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羽纯见她如此挂念担忧女儿,想起自己身世,心中好似针刺一般,却又因为感念她一片慈母之心,不管不顾的逼问小古,“那人呢,你为什么不把人带来,二姐盼着女儿都快疯了!”

秦遥见两人弄不好又要吵起来,正要打圆场,却听纱帐之后,大哥突然开口了——

“人现在已经进了南京城?”

秦遥见“大哥”出声,心中却是暗暗钦佩他冷静沉着,简直好似铁石心肠一般——刚才那一幕别后重逢,换作世上任何一个男子,就算不是肝肠寸断,也要心乱如麻,无心议事,可这个唤作景语的男子,却这么快就清醒过来,恢复了常态。

听他这一问,小古眼中闪过一道光芒,随即心中却又更生意一层警惕,这一瞬,她的耳边又响起他方才那一句——我已经不再是你心心念念的阿语了,而是变成了一个冷血无情、把他人性命当成游戏的怪物!

阿语…他又想达到什么目的?

心中虽然狐疑,她斟酌着词句,审慎回答道:“送往他处都需要路引凭条,关卡越多久越容易出事,而南京城里是天子脚下,借着我家少爷的车马反而安全。”

她终究不忍二姐的泪眼婆娑,又添了一句,“明日我想办法让你们见上一面。”

“人救出来了,实在是喜事一件。”

景语的嗓音平静漠然,好似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但接下来,大家觉得该怎么安置这些女眷?”

“都安置到乡下去吧,那里可以土里刨食,多几张嘴也不会饿死。”

老五在旁边低声咕哝着,他素来是读书人的冬烘酸性,上次虽然被小古一顿教训,再也不敢公开说这些女人“失节”、“贪生怕死”,但也实在是没什么好声气。

宫羽纯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嘲笑道:“你们读书人不事农稼,以为乡下是陶渊明的桃花源吗?那里都是本乡本土,祖宗八代都彼此熟悉,多出来一群女人算怎么回事?”

“那把人留在这南京城,万一被应天府查到怎么办?五成兵马司也喜欢查检那些游浪妇人,讹两个钱花花…”

经常被讹诈的小十怯生生说话了,他年岁不大,却是南风馆里的主事,对这些动辄讹诈的衙役差人实在是心有余悸。

“十哥说的对,我要把人留在这金陵城里,是要设法给她们找个营生。”

小古抬起头来,看向那绵密的黑绢纱帐,眼睛一眨不眨的,似乎要透过那层遮挡,看到内中之人的神情、甚至是内心。

虽然看不见那一端,但她仍然,对方也是如此凝视着她!

这一刻,她感到自己屏住了呼吸——

“大哥有什么高见吗?”

她听到自己这么问道。

“十二妹智计无双,安然救回这些女眷——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们既然救了人,就不能不管。”

大哥的话听着冠冕堂皇,细品之下却又让人不安,“可是,你们想过没有,这些女眷多年在军营之中,只怕已经习惯了生张熟魏,送往迎来。”

“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宫羽纯好似自己被戳了伤疤,又惊又怒的喊出了声。

“三妹稍安勿躁,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就事论事——十二妹,你跟她们接触过,你能打包票,她们所有人都跟我们一条心,没有投降官府的意思?”

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小古身上,只见她目光闪动,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说了实话,“不能。”

仿佛感受到众人的惊诧,她低声道:“好些人已经被摧残了心志,偏狭自私,好逸恶劳,弄不好为了自保,会检举他人。”

这其实也是她先把人藏匿,不让金兰会这边插手的缘故。

世态炎凉,人心难测。漫长时光的摧残折磨,有些人为了吃饱饭,为了得到赦免,可以毫不犹豫的出卖同伴——这样的事,历史上屡见不鲜,就连本朝也出过好几件。

“你觉得,我们金兰会如果执意要管到底,有没有风险?”

面对景语的追问,小古双手紧握成拳,却仍然说了实话,“有,而且很大。”

“既然这样,把人留在金陵,就并不值得了。”

景语淡淡说道:“我听说有人经常来往于闽浙之地行船,让她们搭上船,回到各自原籍,归隐藏身吧。”

他好似看了一眼二姐,“二妹你家乡族人众多,把孩子送给别人当做养女吧。”

二姐呜咽一声泪流满面,心如刀绞却仍没有死心,“我把她带在身边,就当做是买来的小丫鬟不行吗?”

送回原籍归隐,说起来容易,实际却是吉凶未卜的——若是宗族里体恤宽容,愿意代为隐瞒,那就安然无事,但若是宗族里有人泄露或是被官府发觉,只怕是要被重新抓回去的。

这简直就是听天由命的意思!

“不,我还没见到小安呢,别让她离开我!!”

二姐的哭声不高,听着却是让人心头悚然,浑身寒毛直竖。

“二妹,你要保持冷静和,克制心情——任何可疑的行动都是不被允许的。为了她们把所有人搭进去,你觉得值得吗?”

景语这话直接而且诛心,二姐双膝一软就要跪倒,却被秦遥拉住,朝她摇了摇头。

一片寂静之中,只见小古深吸一口气,一横心一咬牙,干脆抬起头看向纱帐,主动开口——

“我们金兰会,是为了救出更多的受难人,为了向朝廷讨还血债而成立的,众位兄弟姐妹都自觉重责大任在身,大哥你尤其如此,二十几个女人的性命,在你们心目中是比不上所谓的大业的。”

她的嗓音并不算高,却自有一种激越昂扬,火焰一般喷薄而出,“可是那些都是活生生的人,是我们的兄弟姐妹,是死难者们的唯一血脉——她们不是麻烦,不是累赘,是想要好好活下去的一群人!!”

这一刻,她想起小安满含希冀而脆弱小心的眼神,想起那群为了几块糙米馒头而争夺不休的妇人,想起她们原本优雅从容如今却粗鲁刻薄的举行,想起那承担了所有人希望的二十八具铠甲、十四只铁箱!!

这一路走来,是多么的艰难,才到了这一步的…她比这世上谁都要清楚!

因此,她不愿放弃,也不会放弃!

强行压制住内心的激动波澜,她缓和了一下情绪,低声道:“当然,我也不愿因为自身执着而让金兰会陷入险境,她们的安置我一人承担,不会拖累其他兄弟姐妹。”

宫羽纯素来和她不睦,此时却急促插嘴道:“你逞什么能做什么英雄好汉?!我们这些人还没死绝呢?这事算我一个!”

她迎着纱帐后大哥的幽沉目光,勇敢的挺起了胸膛,“我的万花楼里,每年都要买进好些姑娘,有些卖身,有些卖艺,还有些打杂粗使,就让她们来我这吧。”

小古看向她的目光变得柔和起来,两人经常吵嘴,这一次居然立场一致,惺惺相惜。

秦遥在旁边阻止道:“万花楼虽然是青楼楚馆,买卖人口却都有牙婆操办,买来的女人或是官府罚没,或是家贫无着,都是说得清来路的,而这些人却毫无身份凭证,你那里又人多眼杂,若是有人说漏了嘴,只怕立刻就要出事!”

宫羽纯还要说些什么,秦遥已经朝她微笑着摇了摇头,随即他从座椅上站起身来,对着众人便是团团一个周揖。

众人慌忙起身,“七弟有何指教?”

“七哥快折煞小弟了,你有什么说的,我们赴汤蹈火跟着便是。”

第一百零八章 东宫

秦遥虽然排行老七,但他武功高强又义薄云天,人脉广手腕足,众人都对他很是信服,可以说,在金兰会中,论起声望和地位,他是仅次于大哥的第二把交椅。

“各位兄弟姐妹,此事确实棘手,大家有所犹豫也是人之常情,但就这么把人送走,未免过分凉薄。”

他的话说得很是从容和缓,也正中大家的心思:既不想把人踢出去送死,却也不想就此殃及整个金兰会。

“七弟,不能就这么把她们赶回家乡——万一再落到朝廷手上,我们于心不安啊!”

老四低头看着自己掌心的老茧,一拍大腿毅然道:“我们还是尽量把人藏起吧。”

大家连声附和,有些是发自真心,有些却是眼神忽闪,言不由衷。

秦遥早就料到是如此局面,作揖之后又道:“十二妹也是一片仁心救人,不能让她前功尽弃——因此我向大家请求,此事就由我和她来负责。”

他环视四周,态度诚挚和让人信服,“我们一定会找出妥善办法来解决这事的,请大家暂且信任我们一回。”

秦遥的话并未说清具体怎么办,众人却反而觉得吃了颗定心丸,纷纷表示同意。

纱帐后轻咳一声,景语开口了,“既然如此,此事就交给七弟和十二妹了。”

第一件事横生波澜,却终于就此决定。

秦遥深深的看了一眼纱帐后的男子身影,继续道:“大哥,第二件事,跟楼上那几位有关。

“哦?他们讨论的,无非是老话题而已,只是最近有人蹦跶得厉害,所以上面那三杨开始坐不住了。”

景语藏身在幕后,轻声笑道:“这个所谓的太平盛世,也不是处处光鲜,有水灾匪乱,有官逼民反,这些大人们最在意的,却永远只有东宫二字。”

“东宫安则朝纲不乱,文官们无论如何都是要争一争的。”

秦遥想起楼上那几人的秘密议论,不由的无奈摇头。

“已经死了一个解缙,他们仍然前赴后继…这该说是气节呢,还是在用性命身家投注?”

景语的语气讥诮,却带着他自己也难以捉摸的复杂——文官们力挺太子,这种行为跟他父亲当年如出一辙。

都是一样的宁折不弯,义不畏死。

不过究其本心,却未必都能与景清相提并论了——他是在明知建文帝已经覆灭的情况下,仍然谨守臣节,慨然行刺篡位暴君。

而眼前这些人,虽然有捍卫太子之心,却也只是维护正统名分,若是朱棣真正属意的乃是汉王,只怕有人愿意肝脑涂地,更多的人却是要改弦易辙了。

“无论如何,解缙是为了翼护太子而死的——朱棣这个暴君,即使是杀人也要惺惺作态,纪纲这个侩子手他用得顺手,将来必定是要兔死狗烹的!”

景语说的这事,发生在去年年初正月十三,锦衣卫指挥使纪纲依例呈上囚籍,成祖看到有解缙的名字问了一句:“缙犹在耶?”

解缙一直以来维护太子朱高炽,当初奉命写立储诏书的也是他,因此汉王朱高煦深恨解缙,屡次设局诬陷他,朱棣也认为解缙逢迎东宫,离间他们父子关系,所以将他下狱。

朱棣这话的意思非常耐人寻味,你可以认为他还挂念着解缙,也可以认为他不想再让这个人活下去。

总之,天子喜怒无常,圣心难测。

而听到这一句的纪纲,则是自动认为是后一种。他立刻赶回狱中,假意置酒祝贺,将解缙灌醉,活埋于雪中。

这件事在朝野都引起巨大波澜,本来已经落于下风的汉王党羽又开始兴风作浪,而支持太子的文官们则开始惶恐猜疑。

景语说起纪纲,声调却染上一重炽热凛然的杀意——

“所谓刑不上大夫,就算要杀人,也不该用这种残忍恶毒的手段——纪纲这个屠夫侩子手,他的末日也不远了!”

小古听到这,冷冷的插嘴,“纪纲的命还真是挺硬的,没有死在你派出的红笺手上,真是让人遗憾啊!”

想到那次爆炸,平宁坊遍地哀鸿,死伤的大都是眷属妇孺,她就觉得愤怒而不安,于是自己还没意识到,就开口将嘲讽之语说出。

“这次用了替身假扮,下次他就不会有这种幸运了!”

冷笑声中,景语的杀意在这一刻达到最盛,小古甚至觉得,比起残杀他父亲和全族的暴君朱棣,景语对纪纲的仇恨,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是为什么呢?她心中存下狐疑。

见两人之间一问一答,气氛又开始诡异,秦遥连忙打断,把话题转回之前,“今晚的堂会,是夏元吉发起的,他请的几位虽然官位不算高,但或是天子近臣,或是六部的主事郎官。方才上场之时,我虽然没有全部听清,但也听见了只言片语。”

他停了一下,眼中闪过凝重光芒,“他们要联手造势,把汉王赶回封地去!”

“哦?”

景语的嗓音充满重视和兴味,“这倒是一个可以利用的机会,但具体怎么做,还要看他们下一步的动作——所谓秀才造反,三年不成,汉王手下有骄兵悍将,只怕这群秀才公未必能如愿呢!”

已经快到四更了,秦遥的马车在路上辘辘而行,车中坐着他和小古。

夜风卷起窗口的棉帘,街角的孤灯映入眼中,滑曳出流光火影,刺得人眼发花,一阵疲惫和无力涌上心头,小古不禁闭上了眼。

“累了吗?”

秦遥问道。

小古摇了摇头,干脆靠在他肩上闭目养神兼取暖。

秦遥这次的白狐披风,混身上下竟然没有一丝杂色,银针晶莹剔透,穿起来不显臃肿却温暖如春,小古把小脸靠在上面摩挲着,半晌才咕哝道:“我是心里难受。”

她喃喃说起了两人之间的关系,眉间涌上无穷忧悒,“我想到,’大哥‘竟然就是阿语,更没想到,他遭逢劫难,竟然心性大变到这般地步!”

她想起他最后的那句话,心中更是针刺一般疼,嗓音也显得激动嘶哑,“他说他已经不再是我心心念念的阿语了…真是荒谬!”

秦遥默默听了,替她掖了掖脖子上的毛领,开口道:“无论他变成怎样,他都是你认识的景家公子,不是吗?”

小古深呼一口气,点头道:“七哥你说的对。”

寒夜里,她突然睁开眼,双眸含着痛楚和怜意,“他变成现在这样,是因为遭遇了杀父灭族的血海深仇,受了这么多年的苦,并不是他本性就这么狠毒。”

她想起景语那陌生而冰冷的眼神,那断情绝义的一句,心中痛不可抑,但随即眼前浮现的,是他在黑暗中那微微一笑,那凝视着她的发光眼眸——

我把那庚帖烧了,也伤了你的心——可你难道以为,我就是那薄情寡义的人吗?”

不,绝不是!

她心中越痛,那股近乎执拗的勇气和力量却也越强,火辣辣的燃烧着,“我不能让他变成这样的人,让他继续伤害、牺牲那些和他一样的人,因为我知道,每一次他那样做,最心痛的必定是他自己!”

“我不会放弃他,更不会让他放弃自己!”

黑暗之中,她的嗓音带着哭泣过的嘶哑,却是无比铿锵自信,巴掌大的小脸上浮现坚毅飒然之气,映着那一身纯白缟素,宛如暴风雨后的一枝梨花,晶莹高洁却又惹人怜爱。

秦遥的眼眸在这一刻变得更深,眼中浮现的情绪复杂而纠结,却也更快的消失了,在她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恢复了平素的淡然清贵,“这样的话,你就要跟他斗到底了?”

“是的…我不眼睁睁看着他害人害己——我们金兰会成立,不是为了把大家送到一条死路上去的。阿语身为会首,如果非要这么做,我只有尽自己的力量阻止他。”

小古说到这,心中已是确定自己要走的路,情绪也畅快了些,她看向身旁的秦遥,半是撒娇半是期待的说道:“七哥你会一直帮我,站在我这一边的,是吗?”

少女黑眸闪亮,眼波流转,秦遥不禁笑了,宠溺的刮了她的鼻头,“小无赖!”

小古回嘴道:“都是你教的好。”

两人对视而笑,仍是和从前一般默契。

车子辘辘而过,速度很快但坐着不觉颠簸,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济宁侯府外一条街的角落,小古正要下车,却被秦遥扯住了,最后在她耳边叮嘱道:“小心,你们府上的二老爷沈源,今天也是来堂会听戏的,他的车驾刚回不久,那些守门当差的必定还没歇下,你小心别被人看见了。”

小古默默点头,突然脱下身上的素白孝服,翻转过一面重新穿在身上,整个人顿时化为烟霞灰,幽灵一般丝毫不引人注目。

她跳下马车,悄没声息的离开了,秦遥深深看一眼她的步伐,终于放下了厚重的棉缎车帘。

时近四更,王氏的清渠院中仍是灯火暗熄,寂静沉睡。

论起孝道,她本该早起洗漱,然后去老夫人的萱润堂等候请安。但老夫人借口娘家带来的规矩,是要到卯时三刻才起的,王氏刚嫁过来时吃了无数次闭门羹,甚至有站在寒风之中被冻病的前例。她也是厉害倔强的风雷之性,久而久之就干脆踩着点才去,倒也没人敢说她不是。

沈源带着一身疲惫和风霜寒意,让人敲开了院门,也不用亲随,自己提着一盏灯笼就走向了正房。

第一百零九章 两难

廊下看守的小幺儿正打着瞌睡,被他用脚尖轻轻一碰顿时吓得起身,提高了嗓门惊叫道:“二老爷来了!”

内室上夜的大丫鬟娇兰听到动静,急忙披衣出来伺候,她正是青春少艾,匆忙之中,胸前一抹白生生的肌肤,滑腻晶莹让人眼馋。

沈源朝她胸前多看了一眼,随即摆了摆手,压低嗓门道:“别吵醒了夫人。”

说话之间,王氏已经醒转起身了,她挽了个小髻,着一袭百蝶慧绣的织锦短袄,又披了一件猞猁皮的长袍,胸前一排是赤金篆字卐字盘扣,灯光下照着更显得眉目柔和。

沈源进入之时,她已是命春杏加了些银炭,又亲手泡了热茶给他,替他卸下冰冷的披风和外衣,心疼的嗔道:“都快天亮了你才回来,再过一个时辰不到又要上朝,你也是一把年纪了,还当自己是钢筋铁骨不成?”

沈源接过瓷盏,将热茶一饮而尽,又在王氏亲手服侍下换下翻毛大衣裳,终于松了口气,他让其余人退下,对着王氏歉意一笑,道:“都快天亮了还吵醒夫人…”

“你我夫妻之间还需要客气吗?”

王氏多年来也算了解他的秉性,见他眉宇之间的凝重还未散去,便聪明的不多问,只是拉到他大床上躺下,又亲自替他按摩脚上穴位解乏,“你好歹在床上歪一歪打个盹,到点了我会叫你起来,不会误了时辰。”

灯烛被熄灭了,拔步床的雕花罩板也重新合上,满室寂静再无半点动静,只剩下最后的长夜漫漫。在银炭的冷梅清香之中徐徐而过,直到燃尽它最后的一个时辰。

沈源躺在床上,只觉得周身酸软疲乏,却是毫无睡意。

朦胧纱帐顶上,隐约看到繁密精美的仙鹤灵芝绣纹…他干脆睁开眼,想起方才堂会上的那一幕。

觥筹交错,看戏行令。看似热闹,实则却是若有若无的试探。

夏原吉从头到尾都沉醉听戏,可他想要说的,却是通过户部侍郎李文郁对之后已经暗示透彻了。

台上那戏正演到王宝钏的姐夫魏虎在京城横行不法,欺男霸女,李文郁笑眯眯的来了一句,“所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别说只是个纨绔子弟,就算是皇子。这么做也该在御前受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