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凡盯着浑身直颤的纪纲,嘴角勾起一抹任谁都看不明白的笑容。

“纪大人,听说昨夜你府上走水了?怎么样?严不严重?”萧凡一脸关心的问道。

纪纲脸色苍白的摇头:“多谢国公爷记挂,没…没什么的。”

萧凡叹息道:“京师的治安太差了,那些歹徒罪大恶极,居然敢朝堂堂锦衣卫副指挥使家纵火,你说,这样的城里居住怎能让人有安全感?迁都势在必行啊,本国公的一番苦心大家都不了解,正是众人皆醉我独醒…”

纪纲:“…”

萧凡皮笑(肉)不笑道:“纪大人房子被烧,这可是惊天巨案,整个京师都在议论呢,如此恶行不可姑妄,要不要本国公入宫向陛下禀报此事?”

纪纲浑身一颤,失声道:“千万不要!国公爷,下官…下官…”

期期艾艾说不出话来,纪纲投毒本是狗急跳墙之举,虽说没留下把柄,可一旦失败,傻子都猜得到背后谁是真凶,这个年代断定凶手不需要证据,大家心知肚明。

前堂的气氛突然沉寂下来,良久,萧凡叹了口气,盯着纪纲幽幽道:“纪大人,你伤害了我…”

纪纲:“…”

“投毒也就罢了,你居然投(春)药,如果我真吃下去了,你再满世界放出风,说我私生活放荡糜烂,骄奢yín逸,一件谋杀案生生变成了一桩风流孽事,那时旁人纵有疑虑,也不愿卷入这种腌臜的漩涡,官场人走茶凉,能为我出头的大臣恐怕没几个,天子也将被你蒙在鼓中,而你不但没了把柄,更可以趁机上位,一举成为朝中第一权臣,彻底满足你的野心…纪大人,呵呵,好算计呀!”

纪纲脸色苍白如纸,汗如雨下,萧凡话音刚落,纪纲扑通一下跪在萧凡面前,颤声道:“国公爷,国公爷!下官…不,门下一时糊涂,鬼迷心窍,求国公爷饶我这次,门下以后不敢了,真的不敢了!”

萧凡叹息:“饶你?你对我起了杀心,我如何饶你?纪大人,其实你一开始就错了,如果你能守住你的本分,抑制你的野心,我根本不会对你怎样,你何苦一定要把我除之而后快?你做官的手段太狠毒了,谁成了你攀爬的绊脚石,你就杀谁,一个人的野心是永远不可能满足的,我成了你的阻碍,你便要杀我,取我而代之,以后呢?你成了朝中第一人,在你之上的便只有天子,那时难道你也要将天子杀了,自己面南背北而王吗?”

纪纲浑身一震,深深伏在萧凡脚下,冷汗一滴滴流在堂内玉石地板上,很快浸染出一片水渍。

“门下绝不敢怀此大逆之心,求国公爷明鉴!国公爷,门下真的是一时糊涂,做下这等错事,只要国公爷饶门下一命,门下愿辞去官职,终生不再踏入朝堂半步…国公爷,饶了我…”纪纲说到最后已是嚎啕大哭,极度的绝望和恐惧充斥着他的心房,他很清楚,萧凡现在捏着他一个很要命的把柄,只要他在天子面前随意说上几天,纪纲这条小命算是彻底玩完了。

萧凡见纪纲一副可怜虫的模样,心中却浮上深深的厌恶,他也很清楚,这是个野心勃勃的人,一时失势他会卑躬屈膝,奴颜谄色,一旦让他重新得势,他又会露出张狂的本色,用一切恶毒卑劣的手段清除阻碍他野心的所有人,甚至包括天子。

这样的人,不能再让他活着。

萧凡笑了,笑得很灿烂:“饶命?可以呀,我本来就是个善良的人,不喜杀生,要我饶你的命很简单…”

纪纲顿时面现狂喜,立马接道:“门下再给大人送银子!”

萧凡闻言亦喜道:“本国公向来视钱财如粪土,从来不将它放在眼里…明日你再送五万两银子,意思一下就算了吧。”

纪纲:“…”

萧凡笑着解释道:“本国公虽然视钱财如粪土,可我偌大的国公府却是个化粪池,处处要花银子,没办法呀…”

“…门下一定照办!”

“银子只是小事,纪大人,要保你自己的命,你得做点实际的事情来让本国公改变主意才是呀…”萧凡的笑容灿烂得像春日的暖阳。

“国公爷但有吩咐,门下赴汤蹈火!”纪纲毫不犹豫抱拳道。

“你知道,本国公目前最在意的便是迁都,目前迁都遇到了很大的阻碍呀,本国公等得有点不耐烦了,可又不大好意思对同僚们用强…”萧凡微微眯起了眼睛。

纪纲心念电转,立马明白了萧凡的意思,说白了,那么多大臣反对迁都,萧凡想动粗了,这是找人背黑锅呢。

当即纪纲便打定了主意,萧凡怕跟大臣们翻脸成仇,所以很多事情做起来有顾忌,但纪纲本是武人,他根本不会顾忌这些,他的处世方法很简单,信奉拳头大是真理,得罪大臣的事他每天都干,这个黑锅纵然背一背也没什么打紧,有了天子的偏袒宠信,那些酸腐大臣们不可能弄得倒他。

衡量利弊之后,纪纲立马抱拳恭声道:“国公爷不忍行之事,门下愿为国公爷分忧!”

萧凡哈哈大笑:“很好,很好!纪大人帮我做了这件事,以往种种我便将它抹去,包括截留秀女一事,本国公也着人将那些人证物证送还给你,由你处置,咱们就像赌骰子,前面几局不输不赢,各自保本,下一把咱们重新玩过。”

纪纲大喜,跪下叩首道:“国公爷大恩,门下感激涕零,从今往后,门下唯国公爷马首是瞻,再不敢与国公爷作对,如违今日之誓,门下必受天谴!”

前堂内肃杀的气氛瞬间化作一片祥和,宾主二人相视大笑,一派和睦景象。

纪纲告辞准备退出之时,萧凡突然叫住了他。

“慢着,你昨日投的那(春)药,叫什么名堂?”

纪纲脸涨成猪肝色,尴尬的讷讷道:“那个…门下万死!那东西名叫极乐散,无色无形,少服极乐,食多则毙命…门下,门下再也不敢了…”

“什么不敢,你必须要敢,明日再弄几斤给我…”

“啊?”纪纲惊愕抬头:“几…几斤?”

“嗯,几斤!本国公时运不济,年轻时莫名认识了俩老混蛋,这俩混蛋昨日不小心吃了那极乐散,顿觉身轻如燕,胯下一柱擎天,而且味道很可口,实为居家旅行必嗑良药,托我多弄点给他们吃…”萧凡神色晦涩,黯然叹息。

纪纲神色愈发黯然:“…”

大意了!萧府真是龙潭虎(穴)啊!

几日后的朝会,朝堂风云再度巨变。

以右都御史景清为首的部分大臣仿佛被人催眠了似的,纷纷异口同声的改了口风,原本强烈反对迁都的他们,竟完全改变了立场,转而坚决支持迁都。

奸党们乍闻之下,又惊又喜,在金殿上不自觉的扭头望向萧凡,只有他才有这种逆天的本事,化黑为白,颠倒乾坤。

朝班中的萧凡仍旧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手捧着芴板不言不动,星目半阖,嘴角噙着一丝若有深意的笑,看在别人眼里便成了一副高深莫测,智珠在握的高人模样,顿时又引发了一片崇拜。

奸党和纪党一个鼻孔出气了,朝堂反对的声音顿时低了许多,再加上萧凡平燕王叛乱大胜,在军中的威望亦水涨船高,不少站班的武将如长兴侯耿炳文,武定侯郭英,魏国公徐辉祖,后军都督府佥事平安,以及一直把萧凡当成自家妹夫的曹国公李景隆等等勋贵子弟见朝堂风色大变,顿时毫不犹豫的出班附和,赞成迁都。

如此一来,反对迁都的声音更小了,除了朝中一些顽固不化的清流大臣如杨靖,陈迪,张紞和部分御史言官,余者就算不同意,也不敢出班公然反对,今日朝堂景清等人突然倒戈,事出反常即有妖,这滩水眼看越来越浑浊,没人愿意出来搅和了,毕竟朝班前那位面带微笑的国公爷看似和善,实则耍起狠来手段不比纪纲稍差,朝堂风向大变很明显就是他暗中运筹谋划的结果,摆明了一定要达到迁都的目的,这个时候若再不识趣的贸然上去反对,恐怕这位国公爷真会祭起屠刀了。

朱允炆见今日朝会竟然风向变了,不由大是意外,不自觉的朝萧凡看了一眼,顿知萧侍读为迁都使了劲,眼下结果慢慢朝好的方向发展了,于是朱允炆龙颜大悦,大袖一挥,轻飘飘的下了一道影响大明数百年国运的圣旨。

“敕命户部拨银,工部尚书郑赐招募工匠民夫,各地州府县筹备,修会通河,淮安清江浦,使久废运河重新畅通,以备大明国都迁北平,京师文武官员全数迁往,不得违命。应天府旧制不废,仍称南京,并设南京六部九卿督察院等,魏国公徐辉祖为守备,世镇南京。此旨通政使司颁布天下,咸使闻之。”

满朝文武惊哗之时,朝班中的萧凡轻轻呼了一口气。

毁或誉,骂或赞,迁都之事总算是强行达到目的了,纵是承担一世骂名,千百年后,后人自会给我一个公正的评价。

北平府开始动作起来,为了迎接朝廷都城北迁,各极官吏征用民夫,对北平城开始了整修扩充,各级衙门,各级官府,以及城外的京营驻地,和朝廷大臣们居住的住宅用地规划等等,一切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迁都的旨意下达,天下也震动起来,时有士子或骂或赞,有慷慨激昂抗议的,也有眉开眼笑赞同的,无论什么态度,他们只是普通的士子,无法改变天子和朝廷的国策,而各地商人却如同闻着腥味的鲨鱼似的,朝北平府蜂拥而去。

南都北迁,天下风云翻滚变色,无数人的利益因这条国策而牵扯纠结。

两个月后,北平一应规划已准备好,各官府衙门及大臣们的住宅也快完工,京师的顽固派们每日还在朝堂上扯皮撒泼之时,朱允炆下了第二道圣旨,着令京师各大臣处理好家中琐事,下月迁往北平府。

南京应天府。

黎明之时,又一次朝会开始了。

反对迁都的大臣们这回卯足了劲儿,打算在金殿上据理力陈,不惜以死相谏,也要请天子收回迁都成命,他们打定了主意,哪怕拼着官都不做了,也要死守京师的宅院,不出一步,让天下人瞧瞧他们不畏强权,力抗弊政的风骨。

想要我们屈服,除非把我们的尸体抬到北平去!

与此同时,拂晓的晨光中,数千名京营将士奉命入城,北城太平门内,一身锦衣飞鱼的纪纲负手等着他们,他的身后默默站着数百名穿着飞鱼服的锦衣校尉。

两拨人马会合,京营为首的一名参将朝纪纲抱拳凛然道:“奉英国公将令,末将率兵入城,请副指挥使纪大人接管,末将及麾下将士唯命是从!”

纪纲眯了眯眼,瞧着眼前黑压压的一片,跟往日执行军令不同的是,今日这些将士手中拿的不是刀枪,不是弓弩,而是一把把锄头,榔头,锯子,斧头…活脱一支大规模的建筑工程队。

纪纲暗暗叹了口气,沉声道:“现在是辰时,趁文武百官此时正在上朝,我们赶紧行动!”

参将疑惑道:“末将斗胆问一句,到底是什么行动?”

纪纲面皮狠狠抽搐几下,从齿缝中迸出俩字:“…拆迁!”

此时纪纲心情之沉重,无法用言语形容。

原以为萧凡要他背黑锅,无非帮他杀几只(鸡)给猴看,随便诬陷几个大臣,吓唬吓唬他们得了,万万没想到,萧凡这畜生居然要他拆大臣家的房子…

生死仇敌都干不出如此损阴德的事啊,拆人房子跟扒人家祖坟性质一样,这黑锅背上身,那些反对迁都的大臣们将会有什么反应…

纪纲激灵灵打了个冷战,清晨里一股莫名的寒气冷彻肌骨。

闭上眼,纪纲努力平复了一下情绪,再睁开时,眼中已一片坚定。

得罪大臣大不了被参几本,被骂几句,他们还敢杀了我不成?

可若是不背这黑锅,萧凡真的会杀了我啊!

须臾之间,纪纲决定了取舍。

“刑部尚书杨靖府,礼部侍郎陈迪府,吏部尚书张紞府,左都御史练子宁府…”纪纲一个个开始点名,这些人都是至今仍反对迁都的中坚分子,每点一个名字,他的身躯便情不自(禁)的哆嗦一下,心中一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清晰。

这些人不是尚书就是侍郎,同时得罪这么多人,纪纲也犯怵了,扒他们家的房子,会不会出人命?

“…先把这些大臣府上家眷下人全部送上长江上的官船,保护他们去北平府,然后…”纪纲面孔又狠狠抽搐了一下,沉声道:“…然后把他们家房子拆了!”

迎着神态有些犹疑的京营将士,纪纲一狠心,大声道:“行动要快!散朝之前务必把他们的家眷清空,…达到屋倒房塌,十室九空的目的!”

“是!”

众将士轰然应命,手提着各种工具兴冲冲的奔赴各大臣府邸。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耀下,轰轰烈烈的京师强拆运动开始了。

而皇宫的奉天殿内,不知情的杨靖,陈迪,张紞等大臣们仍在殿内慷慨陈词,激烈反对迁都,浑然不知他们家已被纪纲当成了钉子户…

第三百二十一章 纪纲之死

南京应天。

一阵刺耳的墙倒屋塌声划破了京师清晨的宁静。

位于城南乌衣巷的刑部尚书杨靖府,吏部尚书张紞府,礼部侍郎陈迪府,左都御史练子宁府,四位朝中重臣的府外哭声震天,府内家眷被锦衣校尉们又拖又拉的押出来,动作粗鲁的将这些人往大马车里一塞,府上贵重的细软之物也被校尉们蛮横的扔进了马车后厢,车夫扬鞭一甩,半空中爆出一声响亮的鞭花,马车拉着家眷们飞快驰向城外燕子矶早已等候的官船,顷刻间,四府清空,留下一帮家丁下人,面色苍白的狼奔豕突,惶然不知所措,蹲在家宅的门槛边嚎啕大哭,有那谙事颇深的老下人则毫不迟疑的拔腿便跑,奔向皇宫外的承天门给正在上朝的自家老爷报信。

四府下人神色慌张奔向承天门的同时,纪纲带领的大明版拆迁队开始拆房,数千京营将士在锦衣校尉们的带领下蜂拥而入,无视雕栏画栋的精美房舍,手中的铁镐大锤榔头毫不留情的砸下去,几根粗麻绳套住房梁,数十人合力使劲一拉,精美的华舍顿时哗啦一声巨响,瞬间变成了一堆华丽的废墟,将士们坚定不移的执行了纪纲的命令,四府上空飞扬起一阵漫天尘土,真正达到了屋倒房塌的目的。

四府的下人们呆楞楞的看着刚刚还是幽雅素净的府邸,瞬间便成了一堆残垣断壁,下人们一脸绝望,扑通一下跪在门槛外,哭泣嚎啕之声大作,四府大门外一片愁云惨雾。

就在纪纲带着人热火朝天干拆迁的时候,皇宫奉天殿的早朝也结束了。

杨靖和张紞并肩走在大臣之前,往宫外走去,几位大臣面现怒色,紧紧绷着脸,胸中似有一股勃然怒气冲天而起。

“天子这是什么意思?以为拖上几日便能让咱们回心转意吗?哼!老夫纵死也不出京师半步!想要迁都,除非从老夫的尸体上跨过去!”杨靖白须俱张,怒冲冲的道。

张紞拧着眉头,目光仿佛不经意的瞟了一眼不远处正往宫外缓缓而行的萧凡。

“杨部堂息怒,据本官所知,反对迁都的大有人在,虽说天子下旨,限令下月之前京师官员尽数北迁,可只要咱们咬紧牙关死死守在府里不动,相信天子也拿咱们没办法…”张紞说着便轻轻笑了起来:“…天子仁德,总不可能把咱们的房子扒了,把咱们从家里赶出去吧?”

周围几名大臣闻言神色也轻松起来,然后失笑不语,仿佛张紞说了个天大的笑话一般。

满脸怒色的杨靖脸色一缓,没好气道:“张大人倒是好气度,这个时候还开得玩笑,总之,迁都乃弊政,贻害无穷,咱们身为大明臣子,应当恪守臣子之道,敢于犯颜直谏,天子一日不收回迁都成命,我们便一日不放弃,甚至不惜以死相谏,诸公,下午我等再进皇宫,在午门前长跪请愿,让天下人瞧瞧咱们铮臣风骨!也好教天子知晓,此事拖是拖不下去的,欲迁大明都城,除非我等尽死!”

众人互视几眼,瞧着杨靖脸上决然的神色,不由纷纷点头赞同。

萧凡半垂着头,落后杨靖数步,听得杨靖故意大声的激昂宣言,萧凡面色不改,嘴角却轻轻扯动,露出一抹难以言明的诡异笑容。

众臣缓步走出午门,穿过金水桥,刚刚走到承天门前,便见一群穿着家丁服色的下人一涌而上,很快将杨靖,张紞,陈迪等人围了起来。

“老爷!不好了!锦衣卫副指挥使纪纲带了几千人扒咱们家的房子,现在咱们家已被拆倒一大半儿了…”老家丁语带哭腔大声朝杨靖禀道。

“嘶——”杨靖惊得倒抽一口凉气,接着身躯一阵摇摇欲坠。

众臣也大为震惊,眼疾手快赶紧扶住了杨靖。

杨靖面色苍白,气得浑身直哆嗦,充血通红的眼睛发了疯似的在周围人群中搜索起来,很快,他的眼睛便死死盯住了落后数步的萧凡,眼中的怨毒之意毕露。

“萧凡…你,你…”

萧凡一楞,接着高举双手,一副无辜的纯洁模样:“杨大人,冤有头债有主,我虽主张迁都,但我可没让纪纲拆你们家房子,我跟他一向不对路的,你们难道不知么?”

“你…”杨靖身躯哆嗦了一阵,转念一想,心知萧凡说的是实话,这畜生虽不是什么好东西,可他和纪纲确实不合,这是天下皆知的事情,想必纪纲拆房子与萧凡并无关系,多半是纪纲那混蛋为了讨好天子而干下的恶毒事。

杨靖怒极而笑,像只受了伤的野兽般低沉嘶吼了几声,环视周围众臣,面色惨然道:“纪纲竟敢无视国法,公然拆朝廷大臣的房子,是可忍孰不可忍?诸公,朝纲败坏,奸贼弄权,竟至于斯!老夫今日拼了性命不要,也要找纪纲讨个说法!”

说罢杨靖狠狠一甩袖子,往乌衣巷匆匆而去。

一听说杨尚书和几位大臣家出了事,承天门外顿时围住了一群大臣,见杨靖决然奔向府中,数十名大臣面面相觑,忽然,兵部尚书茹瑺圆溜溜的小眼睛骨碌一转,接着举高了一双白白胖胖的大手,义愤填膺大喝道:“如此恶贼横行京师朝堂,天理公道何在!老夫不才,愿与杨尚书同进同退,去问问纪纲那奸贼,谁给了他胆子,居然敢拆大臣家的房子!朝中诸公有好义者,不妨与老夫同往,一同前去声援杨尚书!”

茹瑺一声号召顿时惊醒众臣,仿佛点着了一桶火药般,众人爆发了。

“对!我们一同去杨尚书府上,找纪纲讨个公道!”

“声援杨尚书!我们走!”

“…”

众人压抑的怒气被茹瑺彻底煽动起来,于是群情激愤的大臣们纷纷高举着拳头,带着满腔勃发的杀意,浩浩荡荡的朝正在杨靖府上热火朝天拆迁工程队奔去。

萧凡立在承天门内,见大臣们的情绪已失去了控制,他的嘴角又轻轻扯动了一下,目光中露出一股冷冽之意,接着整了整衣冠,转身朝皇宫文华殿走去。

文华殿内。

萧凡面色沉重的跪倒在朱允炆面前,带着几分愤慨之色,垂头默然不语。

朱允炆瞧着萧凡的脸色,原本兴致勃勃吃着宦官送来的零嘴儿的悠闲神情突然一呆。

“萧侍读怎么了?脸色如此难看,你家银子丢了?”朱允炆呆过之后又立马不正经起来,瞧着萧凡嘻嘻笑道。

“陛下,臣御下不严,致使属下犯下滔天大罪,臣惭愧无地,特向陛下自请处置,并请陛下治臣失察之罪!”萧凡面色沉痛道。

朱允炆惊奇的睁大了眼:“御下不严?你是说锦衣卫的属下吗?那帮杀才又干了什么坏事?”

朱允炆眯了眯眼,接着嘻嘻笑了起来:“…莫非他们见色起意,抢了人家的老婆不成?”

“…陛下,他们确实是抢了人家的老婆,不过被抢老婆的人正是陛下啊!”萧凡悲愤高呼道。

“咳咳咳…”朱允炆被呛到了气管,撕心裂肺般咳了起来,俊脸很快涨成了猪肝色。

萧凡赶紧帮他轻轻抚着背:“陛下节哀,反正陛下的老婆多,被人抢走那么一两个也不打紧的…”

“你…你…”朱允炆一边喘息一边使劲咳嗽。

“陛下别急,平复好情绪慢慢说…”

咳了老长一阵,朱允炆终于缓了口气,不过脸色却渐渐变绿了。

难得粗鲁的一把狠狠揪住萧凡的官服前襟,朱允炆瞪着通红的眼睛,恶狠狠道:“你刚才说什么?朕的老婆被抢了?什么意思?朕的哪个老婆被抢了?”

杀父之仇,夺妻之恨,是世上最深最不可化解的仇恨,老婆被抢纵是普通百姓也忍不下这口气,更何况是堂堂天子,九五至尊?

萧凡无辜的眨了眨眼睛,道:“陛下,选秀入宫的秀女算不算陛下名义上的老婆?”

朱允炆想了想,恶声道:“当然算!但凡入了宫的女子,名义上都有可能成为朕的妃子。”

萧凡点头,淡定道:“那臣就没说错,陛下,你老婆真被抢了,有人给你戴绿帽子啦…”

朱允炆勃然大怒:“到底怎么回事?给朕把话说清楚!”

萧凡扑通一下重新跪在朱允炆面前,沉声道:“陛下,臣昨日接了一张状纸,告状的人姓柳,他状告锦衣卫副指挥使纪纲弄权欺君,更胆大包天将苏州府选出来准备送入宫中的秀女柳氏私自截留,纳入其私宅中供其yín乐,一逞兽欲后又将柳氏杀死灭口,臣接到状纸后不敢怠慢,已将一干人证物证全部集中,现正在承天门外,等候陛下召见,问讯。事实如何,陛下亲自一审便知。”

朱允炆沉默,俊脸渐渐一片铁青,俊脸仿佛罩上一层寒霜,语如冰珠道:“纪纲?竟是纪纲?他竟敢如此欺朕?”

“臣不敢欺君,所言句句属实!”

“…来人,将承天门外的人证物证都给朕带到这里来!”

盘问核查进行得很快,事实俱在,铁证如山,这本来便不是什么很复杂的案子,朱允炆一问便知究竟。

半个时辰后,文华殿内突然发出一阵瓷器碎裂之声。

朱允炆愤怒的咆哮声在殿内殿外悠悠回荡。

“朕以国士恩人相待,纪纲安敢欺朕!此贼该杀!右都御史景清,该杀!苏州知府,该杀!”

三声“该杀”过后,穿着绛紫服色的宦官捧着圣旨,一脸严峻的匆匆跑出了宫门。

屠刀已高高悬在了纪纲的头上,这把刀名叫天子之怒。

被抢了准老婆的当今天子出离愤怒了。

传旨的宦官领着锦衣亲军杀气腾腾的出了宫,纪纲浑然不知萧凡一转身便已将他给卖了,他仍旧为萧凡背着黑锅。

刑部尚书杨靖府上。

杨府前院已被京营将士拆得七零八落,院前的照壁,回廊,水榭等等被拆成了一片狼藉,只剩院中前堂一栋房子孤零零的伫立在废墟瓦砾中,分外凄凉。

飞扬的尘土在杨府上空弥漫,灰蒙蒙的尘土中,一道绝望愤怒的声音远远传来。

“纪纲,有胆你就把老夫连着前堂一块拆了,老夫死得其所,下落九泉找先帝告你御状!”

杨府前堂高达数丈的屋顶,刑部尚书杨靖穿着一身白色里衣,披头散发,神态潦倒狼狈的坐在屋顶的瓦片上,一只脚的鞋子不知丢到哪里去了,只着白袜高高跨坐在房梁,一边痛哭流涕,一边怒声高呼。

前院内,前来声援的大臣们被锦衣校尉远远隔开,一个个怒容满面的盯着院内悠闲站定的纪纲,沉默中酝酿着一股惊天的风暴。

纪纲负手站在前堂下,仰头望着骑坐在屋顶不肯下来的杨靖,脸上浮现出冰冷的笑容。

“杨老匹夫,天子早已下诏迁都,你这老家伙竟敢不遵圣旨,本官扒了你家房子又怎样?谁敢说我错了?”

纪纲此言一出,身后的大臣顿时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

果然是这混蛋为了讨好天子而做下如此阴损的恶事!

屋顶上,杨靖气得浑身直颤,居高临下指着纪纲大喝道:“纪纲!你祸乱朝纲,荼害大臣,借圣旨之名行谄媚惑上之事,以为满朝文武都是瞎子么?我大明迁不迁都,轮得到你这粗鄙武夫指手划脚?居然敢拆大臣的府宅,你真正无法无天了!老夫必不与你甘休!”

纪纲身后的大臣们闻言顿时爆喝一声:“杨尚书说得好!”

纪纲站在前院,气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悠闲之态已消逝无踪,仰头望着屋顶的杨靖,恶声道:“天子下诏迁都,本官拆屋正是响应天子诏令,此乃忠君之举,姓杨的,别给脸不要脸,速速滚下来,让我把你家拆干净!”

杨靖大怒,坐在屋顶执拗的一挺脖子:“老夫不下来!有胆你动我试试!”

纪纲狞笑,眼中凶光大盛:“刑部堂官又如何?以为本官动不得你么?信不信本官把你这把老骨头一块儿拆了?”

杨靖暴烈大笑:“好!有胆你便拆,老夫反抗奸臣,死得其所,将来必会青史留名,老夫何所惧哉!”

“来人!给老子拆!”纪纲满脸杀意的大叫道。

身后的大臣们见纪纲居然真敢动杨靖,不由纷纷往前涌去,众人胸中一股怒意澎湃涌动,火山一触即发。

充当拆迁队的京营将士们见事情越闹越大,心中有些害怕,尽皆迟疑的望向纪纲。

纪纲冷目一扫,京营将士们畏惧的退了一步,互相看了一眼,无奈之下只得慢腾腾的举着各式工具准备拆房。

屋顶上的杨靖见纪纲居然真敢拆,不由又惊又怒,浑身哆嗦指着纪纲道:“你…你敢!纪纲,只要你动我前堂一草一木,老夫…老夫便从这屋顶跳下去,以死明志!”

说罢杨靖双腿微曲,作势便打算往下跳。

纪纲脸色一变,心中有些忐忑起来,若真闹出了人命,而且死的还是六部尚书,这事儿可就闹大了,恐怕不好收场…

“老…老家伙,你吓唬我?老子是被吓大的吗?”当着众大臣的面,纪纲不肯示弱,嘿嘿冷笑,只是面孔已有些苍白。

杨靖满脸绝望,目光苍凉的缓缓扫视着纪纲身后的大臣们,悲愤道:“众位同僚,你们看到了,今日纪纲不给老夫活路,老夫是活活被他逼死的!来日金殿之上,还请各位为老夫做个见证,参劾此獠,靖清朝堂!老夫…去矣!”

说完杨靖如同一只穷途末路的困兽,仰天发出几声悲愤的嘶吼,然后一狠心,眼睛一闭,便待往下跳…

纪纲大惊,见事情要闹大,急忙将手高举大喝道:“慢着!慢着!杨大人息怒,我只是与你开玩笑,凡事好商量,且莫冲动,我这就带人离开…”

杨靖本打算一死了之,见纪纲突然变了口风,当下便也止了势,双脚站在自家前堂屋顶的边沿停了下来,沧桑的脸上露出胜利的微笑。

奸贼,你也怕事情闹大么?今日你算明白何谓文官风骨了吧?

眼见即将发生的惨剧关键时刻被阻止,纪纲身后蠢蠢欲动的大臣们也安静下来,人人心中松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意外又发生了。

杨府前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吏部尚书张紞急怒交加的冲了进来,无视纪纲与屋顶上杨靖二人的对峙,张紞老脸涨得通红,上前一把揪住纪纲的衣襟,怒极颤声道:“纪纲!老夫与你何冤何仇,你竟真敢拆了老夫家的房子,三进的宅子啊!被你这奸贼拆得一点不剩,老夫…老夫跟你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