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漪身后出现的竟然是如瑶,此时此刻她淡施脂粉,略微恢复了点精神,眼睛却仍然红肿的厉害。

她默默进来,看了一眼小古,目光却立刻撇开了。

“我听祖母说了。”

她开口就是直截了当,“你是要娶我?”

薛语站起身来,温文尔雅的郑重作揖,“若得姑娘与我缔结三生之缘,是在下的荣幸。”

第二百七十三章 抉择

“好。”

如瑶眼中仍是死气沉沉的,瞳孔深处却似乎有不知名的坚持火焰,“你也是为了她而来?”

她手指指向榻上的小古,语气讥讽道:“你该不会也要我带着她做陪嫁吧?”

景语一愣,随即却是成竹在胸的微笑,“她只是米粒之珠,哪里能跟你浩然月华相提并论。”

虽然知道他是为了某种目的巧舌如簧,小古听到这轻蔑的一句,仍然心头微微绞痛。

“那你要的是什么?可千万别跟我说,你是对我一见倾心!”

如瑶冷然轻嘲,口气却变得刻薄尖利。

“我听说张夫人留给你一只木盒。”

景语看定了她,神色一派诚恳真挚,“这东西是关系到建文帝的祸胎,千万不可留在你手上,还是由我转交圣上吧。”

他解释道:“圣上将此案交给东厂来查办,在下不才正是东厂参赞,这证据落在我手上,姑娘就不必有任何后顾之忧了。”

“你跟袁二一样,要的是那只盒子。”

如瑶略带轻嘲的笑了一声,“你们男人,可真是各有各的雄心和秘密!”

她微微抬起头,目光流转显得诡异,“我可以把盒子给你。”

如瑶不要啊!

小古心急如焚要阻止,却不能出声。

如瑶看了小古一眼,目光犀利又看向景语,“这个丫鬟我不要了,你亲手把她处置了吧。”

竟是要取小古的性命!

景语眼中闪过一道惊愕的光芒,随即沉声道:“你这么恨她?”

“我没有哪里对不住她的,可她潜伏在我身边,却是包藏祸心——甚至我未婚夫心中所爱的人。竟然是她!他们两人把我当做笑话来戏耍,简直罪无可赦!”

如瑶从怀里取出一把短刃——原本是小古身上的,当啷一声丢在景语跟前,“你是要盒子还是要她的命,你自己选吧。”

景语眼中闪过一道波光,突然轻笑出声,“你确定?”

“当然。”

景语断然道:“好。你去把盒子拿来。我当着你的面杀了她。”

如瑶点了点头,碧荷闪身出现,拿着铲子去后花园。不一会,她拿著沾满泥土的盒子回来了。

“你动手吧。”

如瑶催促道,目光幽闪看向小古,却不知在想什么。

如瑶她。真的这么恨我吗?

小古心头只觉得一阵发冷发沉,口中苦涩无比。

景语接过短刃。比划了一下,随即横刀架在小古脖颈上。

冰冷的刀刃,熟悉的触感,让小古打了个冷战。微微抬起眼,却正好对上景语深沉而带笑的眼,“别磨蹭。你动手吧。”

“别人就罢了,你竟然也会认为我会伤你一丝一毫?”

景语突然在她耳边一声轻笑。下一瞬,他把短刃丢出,竟是朝着如瑶咽喉直射而去!

“姑娘危险!”

瞬息之间,碧荷一把扑倒如瑶,那短刃插进了她右胸,顿时鲜血横飞。

“杀了你们主婢,我也能拿到木盒!”

景语站起身来,冰冷目光看向如瑶,“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跟如郡比——你的性命,连她一根头发丝也比不上!”

他正要走过去取回木盒,突然发觉手脚一软,眼前的人和事物也开始模糊漂浮——

不好,中了暗算了!

如瑶抱着碧荷,急红了眼圈,“碧荷你醒醒。别吓我啊!”

随即抬起头怒瞪景语,“恶徒,我要杀了你!”

小古躺在榻上,看着这匪夷所思的一幕,简直没法回过神来,幸好此时此刻房门吱呀一声,蓝宁出现在了门口。

她跑过来替小古解开禁制,也解开了她的疑惑,“是如瑶跟我商量的,我把你那迷药涂在这把短刀手柄上了,会首大哥一握住它,就会中了药性——不然他武功这么好,我们谁也没法救你啊!”

原来如此,原来如瑶要取她性命,都是演戏而已!她还肯来救自己,显然没有真的恨之入骨…

小古心头微松,却见如瑶抱着碧荷,鲜血喷溅四处,连忙过去替她止血查看伤势。

“还好偏了三寸,还有救…”

她谙熟伤势血脉,熟悉处理后,碧荷很快止住血,如瑶这才放下心来,却仍然对她冷着脸不愿看她,“我会找大夫来治她,你走开!”

小古觉得如瑶板着一张小脸可爱又招人疼,她有些内疚道;“如瑶对不住,我不是故意骗你的,实在是…”

“实在是你们都是高人聪明人,只有我一个闺中弱女是可以手拿把掐的,可以随便骗着玩!”

如瑶似乎真的挺有怨气的,仍然不肯原谅,“我救你是还你上次的情分,现在你我两不相欠了,你走吧。”

“别啊如瑶,你别生我气,我不是故意的…”

小古皱着包子脸卖萌打浑,如瑶瞥了她一眼,语气平平道:“我可不是堂兄,不吃你这套。”

“好如瑶,那你吃哪套,我一定做给你吃…”

小古继续不要脸的涎着脸谄媚,突然只听一声尖叫伴随着砰的一声沉响,抬头看时,却见蓝宁倒在地上,脑后一只瓷枕四分五裂!

她身旁站着满面惊慌的清漪,手里还有瓷炉的手柄——显然这是她砸的!

竟然把她忘记了,小古暗恨自己的不周全!

“清漪你这是做什么?!”

如瑶怒声喝道。

“姑娘对不住,我全家人都在薛公子手上,我也不想的…”

清漪带着哭腔说道,下一刻,景语摇摇晃晃的起身,睁开了眼。

“你竟然没有昏倒!”

小古惊讶道,却换来后者深邃的凝视,“你明明知道,我就算伤害自己,也不会动你一根毫毛——”

景语的嗓音清朗而慨叹,“因此,那短刃我根本没有握紧——所以中的药性不强。”

小古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却见景语掐住蓝宁的咽喉,命令道:“你们全部退后。”

随后指挥清漪,“把那木盒拿过来!”

如瑶惊呼一声要反抗,却听薛语沉声道:“再动的话,她就活不成了!”

他的双手仍然在发抖,却狠狠的掐在咽喉要害上,沉然目光宛如实质,“如郡,你应该知道我言出必行。”

小古皱起眉,陷入了艰难的抉择——仿佛是一瞬,又好像是过了很久,她低声道:“姑娘,我又欠你一次——你把盒子给他吧。”

第二百七十四章 交困

如瑶蹙眉不语,小古叹气,“其实他说得也对,这东西是祸胎,你拿着也是烫手…”

“我给你,但你记住,你若是敢伤了在场任何一个人,我母亲地下的冤魂也不会放过你!”

如瑶的嗓音响起,下一刻,木盒被抛到了景语手上。

他掂了掂分量,深深的看了小古一眼,那眼眸中满是复杂情愫,随即站直了身子,在清漪扶持下开门慢慢离开。

小古先是虚脱般的松了口气,随后去查看蓝宁,幸好清漪的手劲也不大,在她推拿之下,蓝宁总算醒来了。

“幸好蓝宁没事。”

小古松了口气,却有些不敢面对如瑶,如瑶却主动开口,攥着帕子的手有些轻颤,“这么说,我母亲张夫人也是你们的人?”

“也算是吧。”

小古回答——张夫人和伯父一族都是坚定的建文帝忠臣,从这个意义上说她确实是自己人。

“她真的是…”

如瑶似乎想问什么,却终究没有问出口——小古知道,她是想问,张夫人这么疼爱、养育她,真的只是为了拿来缔结盟约,向皇家嫡长一脉效忠吗?

张夫人,到底有没有真心疼爱过她?

这个问题,萦绕在如瑶心头,不知不觉就问出声了,小古心中恻然怜惜,却终究没法回答。

“其实,我爹跟你母亲一样,都是没通知我一声,就拿我去当联姻的棋子了。”

她低声道,看不见身后如瑶的脸色,却听她轻叹一声。瞬间两个女子就仿佛有了同病相怜的默契和温柔,“你也是?”

“我爹是混账,从来不拿我们母女当亲人,可他临死前还给我来了这一手…”

小古嗤笑出声,“也不知道他是觉得这任务危险,需要我顶锅送死,还是觉得这是无上荣耀。只有我这嫡长女才配得上。”

大明的风俗。嫡出的长女历来是比后面的妹妹要体面些的,一族的宗妇一般都倾向与礼聘嫡出长女,就连朱棣的原配徐皇后。也是开国功臣徐达的嫡长女。

人死无法对证,胡闰到底是怎么想的,谁也无法预测了,从小古私下揣测。应该是前者的可能多,但后者也不无道理——胡闰为了体现自己忠诚。就算再喜欢红笺那也是庶出次女,跟皇家联姻未免不恭。

往事如烟,小古并不想追究,如瑶眼中闪过一丝哀伤和柔和。“对不住,我之前也贸然怀疑过你。”

她低声吩咐道,声音有些哽咽。随即仿佛为了掩饰,逞强嘴硬道:“我们虽然两清。但这次救你,你又欠我一回,等将来一定要连本带利讨回。”

一群人疲惫不堪的悄悄朝着唐乐院回去,临近夹道的地方,却突然冲出来一个人,吓了大家一跳。

“初兰,是你啊!”

碧荷拍着胸口仍有余悸,“这么晚了你跑出来是找谁?”

“我找小古有事…她,她老家有亲戚来看她了。”

初兰手里拿着信笺,急匆匆的脸色并不好看,“说你的表姑父病危了。”

“什么?”

小古顿时皱眉色变,这暗号是她跟各处暗线约定的紧急情况!

拿到信笺一看,更是心中震惊——竟然是袁槿那边送来的!

信里语焉不详,似乎都是在说什么亲戚病危,小古跑到茶炉那里,用剩下的米汤舀了一汤勺,涂抹在信纸上,渐渐出现字迹:寥寥两行,竟然是说朝廷得到线报,正在查抄兰庆班那边,下一个目标可能是金兰会的总据点!

她咬牙思索片刻,一言不发的将手中扶着的蓝宁交给如瑶主仆二人,急匆匆要出门。

“街上正乱着呢,你别去!”

如瑶要喊住她,小古摇了摇头脚下不停,“我要去救人!”

说完,人已经去远了,如瑶看着她的身影,眼中闪过关切,以及更加复杂的欣羡——像她这样,身手敏捷,来去自由,聪明又能干的,才是袁公子真正爱慕在意的吧?

而自己,却被迫困在这深宅大院里,消磨着晦涩的青春年华…

“她这一去,只怕要危险!”

这是醒来的蓝宁听说情况后的第一句话!

她在碧荷的热敷下终于醒来,眼睛急得直冒火星,然而额头冒血又开始晕眩,终究只能不甘的躺下——她有自知之明,这样的自己只能是小古的累赘!

她低声继续说道:“朝廷正在抓人,她这么势单力薄出门,只怕是出了什么紧急事件!”

暗夜里马蹄轰鸣,马前有步卒跟随,行动之间皮甲兵器铿锵作响,映着队伍最前方的松明火把和气死风灯,显得格外惊心动魄。

小古伏身在屋檐下,看着他们前行的方向,双瞳熠熠生辉,闪现杀意的冷芒——果然是城东方向。

那里跟金兰会有关的,只有兰庆班一家!

七哥秦遥!

她心中一凛,随即想到,那些女眷们还藏身在兰庆班隔壁!

原本只是暂时停留在库房里,但秦遥藏匿他们是连金兰会众人都不知道的,因此难以安置,正好如瑶继承的张夫人嫁妆,在那条街上有一家胭脂绣品铺子,因为经营不善处于快倒闭状态。这家铺子因为偏远不在闹市,又不赚钱,太夫人和王氏倒腾了几次都没人接手,因此兴趣缺缺的交还给原先的掌柜,那人是张夫人的陪房,老实巴交却没什么主意。

小古先前假托亲戚之名,从如瑶手中租了这间铺子,就是看中它跟兰庆班只隔了一个巷口,勉强也算是邻居,而且它有个很大的两进院子,里面原本就是绣娘的绣房和睡间。

因为这一阵疲于奔命,也只能假托绣娘的名义将女人们安置在此,虽然会有破绽,但掌柜夫妻都是张夫人的人,忠诚不会有问题。

其他的金兰会成员都有藏身的办法,唯独这些人人多嘴杂又无法自保,是绝大的累赘,但小古却绝不愿丢弃她们,再说有秦遥和兰庆班的照应,拖过这阵应该没问题。

但如今官兵显然是冲着那里去的,是兰庆班还是铺子出了问题?是偶然,还是两者都暴露了?!

第二百七十五章 揭发

小古无暇去想,她轻身跳上更高的屋脊,宛如灵猫一般伏下身快速腾跃游走。暗夜遮蔽了她的黑色氅衣,却仍然非常危险——话本中那些高来高去的江湖侠客如何,其实根本只是杜撰,真正的高手就算再强,被下面街上的官兵发现,也是立刻中箭射成刺猬!

耳边风声呼啸,她掌心微微沁出汗来,飞跃挪移的脚步却是迅疾毫不犹豫,终于在一刻之后,赶到了兰庆班那条街上——远远看去,只见火把照得亮如白昼,骑兵步卒黑影重重,将半条街都团团包围——她的一颗心,顿时沉到了底!

“东厂办事,所有人统统给我滚出来!”

东厂的番子凶神恶煞的喝道,火把照得人脸更加狰狞。

街两边的商铺都被迫打开,伙计和看守的店家夫妻睡眼惺忪,看到这一幕都抖抖瑟瑟。

“什么东西都不许带,一个个验明正身。”

顿时就有如狼似虎的番子冲过来把人抓起,由几个档头亲自查验——那几个人嗓音尖细,目光却是淫邪,顿时吓得一些女人哭闹起来。

“砰”的一声,却是领头的那个紫衣蟒袍的太监丢出了手中铁如意,正好砸在那哭闹的女人头上,顿时红的白的脑浆崩裂,这一幕让很多人双腿瘫软几乎昏厥,再也不敢有丝毫违逆。

眼看快搜到了那绣铺,突然有人长身玉立,越众而出。

“厂公且慢。”

出现在众人眼前的那人银青缎袍绣着淡紫莲纹,玉冠折扇宛如天上谪仙,却偏偏有一种清贵闲逸之气,在权贵前面也能不卑不亢。

安素眼睛一眯。无形的杀气弥漫开来,“你是谁?”

看这人虽然衣着华贵,却不像是有功名的学子或者官员。

一旁有宫里出身的太监凑在他耳边轻声道:“这位就是秦老板!”

安素的眼睛眯了起来——他也是秦遥的戏迷,之前作为少监时虽然手头有钱,偶尔出宫来追捧一场,但终究是宫务在身不敢长期擅离,因此缘铿一面。后得皇帝青眼点他做了东厂厂督。却一直疲于奔命。也没空去听戏玩乐,因此虽然对秦遥仰慕,也从未有机会直面真人。

“哦哦。我真是眼拙,没看出来…”