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炽被萧凡勾着肩膀,强自堆着笑连连点头不已。

走了几步,朱高炽忍不住诚恳的道:“妹夫,…我们真是出城踏青的。”

“滚少来”

客客气气将朱家三兄弟送回了别院,萧凡另外加派了数百名锦衣校尉将别院守得密不透风,三人的脸色变得比死人还难看,他们知道,有生之年不可能再回北平了。

麻烦解决,萧凡回了镇抚司衙门,他现在的心情很好,好得令他忍不住想哼个小曲儿,他觉得自己是个很有能力的人,这种能力具体表现在…自己运气不错。

欲成大事者,除了要有本事,更不能缺少运气。

秦皇汉武,唐宗宋祖,如果他们生下来就走路摔死,喝水呛死,吃饭噎死,怎么可能创下后来的赫赫伟业?

倒霉的人永远成不了大事,这是真理。

所以,运气实在是一个很重要的东西。

——今天萧凡的运气看来很不错,真的很不错。

刚跨进衙门的门槛,萧凡便发现衙门里的佥事,千户们聚集在一起,神情兴奋的不知在说着什么,一张张脸涨得通红,眼睛都射出血红的灼热光芒,三五成群各自聚成一堆,整个衙门二堂前的院子唧唧喳喳喧闹得跟西市似的。

萧凡楞住了:“你们怎么了?诏狱被人劫了,还是衙门被人扔大粪了?”

众人看见萧凡进来,顿时满院沉默片刻,最后一齐蜂拥上前,一个个堆满了笑容,躬身作揖满口说着恭喜,萧凡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们,被众人弄得一头雾水。

“停”萧凡不耐烦的大喝:“到底怎么回事?说清楚恭喜我什么?”

众人还未及答话,却听到衙门外鞭炮齐鸣,锣鼓喧天,打开衙门的中门一看,只见外面人山人海,沸反盈天,朝廷的奸党,宫里的宦官,锦衣卫的各级大大小小的头目全都聚在衙门外。

一名身着四品官服的翰林待诏学士捧着一卷黄绢匆忙进门,当着惊愕出神的萧凡的面,缓缓展开黄绢,沉声道:“有旨意,诚毅侯,锦衣卫指挥使萧凡跪听圣旨——”

萧凡急忙整了整衣裳,面朝宣旨官员跪下,周围的所有人等也皆跪拜下来,屏声静气,不敢发出丝毫声音。

官员清了清嗓子,缓缓展开手中黄绢,念道:“奉天承运皇帝,敕曰:兹有诚毅侯,锦衣卫指挥使萧凡者,友孝恭和,敬慎居心,前绩善在,躬布仁德,文政勤勉,武亦尚嘉,大明洪武三十一年武举制试,尔以书生之躯,勇取武举头甲第一名,文武全才,国之柱梁,朕心实慰,兹以覃恩点萧凡为武举头甲头名,金榜占鳌,状元及第,许游街夸官三日,存恩泽荷天家之庥命,增耀门闾。布告天下,咸使闻知。钦此”

官员念完圣旨,然后堆起满脸笑容,将圣旨恭敬的双手捧到萧凡面前,谄笑道:“侯爷,哦,不对,状元公,您接旨吧…”

萧凡一脸莫名其妙,圣旨里的那些古文太晦涩深奥,他一句都没听懂,听得官员叫状元公,萧凡吓了一跳,左右张望了一番,愕然道:“状…状元公?谁是状元公?”

“当然是候爷您呀,您是今科武状元,当今天子钦点恩封,圣旨上都说得明明白白呢…”

萧凡反手指着自己的鼻子,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吓得连声调都变了:“我…我是状元?哪门子的状元?什么时候当上的?”

官员笑得满脸褶子,道:“状元公这会儿就别谦虚啦,您今日在校场上大显神威,一弹弓把武榜眼打趴下,这状元不是您还会是谁?”

萧凡额头冷汗噌噌的往外冒,仔细回忆半晌,耐心的解释道:“我今天是玩了把弹弓,可当时只是打中了一个跪在校场里的闲杂人等啊…”

官员也很耐心告诉他:“您在校场打中的那个闲杂人等,就是今科的武榜眼,那会儿他正准备跪受天子点他为状元呢,严格说来,他当时算不得闲杂人等,人家跪在那儿有正事呢…”

萧凡脸色渐渐发青:“…”

第二百四十九章 自荐门下

镇抚司衙门前,萧凡睁着一双大眼,眼中一片惊愕之色。

“我…我当状元了?”他再次不可置信的求证。

宣旨的翰林待诏一躬身,陪着笑道:“那是,天子下了旨,兵部已造了册,不出几天,天下的百姓都知道了,这还能有假?状元公,您是货真价实的状元公呀…”

“我只是打了一次弹弓而已…”萧凡面孔不停抽搐。

“那也得看打中谁了,校场上那么多人,大人偏偏打中了榜眼,这份准头不是谁都有的,状元之名除了大人,谁能担之?”

萧凡想了想,道:“简单的说,我能当这状元,全是因为榜眼比较倒霉,你是这意思吧?”

翰林待诏讪笑道:“这个…也可以这么理解啦。”

萧凡仰天长叹,这他**的叫什么事儿呀活脱一官场现形记,在这个以帝王的意志为标准的时代里,什么荒谬荒唐的事情皆有可能,别人求个一官半职苦读一生亦不可得,自己倒好,什么劲都没费,只在路过校场的时候顺手玩了一把弹弓,就白落了一个武状元的名号,这让人家怎么活?

不用想都知道,此时此刻,不知道有多少人对着萧凡的名字吐口水,各种羡慕嫉妒恨…

一旁的曹毅见萧凡一副郁卒的模样,上前轻拍他的肩安慰道:“大人勿需犹豫,武状元的名号本该是你的,落到你身上正是实至名归…”

萧凡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曹大哥,你也觉得我天生长着一副武状元的脸?”

曹毅嘿嘿怪笑道:“你难道忘了你在江湖上的赫赫威名?专治不服呀如今江湖兵器谱上排名第一,江湖中人的招子果真雪亮啊,武举之前就预料到你注定是第一,啧啧,武状元之名,除了你,谁有资格当?”

提起这事,萧凡愈发郁闷了,满嘴发苦道:“曹大哥,其实…不会安慰人没关系,你不必勉强自己说的。”

翰林待诏陪笑道:“状元公,陛下有旨,命状元公即刻更衣换帽…”

“更衣换帽?做什么?”

“游街。”翰林待诏的老脸笑得像一朵怒放的菊花。

游街夸官,是古来科考头甲前三名的特赐殊荣,即由天子下旨,特许状元,榜眼,探花三人换上大红袍,官帽上插宫花,骑上高头骏马,前方吏部礼部官员手捧圣旨,衙役差役鸣锣开道,于皇城御街内骑马绕城而行,接受京城官员百姓的瞻仰和朝贺,由于有礼部官员手捧的圣旨,沿途所有官民皆须跪拜,向圣旨磕头,可以说,游街夸官算是仕途中最为风光的时刻。

萧凡却觉得一点也风光不起来,他的脸苦涩得像扭曲了的面饼子,由着礼部的官员在衙门内堂给他换上了大红袍,和插着宫花的官帽。

本来礼部官员还建议给萧凡脸上抹点红fen胭脂,这样看起来人显得精神,萧凡严词拒绝。

在曹毅,袁忠等一干锦衣卫精干属下们的簇拥下,萧凡臊眉搭眼的穿着大红袍出了衙门。

“曹大哥,袁大哥,你们说句良心话,觉不觉得我这身打扮像刚下锅的虾米?”萧凡低头看着自己这身大红袍,怎么看都不顺眼。

“不像堂堂状元公怎么可能像虾米?”二人板着脸异口同声的否认。

萧凡刚松了口气,二人却当着他的面交头接耳。

“…虾米一点都不形象,我觉得像个大红包。”

“我觉得像红灯笼…”

“…”

“…”

二人忘形的争论着,仿佛完全忘记当事人的一张俊脸变得比锅底还黑了。

一脚跨出衙门的中门,萧凡被衙门外人山人海的壮观景象吓了一跳。

“状元…有那么好看吗?”萧凡连声调都变了,想当初跟江都郡主成亲,恐怕也没有今日这般盛况吧?

曹毅挤眉弄眼的怪笑:“状元当然好看,这可是人间祥瑞呢,看一眼能沾不少贵气,百姓们当然趋之若骛…”

萧凡长长叹气,他决定明日进宫之后一定要照着朱允炆的脑门来一招久违的力劈华山,哪怕犯驾欺君都认了,那种当了皇帝还不着调儿的人,欠抽

在礼部官员殷勤的引领和众锦衣卫下属兴高采烈的簇拥下,萧凡出了衙门往左,便看到了三匹挂着大红绸花的骏马,还有两位和他一样穿着大红袍,戴着宫花帽的大汉,其中一人表情平静,另一人则满脸堆着笑容,笑容里有着掩饰不住的讨好意味。

不用问便知道,这二人便是今科的武榜眼和武探花了,如果没有萧凡临时出现在校场上射那一弹弓,这二人应该才是今科的状元和榜眼。

萧凡刚走近,二人便迎上前来,朝萧凡抱拳道:“草民今科榜眼纪纲(探花穆肃),拜见状元公”

萧凡自觉羞惭,闻言不由老脸一红,仰天打了个哈哈:“客气了,二位不必多礼,说实话,本官这个状元实在来得侥幸…”

二人面色不改,心中暗哼,可不是侥幸吗,这话绝对是句大实话…

萧凡笑完不由一楞,然后指着武榜眼愕然道:“你刚才说你叫什么来着?”

“草民山东临邑,纪纲。”大汉再次抱拳道。

“纪纲?嘶——”萧凡瞪大了眼睛,惊得倒抽一口凉气。

纪纲,明朝权奸,历史上的锦衣卫第三任指挥使,其人诡计多端,残酷嗜杀,以自荐并拥戴燕王谋反之功而跻身上位,成为永乐年的朝堂权奸,为朱棣清除建文余党,杀害建文旧臣不知凡几,为朱棣清除了异己之后,纪纲愈受朱棣器重,从此在朝中的权势也越发熏天,仗着朱棣的器重,纪纲的权力野心终于不可抑止的膨胀起来,甚至私藏吴王冠服在家中穿戴,命家人奴仆为他山呼万岁,又效秦之赵高,玩起指鹿为马的把戏,以试探朝中大臣有没有与他为敌者,后来他豢养无数亡命之徒,私造兵器数以万计,竟欲行谋朝篡位之举,被朱棣发现,终于落得个凌迟处死的下场。

一言概之,这家伙是个坏人,彻彻底底的坏人。

萧凡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历史因他的到来而发生了改变,原本应该在朱棣谋反后路经山东时主动投靠他的纪纲,现在竟参加了朝廷的武举,而且阴差阳错当上了武榜眼,造反派成了保皇派,老天这次开的玩笑真不小…

深知纪纲在历史上是个什么人,萧凡立马提高了警惕,一双眼睛不停的打量着他。

纪纲是典型的山东大汉模样,高大魁梧,腰粗膀圆,黝黑的虬髯大脸散发出精明强悍之色,单看外表,纪纲绝对属于那种忠心耿耿的武夫形象,难怪历史上的朱棣曾对他那么的信任,这人的长相实在太具有欺骗性了,第一眼看上去,他就像是个单纯憨厚,毫无心机的直爽汉子,这样的人是上位者最喜欢用的憨人,拿他当枪使根本连借口都不用找,直接吩咐便是。

人不可貌相,萧凡再次觉得古人的话实在很有道理。

乍听到纪纲自报姓名,萧凡当时的第一反应便起了杀心,欲命锦衣卫将纪纲当场格杀,这人太坏,留之或许会成为祸患,朱允炆太单纯,若被纪纲这副外表所骗,不知他将来还会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转念一想,萧凡又忍住了。

如果纪纲现在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武夫,萧凡杀他根本连借口都不必找,锦衣卫杀个平民实在太简单平常了。可现在,纪纲已是朱允炆钦点的今科武榜眼,算是有了官身功名的人,这时再杀他,未免太过分了,朝堂清流会拼了老命的参劾他不说 ,朱允炆那里也许嘴上不会说什么,难保心中会有所芥蒂,为萧凡和他的友情埋下阴影,这样做得不偿失。

楞楞看着纪纲许久,萧凡脸色阴晴不定,时青时红,一张俊脸变得跟万花筒似的,看得周围众人满头雾水,莫名其妙。

纪纲小心的看着他,讷讷道:“状元公…萧侯爷…”

萧凡被叫回了魂:“啊,什么?”

纪纲倒退两步,忽然双膝一软,朝萧凡纳头便拜,大声道:“状元公校场神威,一弹将草民打得不能动弹,不愧是当初领军深入草原,为大明社稷立下赫赫奇功的不世名将,草民早知状元公文武全才,今日更是亲身领教,草民不胜仰慕,愿以区区十石之蛮力,自荐侯爷门下,从此为侯爷牵马坠镫,效犬马之劳”

纪纲此举,不仅是萧凡,周围所有人都楞住了。

这是非常直接的投靠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以新晋武榜眼之身,向萧凡表达投靠之意,不得不说纪纲果然是个聪明人,找的时机非常合适,此举不但在众人面前大大涨了萧凡的面子,而且在大庭广众之下表示了自己投靠的诚意,老实说,萧凡若非深知纪纲是个什么货色,没准还真会因纪纲这一举动而心花怒放。

不过现在,萧凡却有一种活吞了苍蝇的感觉…

自己是公认的奸党,纪纲呢,史上有名的大奸臣,按说二人应该臭味相投,一拍即合,为轰轰烈烈的祸害朝堂的伟大事业添砖加瓦,散发光热。

可是…萧凡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味儿,奸党虽然是奸党,但我们也是一群有理想有素质有文化的新时代奸臣,我们是有格调的好不好?不是什么坏人都收的。而我萧凡更是坏人中的好人,奸臣中的卧底,投靠我你是不是找错门儿了?

纪纲一个头磕在地上,没等到萧凡的答复,半天不敢抬头,额头触着地,脑门上的汗珠一滴一滴的落到地上。

围观的众人尽皆沉默,静静看着萧凡的反应。

明代虽然早已没有了豢养食客的风气,但也只是形式上有所变化而已,事实上这年代很多身居高位的大官底下都有着那么一批为他效力的门生故吏,明朝党争激烈,很大程度上都是因为各自底下的门生故吏帮衬烘托,以此形成势力,达到打击政敌的目的。这种人皆以“门下”自居,在如今这种社会风气下,大官儿收一个门下实在很常见。

萧凡当然也不介意收一个,可惜的是,这人偏偏是纪纲…

纪纲是什么人?这家伙得势之后连永乐皇帝的反都敢造,可谓是野心勃勃,暗藏祸心,他在萧凡面前表现得越是谦卑低贱,就越代表他有所图,善于隐忍的人是最可怕的,收他在身边跟养一只白眼狼有什么区别?萧凡还没自大到以为散散王霸便能将他彻底收服的地步。

狼就是狼,养多久都没用,一旦它饿了,照样一口把主人咬死。

迎着众人的目光,萧凡蹲下身,笑眯眯的拍着纪纲的肩,道:“你我乃同年同科同甲之谊,拜在本官门下,我可当不起呀。”

纪纲脸上现出激动之色:“草民眼中看到的,是当今天子近臣,赫赫诚毅侯爷,锦衣卫指挥使,不仅仅只是今科武状元,求侯爷明鉴”

萧凡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我的名声真的很不好,怕是会连累你啊…”

“草民喜欢声名狼藉,就好这一口儿…”

萧凡一窒:“我的仇人多,经常被人暗杀…”

“草民喜欢刺激的生活,不胜向往之…”

“我这人的人品很值得怀疑…”

“草民的人品更低劣,连怀疑都省了。”

“我这人还很好色…”萧凡脸上微微冒汗。

谁知纪纲欣喜若狂,狠狠一拍胸脯,拍得啪啪直响。

萧凡大惊失色,赶紧补充道:“…但我不好男风,自荐也不要,这是原则”

纪纲喜滋滋的道:“不是啊侯爷,草民的老娘守寡多年,虽然年纪大了点儿,但颇有几分姿色…”

第二百五十章 甘为奴仆

萧凡怎么也没想到纪纲想做坏人的决心居然如此坚定,这让萧凡有点无所适从。

他一直认为不管什么人都有向善的一面,没有人是天生的坏胚子,只有后天的环境才能改变人的性格,人性是复杂多变的,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好人和绝对的坏人,一个人搀老奶奶过马路后,转身就抢了别人的包,你能断定他是好人还是坏人?

纪纲的存在打破了萧凡一直以来的认知。

这家伙仿佛天生就是为了干坏事而活着的,从他狂热的眼神中,萧凡可以感受到,他是确实真心想投靠在萧凡门下,从此助纣为虐,为虎作伥,甘为萧凡所驱使的走狗,默默为祸害朝堂奉献自己的青春,无怨无悔的丧尽天良…

这得需要多大的毅力和坚忍才能坏得这么彻底?

与此同时,萧凡又引申出了一个新的问题:俗话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难道我在天下人的眼里是一颗有缝的臭蛋?我的名声坏成什么样了?

萧凡不敢再想下去,虽说他不在乎名声这东西,可被人看成坏人中的战斗机,多少让他感到心里有点不舒服,他一直觉得自己有一颗向善的心,妖如果有了一颗像人一样的仁慈心,那就不是妖…

身边围着诸多奸党和锦衣卫的下属,大家都喜滋滋的看着萧凡的反应,萧凡知道他们的心思,今科武榜眼这么死心塌地要求投靠,无疑给朝中奸党又多增加了一份新的力量,对奸党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可惜这些人不知道纪纲是什么人,他的坏跟别人不太一样,别人顶多给自己争取一下利益和权力,而纪纲,只要有了充分的阳光和土壤,他的野心会膨胀到谋朝篡位,欲取天子而代之,他是真正的包藏祸心,比之朱棣毫不逊色。

老实说,萧凡不敢答应他的投靠,养只白眼狼在身边太刺激了,他不想每天提心吊胆的过日子。

“纪纲…”沉吟许久,萧凡开口了。

纪纲仍旧伏地而拜,闻言头也不抬的应道:“草民在。”

萧凡眼中泛起深沉:“纪纲,我是个好人…”

纪纲抬起头,脸上一片错愕,脱口道:“不会吧?”

萧凡脸色发黑:“你啥意思?”

纪纲急忙又一个头磕下,惶恐道:“草民失言,侯爷恕罪”

“本官入仕以来,一直严而恪己,自律本分,嫉恶如仇,大公无私…”

周围的奸党们顿时面孔抽搐,纷纷出现不良症状…

萧凡老脸一红,立马停止了自吹自擂,这话说得连他自己都有点想吐。

“…所以,本官从不滥收门下,纪纲,你之所请,本官怕是不能答应。”

纪纲又使劲磕了个响头,声音甚至带了几分哽咽:“草民一心愿为侯爷效犬马之劳,侯爷为何一定要拒草民于千里之外?”

因为你的人品比我还差…

萧凡当然不便将这话说出口,人家毕竟是钦点的武榜眼。

长长叹气,萧凡跺脚道:“你干嘛一定要跟我一条道走到黑呢?”

“侯爷本是国之柱石,为何一定要自称走黑道呢?”

萧凡语塞,良久,终于叹道:“罢了罢了,我收下你…”

纪纲大喜过望,面朝萧凡道:“侯爷在上,请受门下纪纲三拜”

说完纪纲狠狠朝萧凡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抬起头,讨好而谄媚的看着萧凡,那模样就像一条刚认了主人的狗,那么的欣喜畅快。

周围的奸党和锦衣卫下属们纷纷抚掌大笑,七嘴八舌的恭喜萧凡今日双喜临门,不但高中状元,而且认了一名忠心耿耿的属下,将来必然如虎添翼,今日之事或许成为一段千古佳话云云…

萧凡勉强堆起了笑脸一一应付,他的心头却很沉重,别人从纪纲的脸上只看到了一派忠心耿直,而萧凡却看到了别的东西。

纪纲眼中看到的不是萧凡本人,而是萧凡头上的耀眼光环,那光环代表着强大的权势,代表着天子的恩宠,代表着奸党深厚的靠山,纪纲拜的不是萧凡本人,他拜的是权势,作为一个籍籍无名的草民,他迫切的需要它,但他将自己的这种需要隐藏得很好。

此人将来若掌了权,恐怕对朱允炆,对他萧凡,甚至对整个大明朝堂都不是件好事。

萧凡看了他一眼,突然为自己的决定感到后悔,他觉得今日的决定也许给将来埋下了一个祸患,如此心机深沉阴险的人,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奸臣贼子,自己有把握拿捏住他吗?有朝一日他得了势,成了气候,那时自己怎么办?

随即萧凡又释然,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的自己已是高高在上的权臣,还怕拿捏不住一个刚进朝堂,任何根基都没有的草民?自己能收他,将来也能杀他这是锦衣卫指挥使的自信。

收纪纲入门下后,礼部官员走上前陪着笑道:“状元公,时辰不早了,是不是可以上马夸官了?”

萧凡点了点头,微笑着抓住了面前骏马的缰绳,正待将脚放进马镫子提身上马,忽听纪纲一声大叫道:“侯爷且慢,放着我来”

众人尽皆一楞,只见纪纲神态恭谨的在马镫前跪下,双手撑地,将整个背脊放平,然后扭头向萧凡道:“请侯爷上马”

纪纲的意思很明显,要萧凡踩着他的背脊轻松跨上马,这样的举动,简直是大户人家的奴仆才做得出的,而纪纲以今科武榜眼的身份做出这等低贱之事,实在令人刮目相看。

周围的奸党们见此情形,纷纷朝萧凡露出羡慕的目光,唯有曹毅见纪纲如此作态,不自觉的皱了皱眉。

萧凡心头愈发沉重。

将身份降到如此卑贱的地步来迎合讨好萧凡,纪纲在谄上媚主这方面花的心思太深了,心思越深,代表着他的野心越大,将来他要得到多少才能对得起他今日的付出?

这个人很危险,以后一定要小心提防

萧凡在心中暗暗提醒自己,面上却露出赞许的微笑,老实不客气的一抬腿,踩着纪纲的背脊跨上了马。

直到萧凡在马上坐定,纪纲才缓缓站直了身子,无视不少围观官员对他露出的鄙夷目光,他的神情却显得非常欣喜,仿佛萧凡踩着他的背脊上马对他而言是一件很荣耀的事。

萧凡骑在马上冷冷扫了他一眼,道:“夸官过后,来我府上一叙。”

纪纲闻言大喜,又朝萧凡跪拜下去,大声道:“是多谢侯爷抬举草民”

礼部官员一挥手,队伍前方的衙役狠狠一敲手上铜锣,武举三甲的游街夸官正式开始。

萧凡骑着高头大马,穿着大红袍,头戴宫花帽,从镇抚司衙门出发,一转到了西市,沿路所有百姓尽皆朝三人行跪拜大礼,一众锦衣卫下属则兴高采烈走在队伍前方,而朝中的奸党们则围在萧凡身旁,众人一边走一边高声谈笑,至于高中榜眼和探花的两位,则非常自觉的落后许多步,很低调的远远跟在萧凡马后,不敢抢萧凡半点风采。

萧凡脸上挤出僵硬的笑容,不时在马上客气的朝沿路两旁的百姓拱手致意,这武状元当得太心虚,到现在萧凡都觉得如同置身于一场荒谬的梦境之中,令他分外纠结。

扭过头,新任的太常寺卿解缙一脸灿烂的笑容走在萧凡马旁。

萧凡眼光闪烁,他忽然想起,这位历史上有名的大才子也是被纪纲活活整死的,而且是大冬天的把他灌醉了,然后埋进雪里,活活把他给冻死,下场很凄惨…

弯下腰,萧凡低声问道:“解学士…”

解缙急忙拱手:“大人有何吩咐?”

“没吩咐,就问一下你,觉得咱们后面那位今科榜眼怎样?”

解缙想了想,道:“看上去倒像一条磊落忠心的汉子,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不知道为何,下官看到他就觉得全身发冷…”

萧凡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道:“觉得冷就对了,如果他上辈子把你阉了,今**见到他就该感到蛋疼了…”

解缙睁大了迷茫的双眼,一脸莫名其妙:“…”

“会写书吗?”

解缙茫然点头:“会。”

“把他写进书里,…写死他。”

解缙:“…”

漫长的游街夸官不知过了多久才结束,萧凡由衷的松了口气,对别人来说,这或许是一生中最风光荣耀的时刻,可对他来说却如同在地狱中煎熬一般难受。

回了衙门,萧凡换上了指挥使的官服,非常低调的从衙门后门坐官轿回了府。

刚跨进府门便吩咐下人闭门谢客,任何人都不见。

半个时辰后,萧府大门的门槛上坐着一位神情沮丧的红袍大汉,两手的手指弯曲,跟猫爪子似的使劲挠着萧府的大门,挠着挠着,大汉痛哭失声。

“侯爷,侯爷您不是说要草民过府一叙吗?怎么不让我进呐…当官的都是骗子…”

下人隔着门缝看着那位红袍大汉哭得很伤心,哭着哭着,红袍大汉趴在门口睡着了…

——像个委屈的孩子般,睡着了…

浑然忘记放了纪纲鸽子的萧凡正在府里的内堂坐着,他现在有客人。

客人不算陌生,久违的陈家商号掌柜,陈莺儿。

陈莺儿垂着头,两眼盯着自己的脚尖,眼眶却微微泛了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