘿笑了两声,迫不及待的撕去了密函上的火漆,锦衣卫记录大臣的言行本就只对皇帝一人负责,他是大明皇帝,自然有权力拆看。

密函内只有薄薄的几页纸,上面详细记录着黄子澄什么时辰吃饭,吃的什么饭菜,什么时候看书,看的什么书,写了什么字,什么时候睡觉,甚至连他睡觉时无意识的说了几句什么梦话,里面都有详细的记录。

朱允炆意兴阑珊的翻过一页,顿时有些扫兴,黄先生也生活得太单调了,连他一个把柄都抓不到,不好玩儿…

翻开第二页时,朱允炆百无聊赖的表情顿时变了,渐渐变得惊讶,接着愤怒,白皙的俊脸慢慢泛上激动强抑的红晕。

“洪武三十一年七月初三,亥时二刻,御史黄观,左都御史暴昭入黄子澄府拜访,三人内堂论朝中政事,黄子澄言:今上年幼德浅,殊乏治世之才,大明前景堪忧,上尤独宠奸佞萧贼,朝中权奸一手遮天,国无宁日矣。”

“洪武三十一年七月初五,戌时一刻,黄子澄府中与家眷饮酒,大醉。醉中大呼曰:上且昏庸无能,黎民不见天日,强藩虎视耽耽,大明危矣言毕,家眷搀扶其睡下。”

“洪武三十一年七月初八,戌时二刻,黄观问其离京后朝堂安排,黄子澄曰:离京之前,发动清流,数落八款大罪,不惜代价除去萧贼,其罪纵偶有捏造,亦在所不惜,此乃为国除奸,清君之侧,勿需在意小节,于国大义无亏便可问心无愧…”

“洪武三十一年七月十三,亥时一刻…”

“…”

“…”

密函上记录的黄子澄言行,一桩桩一件件触目惊心,朱允炆眼中布满血丝,瞳孔扩大又极快收缩,口中两排牙齿咬得格格作响。

上面的每一句,每一字,刺得朱允炆眼睛生疼,…也许疼的不止是他的眼睛,还有他的心。

这…就是每日教我君子之道,帝王之道的老师么?高尚无私的外表下,藏着多么卑鄙可怕的灵魂

朱允炆又想起丁丑科案时,黄子澄发动满朝大臣对萧凡的诘难,问罪,他瞪着萧凡时眼中蓬勃凌厉的杀机,他当时罗织出来的所谓“萧凡十款大罪,款款皆可杀”…

朱允炆的脸色愈发铁青可怖,浑身止不住的发起抖来。如此歹毒心肠,今日他用此手段排除异己,他日安知会不会如此对我?

深吸一口气,朱允炆双手按着桌面站起身,脸色阴沉的走出门外。

衙门内众佥事,千户等人见他出来,尽皆跪拜,口呼万岁。

朱允炆努力撑起笑脸,道:“你们都平身,告诉萧侍读,朕有些不适,先回宫去了。”

说完,朱允炆转身往衙门外走去,禁军仪仗匆忙举着旗幡团扇前行,宦官则亦步亦趋跟在朱允炆身后。

朱允炆走出衙门,俊脸又变得一片铁青。

“传朕旨意,春坊讲读官黄子澄,即日起调任山东登州任知府,旨意一到,即刻启行,片刻不得耽误,勿需进宫辞别”

以下不算字数

《大明王侯》第三卷,卷终。

不好意思,下午才来电,赶紧码字,一直码到现在,近9000字了,算是补我昨天的请假吧。

第一百八十一章 城外送别

黄子澄被贬官了。

由京师朝堂的二品帝师,降成了五品知府,发配到了临海的山东登州府,从此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吃嘛嘛不香…

上午时分,一名宦官便捧着圣旨匆忙进了黄子澄府上,宣读了朱允炆的旨意。

黄子澄跪在地上错愕了很久,他想不明白,昨日还殷勤叫他黄先生的天子,为何一夜之间翻了脸,说贬就贬了。

待到打听出天子自锦衣卫镇抚司衙门出来后,他的脸色便不对,随即下了这道旨意,黄子澄顿时明白,这一切又是萧凡搞的鬼。

只是黄子澄想破脑袋都没想明白,自己一没贪墨,二没犯法,萧凡那奸贼在天子面前究竟进了什么谗言,竟令天子连让他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毫不留情的将他远贬出京师,萧凡…到底用了什么手段?

黄子澄接了圣旨,惨然叹息,那个年轻人,果然看不透啊

败了,一败涂地

原本做好准备好好与萧凡在朝堂上斗个你死我活,谁料想连序幕都没拉开,萧凡便已不战而胜。

圣旨上写明“即刻启程”,黄子澄自然不敢违旨,神色抑郁的赶到吏部衙门,与主事官员交接了事务,领了官印和吏部文书,然后雇了一辆旧马车,带了两个老家仆,将家眷安排妥当后,独自去山东登州府上任了。

圣旨下得太突然,此时满朝文武尚不知情,黄子澄离开的时候,竟连一个相送的大臣都没有。

洪武三十一年七月,炎夏之日,夕阳斜照在京师应天那古老斑驳的城墙上,城墙厚重沉实,在夕阳的照射下散发出沧桑的古韵。

一辆旧马车默然无声的驶出了京师北城门,出了太平门,马车停下,一位身着素色长衫的老人颤巍巍被家仆扶下车,回首望着京师,远处依稀看到城内那绿瓦红墙,层层叠叠如山峦般起伏连绵的京师皇宫,老人怆然泪下。

整了整衣冠,他一脸凄然悲怆的跪在太平门外的官道旁,然后面朝皇宫方向,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浑浊的老泪一颗一颗滴在这片黑土上。

大浪淘沙的大明朝堂,有独领风骚的天之骄子,亦有折戟沉沙的失败者。

黄子澄黯然离开了,默默接受了失败的命运,离开了这个为官十三年的朝堂,未来的大明何去何从,已不是他能掌控的。

萧凡,希望你有这个本事,有这个担当,辅佐天子扛起这座隐患重重,危机四伏的江山。

“登州是个好地方啊…”萧凡一脸轻松的笑。

他现在确实有资格笑,因为他是胜利者,笑到最后的胜利者。

“登州好在哪里?”曹毅也在笑,胜利也有他的一份。

“登州出海不远,便是传说中的蓬莱仙岛,老黄如果当知府当得无聊了,没事可以顺便去海外求个仙,磕几颗仙丹什么的,你说好不好?”

曹毅大表赞同:“好当神仙可比当知府强多了…”

曹毅语声一顿,眼中凶光大盛,凑到萧凡耳边神秘的道:“…要不要我帮黄老头儿一把,让他提早位列仙班?”

萧凡急忙摇头道:“不可杀人不过头点地,凡事不能赶尽杀绝,黄子澄与我是政敌,如今他败了,离开了京师,这就够了,我与他政见不同而已,没到不死不休的地步。”

曹毅看着萧凡,半晌,赞叹道:“萧老弟宅心仁厚,处庙堂之险,却生了一副菩萨心肠,曹某佩服”

萧凡客气道:“曹大哥谬赞了,这次斗垮黄子澄,多亏曹大哥连夜伪造密函,小弟我方能一举竞功,曹大哥功不可没啊…”

曹毅笑容顿时有些凝固:“…我连夜伪造密函?”

萧凡一楞:“是啊,就是‘无意’中让天子看见的那份密函,上面编着什么罗织萧凡八款大罪,纵是捏造亦在所不惜…呵呵,曹大哥你还真阴险,这如果是真的,我倒麻烦了,至少朝堂里少不了一番大乱。”

曹毅面色古怪的瞧着萧凡,半晌,慢吞吞的道:“密函我倒是伪造了一份,不过没用得上,因为潜伏在黄子澄府上的探子确实递了一份真正的密函…”

萧凡眼皮一跳,吃惊道:“今日天子看的那份密函,难道是…”

曹毅点点头,道:“天子看到的那份密函,是真正的密函,上面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真实的记录,我看过之后,觉得自己伪造的那份远不如真实的那份来得卑鄙,于是我把真实的那份密函重新打上火漆,放到了你的书案上…”

萧凡瞠目结舌,久久无语…

许久之后…

“黄子澄你这老王八蛋你还真想害死我啊?我跟你不共戴天”萧凡暴跳如雷,俊脸涨得通红,瞪着曹毅恶狠狠道:“曹大哥,你现在就带锦衣卫里的肃敌高手出城追上黄子澄,干掉那老家伙,让他位列仙班”

见萧凡暴怒,曹毅反过来劝道:“萧老弟,算了,消消气儿,杀人不过头点地…”

“什么狗屁头点地谁说的混帐话”

“这话是你刚刚说的…”

“…”

劝了大半个时辰,萧凡终于怒气渐消。

“曹大哥,你伪造的密函上是怎么编排黄子澄的?”萧凡对这个问题感到好奇,按说编造虚假的罪名那应该是天马行空,想怎么编就怎么编,怎么会编得连真的都不如?

曹毅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嘿嘿笑道:“只是编了一些琐碎的小事…”

“何谓琐碎的小事?”

“比如说,某夜,黄子澄半夜睡醒,悄然出门,鬼鬼祟祟的跑到城外盗了一座古墓…”

萧凡脸有些发黑:“…还有呢?”

“盗完墓他又进了城,敲某个寡妇家的门…”

萧凡两眼发直:“挖绝户坟,敲寡妇门,你编排得真下作啊…”

曹毅得意道:“还有赌钱不认帐,嫖ji不给钱,书房里藏着他儿媳妇的三百多张裸画等等…”

“停算了你做得很对,真实的那份比较靠谱儿,幸好你做了正确的选择…”

黄子澄被贬谪山东,锦衣卫指挥使萧凡代天子巡狩北地诸藩…

朝野大震,一场不见硝烟的争斗,快速而神奇般的结束,结局出乎所有人的意外之外。

萧凡,这个谜一样的年轻人,他到底用了什么手段,将清流大臣的领头人物黄子澄一天之内便斗倒了?事先根本不见任何争斗的预兆,事后也没人出来做任何解释,天子贬谪的旨意一下,便回了深宫,萧凡则大张旗鼓的准备北行,仿佛完全不记得黄子澄这个人曾经在朝堂出现过。

众臣大感震惊,天子刚登基便将帝师远谪,这里面有什么深意?黄子澄因何得罪了天子?所有人皆茫然失措。

清流一派群龙无首,顿时慌了神,知道消息的当晚,左都御史暴昭,御史黄观,礼部尚书张紞,礼部左侍郎陈迪等人一同进宫求见天子,欲追其究竟。

可惜他们连午门都没能进得去,朱允炆拒见,只派宦官传了话出来,语气严厉的点名训斥黄观,暴昭等人不守臣道,私下结党,祸乱朝纲,若有下次必严加查办云云…

众人听到朱允炆如此罕见的严厉语气,不由纷纷惶恐万分,跪在午门外连连磕头请罪,然后神不守舍的各自回府,闭门思过,清流一派至此大受打击。

而兵部尚书茹瑺,翰林学士解缙等奸党们的反应则完全相反,可以用“欣喜若狂”四个字来形容他们的心情。

原本以为萧凡离京后,他们会受到黄子澄等人的大肆打压排挤,万万没想到,萧凡这人太够意思了,临走不忘帮了大家一把,将后院整理得干干净净,从此清流势弱,奸党横行,朝堂好一派妖气冲天…

奸党们发自内心的第一次觉得,他们站对了队,奸臣果然比忠臣有前途。

一切准备妥当,钦差大臣萧凡动身北行了。

这一次,他将领着区区三千仪仗亲兵,远赴北平,与手握十万兵马的燕王朱棣再次会面,与朱棣再掀一番恩怨纠葛。此去前途未卜,凶险万分,不知能否平安归来。

萧凡一想到自己即将面临的处境,他就恨得牙痒痒,他发誓,待再见到江都的时候,一定要把她的裤子扒下来,把她那浑圆翘挺的小屁股狠狠揍肿,以消心头之怒

至于陈莺儿…他娘的管她是不是自己老婆,扒了她的裤子照揍

洪武三十一年七月十九,京师应天府北城太平门外。

三千钦差仪仗整齐肃立官道两旁,黄龙旌旗迎风猎猎招展,队伍前列高举数面仪仗执事牌,上书“钦命代天巡狩大臣”“钦封诚毅伯”“锦衣卫都指挥使”等等名号,四名差官手执静鞭,朝天空鸣数响,铜锣震天,威风赫赫。

队伍中间,一顶黄落伞盖高举过头,伞前锦衣亲军手执节杖,金瓜,班锤等仪仗用具,静静矗立于官道中间。

整支队伍虽然静默无声,却散发出威严凛然之意,令道路两旁的百姓们敬畏跪拜,不敢出声。

城北十里长亭内,萧凡身着崭新的飞鱼服,头戴纱帽,英俊的面容不经意的流露出凛冽的威严。

前来送行的朝中数十位大臣与萧凡殷殷话别,不论是不是真心诚意,至少他们表面上都纷纷流露出依依不舍的神态。

朝中甫逢大变,清流一派一夜之间失势,黄子澄被贬谪,黄观暴昭等人被严厉训斥,这一切,都是这个面貌儒雅的年轻人所为,瞎子都看得出来,未来的朝廷,很大程度上将由这个甫入官场不过两年的年轻人一手把持,他在不显山不露水不张扬的动作中,不知不觉成为了建文新朝的第一位权臣。

权臣自然不乏别人来巴结的。

前来送别的这些大臣便是如此,官身前途系于萧凡翻手覆掌之间,众人岂能不巴结?岂敢不巴结?

萧凡面带微笑,彬彬有礼,不卑不亢之态一如当年孤身进京的穷秀才,花开花落,宠辱不惊,两年过去,哪怕如今权势滔天,他亦不敢有丝毫张狂,他比谁都清醒,今日权势只是今日,明日安知命运如何?自古以来,太得意的人往往下场很凄惨,这是他一直引以为戒的。

兵部尚书茹瑺等人见萧凡权重而不自恃,态度一如往常般谦逊,这些与萧凡的利益绑在一起的奸党们纷纷露出欣赏的笑容,这才是一派首领应该有的气度与风范,他们终于放心了。

与众人一一话别,萧凡又拉过留守京师锦衣卫镇抚司的袁忠,暗中叮嘱了他几句,特别交代严密监视被困京师的朱棣三子,绝对不准他们脱离锦衣卫密探的视线片刻,若敢逃跑,不惜将他们就地斩杀,亦绝不可放他们回北平。

袁忠出身于东宫,曾是朱允炆身边的贴身侍卫,对朱允炆忠心耿耿,他自是明白这三人对朝廷对天子的重要性,闻言神色一凛,郑重点头应下。

萧凡一反常态,叮嘱再三,甚至显得有些罗嗦的重复了许多遍。

他不得不重复,现在他要去北平,朱棣对他恨之入骨,他太清楚朱棣这三个儿子的重要性了。若不将这三张王牌紧紧捏在手里,必要时保住自己一命,恐怕这次真会十死无生。

众人依依话别之时,城北十里亭的官道上,却悠悠驶来了一辆蓝蓬马车,马车很老旧,行走时发出吱吱呀呀难听刺耳的声音。

钦差出行,城北官道被禁,马车行人皆不得出入,这辆蓝蓬马车自然也动不得分毫,行到十里亭外的拐角处便不得不停下。

车夫一手扬着鞭子,眯着眼打量了一下旌旗蔽日,仪仗威严的亢长队伍,然后扭着头对马车的车蓬道:“老爷,进不了城了,前面好多人,官兵把路封了,有很多朝廷大臣站在那里,好象在等什么人…”

蓝色的马车车帘掀开,露出一张清瘦微黑的脸庞,此人年约四十多岁,脸型瘦削,颧骨突出,颌下黑须飘飘,无风自动,面色安详不迫,不悲不喜,隐隐流露出一股儒雅从容之态。

最有特色的是他的一双眼睛,这双眼睛不大不小,看东西时却是先使劲的睁大,然后又慢慢眯起,瞳孔仿佛没了焦距似的,给人一种看什么都很茫然很无神的印象。

此人穿着一身很普通的素色短衫,就那样很茫然的呆坐在车厢里,车夫的话落音半晌,他好象才刚听到似的,慢慢的猫着腰钻出车厢,站在马车的车辕上手搭凉棚张望了一番。

但见前面不远处一大团绿油油的影子,里三层外三层,分外拥堵。

“好多人呀…”中年人慨然而叹道:“自出蜀中,很久没见这么多人了,光是那崎岖巍峨的山道便走了一个多月,今日乍见繁华喧闹,反倒有些不适了,呵呵,——咦?如今京师的百姓和军士们尚喜穿绿色衣服了吗?真是奇哉怪也…”

车夫暴汗,讷讷道:“老爷…您看到的,是官道旁的树林,不是人。”

“嗯?是吗?怎么是树林?人到哪儿去了?”中年人大感愕然,一双茫然的眼睛四下环顾。

车夫万分无奈的将中年人的身躯扳转了个方向,指着远处被仪仗亲军把守的十里长亭道:“老爷,人都在那里…”

“啊?啊不错,不错,好多人啊…”中年人再次慨然而叹。

车夫无语:“…”

中年人眼睛微微眯了起来,轻轻抚着颌下黑须,瞧着远处模模糊糊的人影,欣慰的笑道:“老夫离京已六年了,这些同僚们都还记得老夫,呵呵,老夫归京之日他们是怎么知道的?竟然还远出城外迎我,太客气了,老夫不敢当啊走,下车,不能让同僚们久等…”

十里长亭内,话别已近尾声,萧凡面带微笑,正与众大臣客气的拱手而别。

该说的客套话都已说过,萧凡转过身,便待登上装饰奢华的车驾。

忽然,一位穿着素色短衫,脚穿黄麻布鞋的中年人越众而出,捋着黑须风度翩翩的走上前来,走到众大臣面前时停了一下,然后眯着眼睛看着众人,辨认得很费劲。

良久,中年人终于发现了熟人,一脸惊喜的大步朝着兵部尚书茹瑺走去,口中唤着茹瑺的字,呵呵大笑道:“良玉兄,暌违数载,风采依旧,兄愈发福态了,呵呵,今日老夫奉诏归京,竟劳你们亲自出城迎接,实在是折煞老夫矣,多谢多谢…”

茹瑺又惊又疑的瞧着他,辨认许久,这才不自然的呵呵笑道:“哪里哪里,迎接兄台是必须的,一别数载,兄台亦是风采依旧啊…”

萧凡皱了皱眉,凑在茹瑺耳边问道:“你到底是来送我的,还是来接他的?”

茹瑺急道:“当然是来送您的。”

“那这个家伙是什么人?”

茹瑺苦笑道:“说实话,我到现在还没认出来…”

萧凡气道:“没认出来你还跟他哪门子的‘风采依旧’啊?”

茹瑺干笑:“伸手不打笑脸人嘛,人家这么客气,不回应一下多不礼貌…”

萧凡气坏了,这帮见风使舵的家伙,叫他们奸党还真没冤枉他们

眼角一瞟,萧凡朝亭外肃立的曹毅使了个眼色。

曹毅会意点头,跨上前一步,指着中年人暴烈大喝道:“大胆天子钦差在此,谁敢胡乱冲撞?来人,给我把他拿下”

中年人一惊,回过头茫然瞧着曹毅,愕然道:“钦差?谁是钦差?”

话音刚落,两名锦衣校尉如狼似虎的扑上来,一左一右扭住了中年人的手臂,然后反扣身后,干净利落的掏出绳子将中年人给绑了。

中年人大惊失色:“这是什么情况?你们不是来接我的吗?”

众臣无语的瞧着他:“…”

眼见校尉们架着他往仪仗后方走去,中年人急了,两腿在半空中乱蹬,脸色通红道:“你们…不得无礼老夫也是朝廷大臣,老夫是方孝孺…呜——”

话未说完,不耐烦的校尉便用烂布巾将他的嘴给堵住了。

曹毅冷笑数声,大喝道:“把他绑紧了,扔到马车后面他祖母的这副穷酸样子也是朝廷大臣,想当官儿想疯了吧?”

辞别众臣,钦差仪仗启行,押着还没进城便被抓起来的中年人缓缓往北行去。

萧凡坐在钦差车驾里闭目养神,马车轻轻的摇晃令他昏昏欲睡…

良久,萧凡皱起眉,好象想起什么,掀开马车的珠帘,一边思索一边问骑着马护侍在车旁的曹毅,道:“曹大哥,刚才被抓的那个人…他说他叫方什么来着?”

曹毅迷茫的挠了挠头,道:“我也没听清,好象是叫方什么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