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白苇这个烫手山芋,他正在踌躇,那白翰林却担心他怕了锦衣卫的权势和恶名,嘶声大喊道:“这位是都察院的弋谦大人吧?下官的同门师弟薛语与你乃是乡试同年…”

“你说的是致知贤弟?

弋谦干咳一声,听说是同年的师兄,心中暗忖这也算是自己人了。若是等闲的干系,他早就大包大揽担下来了,但眼前锦衣卫如狼似虎,摆明了车马要抓人,这可怎么是好?

第一百三十七章 叩阍

仿佛看出他纠结犹豫的所在,白苇急忙道:“戈大人的清正耿直我早有耳闻,求你看在儒门连枝同气的份上,救下官这一回吧——下官以项上人头作保,绝没有作奸犯科之事,若是让我落入这些鹰犬之手,我宁可现在就撞死在大人马前!”

这话说得铿锵有力,若是忽略白苇那两条发软颤抖的腿,简直是无比坚定堂皇——危急时刻,他倒也算有急智,既有动之以情,更有以大义威胁,弋谦听完心间一沉,情知不能把人交给锦衣卫,否则自己立刻就要成为文官和儒生们眼中趋炎附势的小人,在都察院也要存身不住。

“本官奉圣命巡查京师缉捕不法,既然你们撞到本官面前吵闹不休,干脆就提交刑部大理寺问案吧。”

弋谦看向面带怒容,喘着粗气的李盛,虽然毫不退让,却也添了一句劝慰,“这位小旗你也辛苦了,白某既然在逃涉案,无论个中内情为何,本官都会勿枉勿纵,亲身把他押送到刑部去,你也不用担心他会被轻易私放。”

他自恃御史清名,这种场面话对一个区区小旗来说已经是纡尊降贵了,满以为对方会顺着台阶下地,谁知李盛断然拒绝道:“不成!”

半条街里都惊住了,只见这个壮实粗豪的汉子梗着脖子看向马上的弋御史,虽然施了一礼以示恭敬,但眼角眉梢却透着桀骜不驯,“标下等奉命追捕人犯,若是他从我手里被放走。我家千户断不能饶我!”

被当众这么硬邦邦的拒绝碰了钉子,那御史弋谦顿时脸色一沉,冷笑道:“本官乃是代天子巡查四方,你是要顽抗圣命吗?”

这话一出口,他自己也觉得重了——实在是被这眼前局势一激气得心血上涌,再加上文人的傲气和耿介,对这些鹰犬本就心存芥蒂,所以这话才冲口而出。

但既然插手管了闲事。就必须横下一条心硬挺着,不能让这些锦衣卫带走此人,巡城毕竟是自己分内职责,秉公执法也并不算逾越。

“别拿着鸡毛当令箭!圣上可没让你这般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李盛骂得粗野酣畅,却是站住了正理,弋谦气得眼前发黑,喃喃道:“简直是猖狂之极!”

两人对答之间已是动了真火。现场的锦衣卫都是虎狼之辈,冷笑着齐齐拔出刀剑弓弩指着对方,而萧越手下受到这种挑衅却是面面相觑,有些面露怒色,有些却是犹豫不定。

锦衣卫毕竟是天子亲军,近年来又四处搜捕残杀文武百官,创下滔天凶名。五城兵马司却只负有巡查街道清理沟渠之责,实在也没这个底气跟人对着干。

谁知李盛本来就是嘴贱,此时气盛勃发之下却是斜着眼扫了萧越一眼,“萧大人若是无事,可以去就近的街上抓几个粉头小偷回去交差了事,这里的事你就不必管了,你也管不了!”

这话一出,萧越神情未变,只是眼中冰霜之色更重,冷然眼眸一闪。沉声道:“我等职司在此,岂容你胡言乱语!”

剑眉一轩,一双眸子宛如冷电,瞪向李盛,后者只觉得眼光交触一阵威压,心思恍惚之间竟然打了个冷战,愕然之后却是愤怒:小白脸竟然敢装腔作势。

他一个眼风,锦衣卫的缇骑默然围上。刀枪明晃晃的指着弋御史和萧越的鼻尖。

萧越微微一笑,眼中的冷意化为炽芒,默不作声的,他也拔出了佩刀——他在手下面前威信深重。见他都出冰刃了,那些人一反方才的犹豫不定,也禁不住怒火上眼,七嘴八舌的嚷道:“好啊,把咱爷们当做是鱼腩是吧?”

“锦衣卫了不起啊,我们五成兵马司的也不是软蛋!”

只听兵刃撞击之声连起,街上顿成剑拔弩张之势!

那白苇看到这一幕,脸色已是白得不能再白,他一咬牙,好似下定了什么决心,嘶声喊道:“几位不必为了我这区区一个书生动刀动枪!”

两边都是恶狠狠的看着对方,连一个眼神也懒得给他——事到如今,已经不是为了区区一个疑犯,而是锦衣卫与巡城御史、兵马司之间的意气之争了!

白苇面色青一阵白一阵,却是下定了决定,嘶声喊道:“弋大人风骨刚烈,深明大义,下官无以为报,却也不能再拖累您了——请您送我到天子皇城之下,我要叩阍击鼓自告!”

最后一句说得文绉绉的,锦衣卫那边都是底层校尉力士,一时没听懂,弋谦身为正牌子的御史却是瞬间明白利害,他的脸色因为极度震惊而发红,眼神发直,连嗓音都变得口吃颤抖——

“你、你说什么?你要去敲登闻鼓?”

这话一出,顿时满街陷入死寂!

就连李盛这种粗胚都知道,圣上皇宫午门左侧有一面大鼓叫做“登闻鼓”,天下官民若有极大冤屈,可以上前击鼓鸣曲申冤,甚至可以向朝廷提出建议。

根据引经据典的翰林学士们所言,宫们前的登闻鼓从周天子起就设立,一直到元蒙鞑子夺了天下,也仍然保留此项制度,国朝当然也不会例外,巍峨壮观的太和大殿之下,有锦衣卫和内廷宦官看守,每日甚至有专门的监察御史值班。

如此郑重其事,却毕竟已流于形式,谁也不会吃饱了撑着去敲这鼓——毕竟,按大明律,敲响登闻鼓必须由天子亲自陛见,若是一些细小事件,必定会触怒龙颜——“敢沮告者,死。”这一条就足够让人胆战心惊了!而今上又是暴戾易怒的性子,敢去捋虎须的实在没几个。

“对,下官不才,有惊天内情要自首告发…”

白苇声音颤抖,眼神却是血丝初绽,整张脸上都是难以抑制的激动,“此事涉及大逆案,下官必须亲自向圣上禀报!”

“住口!”

这一声断喝却是出自弋御史之口,他脸色更加苍白,整个人哆嗦着几乎要从马上掉落,连一部美髯也随之晃动不已,“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此人连“大逆案”这种话都说出来了,显然是横下一条心且有猛料要爆,再加上今上好杀暴虐,如今年事渐高又越发猜忌,只怕真要出惊天大事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缱绻

但弋谦毕竟是老谋深算,此时勉强保持镇定,喝斥道:“御前叩阍非同小可,无论是否诬告,进殿前就要承受廷杖三十,你可想清楚了,不要自误!”

“大人,下官心意已定,您也不必再劝。”

彻底豁出去的白苇看向锦衣卫那边,脸上露出嘲讽的微笑,“这位小旗官,我要到圣上那里去击鼓告状,你若是执意要抓我,也请跟我一起去御前说个分明吧。”

李盛的脸色已经黑如锅底,但仍强撑着哼了一声,“谁知道你是不是托词要逃?”

“你再三纠缠,是要阻止下官击鼓面圣吗?莫非是锦衣卫做贼心虚?”

这话一出,就算是李盛气得满脸凶光,也不敢再行阻拦——他也不是笨蛋,跟这种大逆案沾惹上绝对是九死一生,就算咬断钢牙,也不敢再提什么抓人了!只得眼睁睁的看白苇步履蹒跚的站起,骑上兵马司那边匀来的马,随着得得马蹄之声逐渐远去。

小古从缸边沿看着这一场对峙,只觉得眼前这一幕无比惊心动魄,虽然没有动上刀枪,却是比什么样的杀局更加凶险,也更为扑朔迷离——

锦衣卫的人明明是追赶自己几人,却为何瓷缸被打破后,出现的竟然是这个白苇!

他怎会被装进缸里,为何又要大喊什么“大逆案”去敲登闻鼓?

他此去究竟是何人指使,又会达成什么样的目的?

所有这一切疑问,在她脑海里形成了一团迷雾,而这团迷雾背后,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正在翻云覆雨的拨弄…

她正在出神,突然发觉身后有动静——警觉的侧脸去看,却发觉马车后厢的暗门竟然被人打开了,有人一步步踏了进来,到了自己几人藏身的瓷缸边。

她握紧手中短刀正要出手,却见对方匆匆而压低了嗓门道:“金兰十三脉,梦里山河在。”

这一句暗语切口证明是自己人,小古松了口气。却听对方低声继续道:“请十二娘忍耐片刻不要做声。”

话音未落,却感觉身下微微晃悠:竟然是整只缸都被人抬起了!

爬进来的几人手脚轻便却又力大无穷,将瓷缸搭起一一从后车厢搬下,又从车下搬来相同数量装满水的替换,动作快速却没留下半点动静,满街人此时都盯着看锦衣卫和巡城御史的纠葛要如何善了。居然没人发觉这边的异常。

大概就算偶尔有人看见,只怕也没有丝毫警觉吧——装水的容器卸下又换上,每天都要重复无数次。又有什么稀奇呢?

马车旁边有小木板钉成的双轮轱辘车,瓷罐放在上面满满当当就被运走,却因为简陋而无比颠簸,水泼出来好些,内中藏的人也被晃得眩晕欲吐。

小古只觉得眼冒金星,远远的听到街心那边两帮人还在高声喝骂,似乎有人单骑而来制止,马蹄声敲打在青石板上,宛如绵密而沉闷的暴雨,虽然惊心动魄。却是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小古洗头沐浴好几遍,终于觉得身上那股让人窒息的恶臭被洗去了。她神清气爽的着了雪色浴袍出来,却只是用湿巾裹住长发,站在窗边,透过飞霞纱的窗边向外看了几眼。

正是黄昏时分,万花楼还未开张,但盈盈的脂粉暗香已经浮上来了。庭院里似乎有丝竹缠绵之声,有人在调弦弄琴,也有人在嬉笑闲聊,正是一片安宁喜乐。

此情此景如此安谧,与阴暗狰狞的诏狱相比,简直是天上地下两个世界!

直到水珠从额前湿发上滴落,她这才从沉思中惊醒,赶紧把帕巾解开,用梳篦细细打理整齐,正要习惯性的用红绳打成长辫卷起,却发觉梳妆台上放了一盒头面首饰,乃是用珍珠和细小的红宝石珊瑚镶嵌,虽然用料不算贵重,却是精巧细致,让人眼前一亮。

再回头一看,却见屏风旁的架子上放置着杏黄海棠花贡缎立领长袄,花鸟样蓝青错紫暗绣马面裙,连雪貂围脖和檀香木绣鞋都是齐整妥当,显然很是细心。

这几个颜色和衣料都是她平日喜欢的,看来对方不仅细心周到,还对她也有所了解。

这是谁给准备的呢?

这个疑问在她心中升起,同时却有一个隐约的答案也闪现了:宫羽纯跟她很不对盘,更不会了解她的喜好——难道是他?

小古禁不住抿起嘴唇,眉间浮现一道复杂而纠结的神色,迟疑了一下,她终究对着镜子开始更衣梳妆起来。

兰香阁之中沉寂安静,今日并无金兰会众人聚集,只有一人坐在长椅之上,静静等待着佳人出现。

莲步轻挪,木底轻叩,光暗交织的廊下有纤纤身影缓步而来,步摇的珠光在她微微抬时璀璨而亮,宛如无尽长夜里那唯一的星辰——

“你来了。”

黄昏的斜阳透过纱窗折射在文雅男子的身上,雪青色的直缀上好似遍染金辉,整个人越发显得钟灵毓秀,书卷风雅——唯有那隐在书柜背光处的一双黑眸,寒芒点点却又让人如凝深渊。

光与暗,春光与暗渊…如此矛盾的气质,却在此人身上和谐显现。

而就在小古出现在门口的那一瞬,原本幽邃浓黑的双眸,此时却浮现一抹温柔而奇异的笑意,“累坏了吧,过来坐下吧。”

那抹笑意宛如春风拂面,却在下一瞬看清她的面容后顿时一滞,“为何仍然用那鸨母的脸,不肯以真面目示人?”

柳眉明眸,琼鼻朱唇,这张脸虽然美貌,却是借用那俗不可耐的女子,并非是他旧日记忆的那一颦一笑…

“你很想见我吗?”

小古站在离他两丈远的地方,低声问道。

景语闻言心头一震,面上却若无其事,温文笑道:“怎会不想呢?”

这一句让小古心跳都漏了一拍,却听他继续道:“你亲身犯险去那龙潭虎穴,我放心不下,时时都在惦记着。”

小古听到他平实叙述却饱含真挚的话语,心头好似打翻了五味罐,酸甜苦辣一齐涌上——恍惚间,有些心喜,却有更多的失落——

只怕换了金兰会中其他人置身险境,他也是如此担心吧?

第一百三十九章 喝醋

这份担忧焦急,是只对她一人,抑或是,对金兰会的所有兄弟姐妹?

这般念头一闪而过,却好似隐秘而无形的刀刃,在她心头划了一记,默默的开始隐痛。

她心思有些混乱,再抬头时,发觉那人已经走到中间身前,手中递上了一块湿帕:“把脸擦擦吧,这里没有外人,已经安全了,不用再做任何伪饰。”

竟然再次提出,要看到她真实的容颜!

为何如此执着呢?

小古的心里乱糟糟的,愣在那里没有动,景语叹了一声,再走近两步,伸出手要替她擦去。

温热的呼吸就在彼此周身,垂眸与抬眼的瞬间,彼此都猜不透对方的心思,却又莫名的灼热和期待,心中有苦涩更有期待——

他的手伸出,轻轻的,连着帕子掠过她的脸庞。

那轻柔闪过的是布料,宛如剔透的蝉翼悠忽而过,划过肌肤却是指尖的微粗薄茧,带着体温的刚毅坚定…

他只擦了一下,却被她躲闪而过——昏暗之中,她的一双眸子晶莹明灿,宛如墨玉宝珠一般,只是静静的凝视着他,低声道:“不用。”

“这里没有外人,你可以安心。”

他的回答简单平实,言语之间却有一种莫名的亲昵可靠。她的眼神却是微微闪动,仿佛因这话触动了衷肠——对他来说,到底谁是外人谁是内人呢?

红笺吗?

想起这个同父异母的姐妹,小古的脑海里顿时浮现她那句惊世骇俗的低喊——我跟大哥已经有了肌肤之亲,我是他的人了!

想道这,她心中一阵焦躁,想发火却是强自压抑住了,淡然道:“我已经习惯以这种面目行走见人,又何必多此一举。”

“我只是想看看你,如郡。”

他的声音悦耳。仿佛是世上最清朗无暇的书生儒意,却又似暗夜里那勾魂摄魄的狐仙妖孽,腾云驾雾的一声招呼,便要掠去世间女子的一颗心。

那最后的两字轻唤,低沉而惑人,好似将那不见的十多年都酿成了金黄宛如琥珀的流光残影。粘稠之中却是泛起微甜。

小古心头一颤,却是扭过头。低声道:“没什么好看的,这张脸十多年前你就看习惯了,长大以后也不会变成什么西施褒姒。”

这样顾左右而言他,对她来说,却是一生罕见的示弱,她心头的焦躁更盛,狠狠心,却终于将那冰渣般的言语吐出唇边,“你还是去看看红笺吧!”

“红笺?”

听到这个名字。景语的眸子一冷,顿时恢复了浓黑幽邃,“怎样,难道是她出了什么事不成?”

果然非常关心!

听出他话音的重视之意,小古只感觉唇齿之间的微甜之意,在这瞬间一寸寸变酸。最后化为苦涩,“她是你的人,你方才没有去探望吗?”

这么冷飕飕的一句说完,她转身就要走,却被景语拉住手腕,脚下又不慎绊到了衣料,立身不稳之下。整个人都倒向地上。

这该死的累赘长裙!

她心中暗咒,却没有等到撞击的痛楚,而是被他牢牢扶住,双眼炯然看向她,愠怒道:“三句话没完你就闹脾气,简直跟只刺猬似的!”

“放手!”

小古拍开他的手,侧过头去冷声道:“何必拉拉扯扯,有话就说,我听着便是。”

这般冷若冰霜的态度,却是让景语眼中的灼热瞬间冰住,怒意上涌想要指责,却深知她脾气倔强,只能徐徐劝引,于是叹了口气,换了正式话题问道:“红笺在狱中跟你配合救人,到底怎么会闹成这般模样,若不是我留了后手,只怕连你们两人都要失陷在内!”

他的语气原本偏冷,这句含着薄责质问,却好似是冻实在了的冰渣,让人胸口噎得慌,小古听了心中隐痛更甚,混合着那股焦躁,冷笑道:“是我技不如人,露了破绽被人识破了手段,倒是连累了你心心念念的红笺,这事我会负起责任来!”

“你说这话,真是全无心肝了吗?!”

景语双眉一轩,眼中的怒火却都化为幽邃冷意,直直瞪向口气夹枪带棒的小古,“你可知道,大家为了救你们,花费了多少心力?老四带人彻夜赶工挖通堵塞的陶管,连十指试指尖都磨出血来,就是这份地图,我也不是凭空弄来的——工部的书办为了偷来当年建城的管道导引图,也是险些暴露身份!”

小古听得呆了,心中所有的焦躁烦恨都在瞬间冰消溶解,她睁大了眼,眼中闪过愧疚的光芒,随即却强压下去,只是冷声道:“这又是何必?金兰会的规矩以任务为先,能救则救,不能救便罢,横竖我们只是在牢里受几天罪而已,锦衣卫那边不会轻易杀人。”

她随即想到了什么,眼中闪过惊诧而觉悟的波光,似笑非笑的回过脸来看他,“也对,你担心美人儿受刑被虐,所以才急着救人——虽然是附带,可我也承你这份情,将来必定还你便是!”

“你到底在说什么?”

景语不是蠢货,听到她这么三番两次夹枪带棒的话音,心中已经明白了三分端倪,“听你这意思,是疑心我跟红笺有什么首尾?”

“这算什么疑心呢,红笺眉目五官像极了她姨娘,当年可是把我父亲迷得专宠偏疼无比…”

小古唇边冷笑,却漾出一道苍凉讥讽的弧度,“她那般花容玉貌,又是弱柳扶风之姿,你们男人见了便要疼惜不已,又何必再装什么正人君子呢?”

“哈哈哈哈…”

回答他的是景语的大笑,小古正摸不着头脑,却见他收敛了笑容,幽邃冰冷的目光看向她,“只因为你父亲薄情寡义,你便要把世上男人都恨上了?!”

小古被他那寒冰般的目光一触,不知怎的心中一颤,原本犀利快疾的言辞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见景语在昏暗中冷冷一笑,那般风神隽秀的脸上,却是闪过一道凌厉之色,“这般庸脂俗粉,又算得了什么?”

他明亮清冷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脸上原本含怒,看入她睁圆的星眸时,不知怎的唇角却带出笑意来,“怎么,你这口角是喝了多少江西老陈醋?”

第一百四十章 誓言

他原本是个儒雅端肃之人,突然口出如此俚俗直白之语,顿时把小古惊呆当场,整个人不好了!

她睁大眼眨了眨,下一瞬却是怒意燃炽涌上明眸,越发显得宝光璀璨——

“休要胡言乱语戏弄与我!”

她咬着唇,那般睁圆了眼的羞恼模样,却是让他心中一阵甜蜜,随之而来的是更大的酸楚——

“对你…我从未轻言戏弄,如郡。就算骗尽世人,我也不会在你面前伪装!”

他凝望着她的眼,那般深幽的眸子似乎要将她整个人都包裹,把这一字一句都化为誓言,镌刻在她的心房、她的骨血最深处!

“虽然分开多年,历经流离失散,但在我心中,只有你是不一样的——再怎样危险狠毒的念头,我都愿意吐露,宁可被你当做是奸恶之徒,也不愿拿那儒雅正直的画皮来哄骗你——而你,却连真实的面容都不愿给我看见!如郡,你说我变了,变得狠心残酷,但真正变了的人是你,变得如此狠心!”

他就这么盯看着,小古被这般郑重而危险的眼神定住了,心跳都漏了一拍,随即却又清醒过来,心底的苦涩和纠结却更甚,羞恼之外,一种愧疚和挣扎却从内心更深处浮现而上——

眼前这人,正是多年前在绝望困窘中对她处处援手照应,无微不至的关怀叮嘱,甚至在他家破人亡的最后一刻,他都不忘为她铺好生存之路,为她的母亲送上最后一丝温暖…

即使他性情大变。即使他经历诡秘复杂,眼前之人正是她心心念念的阿语!

小古心中一痛,却是咬着唇背过身去,开始用袖中的棉纸沾水。擦去脸上的易容材料。

厚厚的印泥被棉纸刮下,五色斑斓不知是什么材质,再回头时,景语顿时呆若木鸡,随即眼中却发出惊喜的光芒来——

世上的美人他见过许多,但眼前的亭亭少女却宛如初升时光华明灿的旭日,那般独特的气质让人心仪倾慕;被他直盯着禁不住双颊染晕,顾盼流转之间宛如明珠,却是在清贵端丽之外。更多了几份娇媚。

她并不算是倾国倾城之色,比起红笺的妖丽绝艳来,却是胜在通身的气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