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营北面一条漆黑的壕沟内,一群身着黑衣的人影趴在沟里,静静看着营内一座座帐篷,帐篷内的燕军士兵早已入睡,营内营外一片寂静。

被锦衣卫训练一年多,对夜袭,摸营,暗杀早已熟悉了的二十余人都望向为首的老人,等待他的命令。

老人自然是被萧凡忽悠又威胁,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出城的太虚老道。

趴在壕沟内,太虚的姿势颇为怪异,像一只吃饱了苍蝇正闭目养神的蛤蟆。

也许感受到众人期待的目光,太虚睁开眼,没好气的哼了一声,道:“都瞧着贫道干嘛?没见过神仙放炮仗吗?萧凡那王八蛋做的好事,贫道潜心修炼之人,居然让我去杀人,回去我就清理门户,再不认这徒弟了…”

大伙儿早知道太虚的身份,萧大人的师父可不敢得罪,一名特种兵吞了吞口水,陪笑道:“老神仙,您老和萧大人的恩怨留到回城后慢慢解决,眼下时辰不早,您还是说说章法吧,今儿偷营该怎么做?我们以您马首是瞻。”

众人忙不迭点头。

谁知太虚朝天一翻白眼儿,哼道:“贫道有个屁的章法咱们各干各的事,摸进大营后,把身上的炮仗点燃了一通乱扔,谁被炸到谁倒霉,我去大营帅帐那里寻朱棣的晦气,扔几个炮仗进去让他尝尝鲜…不过贫道刚才掐指一算,朱棣今晚命不该绝,阳寿未尽,估计扔炮仗起不了作用,相法上说,宽额狮鼻之相者,往往命得寿终,不会死于横祸,更不会死于炮仗…”

特种兵急忙打断了太虚滔滔不绝的算卦扫盲,陪笑道:“老神仙,老神仙时候不早啦,这大营外戒备森严,咱们怎么摸进营呀?”

太虚白了他一眼,哼道:“别咱们咱们的,跟你很熟么?你们怎么进营关贫道啥事?”

“老神仙打算如何摸进去?”

“什么摸进去,难听你不知道贫道是神仙吗?神仙当然是飞进去…”

“飞?这里离大营的栅栏可有十几丈呀…”

话音刚落,太虚的身躯突然鼓涨,一身黑衣像个充了气的气球,渐渐臃肿起来,还没等众人回过神,太虚的身躯便冲天而起数丈,像一只融入了夜色的黑鸟,悄无声息又疾如闪电般射向燕军大营,几个呼吸间,瘦弱的身影便消失在燕军大营的栅栏内。

趴在壕沟内的众人惊骇的瞧着太虚的绝世身法,直到身影不见,众人才小声松了口气。

“娘的神仙都是鸟变的?”为首一名总旗喃喃惊叹。

“头儿,咱们也飞进去?”

总旗轻蔑的瞟了他一眼:“你也是鸟变的?会飞吗你?”

“那咱们怎么进去?”

总旗叹了口气,颓然道:“…摸进去。”

太虚身轻如燕的落地,机灵的闪过几队营内巡逻的燕军士兵,然后猫着腰,运起轻功步法,偷偷摸摸朝前走。

仰头注视前方,大约三里之遥的中军大营内,一杆黑底白边的“朱”字大旗在夜风中招摇猎猎,不用问,帅旗下的大帐篷便是朱棣的中军帅帐了。

咬着牙喃喃咒骂了几句萧凡家的女性长辈亲人,太虚摸了摸怀里数十个用黑火药制好的圆溜溜的简易炸弹,摸着那一根根散发着浓浓火药味的长长引线,他感到一阵心虚发寒,这若是不小心走了火来不及扔出去…

还是赶紧放完这几十个炮仗吧,挂在身上太瘆人了,他虽然渴望成仙得道,但绝不是用这种方式。

一路小心潜行,离帅帐还有一里地的时候,一道大喝声叫住了太虚。

“站住穿着黑衣鬼鬼祟祟,干什么的?来人,给我放箭”

太虚吓得一哆嗦,急忙高举双手大叫道:“别放箭,我是自己人奉燕王之令,给你们送蛋来了…”

巡逻的燕军百户一楞:“什么蛋?”

“黑蛋,很好吃的,军爷尝一颗试试…”

还没等百户反应过来,一颗冒着火花的黑蛋塞进了百户的手中。

“这是个什么玩意…”

夜空中如同炸响了一个霹雳,百户和周围数十名巡逻士兵顿时被炸得连渣都不剩。

燕军大营顿时乱了。

军士们从睡梦中惊醒,手忙脚乱披散着衣服从帐内跑出来,大声叱喊咆哮,营盘内狼奔豕突,遍地哭嚎。

随着太虚点燃了第一颗炸弹,紧接着,大营外潜伏的二十名特种兵行动了,一颗颗冒着火花的炸弹扔进了营内,惊天动地的爆炸声此起彼伏,燕军的大营顿时更乱。

太虚趁机四处乱窜,老人家年纪大了,玩心却不小,放炮仗放上了瘾,一边乱窜一边兴高采烈的朝中军营帐扔炸弹,待到二十名特种兵找到太虚时,众人离朱棣所在的中军帅帐仅十余丈,可以说近在咫尺了。

见到高高的帅旗旗杆耸立中军营盘,众人眼睛一亮,数颗炸弹同时扔进了帅帐,轰的一声巨响,大地微微颤抖,刺眼的火光照亮了夜空,朱棣的帅帐化为一堆灰烬。

一名总旗拉住太虚,大喝道:“老神仙,萧大人交给咱们的任务已经完成,咱们该走了”

太虚兴奋的手舞足蹈,大叫道:“还有黑蛋没?给我几个,我还没玩够呢…”

“没了,咱们快走吧,迟了就没命了。”

太虚意犹未尽的咂摸咂摸嘴,忽然看见帅帐不远处有一座小帐篷还是完好无缺,于是点燃了最后一颗炸弹,朝小帐篷使劲一扔…

“咱们撤”

没管炸弹炸出个什么结果,太虚大袖一展,领着二十余人飞快撤离。

小帐篷外,朱棣脸色苍白的提着裤子,满身屎尿的仓惶跑出来,神情惊骇万状…

“好漂亮的蘑菇云呀…”萧凡站在济南城头的北楼上,目注燕军中军一片冲天火光,和不停传出的轰然炸响,眼中充满了赞叹。

曹毅也面带笑意,道:“你果然没说错,老神仙炼丹的手艺糙了点儿,玩炮仗倒是颇为精湛。”

“人尽其才,物尽其用,老家伙今晚造了这么大的杀孽,这辈子恐怕成不了仙了…”萧凡嘴角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

曹毅的眼中升起两团炽热的火花,道:“趁着燕军大乱,我们若领军冲出城去,趁机杀入燕军大营…”

萧凡打断了他的话,摇头道:“不可妄动,朱棣不是个简单人物,别太低估他了,中军越是混乱,外围必然越发坚固,我敢肯定,这个时候他们的营盘外围已经增兵了,我们若杀出去,必然会付出惨重的伤亡代价。”

曹毅不甘心的道:“可是…今晚这么好的机会…”

“做人别太贪心,收到这样的效果已经不错了,中军大乱,士气大受打击,来日燕军再攻城,战力必然不如从前,我们可以从容应对,静待三府援军,济南之围若解,我们再全力北进,收复失地。”

“这是你的整个战略?今晚之举意在打击燕军士气,让我们能坚守济南数日?”

萧凡点头:“不错,我从不会低估任何敌人,也从没指望这点小聪明能对这场战争起到决定性的作用,充其量不过调剂而已,若想彻底击溃朱棣,双方的实力才是最重要的,今晚的行动,燕军的士气受了打击的同时,我们将士的士气却也因为这场小胜而高涨起来,有了士气,就不担心再失败,我的手中又有筹码可以和朱棣相抗了。…当然,如果今晚真把朱棣炸死就更好了,大家都省心。”

燕军大营的这场变乱,果然令坚守济南城的将士们士气高涨起来,城头各处将士们兴致勃勃的议论着变乱时的绚丽情景,仿佛亲身经历过一般,城内各处明显可以感觉紧张压抑的气氛有了很大程度上的松缓。

次日一早,燕军于济南北城外集结,经过昨晚一场大乱,远远瞧见燕军士兵的士气大不如以前,明显颓丧了许多,军容军貌也似乎变得松松垮垮了。

这一回燕军集结后没有直接攻城,大军浩浩荡荡肃立于城外,静寂无声。

许久之后,刀剑林立的队伍闪开一条大道,一身披挂的朱棣骑着马,在侍卫的护侍下奔驰上前,朝城门奔去。

堪堪到达城头弓箭的射程边缘,朱棣勒住马,扬起马鞭一脸怒色的指着城头,大喝道:“兀那奸贼总兵官萧凡,出来答本王的话”

没过多久,萧凡一身银白铠甲,出现在城头,凝目朝城楼下一瞧,神情不由大是失望。

“王爷,你…没死?”

朱棣大怒:“你说呢?”

萧凡索然道:“不知王爷有何见教?”

“萧凡你这狗日的,鬼鬼祟祟上不了台面,昨晚派人袭我大营,炸我营帐,伤我军士无数,本王先不跟你计较这些,就问你一句话…”

萧凡急忙谦虚的拱手:“好说好说,王爷谬赞了,不知王爷有何事相询?”

朱棣遥望城头上萧凡那张讨厌至极的脸,面孔情不自禁的狠狠抽搐了几下,悲愤道:“本王就问你一句…袭营便罢了,炸本王的茅坑做什么?我帅帐旁的茅坑招你惹你了?”

第二百八十七章 牌位解危(上)

朱棣这句话令萧凡满头雾水,他只知道昨晚袭营给燕军敲了一记狠狠的闷棍,至于这其中的细节就不得而知,就像打劫一样,你把人家敲晕了,把他的钱摸走了,可没有哪个劫匪还会去关心肥羊挨的那一记闷棍疼不疼,敲在哪个部位。【第.九.中d9zW.NeT 永远没弹窗广告的小说网】W.D9zW.NeT第.九.中绝无弹窗广告

萧凡发楞的同时,城墙下,朱棣一个人骑在马上,扬起马鞭指着城头,悲愤大喝:“萧凡你个王八蛋,你昨晚派谁干下这等腌臜事?把他叫出来,本王要把他碎尸万段”

巧的是,太虚此时正好站在萧凡身后,他本是修道之人,叛军与朝廷攻防之战他根本没兴趣上城头参与,不过今日是例外,昨晚太虚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放了那么多的炮仗,撤离的时候匆匆忙忙,今日他是特意上城头欣赏一下他的杰作,看看燕军被他炸成了什么鸟样。

听到朱棣的叫嚣,太虚情不自禁的往萧凡身后缩了一下,尽管如今的朱棣是反贼,可他毕竟是皇叔,太虚对皇族中人有种天生的畏惧。

萧凡莫名其妙挠了挠头,扭头问身后的太虚:“你昨晚炸了他茅坑?”

太虚低调的一翻白眼儿:“我怎么知道?”

“当时你看到什么?”

“我只看到一个人提着kù子满身是屎跑出来…”

“那就没错了,难怪他生那么大的气…师父,你真调皮。”

“…”

得到证实后,萧凡回过头瞧着城墙下的朱棣,脸色非常怪异。

努力憋住冲口而出的暴笑,萧凡面孔扭曲得很厉害。

一次又一次在心里提醒自己,嘲笑别人的倒霉遭遇是不对的,哪怕对方是敌人也不行,太不厚道了,我是正人君子…

使劲板着脸,萧凡严肃的道:“王爷,很抱歉,昨晚我们拿的军事地图上面有错误,所以炸错了地方…噗嗤”

萧凡终于还是忍不住暴笑出声,主帅一笑,旁边所有的守城军士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这一笑起来便不可收拾,城头上所有人笑得前仰后合,乐不可支,不少人捧着肚子,眼泪都笑出来了。

朱棣的脸已经变成了铁青色,像西周墓里偷出来的青铜器…

一片轰然大笑声中,朱棣仰天狂怒:“萧凡贼子,安敢如此辱我本王若破济南,必将你五马分尸,不跟你废话,来人,传令攻城…”

“慢着,慢着”萧凡笑容顿敛,急忙制止了朱棣:“王爷别冲动,是我们失礼了,我很诚恳的向你道歉…”

“废话少说,来人,开打…”

“王爷,我保证下次不会炸错了,真的”

“还下次?萧凡,你以为本王的大营是茅坑,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吗?”朱棣气得口不择言。

“噗嗤”

萧凡又忍不住了…

打仗打出这么个光景,实在令萧凡始料未及,这应该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才对,怎么变成这样了?

看着萧凡再次暴笑,朱棣觉得脸上仿佛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似的,火辣辣的疼。

“王爷,我错了,再也不笑了…”萧凡瞧着朱棣脑门上暴跳的青筋,赶紧敛容道歉。

打仗是打仗,拿这种低级趣味嘲笑敌人是不道德的,萧凡是个很有道德的人。

长吸一口气,朱棣低沉的声音在城头回荡:“萧凡,你是个混蛋,不折不扣的混蛋。”

这句话从朱棣口中说出来,不是疑问,也不是辱骂,他的语气很平静很笃定,仿佛在说着一个类似于“太阳从东边升起”这样的真理一般。

萧凡点头:“知我者,王爷也,我从来没否定过自己是混蛋,不过我一直认为,如果忠于朝廷,忠于君上,就算是混蛋,也是个好混蛋,王爷,你觉得呢?”

朱棣冷笑道:“忠于朝廷?朝堂被你们这些奸臣弄得乌烟瘴气,浑浊不堪,忠良被陷害,天子被蒙蔽,你们一手遮天,把持朝政,擅推什么军制变法,罔顾祖宗法制,这样的朝廷,本王难道还要忠于它么?”

萧凡盯着朱棣冷冷道:“王爷是个磊落汉子,我一直很佩服的,造反便是造反,想当皇帝就当皇帝,找这么多的借口,王爷不觉得这是掩耳盗铃吗?你骗得了自己,骗得了天下人吗?什么恢复祖制,什么清君之侧,无非一层包藏野心的外皮罢了,王爷,想当皇帝直说好了,何必找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骗十几万人替你卖命,你这是在造孽。”

朱棣怒道:“先帝遗旨,朝堂有奸佞祸乱朝纲之时,各地藩王有权起兵进京勤王除奸,本王乃是奉天靖难,有何错处?”

“天子仁德,登基以来勤于政务,广布仁政,宽于治民,兢兢业业,天下万民景从,士人学子称颂,正是君圣臣贤,盛世之象,何来祸乱朝纲,何来乌烟瘴气?王爷,你的借口找得太苍白无力,起兵造反更是大错特错”

朱棣咬牙冷笑:“萧凡,所谓君圣臣贤难道就凭你一个人红口白牙乱掰扯别人就会信吗?天下谁人不知,朝堂中最大的奸臣就是你,本王起兵欲清君侧,第一个要清理的,就是你这祸国奸贼,有你在朝堂,天下怎能太平?何来盛世之象?”

萧凡被朱棣一口一声“贼子”“奸臣”骂得心中来了气,不乐意道:“好好说话啊,谁是奸臣?你一个反贼有什么资格说我是奸臣?”

朱棣怒道:“天子被你们这些奸贼蒙蔽,你们不是奸臣是什么?”

萧凡勃然怒道:“你放屁你才是奸臣,反贼…你是屎人”

这话触着了朱棣的痛处,毫无疑问,昨晚的经历是朱棣人生中最灰暗的日子,贵为皇胄却被炸了一身屎尿,这是他绝对无法忍受的。

“我…我**先人萧凡,我们不死不休来人,传令三军,攻城破城之日,济南鸡犬不留”

朱棣厉声吼过之后,拨马便往回走,顷刻间,轰轰轰三声巨响,燕军的洪武大炮率先开火,一尊尊黝黑的炮筒发出震天的怒吼,一轮炮雨过后,燕军前锋阵列中飞快跑出一列背着长方形木盒子的士兵,手执盾牌一路跑到城墙根前,守城将士的弓箭倾泄在他们身上却毫无作用。

背着木头盒子的燕军士兵到达城墙下面后,一低头便点燃了盒子旁的引线,唰唰唰一阵巨响,盒子里的三排小木窗口忽然喷出无数道火舌,一发发小铁弹夹着凄厉的尖啸声射向城墙,守军将士一时不察,城墙垛口的第一排将士纷纷中弹倒地,惨叫声此起彼伏。

这是明朝初年最犀利的火器,其原理如同前世的车载火箭炮一样,这种火器有一个很贴切的名字,叫“一窝蜂”。

这种火器威力巨大,就像随身携带了三排小炮一样,不过它有个缺点,那就是充填弹药很麻烦,一个盒子只能装三排弹药,打完以后再充耗时良久,基本跟一次性的火器差不多的概念,朱棣北征蒙古时便使用过这种火器,效果很显著,这次攻打济南城,朱棣干脆也将它派上了用场。

萧凡见状大惊,他想不到明朝居然有如此厉害先进的火器,燕军如果大量装备这东西,在一窝蜂的掩护下,燕军再用梯子登城,济南怎么可能守得住?守军将士连头都不敢冒,只能任由燕军爬上城墙,在城墙的马道上展开白刃战,那时济南就危险了…

萧凡震惊之时,无数燕军扛着梯子嚎叫着冲上前来,像一道黑色的洪流,瞬间覆盖了一切陆地。

曹毅浓眉一掀,拔剑前指,大喝道:“弓箭,上”

北城墙的马道上,一排箭手默然无声上前,搭弓,拉弦。

“放”

嗡的一声闷响,蝗虫般的箭雨倾泄而下,无数燕军士兵倒地哀嚎。

战争是残忍的,攻方或守方都在呼吸间飞快的消耗着生命,刀兵与鲜血交织成一幅惨烈如地狱般的景象,残臂断肢散落在战场的每个角落,如山般堆积的尸体丛中,一条条鲜血汇成的河流缓缓凝聚,涓涓流入清澈的护城河中。

嗖嗖嗖

燕军又一列背着木盒子的士兵奔上前,低头,点燃引线,一窝蜂的铁弹无情的泄向城墙垛口,随着守军惨叫着倒地,扛着梯子的燕军士兵再次冲上前,第二波攻城开始了。

萧凡目注这一切,眉梢不住的跳动。

“这样下去不行济南危险”萧凡意识到其中的危机。

先进的武器能摧毁一切建筑,城墙也不例外,燕军的新式武器让萧凡感觉不妙,如果这样守下去的话,济南城被破是迟早的事。

城墙上的士兵都投入了战斗,倒下一个,很快便有另一个挥舞着兵器补充上去。

萧凡一扭头,愕然看见山东布政使铁铉站在他身旁,正一脸激昂的瞧着眼前的战况。

“你怎么上来了?你不是文官吗?”萧凡好奇的问铁铉。

铁铉一梗脖子,凛然道:“忠君报国何分武将文官?下官为何不能上来?”

萧凡竖了竖大拇指:“有种”

一见铁铉,萧凡脑中灵光一闪,他忽然想到前世历史中一个很著名的桥段,这个桥段发生在朱棣造反,正好也在济南,发明这个桥段的人,正是这位山东布政使铁铉。

不知道这一世能不能用上这个桥段,不管怎样,还是应该试一试。

“铁大人,有空吗?”萧凡问了一句废话。

“萧大人请吃饭?”铁铉是个很随和的人。

“吃饭暂时不必,有件事想请铁大人办一下。”

“大人尽管吩咐。”

萧凡嘿嘿一笑,凑在铁铉耳边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铁铉一头雾水瞧着他。

“快去办,别问原因,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攻城如火如荼之时,济南城头晃晃悠悠忽然出现了一面硕大的白底黑边大旗,旗上绣着几个硕大无比的金字:“大明太祖高皇帝,洪武朱讳元璋之牌位”。

字体非常大,数里之外都能看见,迎着凛冽的罡风徐徐飘扬。

远在中军的朱棣见旗大惊失色,不假思索大声喝道:“鸣金收兵马上撤退任何人不准亮刀兵,违者斩”

随着金铁尖锐的敲击声,燕军士兵如潮水般退却。

朱棣擦了擦满脑门的冷汗,盯着城头那面旗帜,心中震惊无法形容。

“萧凡,你…好卑鄙”朱棣咬牙切齿,瞋目裂眦怒道。

众所周知,朱棣起兵名曰“靖难”,他号称是奉洪武先帝遗旨,有了这个招牌,大义名分勉强能站住脚,天下士子和百姓只道是皇族家事,纵有不满也不便多说什么。

但是萧凡太恶毒了,居然当着燕军十余万人的面打出朱元璋的庙号和牌位,在这个时代,孝道是治天下的根本,你朱棣既然打着为洪武帝清新君之侧的旗号,那么现在你老爹的牌位立在济南的城头,你还敢打济南城么?古时孝道的规矩很严明,对着已故父亲的牌位亮兵刃是大不敬,简直可以算得上万恶之首了,天下士子若知道朱棣在父亲牌位前仍然不管不顾的攻打济南城,那么就算朱棣将来登上皇位,也必然被士子们口诛笔伐,根本没人会承认他的天子地位。

这件事情太严重,以至于朱棣看到朱元璋的牌位后,第一反应便是撤军息兵,甚至不敢在牌位前亮兵刃。

孝之一字,在天下人心中占据多大的分量,由此可见一斑。

于是,萧凡占了大便宜。

站在济南城头朱元璋的牌位前,萧凡仰天大笑,笑声一顿,随即厉声大喝道:“朱棣,太祖高皇帝牌位在前,你还不上前叩拜?你想让天下人都知道你是个不孝之子吗?”

朱棣面孔狠狠抽搐几下,一咬牙,便待上前。

一旁的道衍拉住朱棣,急道:“王爷,不能拜你若一拜,三军将士的士气一泄千里,济南不可图也”

朱棣面无表情道:“今日我若不拜,京师皇位我更不可图”

说罢,朱棣忍住满腔屈辱,整了整衣冠,上前推金山,倒玉柱,当着十余万燕军将士的面,伏地叩拜,大声道:“儿臣,皇四子,燕王朱棣,拜于父皇灵前”

第二百八十八章 牌位解危(下)

一个小小的牌位竟然能让造反大军的头子低头跪拜,这事说起来荒谬,可它却是真真实实的,在这个注重名分大义的时代,既然你打着奉先帝遗旨的名号,那么就必须为自己说的话负责,现在先帝的牌位就在眼前,若不管不顾的在牌位前亮刀兵,那就等于是朱棣在打自己的脸,起兵造反时传檄天下的所谓“奉天靖难”的檄文就是一堆屁话,从此天下再无人肯相信他,甚至连跟随朱棣造反的燕军也不会再服从他。

大义和名分就是这么重要,既然把造反的借口说得那么冠冕堂皇,那么朱棣必须为自己冠冕堂皇的借口付出代价。纵然再心不甘情不愿,你也必须在牌位前老老实实跪下磕头,这就是忠孝之道,虽然只是一种表面的形式,但天下人看的就是这表面的形式。

萧凡这一招玩得太恶毒,眼看就要攻下济南城的燕军将士见主帅竟然面朝济南城跪下,十几万人满腔的昂然斗志顿时化为乌有,全军哗然。

城头那面写着朱元璋牌位的大旗太远,十几万人看不清楚,不过前锋阵列传过来的消息却是实实在在的。

王爷都朝济南城跪下了,我们还打什么?有意义吗?

城头的萧凡见奸计得售,沉重的心情明显舒缓了许多,嘴角不自觉露出一丝浅笑。

他终于找到一个能够不费一兵一卒坚守济南城的方法。

朱元璋牌位在前,身为先帝臣子的萧凡也不能站着,否则便是大不敬,于是萧凡也扑通一下跪在城头的马道上,面朝牌位跪了下去,口中大呼道:“臣萧凡,拜于太祖高皇帝灵前”

萧凡一跪,身边所有的守城将士也跪下了。

萧凡直起身,扭头看着城墙下一脸沉重跪着不语的朱棣,不由皱了皱眉,大声道:“王爷,先帝英灵牌位在前,你麾下将士为何不跪?他们难道不愿奉我大明朱姓天子吗?”

这话说得比较严重,燕军将士若不朝朱元璋的牌位下跪,则证明燕军起兵便是赤luo(裸)的造反,欲推翻朱姓王朝,麾下的将士都造反了,你这当主帅的王爷难道还是清白的吗?

朱棣眼皮猛跳,铁青着脸盯着城头上似笑非笑的萧凡,牙齿咬得格格直响,良久,朱棣扭头,对身旁的道衍大喝道:“传令三军,全部收起兵刃,向父皇牌位跪拜”

道衍擦着冷汗嗫嚅道:“王爷,三思啊…”

“不必说了全军跪拜,违令者,斩”

道衍面色苍白,无力朝传令兵挥了挥手。

随着军令的下达,燕军十余万将士纷纷无奈的面朝济南城跪下,黑压压的人群矮身三拜,扬起一阵漫天尘土。

朱棣气得浑身直哆嗦,他很清楚,燕军十余万人这一拜,士气必然一泄千里,攻克济南的难度更大了。

道衍在他旁边劝道:“王爷,咱们拜也拜过,天下人再也说不得什么,起身吧。”

朱棣点点头,刚待回头命将士们站起来,城头上萧凡那讨厌的声音又远远传来。

“慢着别站起来,你们姿势不对,再拜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