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渐渐炎热,殿内四角摆上了从冰窖里搬出来的大冰块,稍稍减消了酷暑的热浪,多少有了几分阴凉。

朱允炆眯着眼睛打量着萧凡,口中啧啧有声:“到底是快当爹的人了,今日朕见你跟往常大不一样,整个人老练成熟了许多,更有朝中重臣的气度了…怎么样?即将为人父的心情不错吧?”

萧凡仍旧沉浸在快当爹的欣喜中,闻言呵呵一笑,一脸不可思议道:“呵呵,是啊,太神奇了,人类的繁衍竟如此奇妙,我不过是打了个哆嗦而已,你姐姐居然就大肚子了…”

朱允炆:“…”

这话是男人都懂,可说出来味道却有点怪怪的,朱允炆不知该怎么回应这句话,只好干笑着点头,表示他那初恋时不懂爱情的似水流年也曾经哆嗦过…

“陛下,臣今日进宫,有一件大事想对陛下陈谏…”

“萧侍读这么郑重干嘛?朕相信你说的都有道理,想做什么尽管去做,朕支持你!”朱允炆大方得一塌糊涂。

萧凡直起身子道:“既然陛下如此信任臣,臣这就去召集大臣们,叫他们准备搬家…”

“搬家干嘛?”

“迁都!”

说完萧凡扭头便走。

朱允炆大惊失色:“慢…慢着!萧侍读别走!这玩笑开大了!”

萧凡停住脚步不满的瞧着他:“陛下说过支持我的…”

朱允炆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涩声道:“…那也不能什么都支持呀,一张嘴就迁都,你差点儿吓死我,萧侍读,自太祖高皇帝定都南京应天,时有三十余年,先帝高瞻远瞩,将我大明国都定在应天,六朝形胜,雄视天下,自然有他的用意,好好的为何一定要迁都呢?朕即皇帝位不到两年,便要更改祖制,迁都它处,满朝文武大臣岂能依我?”

“陛下是我大明天子,皇帝的意志决定一切,陛下是天地一人,只要陛下愿意,这天下谁也拦不住你。”

朱允炆叹了口气,非常无奈的瞧着他,道:“问题是,朕并不愿意迁都呀…萧侍读,迁都可不是儿戏,它关系江山社稷的根本,不但耗尽朝廷无数人力物力,而且也影响我大明天下的局势,河运,农桑,商贾,直至各州各府各卫以及边境的兵力布置,文官武将的调任,周边各藩属邻国的反应等等等等…萧侍读,兹事体大,朕不能贸然应允。”

朱允炆态度很坚决,朱元璋留给他的江山,他不能拿来开玩笑,迁都一事很明显超出了他能接受的范围。

萧凡叹气道:“陛下,臣一力主张迁都,当然有我的理由,时下太平,民心思定,若非必要,谁愿意无端折腾这些事?可我大明江山若欲国祚千秋万世,却必须要迁都才行…”

朱允炆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他正了正身架,端然坐在龙案后,肃然道:“萧侍读如此坚持迁都,你到底有什么理由?今日这殿内只有你我二人,你若能说服朕,朕便支持你,就像当初我们联手推行新政一样,咱们再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给那帮腐朽顽固的老家伙们瞧瞧…”

萧凡一喜,他很清楚,现在坐在他面前的,不是大明天子,而是一位相交多年的朋友,这个朋友抛去一切世俗偏见,不管他说出来的话多么荒谬,多么惊世骇俗,这个朋友都会认真听完,然后站在客观的立场上做出自己的判断。

这就够了,朋友之道,不是盲目附和或反对,彼此给对方一个倾听和倾诉的机会,所谓知己,无非交心而已。

朱允炆瞧着萧凡,忽然展颜一笑,又很快板起脸,道:“当然,你的理由若连朕都说服不了,就更别提朝中那些顽固古板的大臣们了,今日你若说服不了朕,迁都一事咱们就此打住,以后你都别提了,如何?”

萧凡洒脱一笑,点头道:“好!”

二人目光对视,彼此心中流过一道暖意,然后互相默契的一笑,君臣二人一同走过这许多的风雨,多余的话已不必说,一笑足矣。

萧凡一边在脑子里组织语言,一边道:“如果换了曹毅,我给他的理由就很简单,只需说江南的女人看腻了,换个地方咱们瞧瞧北方女子英姿飒爽的一面,再说江南的酒太绵,嘴里淡出个鸟来,北方的烧刀子就劲道多了,一口下去肚里跟着了火似的,那叫一个舒坦,你看,北方处处比南方好,迁都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萧凡抬头瞧着朱允炆,小心翼翼道:“…我若跟你这么解释,估计你不怎么赞同吧?”

朱允炆脸色渐渐变黑,冷哼一声,道:“你说呢?”

“那行,咱们说点儿实际的…陛下,臣之所以主张迁都,无非四个字而已,‘居安思危’,耗费国力的迁都无论是出于未来的政治需要,战略军事需要还是大明国内的经济需要,迁都是必须的!”

朱允炆呆住了,咂摸着嘴喃喃道:“…这么多需要?”

萧凡接着道:“孟子曰: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寻常耕作的百姓佃户每年必须辛勤劳作,才能给地主交上租子,不论风调雨顺还是天灾连连,他们都兢兢业业,终日操劳,哪怕家中有存粮也不敢有丝毫倦怠松懈,为什么?这是因为他们有忧患意识。他们很清楚,眼前的顺境或逆境代表不了将来,为了不饿肚子,他们在顺境时愈发辛劳耕作,多存余粮,灾年时不至于饿死,民间有句俗话,叫风水轮流转,未雨之时多作绸缪,困境时才能生存下去…”

“忧患意识用在国事政务上,也是同样的道理。陛下,大明立国三十余年,当初太祖高皇帝定都南京应天,一则是因为太祖是淮右人,定都南京有归宿感,二则南京地处江南繁华富庶之地,商业发达,交通便利,国库不虞钱粮,能够以最快的速度稳定人心,三则当年与张士诚,陈友谅一战定乾坤,举国思安,统一天下急需大义名分,定都南京是最快最方便的选择。当年太祖英明,定都南京委实是必须之举,可如今时势变化,六朝古都繁华之地,表面的繁华富庶掩盖不了越来越腐朽堕落的上层阶级,我们身处高位,习惯了每日锦衣玉食,习惯了下面官吏的逢迎拍马,这里没有战争,没有贫穷,这里阳光普照,如临天堂,我们眼睛看到的是一片欣欣向荣的鼎盛景象,以为整个大明天下都像南京一样繁华似锦,我们这一代还能保持冷静,知道天下有富庶必然也有贫瘠,可我们的下一代呢?下下一代呢?繁华和安定滋生了朝廷的暮气,它将会从根子上渐渐腐蚀我们子孙的心智,谁能保证大明的每一代君主都是明主?谁能保证每一个大臣都是忠臣?当一个国家从根子上开始腐烂时,也许只要有一个奸臣轻轻一推,整个江山就会轰然倒塌…”

一席长话,朱允炆惊呆了,他没想到萧凡居然用这种角度看待大明的国都,可他说的确实有他的道理,朱允炆久久沉默,陷入了深思…

“陛下,居安须要思危,我们这个国家的生命才能一直保持旺盛,自古定都南京者,从东吴到南朝,再到南唐,国祚鲜有百年,这是为什么?因为皇帝和大臣们只看到了眼前的繁华,而繁华则消磨了人的意志,失去了进取之心,一个没有了进取心和忧患意识的朝廷,其结果必然是被别人消灭亡国,反观那些将国都定在离边境甚近的朝代,如汉之洛阳,唐之长安,宋之汴梁,他们却能使国祚绵长数百年,这是为什么?”

萧凡盯着目瞪口呆的朱允炆,一字一句道:“因为忧患!因为他们知道自己不能懈怠,不能享乐,不能掉以轻心,要消除眼皮底下的外族威胁,就必须不断进取开拓,将眼皮底下的敌人赶走,赶得远远的,令自己不再处于危险的境地下,这就是进取心,被危险的国都逼出来的进取心!这样的进取心直接造就了汉唐盛世,致令国力强盛,万邦臣服!”

朱允炆仍旧惊呆中…

萧凡缓缓道:“陛下,简单的说,所谓迁都的政治需要,主要是防止陛下的子孙当中因为日子过得太安逸,于是出了几个纨绔败家子,玩玩闹闹的把江山丢了,这样说你能明白吧?”

朱允炆点头,释然笑道:“你这么一说,我就了然了。”

“至于战略军事需要,南京地处东南沿海,臣可以这么说,未来我大明的强敌,并非来自北方,而是来自海上,南京靠海,毫无缓冲和掩护地带,作为我大明的国都,其弊大于利,而迁都北方的好处很多,不但能带动北方贫瘠的经济和商业,而且北方蒙古时常犯边,朝廷迁都有利于军事指挥和政治威慑,对蒙古各部的控制也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达到先声夺人之势,北方诸府,最合适的国都莫过于北平,因为北平虽然也处于沿海,但北平的沿海是内海,安全方面比南京强上许多,又有辽东和山东两个半岛拱卫,沿海纵有战事,也必须先通过这两个半岛,不至于使京师震动,而北平的北面,出了长城便是大宁府广袤的千里平原,如此便给北平提供了足够的战略纵深地带,纵有蒙古或女真犯边,朝廷也能从容的组织边军还击…”

朱允炆忍不住(插)嘴道:“…大宁府在朵颜三卫手里,他们都是蒙古人。”

萧凡豪迈的一拍胸脯:“一年之内,臣有把握叫脱鲁忽察尔恭恭敬敬的双手捧着将大宁府还给咱们…”

朱允炆:“…”

“…北平曾是前元的大都,曾经的燕王府便是大都皇宫,迁都北平的话,不必大兴土木再造皇宫,国库的负担会降到最低,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北平地处边境,时常与蒙古鞑子交战,大明立国以来一直布置重兵,而兵权是个很敏感的东西,交给谁都不放心,若是将国都定在北平,便可以由天子直接掌握兵权,不使兵权旁落,这对朝廷和天子也是大有好处…”

“陛下,迁都关系着大明的国运龙脉,臣是经过深思熟虑才提出来的,因为这件事只有我们这一代才能做得到,到我们的下一代,或者下下一代,他们便没有这种魄力去做了,甚至于我们这一代,臣也只能在陛下春秋鼎盛,年富力强之时提出来,说句实话,臣担心陛下将来老了,失了进取开拓之心,凡事畏首畏尾,迁都之事永远都只是一个永远都决定不下来的空话,所以,臣只能在现在提出来。”

君臣二人在文华殿内商议了几个时辰,这几个时辰里,萧凡将迁都的利害说得清清楚楚,随着一个个的字节跳动,一件关系着大明未来数百年国运的大事渐渐现出雏形。

良久,朱允炆长长舒了一口气,脸上虽然带着深思之色,却比刚才轻快了许多。

不得不承认,朱允炆被萧凡说服了。

除了那些客观存在的经济和军事需要,最打动朱允炆的,还是“居安思危”四个字。

是的,他也不能保证自己的后人里面会不会出那么几个昏君暴君庸君,毫无疑问,将他们放在相对危险的地方,无疑比放在温室里细细呵护要强上许多,一个人只有经历了磨难,才能不糊涂。

迁都,就是把他的后代从温室中移出来,移到阳光和风雨并存的地方,让子孙们受着阳光普照的同时,也接受雨急风骤的锻炼,这样才能使他们强壮而睿智,不至于丢了洪武皇帝辛苦打下来的大明江山。

长叹一口气,朱允炆笑道:“萧侍读,为什么你总是站在有道理的一面呢?”

萧凡也笑了:“因为我一直都是讲道理的,迁都是为了我大明社稷,并非一己之私。”

朱允炆迟疑道:“迁都北平,可北平离蒙古太近了…”

萧凡豪迈一拍胸脯:“只要国都定在北平,有充足的粮草和兵员供应,臣保证,五年内,将蒙古的草原大漠纳入我大明的版图!”

朱允炆眼睛一亮:“此话当真?你真能征服蒙古?”

“臣愿立军令状!”

朱允炆欣喜之情乍现即逝,苦着脸道:“就算朕答应迁都也没用,朝中那些老顽固可不是省油的灯,这事若然提出,在他们眼里便是大逆不道,他们真会跟你拼命的…”

萧凡继续豪迈的拍胸脯:“只要陛下答应,那些老顽固便包在臣身上,臣有把握让他们答应!”

“你打算如何说服他们?”

“陛下,臣没打算说服,但臣能保证让他们屈服!”

ps:说句题外话,书评区里,对明朝迁都一直有争议,所以我不得不在章节里把迁都的必要性写出来,本来准备了一大堆的资料,但是我发现如果全部列出来的话,就难免有粘贴资料骗字数的嫌疑了,我是个厚道人,不喜欢干这种事,这章5900多字,硬是咬紧牙关不超000,由此可见我人品的坚挺,至于迁都,书友们看过便算,历史从来不是一家之言,我所说的便是我所想的,只是如此而已。

第三百一十五章 满堂倒彩

说服与屈服,两个词最后的结果都一样,但过程绝对不同,前者温和,后者多少带了几分强迫的手段。

萧凡是个懒人,也是个聪明人,从古至今,聪明人好象都是很懒惰的。

关于迁都,萧凡只在意朱允炆的态度,只要朱允炆对迁都没意见,其他的都是浮云,他懒得跟那些顽固古板的大臣们摆事实讲道理了,雅士对着一群牛弹琴,牛听不听得懂是一回事,多蠢的雅士才能干得出这种事?

出了皇宫回府,萧凡吩咐侍卫递名帖,请茹瑺,郁新,解缙,齐泰等奸党成员过府一叙。

迁都一事,开始正式付诸于行动。

茹瑺等人来得很快,英国公正式递帖邀请,众人纷纷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他们很清楚这位奸党首领惹事的能力,近日朝堂无事,天下太平,不甘寂寞的国公爷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萧府花厅内,众奸党齐聚一堂,笑容满面的互相寒暄闲聊,这两年奸党在朝中呼风唤雨,长势喜人,新皇登基更让他们掌握了越来越多的话语权,当然,油水也越捞越多,权力和财富的增长,让这些人深深感觉到,原来当奸臣真是一个很有前途的职业。

诱人的利益让他们愈发坚定了一条道走到黑的决心。

萧凡走进花厅的时候,便看到眼前一幕热火朝天的景象,一群人坐没坐相,口沫横飞的讨论着哪家青楼姑娘的胸大,昨天我那败家娘们儿又买了什么价值千金的碧玉花簪,前天跟某翰林学士对诗,我写了“山下一群鹅”的千古名句等等…

萧凡笑容不改,心中却哀叹不已。

为什么每次跟他们在一起,总是一副乌烟瘴气的景象?风景怡人的花厅被他们这一闹,搞得跟黑社会开的赌场似的,那叫一个妖气冲天,群魔乱舞…

见萧凡进来,众人立马端正态度,纷纷站起身,恭敬的朝萧凡拱手见礼。

萧凡很和气的一一还礼,袍袖轻卷轻舒,举手投足尽显风流,却又气度巍然,令众人不由愈发欣赏诚服。

年轻英俊已是不小的本钱,更要命的是,这位年轻英俊的公子还是手握重权的朝堂第一人,这些耀眼夺目的光环,给萧凡卓尔不群的外表更添了几分使人迷醉的独特魅力。

宾主各自坐定,萧凡笑容满面与大家闲聊寒暄,花厅内又是一阵欢声笑语。

惯例的聊了一阵闲话,萧凡伸手端过身侧的茶盏儿,眉眼低垂,仿佛漫不经心的轻轻吹拂着茶盏飘升而起的热雾,烟雾缭绕间,萧凡那张俊朗的脸也似乎变得深不可测了。

众人互视一眼,厅内顿时静谧无声,人人带着一脸恭敬,小心的瞧着萧凡,众人都知道,该说正事了。

朝堂风起云涌,这位左右朝堂风云的年轻国公又有什么惊世骇俗的主张?

轻轻搁下茶盏,萧凡一脸平静的笑道:“各位大人,有没有发现京师的治安越来越差了?”

众人发呆:“…”

嘛意思?你要搞严打吗?

茹瑺最先反应过来,国公爷说什么就是什么,他说京师治安不好,那肯定是不好,好也得不好。

“国公爷所言甚是,京师泼皮无赖充斥市井,偷盗抢掠时有发生,良民百姓多有怨言,民怨颇重啊!”

众人回过神,纷纷点头附和。

萧凡悠悠道:“本国公的夫人江都长公主怀了孩子,这个你们也都知道了吧?”

众人又是一呆:“…”

国公爷的这两句话…有什么关系吗?没头没脑的,他到底想说什么?

萧凡面色沉重的叹了口气,道:“京师治安这么乱,本国公的孩子生下来,若不小心被人绑了票,或者从小不学好,绑了别人的票,都是悲剧啊!…本国公现在忧心如焚呐。”

众人纷纷用沉默的方式表达对国公爷疯狂的想象力的赞叹…

解缙眼珠子转了转,立马讨好的道:“下官明白国公爷的意思了,下官回去后联络翰林学士和各位御史大人联名上疏,请天子下旨对京师市井进行大整顿,出动应天府捕快衙役,还有锦衣亲军,将那些不长眼的泼皮无赖们一网打尽,让京师恢复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纯朴风气…”

萧凡赞赏的瞧着解缙,这是个聪明人,可惜聪明的程度还是差了点儿…

轻轻摇头,萧凡一脸悲天悯人的模样,皱眉道:“那怎么行呢?咱们大明是讲文明,讲人权的礼仪之国,泼皮也是人,是人就有人权,我们怎能为了一己之私而伤害那些无辜的泼皮?”

众人再次呆住:“…”

人权…是个什么东西?脸厚心黑手辣的锦衣卫指挥使居然讲起了慈悲,难不成他最近改吃素了?

解缙呆楞半晌,吃吃道:“下官愚钝,国公爷的意思是…”

萧凡笑眯眯的道:“各位都是饱读诗书之士,肯定听说过孟母三迁的故事吧?”

众人茫然点头。

茹瑺疑惑道:“国公爷打算搬家?莫非看上了京师某个地方的宅子?国公爷尽管明言,下官必为您办得妥妥帖帖,哪怕它是某个藩王的别院,下官也有法子把它弄来送给您。”

萧凡笑着摆手:“各位误会了,本国公确实想搬家,不过这回搬得有点远…”

“国公爷想搬到哪里去?”

“我想搬进北平府…”

众人睁大眼睛,倒抽一口凉气。

茹瑺肥肥的大脸使劲抽搐几下,讷讷道:“国公爷,您…到底玩的哪一出儿呀?”

萧凡一摊手:“我只是想领略一下北国风光而已…”

茹瑺努力睁大他那双小眯缝眼,肃然道:“不开玩笑?”

“不开玩笑。”

茹瑺浑身一哆嗦,语气立马变得激烈起来:“国公爷这是为什么?好好的为何突然要搬去北平?朝中诸多是非纠扯,你若走了,我们怎么办?”

众人也回过神,纷纷急切道:“国公爷,请三思啊!你走了我们可就失了主心骨呀…”

萧凡眼睛眯了起来,目光中透出一丝狡诈:“你们舍不得我?”

“舍不得!”众人异口同声。

这倒不是假话虚言,萧凡如今的声望如日中天,已经渐渐长成了一棵参天大树,众人不论是对他的真实情感还是切身利益,都有着不可割舍的密切关系,所谓背靠大树好乘凉,大树若不见了,他们上哪儿乘凉去?

萧凡迎着众人焦虑的目光,缓缓点头,慢条斯理道:“我也舍不得你们…”

众人或真或假露出感动的神情…

谁知萧凡接着慢悠悠道:“所以…我决定,把你们一块带到北平府去,大伙儿集体搬家。”

众人惊呆:“…”

语不惊人死不休,萧凡接着道:“…不仅是你们,整个朝廷,包括天子,都一块搬到北平去…”

众人:“…”

茹瑺抖擞着满身肥(肉),小眼睛眨巴几下,眼中一片盈盈水光,…他哭了。

“国公爷,别玩我们了,你就明说吧,到底想干嘛?”

萧凡神色这才变得正经起来,扫视茫然不解的众人,一字一句缓缓道:“我欲向天子请旨,大明迁都北平府,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诸公以为如何?”

花厅内死一般的寂静…

扑通!

太常寺卿,翰林学士解缙头一个朝萧凡跪了下来,哭道:“国公爷!此事万万不可!当年定都应天是先帝所决,《皇明祖训》中也提到,后人无论君臣,不可改易我大明既成之法,违我大明祖制,否则便以逆臣处之,迁都一事,且不说有违祖制,单说那北平府,那可是当初燕逆造反的老巢,离北元鞑子甚近,几乎可以说是朝发夕至,万一将来某天战事不利,被鞑子打到北平城下,北宋时的靖康之耻将会在我大明一朝再次上演,若真如此,我等臣子有何脸面苟活于世?国公爷提出迁都,正给了那些清流大臣们以口实,他们必然会抬出祖制以死相抗,此事绝计不可,国公爷三思啊!”

解缙涕泪交加的一番话说完,厅内众人纷纷点头,瞧着萧凡一脸不豫之色,众人跟着一块儿朝他跪下,语气沉重齐声道:“请国公爷三思!”

萧凡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

满堂倒彩令他心里堵得难受,迁都会遭到反对,这是他早已预料到的,可他没想到反对的声音居然如此激烈,他连满肚子迁都的理由都没机会说出口,这群家伙便全部都跪劝了,瞧着眼前这一幕,他那些理由还怎么说得出口?

这群人根本是没打算让他开口,干脆把他的嘴堵上了啊。

萧凡胸中一阵气闷,眼中散发出两道寒光,盯着跪倒一片的众人,冷冷道:“迁都之事,我已思之再思,你们连我的理由都没听,怎么知道此事不可行?”

解缙脖子一梗,凛然道:“什么理由都不必说,迁都北平太过荒唐,燕逆造反刚刚被国公爷平定,北方尚且一片混乱,这个时候把我大明的国都迁过去,国公爷不觉得此事太荒谬么?下官等虽与国公爷同声共气,可迁都一事太过惊世骇俗,国公爷走到如今这一步不容易,不可因此事丧尽朝中威望!”

萧凡渐渐动了真怒,冷声道:“我若执意请天子迁都,你待如何?”

解缙面红耳赤道:“我…我就趁月黑风高之夜,在你家门口吊死!”

一帮奸党跟在后面起哄:“同吊,同吊!”

萧凡:“…”

第三百一十六章 利益牵扯

迁都的提议刚说出口,便遭到奸党们异口同声的反对。

萧凡意外之余,心头不由升起一团怒火,很久没人敢如此当面驳斥他的话了,更何况还是朝中以他马首是瞻的同一党系,这算什么?窝里反?

瞧着解缙那副激动的模样,萧凡气不打一处来,茹瑞,郁新他们是尚书,他们反对倒也罢了,你一个读死书的书呆子也敢唱反调,是不是欠收拾了?

咬了咬牙,萧凡涨红着脸,当着众人的面站起身,一把揪住解缙的前襟,把他从椅子上拎了起来,然后使劲摇晃了几下,压低了声音怒道:“姓解的,你最近修大典修昏头了?敢威胁我?是不是觉得日子过得太舒坦,想找点刺激?”,高高在上,温文儒雅的国公爷突然(露)出街头痞子收保护费的嘴脸,群情激愤的众人顿时惊呆了,花厅内一片寂静无声。

解缙被萧凡使劲摇晃了几下,激动的情绪顿时冷静,像被人敲了一棒子似的,整个人清醒过来了,冷汗唰唰的往外冒。

这位可是英国公当面呀,自己居然敢跟他叫板,当初萧凡还只是锦衣卫同知的时候,便狠狠收拾过他好几次,现在人家己经是锦衣卫指挥使,其爵位更是位列所有国公之上,权势早已非当初吴下阿蒙,他如今能够位列九卿,也是靠抱住了萧凡的大腿才上位的,自己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顶撞他,难道真如国公爷所说,自己最近修建文大典修昏头了?

当下解缙态度立转,很识时务的表现出读书人的乖巧本质,颤抖着声音飞快道:“国公爷饶命!下官错了!”,萧凡继续恶狠狠道:“你还想在我家门口吊死?打了这几年交道,本国公是什么人你不清楚?我是被吓大的?你要上吊是吧?行!我给你递绳子,你现在就去上吊,吊死了我管埋,吊不死我帮你搭把手,一定让往生极乐,死得不能再死!回头我往陛下那里一报,给你记个因公殉国,追封你一个枉死侯”糊涂公,一家老小朝廷帮你养。”

解缙快哭了:“下官…下官就是那么随便一说…”,“这么说,你改变主意,不想死了?”,解缙急忙摇头:“不死了,说什么也不死了…陛下要下官修建文大典,如此重任在肩,下官怎能死?”,萧凡嘿嘿冷笑,一边用璨璨发寒的目光不停扫视厅内其他几位大臣。

另几位大臣被萧凡的目光盯得遍体生寒”忙不迭低下头,开始左顾右盼,茹瑞捧起手中的茶盏儿”发现新大陆似的惊奇叫道:“咦?这只茶盏儿不错,景德镇官窑的柚上彩瓷,晶莹剔透,花鸟栩栩如生,真乃不可多得的珍品呀…”

众人急忙凑过头去,开始对手里的茶盏儿品头论足,厅内顿时氛围急转,变成了一场瓷器品鉴大会”方才尴尬的气氛一扫而空。

既然茹瑞这官场老油条把气氛缓和下来,萧凡也不想让大家太过难堪,怎么说大家也是站在同一个阵营的,立威这种事,偶尔为之,重拿轻放便好,不依不饶就过头了。

扫视了一圈后,萧凡凌厉的眼神也渐渐缓和下来,于是平复了情绪,将定都应天的弊端,以及迁都北平的好处一一给众人细说了一遍”说了大半个时辰,萧凡这才端起茶盏儿慢条斯理啜了。茶,润了润嗓子中笑道:“迁都一事,本国公是经过周密思量的”此事我未存任何私心,完全是为我大明江山社稷计,此乃国策,并非营私,各位大人与我守望相助,还望各位助我一臂,为大明江山贡献一份心力,将来青史之上,各位的大名亦将留下浓重一笔,足以告慰门楣祖上。”

众人闻言顿时陷入深思,目光闪烁,分明有些意动。

抽一记鞭子再给颗甜枣,这个道理萧凡还是懂的,于是接着笑道:“北方虽然贫瘠,可朝廷倾举国之人力物力,数年打造一个堪比江南的繁华国都并不难,更何况,各位大人举家搬到北平,朝廷也不会让你们吃亏,家宅自然由朝廷早早安排好,每位大人还可得到朝廷补恤的五千两银子,搬家之前先给二千两,落户北平之后再给三千两,这可不是笔小数呀…”,听到朝廷补恤五千两银子,众人却没什么太大的反应,脑子里仍旧在消化萧凡刚才关于迁都利弊的那番话。

萧凡见众人没有反应,神色不由有些悻悻,眼珠一转,又笑道:,“看来这个价码各位大人不怎么上心呀,这样吧,我便再向陛下请旨,搬家之前先给三千两,落户北平之后再给二千两,这总可以了吧?”,众人很无语的瞧着他:“…”,茹瑞品了。茶,向天翻了个白眼儿,悠悠道:“国公爷,咱们是朝廷大臣,何必把咱们当猴儿耍?”

萧凡嘿嘿一笑,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这群家伙左一个有违祖制,右一个造反老巢,一个个大义凛然的反对迁都,说到底,还是因为迁都牵动了他们的利益。

举凡京官,哪怕官至尚书者,每年的傣禄也不过几十上百两银子,再加上各地官府的冰敬炭敬以及陋规火耗,这些合法的收入加在一起也不过千余两数目虽然多,可分配到自己府里的日常开销,还有官场上的人情来往等等,千两银子其实根本起不了多大的用处,京官真正的油水还得跟京师的商人们挂钩,青楼楚馆赌档酒楼等等,官员提供保护伞,商人负责赚银子,每位官员手下都有一批错综复杂的商界人脉关系,他们就像寄生虫一样依附在这些商人的身上,吸取商人利益的养分来维持自己的开销,整个京师的官场和商界就是这样形成了一个怪异但合理的利益圈子,这些圈子有的各自独立,有的则与别的圈子产生交集或对立,京师的上层其实就是这样一个又一个的圈子组成。

萧凡提出迁都北平,无疑是将所有京官在京师内的那些利益关系一斩而断,到了北平只能靠着朝廷那点微薄的傣禄过日子,所有的关系也只能重新开始建立布局,萧凡的主张不可避免的触动了所有在京大臣们的切身利益这还只是经济上的利益触动,迁都北平后,朝堂的官员职司安排,权力的重新分配以及朝堂各方势力的重新洗牌等等,金钱与权力都被触及,谁会答应迁都?这也难怪连唯他马首是瞻的奸党们都异口同声反对了。

有违祖制等等冠冕堂皇的借口之下,真正的反对理由其实很直白:谁敢动我的(奶)格,我跟谁拼了!

早已明白其中关窍的萧凡自然也不便说破,官场上有的事纵然知道真相也不可揭穿,否则就是赤(裸)(裸)的扇耳光了,这帮家伙怎么说也是自己同一个阵营的面子还是得给他们留几分。

笑了笑,萧凡若有深意道:“朝廷补恤的这点银子只能算是一点心意,迁都北平之后朝廷必然会加大对北平的建设力度,凡我大明的商户商家,只要愿意在北平开店的,不论酒楼青楼还是绸缎庄瓷器店,朝廷都会给予适当的减免税赋政策,那时商家蜂拥而至,各位难道还怕少了进项?至于朝中各职司变动…”,萧凡笑意更深了:“…有本国公在,终归不会让大家吃亏做官如同过日子,总要往高处走才是。”

最后一句话说到点子上,众人终于动容,千句万句,抵不过一句最实在的金钱和权力才是他们最看重的东西,只要这两样没少,哪里都是天堂,迁都有何不可?

心思一活络,厅内的气氛徒然轻松了许多,各人都在盘算与自己利益相关的事情萧凡的迁都之议,这时也终于被大家所接受。

茹瑞到底比较老道,嗫嚅了一下肥厚的嘴唇小心道:“国公爷,迁都一事不知您是否与天子商议过?”

萧凡肯定的点头:“昨日与天子细说过。”,“天子是什么态度?”,萧凡环视众人,缓缓道:“天子支持迁都!”

众人心中大定,纷纷(露)出心领袖会的笑容。

………………,送走了众位大臣,萧凡整个人也轻松了许多。

第一步已经跨出去了,离目标更近了一步,只要奸党们愿意支持他,自己在金殿提出迁都一事,便不再是曲高和寡。

实现理想的过程就像打群架,人多势众才能赢,赵子龙那样七进七出长坂坡的孤胆英雄变态高手毕竟只是少数。

这一点上萧凡比较崇尚香港古惑仔的办事方式,人少就躲,人多就上,朝堂这种地方不适合个人英雄主义,一味乱冲乱闯,必然会落个被人揍得跟王八蛋似的下场,那才叫丢脸。

回到内院的萧凡心情很不错,他今天收获不小,迁都之事已经埋下了伏笔,可以开始运作了。

哼着小曲进了江都的厢房,萧凡正好看到江都捧责个小铜盆儿呕吐,侍女墨玉一脸紧张的轻轻拍抚着江都的背。

萧凡呵呵笑了起来,江都身孕两个多月,害喜症状很严重,稍有个风吹草动就哇哇大吐,而且特别爱吃酸,原本是无神论者的萧凡也不由迷信起来,都说酸儿辣女,江都爱吃酸,莫非她真给我怀了个儿子?

后来仔细想过之后,萧凡淡定了。

现在是明朝初年,辣椒这玩意儿还没传进〖中〗国,上哪儿吃辣去?

江都吐过之后,抬头瞧着萧凡,俏脸不由皱成了一团,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相公,好难受…”江都泫然(欲)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