谣言以可怕的速度在城内蔓延,七万守军议论纷纷,也许是亲兵们的口才太好,守军们从半信半疑到全然相信,再到顶礼膜拜,只花了半天的时间。

萧凡趁热打铁,当即在城西校场召集所有守军将士,开战前动员大会。

下午申时,济南城西校场上,七万大军密密麻麻排成队列,校场上军鼓擂响,震人心魂,各色旗帜迎风猎猎,黑压压的人头攒动,军士甲胄鲜亮,挺胸抬头,肃杀之气直冲云霄,只是众人眉宇间那股淡淡的低糜之气挥之不去。

在将领们的簇拥下,萧凡穿着银色铠甲,头戴银翅战盔,手按宝剑昂首阔步走上点将台。

将士们目光顿时盯住了他,这场守城战能不能胜利,完全取决于这位年轻主帅的意志,他的一个念头可以决定很多人的生死,大人物布局,摆子,落棋,而他们这些平凡的将士只能忠实的执行大人物的意志,这就是战争。

萧凡缓缓的挥手,振奋人心的大鼓立即停下,校场为之一静,数万人一言不发的看着他,校场上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清了清嗓子,萧凡面色沉静,大声喝道:“诸将士——”

全军挺直了腰板,肃立如一根根标枪。

“胜败乃兵家常事,胜不骄,败不馁,方为精兵悍将,我等奉皇命,兴王师,平定叛乱,此乃义战大义名分站在我们这边,自古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商纣不仁,文王伐之,义战也,七王造反,景帝平之,亦义战也今我大明天子继位大统,仁德治世,天下景从,可北平燕逆却举不义之师兴兵造反,窥视神器,欲图大宝,朝廷兴王师平之,我们代表着正义和大道,如今叛军兵临城下,气焰如此嚣张,我堂堂王师难道还不如一群乱臣贼子吗?”

校场上,将士们微微躁动,议论声嗡嗡传扬。

萧凡缓缓扫视众将士,道:“自古邪不胜正,这是正理天命,想必你们也听说了,燕逆欲图济南,能不能守住,全看我们了,本官为求此战之胜,费尽辛苦请来一位绝世高人,为我等今日守城之战向天问卦,以卜吉凶,众将士若心中尚有疑虑,不妨睁大眼睛看这位绝世高人探问天意,我等守城吉凶何如。来人,请老神仙”

将士们脸上露出兴奋之色,原来传言是真的,萧大人果然请来了一位老神仙,老神仙还为咱们向天问卦,这可是了不得的荣耀呀…

众人翘首期盼下,穿着一身崭新八卦道袍的太虚老神棍粉墨登场,威严的咳了两声,然后一手捋着胡须,一手轻甩拂尘,踏着虚无缥缈的步伐,慢吞吞的走上了点将台,然后在台中站定,一脸高深莫测,庄周化蝶的微笑。

萧凡让开两步,神色非常恭敬,心中却暗暗鄙夷,这老骗子越装越像回事了,瞧这扮相儿,简直比神仙还神仙…

太虚出场亮相,校场一片静谧,七万将士眼睛一眨不眨的紧紧盯着他,仿佛太虚是老天爷的人间代表,他的一句话可以决定他们是死是活。

寂静的校场上只有风声呼啸而过,迎着台下将士以及台上萧凡和众将领期盼的目光,太虚慢吞吞伸出右手,拇指不停在食指和中指上掐算,众人眼巴巴瞧着他,目光中充满了紧张…

良久,就在萧凡感到微微有些不耐烦的时候,太虚白花花的眉毛忽然一掀,浓密的白须丛中大嘴微张,萧凡顿时一喜,忽悠了,老骗子马上要开始忽悠了…

谁知太虚眉头一皱,神色凝重道:“各位将士印堂发黑,今日诸事不宜,有凶兆…”

萧凡笑脸顿时凝固:“…”

幸亏这是数万人的大校场,太虚说这话的声音不太大,除了点将台上的几位指挥佥事和都司将领,下面的人根本没听清。

萧凡吓得脸都变白了,二话不说揪着太虚的衣领转了个圈儿,迎着将士们惊愕的目光,将太虚拎到台边一个视线的死角,萧凡气急败坏,浑身颤抖着恶声道:“老家伙,你想害死我啊?”

太虚无辜道:“我刚才话还没说完呢,虽然有凶兆,可贫道能化凶为吉…”

“你直接说大吉大利不就完了吗?搞什么先抑后扬,你以为这是大街上骗钱呢?我让你忽悠他们,不是要你吓唬他们,会死人的”萧凡面孔涨得通红,咬牙切齿道。

太虚干笑道:“我这不是想给大家制造一点悬念嘛…”

萧凡倒抽一口凉气,咬着牙一字一句道:“老家伙你给我听好了,我要的是鼓舞士气,不要任何悬念,平铺直叙便可,再不老实按剧本来演,我把你做成人肉盾牌,明日挂到城墙上挡箭去”

太虚悻悻哼了一声,然后点点头,不情不愿的再次走到了点将台的中间。

迎着众人依旧疑惑的目光,太虚捋着胡须,一派威严的扬声大喝道:“开坛,贫道要作法问天”

早已准备好的法坛被亲兵搬上点将台,上面桃木剑,鬼画符,香炉,铃铛…密密麻麻摆满一桌,跟个小杂货铺似的。

也许是被萧凡的威胁吓住了,太虚难得正经了一回,在数万将士期待的眼神下,太虚抽筋儿似的浑身乱颤,口中念念有辞不知在嘀咕着什么,萧凡离他最近,他听清楚了,老家伙不是念咒语,而是在含糊不清的咒骂他…

让人不省心的老头儿…

萧凡克制住抓起板凳朝他脑袋上砸去的冲动,干脆闭上眼,装作没听到。

太虚念叨半晌,接着双目大张,苍老浑浊的眼中射出两道精光,然后暴喝一声,抓起坛上的桃木剑开始发疯似的乱劈乱砍,时而打摆子似的颤抖不已。

台下数万人的眼睛越睁越大,看着老神仙如此做派,越看越不懂,不过不懂的东西一定是好东西,这说明老神仙道法高深,绝对不是凡人。

台上的萧凡却越等越不耐烦,朱棣马上就快攻城了,老家伙打算抽抽多久?几句话忽悠忽悠不就得了?卖那么多关子干嘛?

就在萧凡眉头越皱越紧,准备发飙之时,太虚的摆子终于打完了。

仰头含了一口烈酒,太虚狠狠朝燃着的烛台上一喷,火光大盛,全体将士顿时发出惊艳的吸气声。

不知用了个什么江湖骗术法门,火光黯淡之后,点将台上方悠悠飘落一张写满了字的黄色桃符,太虚眼疾手快,桃木剑闪电般刺出,将桃符挑在剑上。

将士们的表情愈发惊叹崇拜…

萧凡有些激动,戏肉来了…

太虚缓缓展开那张桃符,表情肃穆喝道:“贫道损了十年修为,终于为尔等求来了上天的预示,此战是凶是吉,这张符上便有上天给的答案…”

众人顿时紧张起来,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太虚手里的那张桃符。

迎着众人无数期待的眼神,太虚捋着胡须,凝目朝符上望去,一看之下,太虚不由大惊失色,惊呼道:“啊呀这是神符啊上面一个字都不认识,奇哉怪也…”

众将士一齐抽了口凉气,表情敬畏到了极点…

萧凡快哭了,这一刻他很想杀师灭祖…

上午与太虚商量好台词剧本,连现在太虚手里那张符都是萧凡上午亲手写好的标准繁体汉字,怎么可能不认识?上签就上签,吉签就吉签,什么叫“神符”?老家伙你想玩死我啊?

眼眶泛着红,萧凡脸上使劲堆出笑脸,走到太虚身边,情不自禁朝他手上那张桃符看去…

一看之下,萧凡也吸了口凉气,笑得越发灿烂了,左手悄悄伸出,掐住太虚腰间软肉,使劲拧了一大圈儿,用极低的声音道:“老王八蛋,我亲手写的桃符怎么变成了你嫖ji付不起帐的欠条?而且…你拿倒了”

太虚吃痛,急忙装模作样颤声喝道:“啊呀此签贫道已解出来了,上天给了你们八字批语,谓之‘百战百捷,大吉大利’…大吉大利哇”

台下将士闻言精神一振,接着狂喜不已。

萧凡抓住时机赶紧大喝道:“本官说过,我们是正义之师,自古邪不胜正,老神仙向天问卦,上天预示,胜利终是属于我们的”

将士们沸腾了,士气顿时高涨到了顶点,一股冲天的杀气充斥弥漫,渐渐浓郁,他们纷纷高举手中刀剑,振臂齐声大呼:“王师万胜王师万胜”

萧凡狠狠一挥手:“现在,全体上城墙,坚守济南城”

第二百八十五章 济南攻防

济南城烽烟四起,燕军十三万大军对济南北门发起了攻击。

密密麻麻的燕军士兵如蚂蚁般不断爬上城墙,又被守军推落或砍杀,高耸的城墙边只看见无数黑点爬升,跌落,伴随着喊杀声,惨叫声,呼吸间一条条生命就这样永远逝去。

洪武大炮声声怒吼,一颗颗实心铁弹狠狠撞击在城墙上,激起一阵带着硝烟味的石雾,城外的一片开阔地上,如潮水般涌来一大片密密麻麻的燕军悍不畏死的奔向城墙,前赴后继,生生不息,杀声凄厉,令人胆寒。

城墙下的护城河里,一具具燕军尸体堆积如山,鲜血将清澈的河水染成殷红,缓缓流动的血水衬映着残血般夕阳余晖,战场透着一股残酷血腥的诗意。

城墙内的马道上,受了伤的守城军士满身鲜血,在地上翻滚哭号,有的则默然无声的消失了生命的征兆。

萧凡被数十名手执盾牌的贴身侍卫围在中间,正站在城头远远眺望,他的俊脸已被硝烟熏黑,清亮的眸子盯着远处燕军中军的那杆帅旗,旗帜迎风飘扬,上面斗大四个字“奉天靖难”,另一面黑底白边的窄旗,旗上绣着一行醒目的大字,“大明太祖高皇帝洪武四子燕王棣”,战场烟雾缭绕,两面旗帜在硝烟中若隐若现。

萧凡冷冷笑了,叛逆者皆冠以正义之名,朱棣这两杆旗打出来,无疑非常具有煽动力,朝堂出了奸臣,先帝的亲子为大明社稷起兵靖难,清君之侧,沿途的百姓见了自然不会多说什么,百姓缺乏分辨忠奸的眼光,只能人云亦云,若任由朱棣从北打到南,一路上不知有多少读书人和平民受这两面大旗的蒙蔽蛊惑。

民心这东西,若论争取,说难也难,踏踏实实为百姓干一辈子的事也不一定能得到大家的认同,不过说容易也容易,也许什么都不必做,一个嫡亲皇族王爷的身份,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便已足够将民心玩弄于股掌之中。

萧凡冷冷盯着那两面旗帜,怎么看怎么刺眼。

两面旗支撑起一个人的野心,害死了多少人,这是造孽

一发铁弹呼啸而来,旁边的亲兵陈宁眼疾手快,将萧凡的身子一拖,铁弹堪堪从萧凡耳边掠过,劲风刺得萧凡的脸庞生疼。

陈宁吓得脸都白了,厉声大喝道:“盾牌挡住大人”

萧凡自己也吓得腿软了,但是想到自己的身份,这个时候主帅若露出怯意,对守城将士的军心必然是个很大的打击,萧凡怕死,可他更要面子。

俊脸白了一阵,很快恢复血色,萧凡一把推开面前的盾牌,颤抖着声音大喝道:“慌什么守城之时,将士们在流血拼命,大家都是血肉之躯,何分贵贱?我用不着这些特殊保护,你们都给我卖点力气,本官就站在你们身后,绝不后退半步,誓与济南城和诸将士共存亡”

周围守城的将士们一听,顿时热泪盈眶。

在这些单纯又有血性的将士们眼中,一个位高权重的朝廷大官儿不顾安危站在城头亲自督战,而且发誓要与他们共存亡,在这个阶级身份等级划分异常森严的大明朝,能这样做的人实在凤毛麟角,这份胆量,这份气魄,足以让这些将士横下心为他卖命了。

瞧着众将士眼眶感动得发红,萧凡不失时机的补了一句:“若济南不失,本官许诺,亲自向天子为诸位请功封官,燕逆叛军退却之日,本官给你们发银子,白花花的银子”

这一句话让将士们沸腾了,如果说刚刚只是感动于萧凡的勇敢和仗义,现在这官位和银子砸下来,众人却是实打实的打算为萧凡,为朝廷豁出性命了,士为知己者死之类的是屁话,拼了命就有好处,而且还能封妻荫子,永远摆脱世代为军户的命运,为了子孙后代有个好前程,今儿把命拼掉了也值得

将士们眼中顿时泛出疯狂的血红,一齐轰应一声,接着无数的大石块,烧滚的沸油,以及蝗虫般的箭雨发了疯似的朝燕军投射而去。

攻城气势如虹的燕军被守城将士突然勃发的狠劲打得势头一滞,无数燕军惨叫着掉落城墙,顷刻间燕军伤亡急速骤增。

萧凡仍旧站立城头,如青松般岿然不动,嘴角却勾起一抹微笑。

战争没有取巧,这是一场艰苦的攻防战,除了双方将士的战力,更重要的,是比拼双方主帅的毅力,谁先支持不住,谁便失了先机。

小舅子陈宁凑上前,笑嘻嘻的道:“还是姐夫…咳,大人有气魄,两句话让大伙儿心甘情愿豁出命去,不过,大人,城头很危险,你真不要盾牌帮你挡一挡吗?”

萧凡横了他一眼,道:“你以为我真不怕死?洪武大炮射过来的可是实心铁弹,铜墙铁壁都能砸出一个坑来,几面薄薄的盾牌挡着有个屁用该死照样得死,还不如无遮无拦的光棍一点儿…”

陈宁恍然大悟,一脸崇拜的瞧着姐夫。

合着刚才那番慷慨激昂全是不得已之下交代的场面话?难怪姐夫年纪轻轻便当了这么大的官儿,这脸皮绝对挨得住洪武大炮了…

济南北门外,燕军中军帅旗下。

看着远处攻城的将士伤亡越来越重,无数将士惨叫着掉下城墙,军中士气渐渐萎靡,朱棣的脸色也渐渐变得铁青。

朝廷有百万大军,死多少都不心疼,一道圣旨下去,整个大明那么多卫所千户,随时可以再调集数十万大军,可他朱棣伤不起,这些燕军将士都是跟随他昔日征伐鞑子的百战边军,死一个就少一个,目前虽然他麾下有十余万将士,可眼下造反前途未卜,绝对不能在区区一座济南城下丢失太多兵力,太不划算了。

衡量利弊之后,杀伐果决的朱棣咬着牙下了军令。

“鸣金,收兵”

燕军攻城停止了,可十余万叛军仍将济南城团团围住,仿佛在积蓄力量,等待下一次发起愈发猛烈的攻击。

济南知府衙门内。

萧凡面色沉重,站起身不轻不重敲了敲桌子,道:“这样下去不行,我们太被动了,房事我喜欢被动,可打仗我还是喜欢主动”

曹毅舔了舔干枯的嘴皮,道:“你已向东昌,顺德,大名三府下了赴援军令,只要我们再坚守数日,三府的援军必然到达,那时我们七万守军再从城内突然杀出,两面夹击之下,不信燕逆不败。”

萧凡摇头,道:“朱棣没那么傻,巴巴等着咱们援军杀到,他打了一辈子仗,这点小伎俩瞒得过他吗?估计在咱们援军到来之前,他们会不顾一切疯狂发起攻击,三日之内若不克济南,他们肯定会撤军远遁,不会傻乎乎等着咱们夹击他,换句话说,这三天我们守济南将会守得特别艰苦,能不能守住,我委实没把握…”

曹毅曾是朱棣麾下的百户将领,对这位昔日的旧主自然了解比较深刻,知道萧凡说的没错,这三日是守城的关键时期,朱棣必然会不顾伤亡代价,疯狂攻城,对他来说,目前杀萧凡比他篡夺皇位更加重要,萧凡不死,朱棣的野心永远不可能实现。

二人沉默半晌,曹毅苦苦思索良久,忽然两眼一亮,欣喜道:“对了,咱们不是还有朵颜三卫这步暗棋吗?也到了该用他们的时候了…”

萧凡很快摇头,否决道:“不行,这里是济南,离关外上千里路,远水解不了近渴,再说,脱鲁忽察尔这人太过势利,只会锦上添花,绝不会雪中送炭,目前战事对朝廷不利,以他的性子,多半按兵不动做壁上观,将来哪一方占了压倒性的上风,他才肯冒出头来帮着痛打落水狗,现在我们指望不上他…”

曹毅怒道:“脱鲁忽察尔这狗日的,收了咱们这么多黄金,还如此势利,早知如此,咱们当初何必花这冤枉钱”

萧凡摇头道:“这钱必须得花,不管怎么说,朵颜三卫的骑兵战力是最强的,我们若不花钱稳住他们,现在他们必然帮着燕逆来打我们了,燕军那时如虎添翼,倒霉的是咱们这一方。”

曹毅沉默着叹了口气。

“现在除了咬紧牙关坚守济南,咱们还能怎么办?”曹毅面色有些苦涩道。

萧凡右手手指无意识的轻轻敲着桌子,若有所思道:“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也就是说,打仗这种事,不但需要正面战场的大智慧,也需要一些上不了台面的小动作…”

“我怎么觉得你从当官儿一直到现在,全都是上不了台面的小动作…”

二人正说着,忽然听到衙门后院三堂内一声轰然大响,如同晴天霹雳,吓得萧凡和曹毅面色齐变。

二人惊骇互视一眼,萧凡撩起官袍下摆便急忙朝后院奔去。

“出什么事了?燕逆偷袭吗?好卑鄙”萧凡咬牙大怒道。

曹毅也惊怒交加道:“明的不行就来阴的,太卑鄙了”

二人怒气冲冲奔到后院,却见周围一群亲兵脸色古怪的盯着后院左侧厢房,不知在看什么。

很快,厢房的门打开,太虚一脸黝黑,跌跌撞撞走出房门,他满头白发凌乱,一身原本邋遢的道袍烧得到处是破洞,浑身嘶嘶冒着青烟,模样就像刚刚新鲜出炉的烤鸡似的。

萧凡一楞,接着惊呼道:“师父,你怎么了?”

太虚眼睛空洞无神的瞧着他,然后咧开了嘴,嘴一张,又是一股黑烟从嘴里冒出,袅袅升起。

一只手搭在耳朵上,太虚嗓门嘹亮道:“你说什么?大点声儿别跟蚊子哼哼似的。”

萧凡重重叹气,随便扫一眼他便知道,方才这一声轰然大响必然是这位不着调儿的师父制造出来的,不用问,老神仙炼丹欲求升仙的科学实验又失败了。

扶着太虚在门口坐下,缓了好一阵神儿,太虚才渐渐恢复了听力,刚才那一响把他耳朵折腾得差点聋了。

缓过神的太虚使劲一拍大腿,两行老泪潸然而下。

“又失败了升仙又失败了…我都是按《太上圣祖金丹秘诀》配的药,一丝一毫都不差,怎么总是不对呢?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老寿星神情悲伤,绝望的泪水冲刷着被熏得黝黑的老脸,黑一块白一块的,模样特别的穷途末路。

萧凡很理解他的心情,对一位一百三十多岁,已经活得很不耐烦的老寿星来说,除了成仙,还能有什么别的追求?

萧凡拍着他的肩温言安慰道:“师父节哀,肯定是您炼丹时的某个环节不对,细节决定成败,也许您应该再加重一点配药的分量…”

太虚一楞,若有所思道:“你的意思是说,我配的药分量不够,可…《金丹秘诀》上分明是这个分量呀…”

“不不,师父,你误会了,不是药的分量不够,徒儿的意思是,您配的火药分量不够…”

“啥意思?”

“很简单,如果再加几倍火药的分量,然后您手一抖,砰一朵蘑菇云…”

太虚直着眼,楞楞道:“然…然后呢?”

“然后您就位列仙班了呀,保证您被炸得一点骨头渣儿都不剩…”

“啊?”

萧凡拍了拍他的肩,道:“升仙,就是这么简单,男人必须对自己狠一点儿。”

太虚老是老了,可他不傻,终于听出味道了。

板着脸,太虚面色含霜,冷冷道:“小王八蛋,你在嘲笑我?”

升仙失败的老寿星有一颗敏感而脆弱的心。

忍了很久的萧凡发飙了,笑脸徒然一收,揪着太虚的衣领,恶狠狠道:“将士们浴血坚守济南城,死了那么多人,战况那么惨烈,你个老家伙居然还有闲心玩炮仗?”

“不是玩炮仗,是炼丹,炼丹升天成仙的仙丹”太虚不服气的纠正。

“炼丹能炼得差点连屋子都炸了吗?不懂就别瞎玩,那么多人奋勇杀敌,只是为了活下去,你倒好,寿星公玩火药,嫌命长了?活了一百多岁,你不觉得你的人生很苍白吗?”

太虚也觉得理亏,顿时目光四处乱瞟,有些气短的道:“那你说…我怎样才算活得有意义?”

“你不是很喜欢玩炮仗吗?有本事出城去把燕逆的帅帐炸了”

太虚再次弱弱的纠正:“炼丹…不是玩炮仗。”

萧凡话一说完,忽然一楞,脑中灵光一现。

对呀,干嘛不干脆让太虚出城把朱棣炸死算了?放着这么一位绝世高手不用,岂不是太浪费?老家伙炼丹的手艺糙了点儿,可玩火药是一等一的好手,自己家的房子都被他炸塌了好几次,绝对有恐怖份子的实力,让他去祸害别人才叫物尽其用嘛…

人才不能闲置,哪怕是一张草纸都有它的用处,更何况太虚比草纸强多了。

不过有个问题比较麻烦,据说火药本来就是唐朝的炼丹术士在炼丹的过程中渐渐发明出来的,可是火药中的硝石,木炭,硫磺配比一直不对,所以火药的威力很小,一直到十九世纪才由欧洲人找到了三者之间威力最大的配制比例,也就是说,明朝初年的火药虽然被广泛应用于作战,但它的威力其实还是很不够,这一点太虚应该深有体会,——老家伙被炸了好几次还没死,可见威力很一般。

威力最大的黑火药配制比例是多少来着?

七成半的硝,一成半的木炭,还有一成的硫磺,浸湿后磨成颗粒,再加入石墨风干…

萧凡陷入了沉思,一双眼睛却像毒蛇一般紧紧盯住了太虚,良久,嘴角还露出几分阴恻恻的笑容,看起来分外瘆人。

太虚被萧凡那不怀好意的笑容吓得手足无措,抖抖索索道:“你想干什么?”

萧凡回过神,一把搂过太虚的肩膀,太虚被他带得踉踉跄跄朝内堂走去。

“师父呀,徒弟这里需要你帮个小小的忙…”

“少来贫道世外高人,不问世事。”

“只要你帮了这个忙,徒弟送你一份药方,威力很劲道,包你药到成仙,飞升极乐…”

“你说的是砒霜吧?孽徒你想害死我?谋杀和升仙是两码事”

“绝对不是砒霜,徒儿心地善良,怎会拿砒霜害您?太下作了。听说过黑火药吗?对你炼丹很有帮助的,徒弟研制好了以后,需要你出城扔几颗试试效果,效果好的话,我就把配方告诉你…”

“又让我帮你杀人?当贫道傻吗?耽误我成仙怎么办?”太虚念念不忘升仙大业。

“哪能耽误师父成仙呢?很简单,你点燃引线,然后抱着炸弹冲进燕逆的帅帐…成仙从此不再遥远。”

“…”

二人窃窃私语,越走越远,跟在二人身后的曹毅却听得浑身冷汗潸潸…

这他娘的到底是师徒还是仇人?

第二百八十六章 神仙炸营

朱棣停止攻打济南的当天深夜,月暗星稀,万籁静寂。

数日的战乱,整个济南城陷入一片黑暗,城中百姓惶然不安,所有的商铺都关门歇业,家家户户房门紧闭,连油灯都不敢点,一家人抱在一起,在黑暗中瑟瑟发抖,用他们小小的见识悄声议论济南城的未来。

乐观的轻笑或悲观的叹息,充斥着这个城池的每个角落。

朝廷能不能守住城?破城之后叛军会不会大肆屠杀?家人会不会流离失所?

这些问题都没有答案,恐慌的情绪在每个人心头沉甸甸的压着,重逾千斤。一股末日的悲凉渐渐滋生,蔓延。

被战争伤害最深最痛的,永远是这些平凡而纯朴的百姓,他们不懂什么是正义和邪恶,天下的风云变幻掌握在大人物的手中,神仙打架,遭殃的还是凡人。

深夜丑时,济南城的南城门悄无声息的打开了一条缝隙。

一群穿着夜行黑衣的汉子像一只只敏捷的灵猫,无声快速的闪出了城门,游过仍漾着血水的护城河,上岸后,这群二十人左右的汉子抬头辨认了一下方向,互相点了点头,便朝北城外十余里处的燕军大营奔去。

黑衣与黑夜融合在一起,众人脚下运步如飞,却没发出半点声音,像一群悬浮的幽灵,眼中闪烁着如寒星般冷酷的杀气,几个呼吸间便已不见身影。

南城门的城楼上没有一丝光亮,漆黑的夜色中,一双亮若星辰的眸子盯着远处一片漆黑的平原,和数里外燕军游骑军士打着火把来回巡梭警戒的朦胧身影。

许久,负手而立的萧凡轻轻舒了口气。

“他们顺利出城了…”

曹毅站在他身后,眼睛微微眯起,脸上泛出不怀好意的笑容,嘿嘿笑道:“这可是你手下秘密训练了一年多的杀手锏,今日竟舍得派上用场了?”

萧凡也笑道:“好钢用在刀刃上,今日派出去正是时候,更何况还是我师父领队,对燕逆来一次斩首行动,希望他们不会让我失望,咱们就在这里等着看蘑菇云升起吧。”

曹毅神情有些怪异道:“老神仙有你这号徒弟,实在是…”

萧凡笑眯眯的接道:“三生有幸?”

“忽悠师父去杀你岳父,这种事儿反正我干不出来…”

萧凡面色变得深沉,默然许久,仰望夜空慨然叹道:“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自己实在是狼心狗肺了…”

曹毅拍着他的肩安慰道:“…能认识自己是个什么东西,都是好样的。”

发明了这个时代威力最大的黑火药,二十多个浑身带着炸弹的人潜入燕军大营,会给燕军造成什么后果?

萧凡自己也无法估料,他只是提供了一份黑火药的配方而已,按他的预想,绝不会比前世那些恐怖份子逊色,萧凡觉得自己活脱就是一基地组织头目,拉登级别的。

夜深沉,燕军中军大营外戒备森严。

大营布置成一个硕大的圆型阵势,连绵数十里,无数手执火把的军士来回巡梭,为了防止济南城守军夜袭,大营边沿布满壕沟,蒺藜和拒马,一座大营被守得密不透风,朱棣深谙兵法,单从扎营这一点便可见一斑。

黑夜中,大营外人影幢幢,大部分的巡夜兵力集中在靠近济南城的南面,相对而言,北面的戒备不那么森严,毕竟朱棣深为忌惮的人在济南城,至于别的威胁,朱棣还没看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