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一声,破门被人推开了,他睁看眼,看到的竟是熟悉面容——

“怎么又是你?”

这句话该我来问才对!

小古皱起眉头看着他,又扫了一眼四周环境,心里得出一个结论——这个暴力男又闯祸了!

她板着一张乌漆麻黑的脸,提着竹篮就走了进来。

篮子里放着简陋的两菜一汤,一碗米饭一碗汤,随着她的走近,广晟感觉到自己肚腹一阵雷鸣,饥饿的感觉好似火烧一样窜升上来。

“这是我的饭?”

他嗤笑的看着篮子了那几只碗,语带讥诮的笑出了声。

“听说死囚临死前还能吃顿好的,府上拿出这种东西做我的断头饭,实在是太过小气了!”

那两菜一汤,汤是最便宜几乎白送的烂白菜帮子汤,菜是暖房里被人丢弃的凉拌大萝卜,最后一道排骨还是肥肉油腻的那种。

他摇了摇头,仍旧五花大绑着坐起身来,傲慢的张开嘴就等着她喂。

“啊——蠢女人你干什么?你把饭塞到我鼻子里了!”

“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啊!”

“笨手笨脚的!”

“对不起,实在是对不起”

小古慌慌张张的取过汤碗,一个不小心摔在地上,顿时跌了个粉碎。

“天啊,珐琅彩粉瓷碗…”

广晟痛苦的把脸歪到一边,惋惜得连五官都要变形——他平时对瓷器还颇有研究,这只碗虽然有个缺口,但仍算是件精美的瓷器,没想到才被送到自己面前,就成了这四分五裂的德行。

突然,他目光一闪,停留在满地的瓷器碎片上。

正要打主意把碎片弄到手,突然大门被人气势汹汹的撞开了!

第二十章 遁走

门板的巨大声响把两人吓了一跳,小古手一抖,险些把肥肉扣在广晟脸上。

“珍小姐,千万小心脚下的台阶。”

出现在门口的是两位女子的身影,前面的一身桃红比甲配淡蓝袄裙,虽然是丫鬟打扮但仍是妆容精致,她一手推开了门,侧身让过身后的主子进入。

日光照得满室灿亮,广晟躺在地上,眼睛桀骜的向上看,见到来人手提着描金镶螺钿的三层漆盒,他不禁哼笑了一声,“是来给我送饭的吗?”

幽黑的眼眸朝着小古一瞥,更带几分玩味与轻讽,“只可惜,这蠢丫头已经给我送来午饭了,虽然寒伧了点,但也能填饱肚子不会饿死,倒是让某些人失望了。”

回应他的是一记狠狠的耳光,纤纤玉掌力道不小,将他的脸打得歪向一边。

“这一记,是替父亲和母亲来教训你的!”

如珍气得柳眉倒竖,星眸圆睁,激动之下,头上口衔明珠的累金丝凤钗轻轻摇晃,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身着海蓝缠枝莲纹的褙子,月白色绣紫蕊的交领长袄,外罩漳绒绣白狐边的昭君套,发间凤钗耀目,更显得她眉目秀丽,一派贵气。

“你从哪学来这么残忍下作的手段,连自己的亲兄弟也要下毒手?!”

她怒气冲冲的质问道。

广晟转过头来,脸上已留下清晰的指痕,他冷笑之下,眼中的讥诮几乎要凝结成冰,“连你也以为是我谋害他们?”

“到这地步了,你还要撒谎否认?”

如珍的眼中满是失望和鄙夷,“大哥和三弟的小厮都说是你房里的丫鬟递来的纸条,邀他们到东院假山下说话——杀人害命,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她越说越是气愤,“你从小就不学好,成天游手好闲,荒诞行事——父亲母亲为了你操心劳神,你不但不思悔改,居然还对父亲的责打怀恨在心,对亲兄弟痛下杀手——我和你一母同胞,却也不耻你的为人!”

广晟闻言目光一闪,唇角勾起绝美而狠辣的笑容——

“你终于把心里话说出来了——你平时事事趋奉嫡母,恨不得投胎到她肚子里,和我做一母同胞的手足,真是委屈你了!”

广晟的语调满是讽刺辛辣,而这位如珍姑娘也不是省油的灯,双眸含威瞪了回去,“这世上的事脱不出一个理字,母亲为人公正慈爱,我敬她爱她又有什么错,总比你时时忘不了姨娘,心怀怨怼的好——姨娘虽然生了你我,却是品行下贱不端——”

“住口!”

她话音未落,却见广晟一声大喝打断了她,眼中怒火比天上雷电更为悚亮,“你从哪听来这种谣言?”

“从我记事起,满院仆妇明面上不说,暗中却把姨娘的事嘲笑说嘴了无数遍…”

如珍说到这里,又是怨恨又是辛酸,声音都带了哽咽,“姨娘本身行事不正,二哥你又在她身边耳濡目染,学了那些脏的坏的…这次终于闯下大祸,我也救不了你了。”

她亭亭玉立,俯下身把漆盒打开,拿出一件厚实的棉袄和鞋袜等物,放在他身边,幽幽道:“看在骨肉情分上,这是我最后一次来探你,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匆匆而去,好似广晟身上有什么脏秽会传染似的。

门板又严实的关上,小古楞楞的站在一边,从始至终,这位如珍小姐就没把她放在眼里,大概是笃定她不敢也不能出去乱说。

也或许,她这一番表明心迹的话,正希望有人替她传扬出去,最好传入王氏耳中,也算彻底与兄长划清界限了。

“哈哈哈哈…”

广晟躺在地上,五花大绑着,却突然发出狂然大笑,笑声响彻整个阴暗的祠堂。

下一刻,他从地上一跃而起,身上绳索寸寸碎裂!

“你…?”

小古眉头微动——她从他的眼中看到狂怒之下的决断。

“我不会坐以待毙。”

广晟冷冷一笑,袖中滑出一柄精钢匕首,熠熠生辉,“有人想要我死,我偏不能让他们如意。”

他转身就要踢开大门,却听身后小古清脆的喊了一句,“等一等。”

他回过身看着她,日光轻泻点点,照在她脸上,他突然觉得她污黑看不出相貌的脸上,那一双黑瞳流光异彩,比海月明珠更加华美——

“把我绑起来吧。”

她轻声说道。

他先是愕然,随即明白了原因——她是不愿被自己连累,非得上演一番苦肉计。

“好一个刁滑的小婢…”

他不禁失笑,端秀绝伦的面容因这一笑而戾气稍减,他转身折回,用地上的断绳草草将她绑住,还很好心的问她:“要不要把你打昏了事?”

小古一楞,随即很诚实的摇头,“我怕疼。”

他发出大笑声,站起身来将门推开,漆黑的长发随风而扬,几瞬之间就看不到他的背影了。

广晟快步走出,一路上却没遇到几个人——府里出了这种事,得脸的下人们都簇拥在主院伺候,其他余人见主子们怒火万丈也怕吃了挂落,都不敢出来抛头露面。

冷风吹过他滚烫的身子,头脑也为之一清,不知不觉间,那般怨怒也渐渐冷静沉淀下来。

到底是谁设下这个圈套要害他?

手中的匕首摸起来冰冷一片,他握得更紧,脚下步伐一顿,却朝着马厩而去。

锦衣卫的人经常把杀人放火挂在嘴边,实际上,真到了那一步,就是山穷水尽鱼死网破了——这个府里,那些陷害他、朝他娘身上泼污水的人,从礼法和血缘上却是他的至亲,若真是痛下杀手,整个大明朝的舆论都将视他为大逆不道的恶贼,天下之大,都不会再有他的容身之处。

所以,他不会铤而走险,贸然报仇。

阳光下马厩里一片平静,在燕麦和稻草的气息中,十余匹马正在安详的咀嚼着,广晟走了进来,匕首挥出,割断了所有的缰绳。

他还嫌不够,又在马屁股上不重不轻的戳了一刀,顿时众马齐鸣,暴烈轰跑而起,小小的马厩经不起这折腾,顿时倒塌下来。

马匹冲开木门,乱七八糟的跑了出去,外面传来小厮和男仆的惊叫声,甚至有马匹长驱直入,朝着内宅方向而去,女子的尖叫声顿时响彻云霄。

广晟的唇角微微上扬——叫得矫揉造作真是难听,那个小丫头就不会这么咋呼。

他不及多想,纵身一跃,上了自己牵住的那匹最神骏的白马,一拉辔头,朝着院外飞驰而去。

从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第二十一章 甘霖

清渠院的正房里,午饭早已摆了满桌,琳琅满目让人食指大动,却没人动它,任由热气腾腾的菜色逐渐冷却。

“夫人您多少用点吧!”

娇莲、娇柳侍立一旁,姚妈妈苦口婆心的劝道:“大夫也说了,大少爷不定什么时候也许会醒来——他平时最是孝顺,怎么忍心看您为他不吃不喝?”

王氏倚在紫檀雕花靠椅上,背后斜斜垫了个墨青织锦软垫,整个人好似要支撑不住,连嗓音都嘶哑低沉了好些。“想到仁儿脑子里郁血不散,我怎么吃得下去!”

“这个节骨眼上,您可要撑住啊,就算为了大少爷和四少爷,您也好歹吃一点保持元气。”提及两个嫡子,王氏的眼珠动了一动,终于缓缓直起身来,一旁的娇莲赶紧替她舀了一碗鸡汤——这是用棉罩密密备在那的。

王氏草草喝完,垂目默然无语,整个上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许久,她才幽幽吐出一句——

“这里面,另有蹊跷。”

姚妈妈一惊,“难道说,不是那小贱种下的毒手?”

“若是妈妈你要对兄弟下手,会留下纸条这么明显的把柄吗?更何况,他居然站在假山下一起挨砸,是要自己找死吗?”

王氏身上有些力气,略微恢复了冷静,越想越是不对:就算广晟要用苦肉计,但两人受伤非同小可,他就这么有把握众人会信他?

这么多年,沈源对他很是厌恶,这点上下人等是有目共睹的,出了这等大事,沈源怒火攻心之下,根本不曾听他辩解什么,就把人五花大绑关进祠堂,还曾露过口风:若是两个儿子有个万一,定要这小畜生赔命。

想到这里,王氏悚然一惊,好似抓住了什么——如今二房的子嗣里,广仁受伤广瑜受惊,广晟眼见性命不保,剩下的广平不仅是婢妾所出,且性情庸碌…

若是二房彻底倒了霉,谁能从中得益?

想到这,她目光霍然一闪,惊怒交加——

正在这时,只听院外一片喧哗,轰乱的马蹄声混合着丫鬟们的尖叫,好似众人都在纷纷闪避!

“又出什么事了?”

王氏心中已是大怒,冷声喝道。却听外面马嘶声越发响亮,中间夹杂着女子的哭腔,“珍小姐、灿小姐…快救人啊!”

如灿!

王氏一听这话宛如五雷轰顶,一心记挂着自己心爱的女儿,站起身来要冲出去,却不料坐得太久,顿时头晕目眩倒了下来。

“夫人!”

在众女的尖叫声中,王氏奋力撑起身子,吃力而急切的说道:“快去救如灿,快!”

希律律的马声长嘶在这一瞬戛然而止,所有人哆嗦着手脚,却不知是凶是吉,随即只听一声清朗男音吹成的口哨,宛如寒天冰刃,漠上军笛——

“停下!”

“是越哥儿!”

王氏听出了这嗓音,顿时眼中露出惊喜的光芒,她定了定神,在大丫鬟的扶持下,急匆匆冲出了正房,跌跌撞撞的穿过廊下,却见中庭里乱七八糟,仆妇婆子们站着躺着一地,正中间一匹高头大马双眼血红,鼻孔朝外喷着热气,前蹄刨抓着好似要继续奔跑肆虐,但因为背上那人的钳制,它的缰绳被拽得紧紧,再也不能上前一步!

马上那人单手勒住缰绳辔头,另一手打横环抱着一道蓝衣少女的纤细身影——而马蹄前方不远处,二小姐如灿正茫然呆楞的跌坐在地,显然也受了极大的惊吓。

“如灿!”

王氏的嗓音发急紧绷,再也顾不上仪态,冲上前将女儿搂在怀里,双眼含了泪光,“你怎样了,是不是被马踢中了?”

“驭~~~~”

一声冷喝,那匹跑进内院肆虐的疯马终于停了下来,马上的黑衣青年带着怀中佳人一跃而下,匆匆行了一礼,“见过姨母。”

“越哥儿!”

王氏快步走到他跟前,欣慰而激动的打量着他,“你怎么来了,这到底是…?”

“这马的臀腿处被人刺了一刀,剧痛之下冲进了内院,正好遇上了我。”

萧越冷眉微皱,语调沉稳而简洁,幽黑双眼底透出一道冷芒,扫视现场众人,好似要从他们身上看出什么疑窦。

“多亏有你及时到来,否则真是不堪设想…”

王氏紧搂住爱女,心中后怕不已,她强自振作,笑着对他道:“家里刚出了事,眼下又闹了这一出,倒是让你看笑话了。”

萧越眉头皱得更紧,眼中微露关切,“我也是下值后听说姨母这里出了变故,放心不下,所以过来探望——两位表弟究竟怎样了?”

王氏正要回答,却听怀中的如灿一声娇泣,轻轻挣开母亲的怀抱,攥着帕子到了箫越跟前,盈盈福了一礼,“越表哥!”

她好似非常激动,动作之间将站在萧越身旁的如珍挤了开去,眼泪婆娑的看着他,哽咽道:“我大哥一直昏迷不醒,四弟也受了惊吓一直啼哭…”

她想起手足情深,哭得鼻头发红,整个人都要站立不住,萧越连忙伸抽扶住她。

“二妹快别哭了…”

“越表哥…”

如灿哇的一声大哭,投入他怀里,诉尽所有委屈。

如珍身着海蓝缠枝莲纹褙子、月白绣紫蕊交领长袄,显得端庄而清贵。她主动上前替如灿擦泪,却遭到如灿猛的推开——

“不用你假好心,你跟广晟是一个娘生的,他做的坏事你也逃不了干系!”

萧越一听这话,眉头因为诧异而跳了一下——眼前这一派平静的少女,就是那个恶毒纨绔广晟的同胞妹妹?

他想起方才进院门时的一幕:一眼看到这少女即将被马蹄踢中,情急之下飞身跃去将她抱起,原地旋了一圈这才惊险避过——从始至终,她虽然吓得发抖,却竭力冷静不发一声尖叫,真是胆识过人!

仿佛感应到他打量的目光,又好似想起方才搂抱的一幕,如珍羞得面色微红,低下头去。

一旁的如珍冷哼了一声,继续骂道:“猫哭耗子假慈悲!”

“如灿,不许胡说!”

王氏面色一变,冷声呵斥道,正要请外甥进屋坐,却见萧越略一沉思,道:“我认识一位民间良医,善治各种疑难杂症,不如请他前来一看?”

王氏闻言,眼中染起一道希望的光芒。

两条街开外的青石堤道边,广晟正在策马疾驰,突然一群黑衣人将他团团包围!

他勒住马,脸上浮现冰冷而绝丽的笑意——

“身份、来意。”

“我家大人想见你!”

黑衣人阴测测说道。

“藏头露尾,连名姓都不敢报的人,不值得我一见。”

广晟调转马头正要冲出包围,打头一人朝他丢出一物,“我们大人说,你看了这个就明白了。”

广晟接手一看,顿时脸色大变,“是他?”

第二十二章 各谋

看起来极为平凡的宅院,内中却是别有洞天,曲径通幽,廊腰曼回,各种名贵花木掩映着雕梁画栋,飞檐高阁,宛如神仙之境。

一路看见的仆妇男丁都穿着精细体面,各安其职目不斜视,周围流水潺潺,鸟声悦耳,却听不见人声喧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