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恭毕敬请二老坐下,萧凡问出了久积心底的疑问。

“师父,你给我的药,燕军吃了大半年怎么还没反应?您老是不是拿错药方了?那药方该不会真是给人补钙的吧?”

太虚狠狠瞪了他一眼,哼道:“小王八蛋,居然不相信道爷,道爷开药方的本事比画符还厉害,怎么可能没反应?耐心等一等就是了,不是说了一年半载才见效果吗?”

萧凡急道:“可是已经过了半载了啊…”

太虚慢吞吞道:“一年半载,意思就是说,要一年再加上半载,总共一年半,所以叫作‘一年半载’。”

萧凡闻言顿觉胸腔一股血气逆涌,脸色霎时涨红了。

一直认为“一年半载”是个成语,没想到在太虚眼里,一年和半载之间还得添个加号,这老家伙脑子到底怎么长的?

眼见萧凡神色不善,而且有反手摸弹弓的动作,太虚急忙陪笑道:“其实一般情况下,一年足够了,真的,贫道绝不打诳语…”

萧凡阴沉着脸道:“也就是说,我还得领着将士们真刀真枪的跟燕军打半年,他们才会软下去?”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萧凡叹气,这坑挖得太大,一时半会儿填不上,太虚这不是坑爹,是坑徒弟啊。

山东兖州驻扎一晚,大军继续开拔,启行的同时,数名身着百姓粗布衣裳的锦衣卫不着痕迹的脱离了大军,奉萧凡的命令朝南方奔去。

罂粟是魔鬼,但要看它掌握在什么人手里,多囤积一些在手里,将来也许能派上用场。

大名府城外。

近百门洪武大炮齐射,大地仿佛为之颤抖,炮筒内的铁弹狠狠撞击在大名府城墙上,青石砌就的城墙碎石四溅,扬起漫天尘雾。

咚咚咚…

大鼓擂响,朱棣麾下第二号大将,燕军左护卫指挥朱能从火炮后现出身形,脸上青筋暴跳,眼珠充血通红,恶狠狠的盯着远处纹丝不动的大名府城墙,嘴里横咬着一柄三尺长的大朴刀,看起来显得非常狰狞可怖。

隆隆的鼓声仿佛敲打在人的心尖上,朱棣骑着战马赶到了前军,朝朱能冷冷喝道:“朱能,再带五千将士攻城,一定要把大名府给本王拿下来”

朱能重重点头,挺直了腰,两手一拨一撕,将自己身上的铁甲和衣裳全都撕下,精赤着上身,反手抄起咬在嘴里的大刀,朝身后的将士恶狠狠道:“诸弟兄,与某再冲杀一回,谁若第一个登上大名府城墙,王爷重重有赏杀——”

燕军将士们眼睛都红了,朱能一声喊杀顿时激起将士们澎湃的杀意,纷纷扬刀大喊:“杀——”

五千将士如一道黑压压的潮水,朝大名府城墙冲去。

朱棣眼中冒出一股疯狂嗜血的火花,锵的一声抽出腰间宝剑,指天下令道:“朝城墙开炮擂重鼓,为将士们助威传令下去,大名府城破之日,本王允许将士们屠城三日”

燕军将士闻令愈发兴奋疯狂,通红的眼珠里泛出贪婪的欲望,残酷的杀意,奔向城墙的脚步愈发快捷。

明朝虽然是火器运用最活跃的朝代,但在明初时期,火器虽用得多,可威力很不够,发生战事通常仍以冷兵器为主,火器只能起到辅助的作用。

撞门的木桩车冲在最前,盾牌手排成一线走在其后,盾牌手的后面则是五千将士抬着攻城梯和铁飞爪等军械,这便构成了一支攻城的军队。

震天的喊杀声中,燕军将士已快到达城下,朱能扬着刀,精赤着上身,险而又险的避过一支射向他的箭矢,扭头招手大喝道:“快把攻城梯架上去”

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数十架近十丈长的城梯一头搭在了城墙头上,将士们咬着刀,手脚并用,飞快向城头攀爬。

大名府城墙马道上,须发皆白,一身披挂的老将郭英眉目不动,半阖着眼仿佛睡着了似的,直到燕军的攻城梯架上了城头,郭英两眼忽然怒睁,沉稳大喝道:“投石把他们的梯子推下去”

“北城门下是否有撞门车?倒油烫死这帮叛逆”

“召民夫杂役,把内城的石头背上城墙”

“长枪准备,若叛军登上城墙,一枪刺杀,绝不准放一个叛军上墙”

“北城门下弓箭准备,城门若破,乱箭射杀”

“…”

“…”

一连串的命令下达,守城的将士如臂指使,纷纷各司其职,忙碌却不见慌乱,大名城下,一个个燕军军士惨叫着栽倒,喊杀声渐渐变弱。

朱能眼珠通红站在城墙下,推开横在梯子上的一具燕军士兵尸体,鼻孔喘着粗气蹬蹬蹬往上爬。

头顶一块巨石迎头砸下,朱能肩头一晃躲了过去,接着上爬,旁边的燕军将士见主将如此拼命,不由激发了他们的士气,纷纷嗷叫着又重新架起了梯子,一窝蜂似的一起攀爬。

郭英站在城头,花白的浓眉一掀,嘴里迸出一个字:“砸”

雨点般的巨石砸下,燕军将士惨叫着从高梯上摔落。

朱能对身旁袍泽的惨叫充耳不闻,他喘着粗气,眼中闪烁着疯狂残酷的光芒,一边爬一边死死盯着城头屹然不动的郭英。

忽然,一块巨石迎头砸向他,朱能肩头一晃,结果仍旧慢了半步,巨石狠狠砸中了他的左肩,朱能痛得一声闷哼,双手却再也抓不住梯子,整个人从半空摔了下去。

远远观战的朱棣见状脸色一白,指着城墙颤声道:“快救下朱将军此虎将也,不可有失”

朱棣身后的亲军毫不犹豫冲向城墙,冒着雨点般投下的石块,半背半拖的将朱能救回了本阵。

锵锵锵的鸣金声回荡在大名城外,燕军丢下了千余具尸体,无功而返,潮水般涌上前,又如潮水般退去。

这次攻城又失败了。

朱棣紧紧盯着远方城墙上那道屹立不动如泰山的身躯,黯然长叹:“老将郭英,果然名不虚传,将一座大名城守得密不透风,滴水不漏啊”

朱棣身旁的道衍面孔抽搐了几下,静静道:“大名不克,朝廷数十万大军迎面杀来,我们南下之路怕是走不通,王爷,我们不如改道而行。”

朱棣神色一凝:“改往何处?”

“转向往西,先取河南彰德府,再进山西克汾州,另外派特使见太原晋王,说服他出兵反朝廷,这盘棋才能活。”

第二百七十九章 截杀密使

朱棣的目光深沉的望着远处大名府的城墙。

他一直认为麾下的燕军将士天下无敌,只要他一道命令,他的将士可以攻破世上任何城池,这不是他的自大狂妄,北平燕军自大明开国到如今,数十年来一直戍守国门,与鞑子征战厮杀,十余万将士都是血与火里面打过滚的,先帝五次亲征蒙古,他朱棣也数次领军北伐,燕军都曾经适逢其会,每次立下了不小的功劳。

百战浴血的剽悍边军,是那些没上过战场,没杀过人的孱弱朝廷军队比得了的吗?

正是因为对燕军战力的自信,才使得朱棣下定了造反的决心,他很清楚敌我的实力差距,他觉得自己有机会博一博,他赌上了身家性命,赢了,一本万利,从此面南而王,输了,不过一死而已。

起兵造反,夺北平九门,破居庸关,克怀来城,一切进展得很顺利,可他没想到,战无不胜的燕军在大名府栽了跟头。

攻城的过程他一幕幕看在眼里,不是燕军不奋勇,而是守城的将士太厉害,十数日来,燕军对大名府发动了不下二三十次进攻,每次皆铩羽而归,丢在大名府城下的尸首已近万具。

朱棣看着大名城墙上屹然伫立如标枪般的那道身影,禁不住低声喟叹。

“郭英…不愧是跟随先帝出生入死的老将,守城防御滴水不漏,深得用兵之法。”

道衍冷冷道:“王爷,大名不克,我们不可再耽误时间,再晚朝廷的数十万大军便压上来了,那时等待我们的,必然是全军覆没的结果。”

朱棣目光闪烁,迟疑道:“先生的意思是转道西进?”

道衍点头道:“不错,放弃大名,转战山西,南下的路已被堵死,斥候报说,萧凡命长兴侯耿炳文守河南开封,耿炳文也是一员老将,尤擅守城,大名和开封难攻,咱们继续南下弊端诸多,唯有转战山西才有活路。”

“郭英,耿炳文…”朱棣失神,喃喃自语:“萧凡这番安排好狠,自古大名和开封乃重镇,兵家必争,我大明最擅守城的两员老将坚守此二城,等于是给本王心窝上扎了两根钉子啊…山西,山西难道便有活路么?”

“山西太原乃晋王封地,晋王麾下亦有十余万边军,如今天下皆知天子伐皇叔,诸王正是惶恐不安之时,焉知晋王没有别的心思?若能派一亲信之人前去游说,也许能说得晋王与我们一同起兵靖难,届时我们有了二十余万人马,足够与朝廷大军一战,再说山西离北平不远,若朝廷大军北上攻北平,我们也可以及时救援…”

“晋王若是不答应起兵呢?若是他反过来帮朝廷对我下手呢?”

“王爷,太原亦是边陲,昔日王爷曾与晋军,宁军合兵,同伐鞑子,这些年积累下来的交情颇为深厚,就算晋王甫逝,其长子即王位,可这份交情还在,纵然他不愿起兵靖难,相信他也绝不会与王爷刀兵相见,至不济也是按兵不动,袖手旁观罢了,王爷还担心什么?”

朱棣渐渐有些意动,抬眼瞧着远处久攻不下的大名府,朱棣非常抑郁的重重叹了口气,一咬牙,他催动战马往大名城奔行一两里路,堪堪到达大名守军箭弩射程之地,朱棣深吸一口气,扬起手中马鞭沉声大喝道:“郭老将军,你敢不敢率军出城,与本王决一死战?”

站在城墙上屹然不动的郭英连眉毛都没抬,嘴巴一噜,狠狠朝城下吐了一口口水。

“呸”

朱棣大怒,这该死却不死的老狐狸你这是什么态度

——看来大名府真的没办法攻取了。

“好你有种本王不尿你这一壶,你能拿本王怎样?”

“呸”

朱棣气得胸中血气翻腾,拨马便往回走。

“将士们,撤军”

十余日后,萧凡领大军达到山东东昌府时,斥候传来了军报。

燕逆朱棣放弃攻打大名府,叛军掉头往西,进攻河南彰德府,知府徐森,彰德守备郑泰率数千守军坚守,三日后,彰德失陷,郑泰以身殉国,知府徐森降燕逆,城破之日,燕军入城抢掠屠杀,百姓死伤无数。

萧凡闻报大怒,命大军加快速度行军,赶往河南彰德。

五十万大军是个庞然大物,主帅一句加快速度,收到的效果实在不大,这么多人身挨着身,肩并着肩,推推搡搡的,想快也快不起来。

这个时候的大明产马不多,五十万军队绝大部分是步兵,骑兵只有寥寥万余人而已,步兵行军速度再怎么快,顶多也只能日行数十里而已,这样的速度走下去,甭管多么有利的战机也赶不上趟。

萧凡急了,他终于明白率领数十万大军和率领几千骑兵的不同之处,两者太不一样了,这时他发热的头脑也渐渐冷静下来。

于是,大军行军数日,离失陷的彰德府还有三百余里地的时候,萧凡击鼓聚将,召盛庸,平安,吴杰,曹毅,瞿能父子等将领帐内议事。

“燕逆放弃攻打大名,改向西行,攻取了彰德府,他有何意图?”萧凡眼睛紧紧盯着地图,摸着下巴沉吟。

曹毅道:“大名府守军八万,粮草充足,领兵的又是擅守老将郭英,兵精城固,燕逆攻打不下,继而改攻别处,这也是情理之中的。”

萧凡摇头道:“可他那么多城池不攻,为何偏偏攻彰德呢?”

众将摇头不解。

萧凡盯着地图看了许久,道“一军主帅,他所做的任何一个决定都是有目的的,不可能逮着哪个顺眼就打哪个,燕逆攻彰德,我估计他的战略可能改变了。”

众将闻言一凛,皆抬头看着萧凡。

“不可直中取,便向曲中求,南下的路被我们堵死了,回头向北又与他的篡位企图完全相悖,往东呢,过了山东便是大海,前行无路,剩下唯一的选择,便是往西了,西边…过了彰德府,便是山西境地,燕逆难道欲图山西?”

说着萧凡抬起头,目光无意识的扫过诸将。

曹毅被萧凡的眼神扫过,他也摸不透朱棣的意图,于是挠了挠头,吭哧道:“山西…山西汾酒不错,够劲道”

“汾酒?好喝吗?”萧凡的思路也被曹毅打了岔儿,走神了。

曹毅一拍大腿:“太他娘的好喝了入口纯正,后劲绵长,喝起来非常痛快”

众将皆是好酒之人,皆点头附和。

盛庸一脸回味道:“杜牧诗云: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这杏花村便在山西,杏花村的汾酒是最有名的,曾为南北朝时的宫廷贡酒,扬名天下,喝起来的感觉,啧啧…”

话题被打了岔儿,帐内气氛顿时活跃了许多,众将纷纷描述喝汾酒的口感,讨论非常热烈,活脱就一盛大的糖酒会。

萧凡的思路却越飘越远,摸着下巴喃喃道:“汾酒这么好喝,如果命锦衣卫暗中潜入山西,在所有酿造的汾酒里下点儿砒霜,被燕逆喝了的话,啧啧…”

众将顿时住嘴,目光惊恐的注视萧凡,满头大汗…

曹毅擦着汗道:“大人,燕逆治军甚严,军中绝不准饮酒。”

萧凡一楞,接着扼腕叹息:“真是个没情趣的家伙…”

迎着众将复杂的目光,萧凡终于回过神,脸上不由浮起几分赧色,颇为羞恼的狠狠一拍案几:“怎么扯到喝酒上去了?都严肃点儿,我们这儿开会呢”

“燕逆多半是要取山西了。”萧凡用力点了几下地图,语气渐渐变得肯定。

“前行无路,只能绕道,山西虽不如江南富庶,但燕逆粮草足够,可以就地招募新兵,更可以天子无道,皇叔靖难的名义,煽动蛊惑百姓造反,山西的地理位置对燕逆也比较有利,进则可入河南,克汝宁,绕道再直取京师,退则可回北平,正是进可攻,退可守,最可怕的是,戍守山西的有两位王爷,一是太原的晋王,还有大同的代王,代王兵马不过三卫,不足为虑,但晋王麾下却拥兵十余万,晋王若被燕逆说动,跟他一起造反,朝廷的麻烦就大了…”

曹毅道:“取了山西,再绕回河南,最后直取京师?”

萧凡点头:“朝廷大军势众,燕逆不敢与我等决战,欲避开我军主力,只能绕道而行。”

曹毅苦笑道:“绕得可真够远的啊,这可算得上长征了。”

萧凡一怔,接着失笑:“不错,长征,他们确实是长征。”

曹毅一拍胸脯,豪迈道:“那咱们就加快速度追上去,沿路对他们进行惨无人道的围追堵截,末将愿为先锋”

萧凡咂摸咂摸嘴,好熟悉的场景,这话怎么透着一股子反动派的味道?如果现在有飞机扔炸弹撒传单,那就更像了…

“围追堵截不妥,咱们永远处于被动,很容易便会被燕逆坐大,一支军队若在大明境内运动数省,很轻易便能裹挟数十万兵马,那就不好收拾了,这场战争不能拖得太久,也不能影响太大的范围,否则后患无穷”

深深凝视着地图,萧凡手指在图上虚画了一个小圈,道:“我要逼燕逆撤回北平,然后不得不在北平附近与我决战,这才是一劳永逸的办法。”

“如何逼?”

萧凡思索良久,从齿缝中迸出俩字:“分兵。”

第二日,大军继续启行,萧凡分出了十万兵马,命平安领着十万大军脱离主力,径直往北,奔北平而去,萧凡授意平安,在朱棣回援北平之前,十万兵马对北平只围不攻,若朱棣得知北平被围,十有八九会领军回援,届时平安与萧凡率领的主力两头夹攻,或可逼得朱棣不得不决战。

平安领军北去,萧凡率领四十万大军主力,仍旧按原计划直奔河南彰德而去。

虽然清楚朱棣多半会望风而逃,但彰德不能不去,战争无所谓正义与邪恶,可萧凡还是愿意把自己想象成正义的一方,彰德的百姓们正在朱棣的yin威下哭喊受辱,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眼巴巴的等着朝廷的正义之师收复失地,北定中原,家祭告乃翁…

与此同时,一队二十来人的便装汉子也奉了萧凡的命令,悄悄离开了大营,骑着战马飞快朝山西太原府奔去,他们奉的使命是截杀。

十余日后,已至五月。

太原晋王府门前广场外的一座不起眼的茶肆,茶肆很简陋,坐落于王府外的民居中,几块木板拼凑成一间十余丈方圆的陋室,里面零散摆放着四五张桌子,桌上的粗瓷茶碗内,劣质茶水冒着丝丝热气。

二十多个民夫贩卒打扮的汉子散坐于各处,敞开着衣襟,袒露胸膛,有一搭没一搭的互相闲聊寒暄,他们的眼神却不时瞟向晋王府的大门,以及门口不断来回巡梭的王府亲卫,看似悠闲的随意乱瞟,可他们的眼神中却闪烁着精干剽悍的光芒。

时值燕逆造反,藩王们甚为不安,晋王也不例外,虽然他手握十余万兵马,可他的反应与别的藩王没什么区别,不但王府加强了戒备,而且晋王也称病不出,拒不见任何外客,太原知府几次登门拜访都吃了闭门羹,悻悻而返。

天下大势太难捉摸,老晋王逝世没多久,长子朱济熺刚刚袭了王位,屁股还没坐热就出了这档子事儿,朱济熺有些慌了,他很明白自己手中的十余万兵马是块大肥肉,朝廷和朱棣虽然在打仗,可他们的眼睛都盯着他呢,谁知道朝廷和朱棣把他当成了朋友还是敌人?

局势未明朗之前,该病还得病呀…

茶肆内,脸色黝黑,微微驼背的茶博士拎着大铜壶,挨个儿给店里二十来个汉子添茶水,平日里他这茶肆可是很少有人上门,今儿一来便是二十个,多少能赚得几文。

一边倒水,茶博士一边用山西话殷勤的闲聊:“额看你们各老不四本地的吧?”

店内汉子们互视一眼,然后用一种狗看星星的目光,茫然瞧着茶博士。

茶博士讨了个没趣儿,讪讪笑了两声,添了茶水后识趣的走开。

未多时,茶肆外急步走进一名五短汉子,一样的贩卒打扮,长相平凡得看一眼立马就能忘掉的那种。

汉子进了茶肆,慢吞吞的坐到一张桌边,用极低的声音道:“他们来了,刚刚进城,一行六人,正朝王府而来。”

茶肆内的汉子们尽皆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为首一名魁梧汉子朝茶博士扔了一块碎银,二十人同时起身,闲庭信步般朝王府大门遛达过去。

刚走近,王府门口的亲卫便瞪起眼珠朝他们大喝道:“你们瞎眼了?王府门口是你们这些粗鄙汉子能走动的吗?赶紧给老子滚开不然杀了你们”

为首的汉子一副惶恐畏惧的模样,连连朝亲卫打拱,然后忙不迭往后退去。

正闹得一团乱麻之时,远处传来一阵零乱的马蹄声,六个穿着粗布衣裳的精壮汉子远远走向王府。

晋王府亲卫眉毛一掀:“嗬今儿门口这么热闹,都冲咱们王府来了,你们来这儿赶集是不是?都给老子滚开王府门口不准任何闲杂人等经过”

二十名汉子互相使了个眼色,进茶肆报信的汉子不着痕迹的轻轻点了点头,于是为首的汉子表情飞快变换,惶恐的神情瞬间变得狰狞可怖,眼中泛起浓郁的杀机。

六名汉子牵着马,离众人仅两丈之遥时,忽然听到一声暴喝:“动手”

六人一楞,接着便看见王府门口二十来个民夫贩卒打扮的汉子抢步上前,众人配合默契,仿佛早就安排好了似的,三人为一组,每一组负责杀一人,六人只觉得眼前身影一闪,然后看见几道泛着森森寒意的雪亮匕首划过一道刺眼的弧线,五人的脖子上顿时出现一条细小的红线,最后鲜血不可抑止的从红线处喷涌而出。

六人中有五人被一刀抹喉,动作干净利落,漂亮至极

剩下的人很幸运,还没来得及拔刀,就感觉后脑被人狠狠敲了一下,接着便失去了知觉。

直到这个时候,王府门口的亲卫才反应过来,指着这二十名汉子惊恐道:“你们…你们竟敢…”

为首的汉子将打晕过去的人交给手下,然后伸手入怀,掏出一块铜制的腰牌,扔给惊恐不已的王府亲卫,冷冷道:“转告晋王殿下,我们是京师锦衣卫,奉命截杀燕逆党羽,此次截杀与晋王无关,请他不必担心。”

不再理会怔怔不敢动弹的亲卫,二十名汉子抬着唯一的俘虏,大摇大摆的离开了。

——必须在晋王府的门前,当着晋王府亲卫的面截杀朱棣派去太原游说晋王造反的密使,最好还能留个活口带回来审问,这是萧凡给他们下达的命令。

命令完成得很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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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章 佯攻北平

朱棣派去山西的密使连晋王的面都没见到,便在晋王府前被被萧凡苦心训练的特种兵截杀,一击得中便离开,杀了五个人,还带走了一个俘虏。

晋王朱济熺很快便得到了亲卫的禀报,脸色顿时变白了。

这是赤luo裸的打脸,也是赤luo裸的警告,萧凡连官面上形式都懒得做了,直接用这种粗暴的方式告诉朱济熺,燕逆和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朝廷的严密关注中,若敢跟随燕逆造反,下一个被抹喉的,也许就是你这个王爷了。

朱济熺慌了神,他还很年轻,他才刚即王位,对麾下将士的掌控还很不够,这也是他迟迟按兵不动的原因之一,现在萧凡对他来了这么一出,他感到愈发惶恐了。

朝廷和燕逆之间谁输谁赢还只是个未知数,天下正是动荡不安之时,手握十数万雄兵的晋王也不敢轻举妄动,站队这个问题很重要,站错了队,全家都得倒霉,朱济熺不想做这只出头的鸟儿,他的野心很小,他只希望能够保有麾下的十几万兵马,做个一方诸侯而已,造反夺位他根本没兴趣。

朱棣已经起兵了,无论实力还是辈分,他都远远高于朱济熺,朱济熺跟着他造反有什么好处?难道造反成功以后朱棣会把皇位让给他么?除了皇帝,一方藩王已是大明最高的爵位了,朱济熺已经拥有这个爵位,何必还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去造反?就算自己坐在家里什么事都不做,这个王爷照样还是当得稳稳的,造反?傻子才造反呢

原本有些犹豫的朱济熺被萧凡的这一记狠招吓住了,于是坚定了袖手旁观的决心。

我是先帝的好皇孙,我是彻底的良民顺民,父王从小就教育我,不要跟坏孩子玩,我很听话…

截杀燕逆密使的第五天,萧凡便收到了晋王朱济熺写的亲笔信,信中对当今天子的地位表示了肯定和拥戴,并且朱济熺用非常讨好的语气表示,他对天子的忠心天日可鉴,发誓绝不跟燕逆同流合污,若有违誓,情愿把小dd剁了,做成四个荤菜。

萧凡对朱济熺的深明大义感到很欣慰,回信告诉朱济熺,好好当你的王爷,朝廷将来平叛之后不会亏待你的,只要你不跟着燕逆造反,天子仍当你是亲兄弟,朱棣混得那么惨,区区十几万人被朝廷大军追得东躲西藏,这种人有什么前途?跟着天子才是王道,有肉吃。

朱棣的企图再一次被萧凡扼杀于摇篮中。

世间一物降一物,不得不承认,有些人天生就会被某个冤家对头压得死死的,怎么蹦达都翻不了身,萧凡和朱棣就是很好的例子。

建文元年五月初十,朝廷主力大军到达河南彰德府。

不出萧凡所料,朱棣闻知大军到来,于是将彰德府洗劫一空之后,率部飞快离开,兵锋直指山西靖安府。

彰德陷叛军之手十日,朝廷大军收复后入城,城内已是满目疮痍,十室九空,所谓奉天靖难的说法在彰德体现出来的却是趁火打劫,当兵灾战火肆虐之时,真正受苦的还是民间的百姓。

战争是嗜血的怪兽,它以野蛮粗暴的方式摧毁一切文明,百姓不可避免的成为战争的牺牲品,平静美好的生活被破坏,甚至连性命也被无情的收割。

萧凡走在彰德城的街头,面无表情看着街边跪地哭嚎,妻离子散的百姓,心中不觉一阵阵刺痛,久处朝堂,原本以为自己看惯了杀戮和生死,可看到凄惨流离的百姓,萧凡却感到自己的心仿佛被一只大手狠狠揉搓过似的,很痛。

萧凡从不觉得自己是好人,他也不承认自己坏得那么彻底,恻隐代表着善良,可自己能善良到哪里去?他和朱棣不就是这场战争的缔造者和领导者吗?

彰德城内的瓦砾残垣中,萧凡闭上眼,暗暗发誓,一定要尽快结束这场战争正义与邪恶只是一种说法,一个名分,无论哪一方其实都是在造孽。

五日后,朱棣叛军转战山西,兵围山西靖安府,靖安知府郭徵,守备将军刘石诚率三千守军坚守,三日后,靖安失陷,郭徵刘石诚战死殉国,三千守军伤亡大半,靖安府陷入一片战火,民居尽毁。

萧凡领军急追,斥候来报,朱棣克靖安后,叛军停留一日,接着继续北上。

与此同时,平安奉萧凡之命领十万大军兵临北平城下。

北平城顿时陷入慌乱,九门尽闭,四野皆清。

平安依萧凡的命令,围北平城的第二日,令一万人对北平进行了高姿态的佯攻,佯攻的气势很惊人,北平两万守军被吓坏了,守城将领是原北平都指挥使张信,闻报急忙报于燕王府,此时北平坐镇的是燕王的正妃徐王妃,徐王妃是已故开国名将中山王徐达的女儿,真正的将门虎女。

正所谓嫁鸡随鸡,徐家本是一门忠烈,只可惜徐王妃嫁给了朱棣,老公当了反贼,老婆也只好跟着反了,妻以夫为纲,这个时代的女人根本不可能容许她们有自己的立场。

得知北平被围,徐王妃真正表现出了将门虎女的高素质,一点也没惊慌,很淡定的命令张信率部守城,徐王妃则披甲走上城头,亲自指挥防御。

这时正好平安下令攻城,百门洪武大炮怒吼着朝北平城墙疯狂发射铁弹,一万人抬着攻城梯和撞门木桩车,漫天的喊杀声气势恢弘磅礴,直令风云变色,北平将士虽是百战边军,也被这股凌人的攻城气势吓住了。胆小的军士甚至吓得连手中的弓箭都拿不稳。

士气此消彼长之时,徐王妃发挥了她的作用。

到底是将门之后,一介女子,眼光比张信还毒辣,狭长的丹凤眼微微眯着观察了一会儿,徐王妃俏容渐渐绽开了一抹冷笑。

“张将军,告诉将士们不必惊慌,此乃平保儿(平安)的佯攻,喊杀声虽大,可动作却很收敛,诸将士各司其职即可,勿须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