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晟在空中听得心驰神动,怒火激越,长跪答话的纪纲却是长眉一挑,冷然道:“白苇此人与锦衣卫无关,我若是真要追杀他,他绝不能活着跑到街头,还有时间在众目睽睽之下演出一场好戏!”

这话直言不讳,却透着一种霸气和自信,那张公公奉旨问话,遇见的文武官员都是战战兢兢只敢求饶,这样近乎狂妄的回答却是第一次碰到。

张公公不愧是宫里的人精,呵呵一笑,对着纪纲道:“万岁向来喜欢大人您果敢刚毅的品格,这句辩白我必定替您一字一句的呈上。”

“那就多谢张少监了。”

纪纲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措辞虽然客气,但却并不似常人那种急于辩白的惶恐,仍是一派怡然。张公公心中闪过一个念头“莫非他另有倚仗”,于是干咳一声,又看了他一眼,继续问道:“圣上问你,那本账册上记载的是什么?太子是否真有私藏偷运甲胄之事?”

这一问好似晴天霹雳,连吊在横梁上的广晟心中也是咯噔一沉,抓住木椽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心思混乱之下手掌用力,房顶横梁本就有些年头,顿时发出一声脆响,竟然断了一根,广晟悬吊的腰带也顿时滑脱,整个人顿时掉落下来——他反应很快,顿时单腿踢出,着落在另一根柱身上,借力向上跃起,极为惊险的落在了木椽的三角边上。

纪纲听这一问神色一凛,眼中波光一闪而过,正要开口,却听头顶房梁发出吱呀之声,眼角余光一瞥之下,顿时眉头皱得更深。

第一百四十四章 鹰犬

“什么声音?”

那张公公狐疑的朝上看,但大厅之中光线并不算亮,柱子与横梁之间纵横交错,一时没看出什么端倪,他向中央走了两步,仍然抬头端详。

“也许是老鼠,也许,是这里不太干净吧。”

纪纲淡淡说道。

“不、不干净!!”

张公公腮帮的肌肉蹦跳了两下,整个人都吓得一哆嗦,“你的意思是这里有…”

“元朝时候,此地乃是关押死囚的,怨气积蓄之下,难免有些阴森鬼祟。”

纪纲说的越是轻描淡写,张公公就惊吓得越是厉害,大概是因为这些宫里的阉人都被去了势缺乏阳气,他们最怕的就是这类鬼神传闻和事件。

他炸了眨眼虽然竭力保持冷静,但笼在袖中的手指却在不停颤抖,方才那种居高临下的隐隐姿态已是荡然无存。张公公挤出一道笑容,却是比哭还难看,“纪大人您还没回答方才的问题呢!”

“账册之上是石某贪赃枉法的记录,他把通行证私卖给三教九流之人,里面甚至包括金兰会的匪徒。”

纪纲被这一打岔,已经是想好了说辞,这突兀一问对他来说也不算什么打击了,“至于此事涉及太子之类的骇人听闻言论,微臣实在不敢相信——这些十有八九是金兰会的匪徒编造出来的,而最可疑的就是白某一人!”

纪纲目光炯炯看向张公公,“白苇跟石巡检既然早有勾结,跟金兰会那群反贼也脱不开干系。再说句大逆不道的,他是东宫属官,一旦今上百年后,功名利禄对他来说唾手可得,他现在出卖告首太子,得到的绝不会超过今后那一日。”

“你大胆!”

张公公怒喝出声,怎么也没想到有人居然敢把话说得这么直接。

“张公公就把我这话直接上禀圣上吧。’

纪纲微微一笑。好似毫不害怕永乐皇帝的雷霆之怒,“一字一句都不可漏下,我与圣上结识多年,深知他生平最恨受人欺瞒,所以为人臣者满腔赤诚坦率,无事不可言说。”

张公公只得唯唯答应,心中却把纪纲骂了个遍:皇帝确实是最恨人欺瞒。但他性格暴躁乖戾,若是把这种刺耳的实话传到他耳朵里。只怕说话的纪纲没事,传话的自己就要倒霉了。

但纪纲说的“一字一句不可漏下”,亦是传口谕代问话太监的本分,宦官们虽然喜欢欺上瞒下,但对于他这种凶残狠人仍然是忌惮三分,不敢瞒下他的言语。

张公公苦着脸,又问了几个能让普通臣子汗流浃背的问题,纪纲答的自然却毫无破绽,让他更觉棘手,干巴巴的安慰了几句就扬长而去。

他虽然走了。锦衣卫衙门的气氛却仍然是沉寂凝重——谁都知道,指挥使纪纲原本是今上朱棣的亲兵,圣眷深重又受信赖,朝中无人可比。百官的位秩虽然有比他高的,却往往惊怕不敢得罪他分毫。是怕惹上锦衣卫这个血腥组织,更忌惮的却是他在皇帝面前独一份的宠信。

但如今,这份宠信却有了深深的一道裂痕,锦衣卫的圣眷和权势,会不会因此冰消溶解?!

纪纲是何等样人?在大厅之中静坐了一会,便知外头人心惶惶,但他却是微微一笑,毫不理会,只是悠然看了梁上一眼,“你的腿不麻吗?”

下一刻,只听扑通一声,广晟从横梁上掉了下来,虽然有腰带缓冲,但仍然摔了个踉跄。

纪纲头也不抬,凝视着杯中缓缓舒展的绿茶梗叶,徐徐说道:“你也太过轻佻胡闹了。”

广晟讪讪一笑,摸了摸鼻子已经恢复了潇洒不羁的神色,“做人要能屈能伸——下得地窖救火,上得房梁探听,都只是区区小事——最关键的是,我想知道这位宫里来的天使,到底葫芦里卖什么药!”

纪纲弯了弯唇角,慢条斯理端茶到唇边啜了一口,那种斯文秀气的举止,完全就是个学问端方的大儒气度,完全想象不出他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凶残人物。

“我锦衣卫大厦将倾啊…”

他突然冒出一句,却是让端起另一只茶杯牛饮的广晟吓住了,顿时咳嗽不已,“都督您为何如此危言耸听?眼前这局虽然蹊跷凶险被人暗算,我们仍然有线索可查,未必如此绝望啊!”

纪纲摇了摇头,望着杯中飘渺的白烟出神,神色之间仍不见半分惊惶,只是轻声道:“暗算?线索?这些都毫无用处。”

他突然大笑出声,“锦衣卫不是大理寺,也不是刑部,并不讲究这些——锦衣卫办案,很多是并无铁证,有些甚至是屈打成招,根本就是冤案,但圣上从无怪罪,甚至对我信重有加,屡次封赏,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这个话题凶险而微妙,不等广晟回答,他就揭晓了答案:“因为锦衣卫是他手中最锋利、最好用的刀。”

广晟霍然动容——纪纲说的这一句,揭破了他心中早就存在、但始终模模糊糊的概念和真相,只听纪纲道:“锦衣卫在京师风光无比,是因为独有我们能完全贯彻圣上的旨意,他说拿谁杀谁,查谁办谁,我们立刻就能替他做到,完全不像文官那样清高不驯,也不像武官那般粗莽无能。大家骂我们是鹰犬,这话也不算错——若是把朝政比作打猎,我们就是替他抓来猎物的大鹰、替他咬人啃肉的猛狗,什么文人风骨、武者霸气都不讲究!”

他叹了口气,闭上了眼,“所有圣上不愿意沾惹的肮脏血腥,阴谋诡诈,我们都替他做了,这个过程中,我知道的太多了,掌握的权势也太大——这样的刀,可能会划伤主人,因此,早在几个月前,今上就决定对我动手了。这次的‘勾结太子谋逆’,正好如了他的意,让他掌握了我的软肋把柄——因此,圣上这次定然要穷追到底。”

他有些疲惫的再叹了口气,没有睁开眼,顺手把茶杯放在桌上,白瓷撞击的声音显得分外清脆,“文人们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更何况我这种满身是小辫子的呢!只是事到如今,我也不会坐以待毙就是!”

第一百四十五章 糖乐

纪纲的眼微微眯起,缝隙之中露出一丝精光,却是满含霸气与威仪——他招了招手,示意广晟走近些,开始低声叮嘱一些绝密之事,广晟心中剧烈震荡,脸上也禁不住露出震惊之色!

“若是局势真到了哪一步,你照着我说的,放手去做便是。”

纪纲的话语中透出的凛然杀意让人胆寒,广晟目光闪动,终究还是问出了声,“这样一来就是鱼死网破了,圣上绝不会绕过大人你。”

纪纲微微一笑,“所谓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我替皇帝办的差使太多了,手上很不干净,朝野的名声也是坏透了,此时舍弃我正是时候。”

他神色之间露出苍凉沉郁,但随即眼中锋芒一闪,却更为激越犀利——

“我这一辈子,经过金戈铁马,见过皇权易手,审过宫闱秘辛,办过滔天大案,杀过名臣大将,虽然不能寿终正寝,但也算是精彩万分,十分值得了!大丈夫死则死耳,唯有一事放心不下,那就是锦衣卫的兴衰存亡!”

他看向广晟,目光如电自有一种湛然神采,“锦衣卫不仅是我一生心血所铸,更是所有成员用鲜血和生命打造出的威名——他们中间并非都是皇家的鹰犬,有潜藏在官员府邸做仆役侦查贪腐的,有匿名江南做教书先生查探民情的,甚至有乔装马商远赴蒙元刺探军情的,这么些人,我不能让他们没了下场。”

“我可以死,但锦衣卫不能亡!”

纪纲的嗓音虽低,却是铿锵有力,锋芒毕露。

广晟微微动容,此时心中却是又酸又涩。百味聚集。

先前加入锦衣卫,不过是因为这个组织暗黑而神秘,拥有无边权势。能轻易在朝野掀起血雨腥风,但一路走来。不知不觉间已经融入了这个集体,也禁不住为它感慨唏嘘,作为锦衣卫的一员,油然而生同仇敌忾之心。

纪纲的目光凝视着他,带着淡淡惆怅和温和,“总之,这是最后一件、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任务。我把它交托给你了,你务必要完成。”

这话平平淡淡不带任何威势,却让广晟顿觉自己肩头重担千钧,他微微颔首。郑重道:“我必定全力以赴。”

说是全力以赴,那便是会用尽所有心血和力量,却是比那些“保证完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更加可靠,纪纲心中一热,与广晟对视一眼。一种男人之间特有的默契和交心尽在不言中。

小古右手提了包袱,左手拽了一只藤筐里面堆满了属于自己的杂物,跟随着碧荷走向西边那座偏院,那里正是如瑶小姐的住处。

小古听秦妈妈说过,先前大房的张氏夫人掌家时。如瑶被称为大小姐,养在膝下如珠如宝,那时候她年纪还小,住在张氏夫人的正院里,张氏曾经跟她笑谑,说将来等她长大了搬出去住,要给她的院子取名叫做糖乐居,乃是出自孩童口齿不清的“长乐”之意,又有取笑小孩子爱吃糖的意思。

如今,如瑶被打压排挤,赶到这所偏僻院子里,她却怡然自得,给自己的小院取名“唐乐院”。显然是为了虽然墙壁斑驳粉色簌簌掉落,但沿着台阶向上,却可见每一处都是打扫得干净齐整,连窗棂上斜插的花纸都显得温馨可爱。

碧荷不紧不慢的引着小古一路走来,手里还提着她的衣服被褥——这是她在一见面时就不由分说抢过去帮忙的,小古虽然气力很大不怕这些累赘重物,却也觉得她爽朗友善不摆架子。

“先前就听说你要来我们这院,大家等啊等的把眼睛都望直了,到现在才等到你搬过来住。”

碧荷的性子风风火火,想说就说,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心计城府之人,小古微微一笑,“少爷恩典,让我出府去探望了表亲,这么多年都没联系,就多住了几天,给你们添麻烦了真是对不住。”

“哎呀,我只是说笑罢了,你还当真了!”

碧荷用指头轻戳小古的额头,自己却扑哧一声笑了,“其实小姐早就料到你要整理交接处理琐事,免不了要迟几天来,是我急性子给你把房间床铺都给准备好了,掰着手指头数你什么时候来。”

她凑近小古,低声道:“我这么眼巴巴的等着,是有事要拜托你呢。”

小古正要问是什么,两人已经进了院门,迎面而来的就有几个二等三等丫鬟,纷纷上前来接过两人手里的东西,笑着问候道:“碧荷姐姐又出去乱逛玩耍了,小姐都等你好久了。”

“你们这群小蹄子一开口就是酸醋味,我跟新来的妹妹亲香一下,你们就这么排揎我吧!”

碧荷跟她们关系显然颇为亲密融洽,互相打闹说笑了两句,却而已不敢耽误正事,引着小古进了正房明堂。

正房明暗三间,正中间一间是小姐日常起居做针线的地方,也兼着接待客人,如瑶在这里见小古,对她也颇为礼遇了。

先前,广晟就跟小古商量,要让她们几个先去如瑶暂避锋芒,免得被气恨他的父亲和嫡母迁怒,秦妈妈和初兰早就搬了过来,而蓝宁和小古却因为诏狱劫囚救人之事,生生拖了好几日。

蓝宁昨天就已经把铺盖搬过来了,算起来小古竟然成了最迟的。

房内的布置仍然和上次来时差不多,只是因为如今已是开春,甜白瓷的梅瓶之中插着几枝含苞欲放的桃花,里面用清亮亮的水温养着,端庄大方之外又显示出青春和妩媚。

如瑶刚刚用过早饭,桌上放着一卷棋谱,折了页放在那。见了小古她微微一笑,目光清澈而温和,“你总算来了。”

接着就跟她说了一些闲话,告诉她缺什么就去找碧荷和青漪两个,其余二三等丫鬟年纪倒是一多半比她小,怕她们顽皮反而把事办砸了,并让小古补了二等丫鬟的缺,初兰和蓝宁暂时只能屈就三等丫鬟,但月例银子跟二等一般。

从头到尾,如瑶的神情都是亲切自然,小古也很是配合,两人都好似这是第二次见面,那一夜的混乱和搭救都好似不存在一般。

第一百四十六章 厨艺

如瑶也不吩咐小古她们干些什么,让她们安心住下来便是,小古也不曾推辞,到了准备好的两排后座房,发现一切都准备停当十分妥当,房间被劈成两半,每人都有小小的一间。秦妈妈因为伤了腿还在休养,初兰身上的伤也没好全,倒是蓝宁无所事事站在窗前发呆,看到她回来喜出望外,连忙迎了上来。

“你可算来了,事情办妥当了?”

小古使了个眼色,蓝宁立刻会意,目光扫向窗外和门边,确定没有问题后,两人回到床边靠近坐了,小古这才低声道:“侥幸完成任务,险些把自己也给搭进去。”

她把当时情况说了,蓝宁听了都为她捏一把冷汗,恨恨道:“我也可以配合你行动,为何非要让红笺来跟你搭档。”

“她是大哥派来的人。”

小古若无其事的说道,眉间却闪过一道忧悒阴霾。

红笺一愣,她倒是对小古跟景语之间的真实关系毫无所知,闻言冷笑道:“这是对你不放心还是怎的,非要拿自己的人插进来,红笺这种阴狠恶毒的货色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倒也不全是她的缘故——大哥只是把我们当做明面的棋子和诱饵而已。”

小古深呼一口气,想起景语的诡诈和残酷手段,就觉得额头太阳穴一阵阵疼。

偏偏这种郁闷,还不能向任何人吐露,就算是身为同伴的蓝宁也不行。

也许她自己也不曾意识到,在她心目中,景语是与其他人都不一样的存在——这个人活在她的记忆里,与她共享那些童年的或是喜悦或是悲伤的小秘密,与她共度风雨,甚至手握着她的庚帖…

这个人的一切,已经在漫长的岁月中深深烙印在她心中,而重新出现他。却又带给她最深的纠结和担忧!

这些复杂而混乱的心情,她实在无法跟任何人提起,更别说讨论了。

“小古,小古?”

见她有些恍惚出神,蓝宁忧心的喊了两声。小古这才回过神来。淡淡道:“总之他早就有全篇的布局,我们只要等着看就好。”

“那万一他捅出篓子来呢,男人都是些好大喜功的家伙!”

蓝宁有些忿忿道。

小古其实也有这样的隐忧。她跟蓝宁不一样,倒是不怀疑景语的能力,她担忧的,只是他的决绝和狠心——这样的首脑,究竟会把金兰会领到一条什么样的路上?

见她神色之间也有隐忧,蓝宁叹了口气,转换了话题,“你家少爷呢,今天不是该亲自送你过来的吗?”

她不提还好。一提广晟,小古微微皱眉,脸色变成另一种纠结,叹气道:“他也不知道在外面闯了什么祸。”

想起被他全部带走的衣服和珍藏物件,小古就觉得这里面透着危险的意味,但如今金兰会在京营的耳目几乎一个不剩。她手下都是各府的仆役,也没人探听得出发生了什么事。

“这里的这位如瑶小姐倒是看起来不错,对我也是和蔼和亲,不像那些人听说我先前的身份,就满脸异样鄙夷。”

蓝宁说起这事。眼中闪过一道愤怒之色。

整个侯府都知道她是被广晟少爷从军营带回来的,眼角眉梢都带着看不起,平素见她也好似碰着了什么脏东西似的退避三舍,就连初兰和秦妈妈,虽然也觉得她身世可怜,但论起本心也不是毫无芥蒂的。

本朝注重女子的贞节,虽然不禁改嫁,但对这种做过妓家的仍然抱以很大歧视。蓝宁虽然心胸开阔,但天天遇上这类有色目光也不禁气馁,索性关在房里做起了针线。

小古有些愧疚,“你暂且忍耐一下吧,广晟少爷把你的身契文书从军营里转到府里,已经是担了很大干系,这还是他报你配合查案立功才开了特例。等风声过去些,再设法把你弄出府吧。”

蓝宁却是摇头道:“我若是走了,你在这里就孤掌难鸣了——虽然你什么都没说,但我却猜得出来,你费尽心思不露痕迹调到这唐乐院,定然是别有目的!”

小古眨了眨眼,想说什么却被蓝宁打断了,“如果犹豫就别告诉我了,一个字也别说,你要需要我做什么配合,直说就是。”

小古心头一热,正要说出自己的真实目的——是为了寻找那一只神秘的长条木匣,却听窗外传来脚步声,顿时心头一凛。

那人的脚步声很轻巧敏捷,几乎听不出什么声响,到了门前不紧不慢的敲门,小古应声后,探出一张宜喜宜嗔的面庞,却是刚刚带路的碧荷。

“我来给你送些小玩意,不知道合用不?”

碧荷拿来的一只三层梳妆匣,打开一看琳琅满目,有靶镜口脂茉莉粉第二层还有针线小剪子等物,再下面还有一个包袱,打开看是几件九成新的衣裙。

“这些是我们匀出来的,你先用着,缺什么就跟我吱声。”

碧荷的脾气就是风风火火的直爽,一口气给她看完后说了一大堆,随即却又有些犹豫吞吐,一旁的蓝宁察言观色,于是笑着说有事离开了。

屋里只剩下小古和碧荷两人。

碧荷又看了一遍蚊帐,这才主动说出了来意,“之前路上我也说起过,想求你办一件事。”

小古凝视着她,只听碧荷有些不好意思道:“你在大厨房帮忙,对灶上烹煮也擅长吗?”

小古微微颔首,“太考究的不会,一般的还能凑合。”

“太好了,这下小姐的饭食总算有人来弄了!”

碧荷笑着说道,随即却觉得自己嗓门太高了,略微压低声音道:“小姐这边的伙食,一向是被大厨房不待见的,把最差的送来我们这,之前你也见着了。”

她眼中充满气愤,继续道:“不是冷的就是不新鲜的,我们忍忍就算了,小姐的肠胃本来就弱,这么多年来吃不好又受凉,最近经常胃痛,我们想弄个小厨房,可大夫人和二夫人都阴阳怪气的说我们小姐太娇气刁钻了,这么多肥鸡大鸭子的还不够——这简直是欺负死人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会客

这是想弄个小厨房了?

在普通人家看来,弄个小厨房无非是找个擅长厨艺的,弄个灶头搬些柴火,自己再搞些锅碗瓢盆就完事,可在官宦人家来说,能设立私人小灶的定然是家中掌权人或是受宠的,这不是钱财物品的问题,而是你有没有这个脸面。

很显然,如瑶小姐绝对不在此列。

小古知道碧荷不会异想天开,于是也不插嘴,静静的等她下文。

果然碧荷什么也没说,从门外提来一只白竹镶铜圈足的圆炉,精致小巧四周篆文,却一眼看出是闺阁书房之中所用的茶炉。

“我们已经略微改了下,应该可以用来热菜热饭。”

说这话的时候她有些脸红羞赧,显然觉得这有些强人所难了。

小古微微一愣,仔细看过那装炭的地方确实是被细心掏干净,底座加深并把烟道弄大了些,她笑着安慰道:“足够了。”

面对碧荷微微愕然的神情,她解释道:“只能尽量炖肉或是熬汤,猛火起油炒菜估计有点难。”

“这已经足够了!我家小姐不太挑嘴的,只要热饭热菜就不会胃疼。”

碧荷高兴的声音略高了些,自己发觉了吐了吐香舌,双眼笑得弯起,分外俏丽可爱。

小古看着也微微觉得恻然,勋贵侯门的小姐,因为年少失恃,居然连一餐热饭都不可得。

“放心吧,我的厨艺还算过得去,应该能行。”

小古干脆大包大揽了,随即却有些奇怪,“初兰做事比我细心,你先前没有去找过她吗?”

碧荷闻言露出很奇怪的表情,挣扎再三,终于弱弱的说道:“你难道从未尝过她做的饭菜吗?”

“当然吃过了,我们吃的粥和饼都是剩下冷残了的,全靠她在炉上煨热。”

碧荷犹豫再三。终于道:“她下起厨来,那是打死卖盐的了。”

小古呆住了,半晌才回过神来,顿时笑倒在床上,整个人都要爬不起来了。

碧荷也跟着笑,绘声绘色道:“其实一开始秦妈妈是想让初兰来做的,没想到她下了一碗面看着色香味俱全,青漪端起来吃了险些没呛死。”

还真没想到啊,初兰竟然有这般天赋异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